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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万重山 正文 第61章 冲动

所属书籍: 过万重山

    冲动

    过了检票闸机,人群分流,直梯挤不下,滚梯口更是拥堵不堪。

    向满拎起箱子走步梯,一个学生模样的男孩子手上没行李,于?是伸手过来:“我帮你?。”

    向满本能地往旁边一拽:“不用,谢谢。”

    她还是一样,不喜欢接受陌生人的善意。

    那男孩反倒有点尴尬,搓搓手,转头看见个头发花白的大爷,一手一个行李袋子,于?是大步走过去。

    “我帮把?手?”

    “诶,好,谢谢了小伙子。”

    向满听见他们边下楼梯边说话,无非是浅浅几?句,你?也去xx吗?哎呦这天儿真冷啊,马上过年了,票不好买是旅途中相遇的人常会?出现的随口闲谈。

    早些年高铁和动车还没普及时,绿皮火车上的对?话更多,那时的座位设置,旅客们不得不面面相对?而?坐,不聊点什么好像确实难以消解漫长时光。

    谁也没恶意,谁也没想着?成为挚友,无非是即聚即散的缘分,把?热闹留在车里,下车了,便再无交集。

    向满不喜欢,她不喜欢这种明知终点近在咫尺,却还要花时间和精力的短暂相交,所以宁愿上车就装睡,以一张冷脸回应那些搭讪和攀谈。但今天有人告诉她,如果你?刚好凑巧,碰着?那么一个人,你?们目的地?一致,即便分离,却也还有重逢的可能

    向满暂时猜不到沈唯清的目的地?在哪里。

    她还觉得今天的沈唯清和从前?很不一样,他说的那些话好像投射而?来的箭簇,携着?破空之声,几?乎句句准确无误,直直戳她心间。

    为什么会?这样?

    再联想到他的那句“我了解”,更让人心下觳觫。

    他都了解些什么?

    向满想不明白。

    她把?箱子推到车厢连接处,刚找到座位坐下就收到了消息。

    沈唯清说看了天气预报,她的城市正在下雪,让她下车后路上小心,到家报个平安。

    向满没回。

    列车缓缓开动,加速。

    窗外景色逐渐从明亮市区步入黑莽,渐渐地?,透过车窗什么也看不清了,只能看出玻璃上的影,那是自己心事重重的脸。

    向满思考很久,从列表里把?姜晨翻了出来。

    姜晨知道向满今天要回程,可是安排了拍摄,实在腾不出空送她。

    临近年关,要做福利活动约推广的餐厅特别多,她现在忙得很,像模像样给自己换了一个写着?“屁事闭嘴,正事电话”的微信头像,朋友圈置顶则是“别问在吗,问就不在”。

    向满觉得自己这应该算是正事,毕竟把?她折磨得胡思乱想,于?是直接打电话。

    电话通了,她直截了当问姜晨:“沈唯清除了问你?关于?我的近况,有没有跟你?说别的?”

    “说什么?”

    “就是有没有跟你?聊起我?或者,他有没有哪里不对?劲?”

    “哦,胳膊断了,病了,好像还住院了,别的没了。”

    向满摘了手套,指甲抠着?小桌板边缘,有点心虚:“那为什么生病?胳膊到底是怎么伤的?你?知道细节么?”

    姜晨向来嘴上没把?门的,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小满姐,那是你?男朋友,又不是我的,我问那么细干嘛?虽然我确实挺欣赏沈老板的哈,但不和闺蜜的男朋友交往过密,是我做人原则。”

    “”

    “哦,是前?男友。”她还往回找补。

    向满又是一阵无语。

    “要不我替你?问问?”

    “算了。”

    “要不你?问问别人?”

    “行。”

    可是向满哪有其他人可问。

    从前?还有个易乔,后来她换了联系方式,也再无交集了。

    人与人断联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你?以为各种通讯软件和社?交账号把?人紧紧捆绑在一块儿,但若真下定决心想断,没什么断不了的。

    向满最擅长这个,只是这一刻她忽然意识到,自她十八岁那年离家出走开始,先是父母,再是赵呈,后来又是伤透她心的向延龙,还有一些关系远远近近的人,但凡是她真正想了断的,全都成功了。

    沈唯清是唯一一个例外。

    在她玩了一出人间蒸发,表明强硬态度后,仍愿意费尽千辛万苦把?她找回来的,只有沈唯清

    向满在车上睡了一会?儿。

    醒来后发现沈唯清的新消息,碍于?上一条她没回,他给她发来一个“?”

    向满嘴角泛起笑意,又压下去,扣下手机,还是没回。

    下车,雪还没停。

    沈唯清又问:“到了?”???

    向满依然不回。

    回到家,衣服扔进洗衣机。

    向满先冲了个热水澡,洗去出差的一身疲惫,手机再次亮起。

    “你?有没有礼貌?”

    向满用毛巾擦着?头发,单手敲字,大概是手机那边的人终于?看到了正在输入中的字样,再也忍不住,一个语音通话弹过来。沈唯清语气极差:“合着?我那番话都白说了是吧?”

    他只是想确认她安全,这不算冒犯吧?有必要么?

    向满坐在床沿,语气轻轻地?,带着?未蒸发的水汽:“你?哪里是想确认我安全,你?只是怕我再拉黑你?。”

    “”

    一枪十环。

    沈唯清没话说了。

    “放心,不会?的,”向满把?手机开免提,扔在床上,翻来药膏细细涂手,“我们不至于?连朋友都没得做,只要彼此都有分寸。”

    就只能是朋友

    沈唯清没有反驳。

    他一点儿都不着?急,如向满所说,今晚他的一番剖心之言,向满听进去了,且没跟他翻脸,也没被?吓跑,已经是质的飞跃。不能太急了。

    他只是哼笑一声,问:“那麻烦你?给我讲讲,限个规则,什么样的分寸才算合适?”

    向满刚想开口,听见有人敲门。

    “等?下。”

    她透过猫眼看到,是隔壁的小情侣,于?是把?门打开。

    小情侣里的女生朝向满笑笑:“姐妹,没睡呢吧?能借把?椅子么?我们约了朋友来吃夜宵,家里不够坐了。”

    “好。”向满家里也只有一把?餐椅而?已。她把?椅子拎到门口。

    “你?睡得晚不?来一起吃小龙虾?还有辣炒,自己做的。”

    向满终于?知道空气中弥漫的辣椒呛味哪里来的了,公?寓里排风系统做的不好,谁家做饭都闻得见。向满笑了笑,婉拒了,把?门关上。

    手机里传出声音,是沈唯清耐不住了:“你?看你?找这破房子,什么邻居,大半夜办春晚啊?”

    他上次来向满这里,在沙发上熬了一夜,那时就发觉向满租这房子隔音差得要死,也不知道她怎么睡那么熟的。

    “知道你?要攒钱,可是省钱不是你?这么省的。”

    向满淡淡地?:“对?别人的衣食住行发表评价,这就很没分寸。”

    “”沈唯清再次无言。

    向满听见那边有砂轮打火机的声音,默了片刻,沈唯清再次开口:“行,你?继续。”

    “不用操心我的吃饭问题,最近药店开始订员工餐了,我去店里吃,三餐很方便。”

    “好。”

    “不要再给我买东西,或是邮寄什么,我什么都不缺。”

    “行。”

    “有事的话,我们随时联系,没事的话就不要了。”

    “嗯。”

    “还有,”向满顿了顿,她不知道该不该在此处提及这件事,但又实在担心,于?是斟酌开口:“我不希望我弟弟知道我”

    谁知,话还没说完,就被?沈唯清打断了,他语气忽而?变得冷峻,还带着?嘲讽的笑意:“放心吧,他不敢了。”

    向满一愣,脑袋里线头又变得乱而?无序。

    什么意思?

    “你?们还有联系?”

    “没有。”沈唯清轻飘飘地?,“早删了,他是我什么人?你?当我在谁身上都愿意花时间?”

    向满没再说话了。

    两个人沉默很久,一时间竟陷入同?一篇泥泞的静默。

    这公?寓唯一的优点是地?暖,向满坐在床位,光脚踩在地?板上,暖意自脚心起,缓缓肢体脉络缓缓上升。她明明刚刚还说过,让沈唯清闲着?没事不要再打电话来,可是当下保持着?通话,她竟没有想要主动挂断的欲望。

    就这么停着?吧。

    “满满。”

    一墙之隔,不知道是谁讲了一个什么样的笑话,一群人发出一阵忽如其来的爆笑,好巧不巧,把?沈唯清这句给盖过去了。

    也怪他语气太过清浅,像是怕惊飞枝头的雀。

    “没事儿了,睡吧。”他又说。

    向满嘴唇陡然抿紧,隔了几?秒,挂断电话,攀上床,把?自己裹进了被?子里。

    阖上眼睛,却是很久没有入眠。

    明明重量很轻的羽绒被?,此刻缠绕禁锢人的胸口,令人呼吸不畅,这一天旅途奔波,又发生了太多事,原本是累极的。可向满在黑夜里再次睁眼,脑海里无一丝混沌,全是清明。

    她其实听到了。

    沈唯清刚刚唤她那一句,语气可谓是软到底了。

    也就他会?这样喊,这样的昵称在他这里独一份,时隔这么久再听到,向满不由得承认,这是一记防无可防的温柔刀。或许只是歪打正着?,但又确确实实杀将?过来,让她毫无招架之力。

    只是一个称呼而?已啊。

    向满的手蜷在胸口,能感觉到心跳声,她明明软硬都不吃,想来想去只有一个解释——沈唯清的这一句太认真。

    说的人认真,听的人就易动情。

    多么公?平-

    我们各走各的路,各自向前?。

    沈唯清这样答应了,也就这样做了。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向满都在担心,担心沈唯清会?不会?频繁出现在她眼前?,毕竟扰乱军心这事沈唯清做起来很熟练,偶尔巡店检查,门一响她就回头看,深夜回家,总要在公?寓楼下环顾四周。

    可是她多虑了。

    沈唯清没有出现过。

    高校校史馆的项目结束了,他没有奔赴这里的理由了。

    他愿意遂她的心愿,真真正正变成一个她普通朋友里的一员,礼貌,克制,疏远,和气。

    他们极少说话聊天。

    很快,对?话框被?挤下去了。

    再后来,渐渐的,向满把?深夜里那一声温柔呼唤也忘记了。

    向满再次庆幸,也感激时间的强悍

    这一年的春节,向满仍旧自己一个人过。

    小城市的春节就是比大都市更有年味儿,齐星晗给她的年终奖落实了,除此之外还有红包,图吉利的,向满又给各个店长和店员发了红包,在群里说了几?句吉祥话。

    从前?大年夜往顾客群里发促销信息的傻事再也不会?做了,从前?再不善言辞,如今也磨出来了。

    公?寓里没装电视,向满赶在年前?快递停运之前?淘了个投影仪,不贵,自己照着?说明书装上。装着?装着?又想起那年除夕夜,她在合租房,因为看不懂燃气炉的英文指示而?挨冻,好像也已经是上辈子的事。

    那时有人跟她一样,是合家团圆夜里的孤魂野鬼,两只鬼各居天南海北,通电话通了一整夜,糊里糊涂也不知道都聊了些什么,第二天早上手机早已电量告罄关机。

    大概取暖是人性本能,就是从那一晚起,她和沈唯清的关系开始贴近。再往后,愈发不可收拾。

    向满买了点速食,还买了几?罐啤酒。

    她在沈唯清身上还是学了些美好品质的,比如人无长久失意时,偶有寂寞孤独,要学着?自己哄自己玩。

    钟尔旗在姐妹群里发起群视频通话,视频里不是年夜饭,而?是满满一桌子的塔罗牌,灵摆,水晶球。

    她公?司app和星座占卜有关,钟尔旗做产品的,原本不信这些,可是运营部门那些姑娘天天研究,抱着?干一行专一行的态度,加上平时耳濡目染,她也开始学习,休假也不放过,把?家伙事儿带回了老家。

    奈何,是真没天分。

    钟尔旗让姜晨和向满都来抽牌,她来解牌,看看明年运势,结果刚抽了一张女皇正位,钟尔旗嘶一声,卡壳了。

    “等?等?,我先翻翻书啊”

    姜晨正陪家里人一起看春晚呢,逗自己小表妹玩,闻言大笑:“你?行不行啊神棍?什么技术就摆摊儿啊?”

    钟尔旗瞥她一眼:“新手,我有新手运的,就我这样的才算得准呢。”

    “得了吧你?。”

    钟尔旗不服,收了塔罗牌,毯子一掀,换了一副扑克,然后喊她妈妈来。

    “洋的不行,咱来本土的,我妈妈会?用扑克牌算命呢。”

    “真的假的,东北还流行这个?”

    钟尔旗打了个响指:“哎呀,玩一玩嘛。”

    钟尔旗妈妈一边数落钟尔旗没正形,一边在床上坐下,结果算出的结果是,她们几?个人来年运势都很好,是吉运天降的那种好。

    姜晨鼓起掌。

    钟尔旗半信半疑:“妈你?别骗人啊。”

    向满则是低头笑了笑。

    骗不骗,准不准,其实真没什么重要。告诉你?明年要倒大霉,日子就不过了么?

    向满自认终究是个俗人,见庙要进,见菩萨要拜的,可真让她说出什么求神拜佛的愿望来,还真没有。

    独独那么一次。

    她离开北京之前?在八大处求手串时,是无比虔诚叩过头,祈求过的。那手串一条给了汪奶奶,老太太一直珍视着?。

    另一条给了沈唯清。

    可他从来没戴过。

    “小满姐!愣神???了你?!”

    被?姜晨这么一喊,向满忽然从回忆里抽身,几?分愧对?自己。

    她最近想起沈唯清的频率有点高了。

    他明明说到做到,从未打扰过她的生活,可到头来,却是她自乱阵脚。

    或许从他找到她的那一刻开始,她的城墙就开始晃,扑簌簌往下掉砖石,沈唯清也不怕被?砸,就站在那城墙之下仰头看她。

    他身后明明空无一人,却似有千军万马。

    明明什么也没做,却有大军压境的气势。

    向满站在城墙上,捏着?入城钥匙,必须强作镇定,才抵得过心里那猎猎风声-

    钟尔旗妈妈的“预言”或许只为让三个姑娘心情好。

    但过完春节,向满却实实在在感觉到了“一切都在变好”的意头。

    她终于?寻到了一家地?段和大小都非常合适的门市房,作为第四家店的店址。

    这件门市原本是开家常菜馆的,老板儿子结婚了,全家人要去外地?定居,店铺因此转让。如果签合同?和装修都顺利,入夏前?就能开业。

    她还买了一辆二手车,不贵,车况很好,城市代?步绰绰有余。

    向满闲着?没事就去郊区练车,开车上道比她想象得容易,没过几?天就能穿梭市中心了

    不止她自己。

    向满觉得这一年的开端真是特别特别好,连身边朋友的好事也都接连不断。

    先是云梓顺利拿到了国外院校offer。

    她给向满看那封以congratulations为开头的邮件,并告诉向满她最晚的离职时间,毕竟还要忙一忙毕业的事。

    云梓喜欢万事提前?计划,这和向满一模一样,向满替她高兴,也准了她的辞职

    然后,隔壁那对?昼夜颠倒总爱开趴的小情侣搬走了。

    向满对?他们没有任何意见,如果无噩梦,她大多数时候睡得都很沉,看那小情侣一趟一趟往外搬东西,随口聊两句才知道,是房东临时要收房,主动毁约让他们提前?搬走。

    向满有些不理解:“怎么这么草率?你?们找好地?方落脚了吗?”

    小情侣非但无一点气恼,反倒喜气洋洋,因为房东给他们退了足足半年的房租作为违约金,他们完全可以找一个更好的房子。

    有这好事?

    向满问:“房东不再往外租了?”

    “那可就不知道了。”

    再然后,是初春景正浓的时候。

    邻市恰巧有一场某游戏线下主题展,夏蔚去参加,顺路来找向满约个饭。

    她给向满看她拿到的奖杯,那是游戏公?司颁发给几?位游戏博主和角色coser的,作为游戏宣传推广的激励。奖金还是次要,夏蔚神秘兮兮和向满说:“我遇到了我高中暗恋的男生,原来那个游戏就是他做的。”

    夏蔚一直盯着?手机傻笑,脸上是明晃晃的少女心事。

    少女气不是一个年龄段,而?是一种心态,那种不惧结果,为爱无畏的勇敢。向满觉得自己没有这份勇敢,但看着?夏蔚如此,心里却也像被?这四月天的春风拂过,变得松泛而?轻盈。

    或许,天气真的会?影响心情。

    向满察觉到自己的蠢蠢欲动,却又对?此爱莫能助。如果感情能受理智所控,按计划汲汲营营便能获得心中所想,便不会?有那么多艺术作品来歌颂了。

    归根结底,感情的魅力在于?意料之外,在于?惊喜

    沈唯清也给了向满一个“惊喜”。

    那是五月中了,春日过半,连着?一个月都日光炽盛,没人怀疑,今年的夏天会?来得早而?凶猛。

    沈唯清发来消息的时候,向满正在和房东面谈门市房的长租价格,聊得不算顺利,或许是被?渐日攀升的气温所扰,向满有点心燥,买了瓶冰可乐回车里喝,看到沈唯清的头像指尖一顿,咬了下瓶口。

    是意外的。

    毕竟在此之前?他们已经近三个月没有联系了。

    沈唯清用了句假惺惺的、烦死人的开场白:“在么。”

    向满很想把?姜晨的那句座右铭发给他。

    你?要问在么,那我必然是不在的。

    向满没急着?回他,而?是翻了翻朋友圈。

    沈唯清的朋友圈很干净,除了几?条设计行业资讯,最近一条是照片,定位在英国曼彻斯特,老特拉福德球场,观众席上一片红海。

    照片里三个男人,自拍角度,持手机的那个人是易乔,除了沈唯清,剩下那个男人向满不认识,但他们在接耳交谈,姿态亲近,她猜应当也是很好的朋友。

    沈唯清是曼联球迷,向满从前?听他讲过一次那句“曼彻斯特联,热血小青年”的俗语,便记住了。

    从前?她坐在沈唯清家那个宽敞的客厅里搭积木的时候,沈唯清往往会?坐在旁边的地?毯上看球,打游戏,看动漫,听歌。向满会?羡慕夏蔚,自然更羡慕沈唯清,三十岁的人了,还有一身少年意气,她认识沈唯清以前?和离开沈唯清以后,都再未见过这样的男人。

    究竟是特别,才让人难忘?

    还是因为爱?

    向满也不知道。

    但她知道,只要他不陷入感情的困沼,他就还是他。

    有她从没拥有的洒脱,也有她永远学不会?的坦然。纵使?他们几?个月没有交流,再说起话来依然好似相熟无二。

    沈唯清问她:“这周五,我去你?那里。”

    向满回了个问号。

    “别多想,学校那边室内陈设进场了,我得去收个尾。”沈唯清说,“见见你?,吃个饭。”

    不待向满回,他已经把?他提前?看好的餐厅发过来了,不是什么高级的地?方,很便宜的小店,以做牛羊肉为主,一道辣炙羊肉特有味道,向满和云梓去吃过,她喜欢,但偏清淡口味的沈唯清可未必。

    “就这家,你?请客。”他说。

    地?主之谊,应当的。

    向满回了句好

    可不知是不是老天觉得她做了个错误的决定,连着?一个月都没下雨、甚至连阴天都很少见的小城,周五这天突然暴雨倾盆。从早上开始下,大有把?天捅个窟窿的架势。

    三店有个店员感冒临时请假,向满去替了个班,上午就给沈唯清发消息,告诉他这边的雨势,谁知沈唯清秒回:“我早到了。”

    他坐了今天最早的一班动车。

    头天又是熬了大夜,幸而?车上睡了会?儿。

    “我下午六点准时下班。”向满发了她的定位。

    “知道了。”

    雨天,顾客少,向满想着?晚上早走一会?儿也没事.可是开门做生意有个诡异的定律,你?越是准备充分,越是没人来,反倒缺人少货时,那客人不会?断。

    傍晚时分雨总算停了,路上人不打伞了,可是顾客一波一波地?进来,丝毫不给向满喘息机会?。她工服都换下来了,被?迫重新穿上,走到前?柜去帮忙。

    这一忙就忙到晚上九点。

    期间给沈唯清发过消息,沈唯清也没埋怨,说他可以等?

    天知道等?这么久。

    向满送走最后一波顾客,关了收银系统,让店员关门,来不及换衣服就拎包就走,结果在门外撞见沈唯清。

    人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久,门口死角处,在店里面看不见。他穿着?是非常少见的正式,大概是今天要见学校领导,西装外套脱了拎在手里,白衬衫袖口挽起。

    向满眼睛扫过他的手腕,一只手戴着?腕表,另一只手还是光秃秃,什么也没有。

    她收回了目光。

    “晚了,那家饭店估计关门了。”向满去开车,沈唯清跟在她身后。

    “几?点就关门?”

    “你?以为这是北京还是上海?”向满启动车,“这里没什么夜生活的。”

    沈唯清先是打量了一下她的车,白色马自达,被?这一整天的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的,他坐进副驾驶,系上安全带。

    “你?晃悠什么呢?”没忍住,还是开了口。

    他第一次坐向满开的车,早该想到的,人开车习惯和性格有关,晚上路间车少,不说主干道,就药店门口这条街远远望去一马平川的,饶是这样,向满也是慢慢转弯,慢慢踩油。

    “你?”

    向满握着?方向盘,皱着?眉:“闭上嘴吧,我开车不能分心。”

    “”

    行吧。

    命都在人家手里握着?呢,安全第一。

    向满直奔那家饭店。

    果不其然,远远就望见早已熄灭的门头灯。

    “换一家吧,你?还想吃什么?”

    沈唯清垮着?脸不说话,他刚在外头傻逼似的站了仨小时,耐心早已告罄。

    “夜宵的话,烧烤?地?摊儿?”向满自言自语,“地?摊儿估计也没有,下雨天呢。”

    沈唯清还是不说话,大有一副你?随意安排的意思。

    向满做东,搞成这样确实不好意思,她干脆带着?沈唯清在市???区里转悠,顺道看看周围有什么还开着?的店,谁知,一无所获。

    “你?不吃烧烤的话,真就没有了。”向满想不通,他挑的那家店不也是肉?有什么区别。

    结果沈唯清看她一眼:“不吃。”

    我还真缺你?这顿饭了?

    “车里坐会?儿。”他说。

    向满扭头,目光与沈唯清对?视一霎,心里有什么东西似要破土,也是在此时才察觉出不对?。

    她攥了攥方向盘:“别坐了,不吃饭的话,你?住哪家酒店,我送你?回去。”

    沈唯清蓦然笑了一声。

    向满心里的不安更甚,她无法给这笑声做解读,她不敢。

    “先回你?家。”沈唯清说,“太晚了,用不着?你?送我,我看你?上楼,我自己打车走。”

    “”

    向满沉下心,在下一个路口拐弯,往家的方向。

    “我下个月还会?再来一次,你?那饭先欠着?吧。”

    “工作还没完?”

    “下个月要剪彩。”

    “哦。”

    红绿灯前?,向满停下车的片刻,余光瞄一眼沈唯清的外手肘,随即开口:“后排放了个纸袋,里面是膏药。”

    怕他多想,解释几?句:“这个厂家的药很贵,我给你?拿的是临期的,但是不耽误用,你?回去试试。阴雨天贴上,能好一点。”

    “不用,不疼。”

    “汪奶奶说你?疼。”

    “你?汪奶奶说什么你?都听,她让你?跟我好好的,你?怎么不听?”

    换灯。

    向满一脚油门就踩出去了,这一下倒是猛地?,沈唯清观察向满侧脸,察觉到她眉头微蹙起。

    是不爱听这话的意思。

    沈唯清也有那么一瞬后悔,瞎说些什么玩意儿?说好的不激进,不着?急,不看见人还好,一看见向满这张脸,他就有点脱轨的意思,像这不由分说袭来的初夏雷雨天。

    再次双双沉默。

    一路无言。

    向满也不好受,她心里乱得厉害,停车磨磨唧唧,停了三回才停进去。

    以为沈唯清能笑话她,但没有,他只是在下车时再次打量周围,问了句:“你?怎么租这么个车位?”

    临街的,露天,离公?寓楼和药店隔了一条街,得走个几?百米。

    “地?下车库比这贵两百。”

    “你?就差这两百?这是该省钱的地?方么?”这一到深夜里,路上都没人,向满要是回来得晚,就得独自穿过一整条街。

    “没事儿。”她轻描淡写地?带过了。

    两人还是一前?一后沉默着?走,直到走到公?寓楼下。

    那里一盏孤零零的路灯,散着?钴黄昏沉的光。

    上回她喝多了见到沈唯清,他就站在这灯下抽烟,当时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他看上去为什么比这路灯还孤独?

    下过一整天的雨,此刻空气弥湿,潮气汹涌,偶有半缕夜风,其中尽是涩味,触及皮肤竟有砭骨之感。

    夏天到底还是没来呢。

    沈唯清终于?得空认真看看向满,她原来连工服都没换,浅绿色的护士形制的工服,纤弱似蒲草般的模样,可站得直,脖颈挺着?,永远都是这样。

    从几?年前?,他见她的第一面起就是这样。

    世间真有轮回之说吗?

    如果有,如果我能熬得住这痛楚,能不能超脱,给我个好结局呢?

    我想要的,终究只是这么个人罢了。

    向满眉眼并不媚,圆而?钝,显纯良,可她眼里那股劲儿怎么也压不下去,黑瞳似被?水汽浸着?,湿漉漉,雾蒙蒙。

    离公?寓楼还有些距离,沈唯清不想送了,走不下去了。

    他把?西装外套搭她脑袋上:“穿着?吧,冷。”

    “不用,快到了。”

    “穿着?吧。”他词穷到重复,“下个月我来,再还我。”

    向满没再拒绝。

    同?样凉湿的风也打在她身上,像是要把?她打透了。

    她披着?沈唯清的衣服往公?寓走,只在公?寓楼门口停下,回头望了一眼。

    沈唯清还在那路灯下,指间烟雾散去,好像混进了风霜和微尘。

    就只一眼。

    她收回目光,推门,走了进去

    就只一眼。

    沈唯清被?向满这遥遥一眼激得心里发慌。

    她分明是不带任何感情的。

    是他看错了么?

    他总觉向满眼里有一片淋漓水雾,零零落落,在他心里撕扯出一道漏风的口子。

    他怔愣很久,最终深深呼吸,令潮湿空气混着?烟草进肺,再吐出时,整个人也清醒三分。

    可清醒时的他,远比混乱时更易冲动,更野心昭昭。

    沈唯清没再多想。

    他把?烟蒂碾灭,快步跟了上去

    路灯下空无一物。

    雨水残积,倒映出一盏灯影,像是缺了一角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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