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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万重山 正文 第63章 撑腰

所属书籍: 过万重山

    撑腰

    相爱要用什么来证明?

    眼泪?伤疤?失眠的黑眼圈?或是离别后的漫长熬煎,魂牵梦挂?

    谁也?不?知道。

    好像也?都不?够。

    沈唯清偶尔会思考这个问题,但在他搞清答案之前,先尝到的是爱里的苦楚,心理上的,生理上的。

    向满刚刚离开的那段时间,他生病挂水,常常走神,会动用许多想象力去猜测向满的去?处,以?及她此刻的处境。是他太粗心,也?太自信了,向满的离开是预谋已久的,其实细细想?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只是不?明白原因,不?明白她身上那些锋利的锐角是如何磋磨而成。

    爱恨交织的胡思乱想?日????复一日?,沈唯清不?想?听之任之,所?以?要自己找答案。

    只是这个过程比他想?得更加辛苦-

    时间退回到向满刚刚离开的时候。

    沈唯清记不?清上次踏足国内的大学校园是哪年哪月了。

    清早七点,食堂人越来越多,他随便找了个座,冷眼看着端着餐盘的学生在他身边来来往往。

    头一晚联系汪展的时候,汪展显然很意外,母子之间联系寡淡,一年到头对话不?过七八句,所?以?当沈唯清说出“托您帮个忙”的时候,汪展还以?为?听错了。

    “您那学生,男的,姓什么来着?”

    沈唯清有点记不?起来了,按眉心,缓解头疼,“之前我们见过的。我找他有点小事?,您能帮我搭个线么?”

    一个学生单手端餐盘,边玩手机边从沈唯清身边路过,没看路,被桌角绊一下,大米粥洒出来,溅在沈唯清的裤脚,对方连连道歉,沈唯清拧着眉低头看一眼,扬扬手,说没事?。

    其实心里烦得要死?。

    贸然探访向满家乡的决定其实也?是无奈之举,这是他当下能想?到的唯一一个走进向满的方法。她身上秘密那么多,要从头开始抽丝剥茧。

    还不?得不?找追求过向满的小关帮忙。

    他们是老乡,一个地?方来的。

    没人知道向满真正的来处和家中?详细的地?址,沈唯清绞尽脑汁,就想?出这么一个突破口。按照汪展给的联系方式找过去?,结果风水轮流转,被人狠狠摆了一回谱。

    原本约中?午见面,小关临时说改到早上九点,没过几分钟又变卦,改到清早七点半。

    小关说他上午要去?实验室,不?能走太远,让沈唯清去?学校见面。

    “”

    沈唯清擡手看表,腕上什么也?没有,转了转手腕又放下。

    他平时常戴的那只手表从三亚回来就不?见了踪影,他也?懒得管,百无聊赖又等了约莫半个小时,小关才?终于到。

    “你要吃早饭么?”

    “不?吃。”

    “那你等我一会儿?,我先去?买饭。”

    “请便。”

    求人就要有个求人的姿态,沈唯清明白,小关也?明白,所?以?他这一次次一遭遭的,无非是还计较上回向满的事?,沈唯清让他在同学面前丢了面子。

    沈唯清并不?急,长腿交叠坐在小关对面,一派闲适姿态。他觉得自己撑得挺好,却被小关出言中?伤:

    “我和向满是老乡没错,但我家和她家还是有点距离,你要详细地?址,我就要麻烦家里人去?问,并不?容易。”

    “我知道你很急,要么你找找其他人?你不?会连向满的一个朋友或家人都不?认识吧。”

    沈唯清真被这小子气笑了。

    明知人是故意的,也?只能忍着,他什么时候受过这窝囊气?于是又把?这一项归在向满身上。

    他近三十年的人生里过吃的瘪都不?及认识向满这两年来多,她给他带来欣喜和愉快,也?亲手把?他推进泥里尝滋味儿?。

    “你和向满分手了?”

    沈唯清略微纠结,还是没说实话:“吵架了。”

    他朝这小子笑笑:“我去?把?人哄回来。”

    “哦,那你去?老家找她未必有用。”小关不?接招,低头咬包子,“她不?会回家的。”

    沈唯清心说废话,还他么用你讲。

    “她家里情?况你不?知道?”

    沈唯清心里一紧,但面上不?显:“知道又如何了,听她讲不?如我亲眼去?看。”

    “哦,想?去?就去?呗,不?过我还是那句话,从我们那山里走出来的,没几个人想?回去?,不?是不?恋家,是太穷条件太差,这几年国家帮扶,已经好了很多了,但见过外面世界,谁还愿意回去?过那一眼望到头的日?子。”

    小关倒是很诚实,“我就想?着赶紧在北京安定下来,把?我爸妈都接过来。”

    沈唯清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大概是被向延龙的事?闹的,听到这里本能冷下脸,问小关:“你家几个兄弟姐妹?”

    小关看他一眼:“就我一个。”

    沈唯清不?再说话了。

    看小关慢慢悠悠吃完早饭,起身,临去?上课前甩桌上一张纸。

    他拿起,见上面写了个电话号。

    “你如果去?,就找这个人。”-

    满室寂静。

    隔壁小情?侣搬走了以?后,没了噪音,晚上突然变得安静。向满坐在单人沙发里发呆,抱着双膝屈着腿,整个人好像陷了进去?。那是一个能感到安全感的姿势。

    她眼睛还红着,头发也?乱了,T恤的圆领被扯皱,依稀看到锁骨上的红痕。

    沈唯清拉了把?餐椅坐在她对面,也?挺狼狈。

    烟盒里就剩一支烟,他推了应酬,等向满的这一晚上,在走廊里甩了一地?烟头,如今手攥了攥,看了向满一眼,没动。

    向满擡眼看他,面无表情?地?弯腰伸胳膊,勾来客厅垃圾桶,从里面拣出来个空啤酒罐,搁在两人中?间,沈唯清面前的地?板上。

    沈唯清皮笑肉不?笑哼了一声:“酒鬼。”

    “烟枪。”

    “”

    火星磕在易拉罐边沿。

    向满盯着沈唯清,他好似也?没什么表情?,脸隐在浅浅烟雾之后,模模糊糊。

    “后来呢?那是谁的电话号?”向满问。

    沈唯清说了一个陌生的名字,她并不?认得

    认得就怪了。

    沈唯清说:“是你们乡里初中?一个年轻老师,你离开这么多年了,当然没见过。”

    “那她怎么会认识我?”

    “也?不?算认识,”沈唯清探手磕了磕烟灰,语气沉沉,“她只是了解当地?,也?见过很多你这样的人。”

    “我是什么样的人?”

    沈唯清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看着她。

    天花板的吸顶灯太过苍白了,落在他眼里,将他眼底照得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棕褐,好像烈日?下的家乡,一望无际的山坡和土地?。

    沉沉地?,静静地?,把?向满拉回了过去?-

    “你要找谁?是什么样的人?

    来接待的人也?这样问沈唯清。

    那是一位女老师,年纪轻轻,在向满曾经就读过的乡里初中?任教。

    多年过去?,学校条件有所?改善,操场铺了塑胶,有了运动器材,学生的校服看着挺新。

    虽然还是不?尽如人意。

    “我叫叶雯,算是小关的朋友,”女老师自我介绍,她带沈唯清坐上辆十六座小客车,往山里去?的,“叫什么名字?男的女的?多大年纪?小关只跟我说了个大概,要找到家里吗?还有,你们是什么关系?”

    问题挺多。

    沈唯清斟酌回答:“朋友。”

    山路颠簸,混着客车里浓重的烟臭和腐朽座椅的味道,车前挡风玻璃上挂了个旧车挂,红色的一路平安,流苏都发黑了,沈唯清从来没有过晕车史,也?难保犯恶心,开车窗吐了一回。

    “你忍忍啊,两天才?一班车。”叶雯显然适应了,“交通太差,没办法。”

    其实差得哪里是交通。

    囿于自然条件,很多基础设施都跟不?上,他们下了小客车面前是机耕道,还要转乘小面包,再转摩托车。摩托车主操着方言,态度恶劣。车费不?要扫码,只要现金。

    “你常来这?”

    叶雯笑了笑:“是啊,这附近村子村干部基本都认得我,我常来,因为?有些孩子没法上学,我要来做工作的。”

    “怎么就没法上学?”

    摩托车到不?了的地?方,就只能步行了,深一脚浅一脚。叶雯指了指周围:“你自己也?看了,困难啊,而且辛苦,最重要的,上学是一件长期投资的事?情?。”

    当一件事?情?的付出不?能得到立竿见影的回报时,人们往往就会犹豫。

    “现在还有这种地?方?”

    沈唯清并非傲慢无礼,他只是说出了自己内心最真实的疑问。贫困县全部摘帽,贫困村全部出列的新闻人人都听过,而叶雯告诉他,近几年的确有很多帮扶政策,当地?经济好很多了。

    只是。

    “贫穷这个词,有时不?只在物质上。”

    沈唯清明白了。

    他们在路上花了足足一整天,清早天没亮时出发,当沈唯清看到门口飘着国旗的村委办的时候,天色已经近乎黑沉。

    叶雯借着路边砖石蹭了蹭鞋底的泥,回头看沈唯清,发现男人不?像早上刚见面时那样体面,他脸上也?挂了汗,面色潮红,而这天气不?会中?暑。

    是还生着病呢,发烧了。

    沈唯清拒绝了叶雯去?村委办休息一下的提议,他环顾四?周,越发茫然。

    自己也?不?知道在茫然些什么。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要找的人叫什么名字?我好去?打听。”

    “向满。”

    “别的信息呢?家里有些什么人?”

    “爸妈,???还有两个姐姐,一个弟弟。”

    “就这些?还有呢?”

    沈唯清咳了一声,愣了愣神,最终陷入默然。

    叶雯的问题稳稳插进他心里,他对向满知之甚少,即便那是他的爱人,是他愿意倾其所?有的人。可?到此刻他终于发现,自己对她竟一无所?知。

    是她瞒得太好。

    闯荡多年,渐丰的羽毛已经能遮住皮肉上的伤,她从不?肯将那些轻易示人。

    “行吧,我去?问问。”

    叶雯走进了村委办,走进了那盏亮灯的屋子。

    此时天已彻底黑透。

    山里的夜太黑了,太静了,静得让人心慌,偶有两声狗吠,像带着锯齿边缘的利刃,狠狠划破这夜空。

    沈唯清就坐在路边那块大石头上,他已然没了任何架子,面子也?不?那么重要了,因为?这里没人认得他。唯一一个与他有关系的人已经远走天边。

    他像是一个被困在原地?的探险者?,眼前只剩只那么一条通路,尽头是真相,可?他偏偏胆怯了。

    因为?预感到残忍。

    他被青涩的山风吹拂着,不?过十几分钟,便看到去?而复返的叶雯。她从村委办出来,面色不?大好,看向沈唯清的表情?略有质疑。

    “没有你要找的人。”她说,“你是不?是记错了?这里同姓人家可?不?少。”

    叶雯看见沈唯清眼里的迷惘,好像又不?是装的。

    “算了,你认识她家里人吗?给我个姓名?”

    “向延龙,她弟弟。”

    “害,那就对上了。”叶雯终于松了一口气,笑了,“不?过她家里没有人叫向满,也?不?是只有四?个孩子。”

    她看着沈唯清,眼神又变了,这回多了点怜悯,她是真心觉得这男人有点可?怜:“你这朋友,可?瞒了你不?少东西啊”-

    烟早已燃尽。

    烟头搭在易拉罐边缘,没精打采的。

    向满缩在沙发里,换了个姿势,脚踩着沙发边缘,她余光看到沈唯清的手腕,有一串黑色的珠子。

    他戴上了。

    她求手串时许愿,一求健康平安,二求沈唯清年年如此时,岁岁有今朝。

    听说求开光物,为?他人比为?自己更加灵验,向满后来想?想?,一定是她那时心不?诚,想?的太多了,以?至于后来沈唯清又生病又遭灾的。

    怪她吗?

    也?不?完全是。

    怪沈唯清好奇心太旺盛,也?太过执拗了。

    想?到此处,心里有点燥,她起身,打开冰箱门,拿了罐啤酒出来,然后听见沈唯清喊她:“给我一个。”

    冰镇的啤酒往往没那么苦涩,低温会降低人的感受能力。你把?人心伤透了,扔进冰窖里冻个三五年,或许也?就没那么疼了。

    可?是沈唯清不?允许自己的感情?有任何模糊地?带。

    他就是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还是我亲口跟你讲吧,”事?到如今,什么隐瞒都没用,向满捏着易拉罐,一声涩响,“虽然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刨根问底,但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讲。”

    “就先从我的家人开始讲起。”

    她嘴巴笑了,眼睛却没有-

    向满家里其实有五个孩子。

    向满出生的时候,上面已经有两个姐姐了。在思想?闭塞的地?区,连生三个女儿?是会丢人现眼的,向斌脾气原本还好,但三个女儿?降生之后,开始变得暴躁,向满最倒霉,因为?最小,性格又最弱,承接了向斌百分之九十的怒火。

    当然,委屈不?只来自向斌,还有来自弟弟的。

    向斌偶尔喝多或者?打牌打赢了,心情?好,会发零花钱,几块几毛的,向满的钱往往捂不?热,就被霸道弟弟抢走了。

    他弟弟不?敢抢二姐的,只敢抢向满的,因为?向满性格很软。

    沈唯清对这句形容并不?认同,因为?发烧,开口有灼灼热气,他诧异:“那时候向延龙才?多大?”

    “不?是那个最小的弟弟,”叶雯压低声音说,“不?是说了么,五个孩子,她还有个弟弟,比她小两岁,十六七岁的时候喝酒骑摩托翻山,掉下去?了。”

    隐晦地?表达,人没了。

    向满那年还在读中?专,听闻噩耗赶回家,挨了从小到大最重的一次揍,向斌险些打死?她,因为?弟弟出事?那天喝酒鬼混的钱来自向满,是他从她那里抢来的。

    向斌目眦欲裂,质问她为?什么要出去?念什么狗屁书,为?什么不?好好管教弟弟。

    她哪里能管教得了。

    她是最没出息的孩子。

    理智告诉她,这件事?和她没关系,可?血缘关系告诉她,是她欠弟弟的。后来她对向延龙好,除了是她亲手把?龙龙带大的感情?因素,多少也?是存了对夭折弟弟的愧疚之心。

    她心软了,也?糊涂了,在逃离家乡时给向延龙留了最后一丝余地?。

    可?就是这一丝余地?,让她又吃一次亏。

    说到底,她原本不?是个钢铁心肠的人。

    原本不?是的。

    是一次次,一桩桩,一件件,循环往复,在她心上反复碾过。

    人心经不?起这么伤。

    秋日?里,山里气温又低,蚊子虽不?见踪影,却总有不?小的蛾子往村委办门前悬着的灯泡上撞。

    沈唯清这会儿?脑袋已经快疼炸了,思维也?变得迟缓,他听叶雯讲话总有种模糊朦胧的质感,好像蒙了一层时间的细尘。

    “她是改名字了吧?”叶雯说。

    向家两个儿?子,一个叫向延天,一个叫向延龙。

    三个女儿?,一个叫招男,一个叫招娣。

    沈唯清其实并无意外,他只是感到陌生,无法将这样一个残忍的名字安在向满身上,他会不?忍。

    大姐姐的名字更加难听,是读出来都会让人觉得粗鲁的字。但叶雯说这种情?况其实很常见,一是因为?贱名好养活,二是因为?要压一压命。

    告诉老天,女孩在这家不?受欢迎,换个带把?儿?的来-

    向满一罐啤酒很快见底。

    她手上用力,把?易拉罐捏扁了,投进垃圾桶。

    沈唯清手里那罐还剩一半,她眼巴巴望着,那眼神让沈唯清笑出来。

    递过去?。

    “像是我抢了你的。”

    向满又抿了一小口。

    “说起来我和二姐姐算幸运的,起码那名字还将就着能听。”她也?在笑,嘴唇除了猩红的咬痕,还有晶亮水渍。

    她第一次把?这些秘密和盘托出,没有想?象之中?的悲伤崩溃,相反,好像是扔了一袋垃圾,心下变得放松。

    更重要的原因,是沈唯清听故事?时的态度专注,他认认真真听她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即便这些在山里时叶雯已经说过一次了,但如今听到向满亲口讲述,感觉还是不?一样。

    那些她独守多年的秘密,如今向他展开。

    沈唯清心底泛酸,他没有任何被信赖的愉悦,就仅仅是难过,浓郁到近乎凝固的悲伤。

    向满说:“从前觉得自己家里的事?很丢人,还有我的名字,不?敢讲,怕别人瞧不?起我。”

    “没有人会瞧不?起你,”沈唯清定定看着她,“该自惭形秽的不?是你,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你拥有最不?幸的故事?起始,遭遇这世间最不?公平的对待,沉浮荡涤里,却依然葆有独立的思想?和人格。

    在最艰难的起点出发,你的路比大多数人都要难,但你没有走过任何一步歪路,甚至没有过一丝摇摆。

    那些善良,努力,坚韧,帮你铺了一条通天坦途。

    你不?需要回头看,因为?身后空荡荡,什么都没有,那些没能拦住你的妖魔鬼怪化雾消失了,变成你眼前满山遍岭的花儿?。

    沈唯清再次想?起自己在向满家乡看到的那片药材地?,还有那棵被人遗忘却依然执着生长的果树。那时他登上山坡远眺,在那棵果树前站了许久。

    想?到一个人。

    那些酸涩果实落地?,变成养分滋养自身。诚然,人不?该感激苦难,那毫无意义,但有些躲不?掉的,兜头而来逼你接受的,你除了接纳别无他法。

    有人苦难里沉沦。

    有人绝境处逢生。

    “这个比喻一点也?不?浪漫。”向满又笑了。

    这次的笑容是全然轻松的,不?含苦涩意味,许多过往好像都在今晚一笔勾销了。她说出来了,人变得更加无畏无惧了。

    沈唯清逗她:“那你想?听什么?我讲给你?”

    向满轻嗔他一眼:“要么是酸果子要么是树,我就不?能堂堂正正做个人?”

    她把?第二罐啤酒也?扔进垃圾桶。

    面色未动。

    家乡和出身并非什么都没给她,比如好酒量,和比常人更优秀的承受能力。

    “其实这些年我很少想?起家里的事?,只要一想?起来,我就会逼着自己清空大脑,转移注意力。”

    那是一场自幼时生的病,是时好时坏???的疟疾,是间歇发作的寒颤,是不?是窜出来咬人一口的毒蛇,毒性发作时是真疼。向满不?怕疼,她只是怕被拖回过去?,泥沼灌顶,再无回身之力。

    “不?会。”沈唯清很笃定。

    向满幽幽看他一眼,目光向下,落在他的手臂,他皮肤偏白,因此疤痕更加明显。

    沈唯清察觉到了,面色稍有变化。原本撑着膝盖的手肘挪开了,故作轻松往后放。

    男人的自尊心,他不?想?让向满看到那道疤,因为?那一点儿?都不?英勇,甚至有些丢脸。

    向满不?饶人:“我的故事?讲完了,该你了。”

    她起身,缓缓走到沈唯清面前,擡着下巴逼他擡起头,她站着,也?只比他坐着高那么一点点,但够了,尽够了,足以?遮挡住天花板投射而来的光线,她直直看进沈唯清的眼睛深处。

    手上用力,掐住他的脖颈,拇指抵在他的喉结,作势要往下按。

    “别撒谎。”

    命门攥人家手里了,沈唯清双手垂了下去?,一动不?动,唯余喉结微滚,沉沉笑了声。

    “我什么时候敢对你讲假话。”-

    沈唯清的伤其实怨他自己,轻敌来着。

    那晚叶雯带沈唯清找了间空屋暂住,近几年村子里很多人都搬走了,歇脚地?不?难找。

    沈唯清还打听了向斌家的位置。

    他周身气压低,叶雯感觉到了,有点担心,提醒他:“我是小关的朋友,你也?是小关的朋友,处于朋友角度,我还是要提醒你一下,这里的人都很团结,也?很排外,还很蛮横。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不?要有任何冲突。”

    沈唯清看她一眼,扯扯嘴角:“既然是朋友,能帮我找片退烧药么?”

    他这一整天纯粹靠烟来吊精神。

    叶雯并不?知道,这人能这么疯。

    “行。我去?给你拿点热水。”

    第二天一早,沈唯清还是去?了向斌家里。

    没找到人。

    向斌去?工地?打工了,说不?上哪天能回来。

    沈唯清不?急。

    他干脆住下了。

    约莫小半个月,向斌工地?活儿?干完了才?回到家来。

    原本计划得挺好,也?没什么可?冲突的,主要是想?和向斌说两句话。但事?实是,事?情?从他真正见到向斌的那一刻开始就失控。

    沈唯清病还没好,也?没换像样的衣服,这么多天称得上形容枯槁,但毕竟还是个年轻俊朗的男人,气质出众,与周遭格格不?入。

    他张口便说找向满的父亲,结果换来向斌的上下打量:“哪个是向满?”

    沈唯清不?想?说出那个名字。

    “你儿?子应该跟你报告过了,我是向满的男朋友。”他说。

    向斌眯起眼,那是一双浑浊的泛黄的眼珠,他搓了搓手指:“死?牙子自己找男人了。”

    沈唯清眼皮一跳,竟也?不?觉气愤,还有点受用这称呼,品咂两下,竟还笑了:“对,她男人。”

    他把?手机信息调出来,上面满满当当都是向延龙给他发的长篇大论,在他吓唬过向延龙之后,对方依旧纠缠。

    有求情?,有拜托,他不?回,逐渐就变得恼羞成怒。

    沈唯清其实不?能理解,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男孩子怎么能那样毫无廉耻心。

    是因为?承成长环境吗?其实也?不?尽然。

    向延龙在信息里说:“你以?为?我真找不?到我姐吗?大不?了我去?告她,告她不?赡养父母。”

    说完大概自己也?觉得过分,又找补一句:“我也?不?想?这样,我姐对我很好的,我想?和她见一面,聊一聊。”

    聊什么呢?

    沈唯清坐在向斌家的石磨碾子上,他身体不?舒服,是真有点站不?住了,擡头看向斌:“我今天来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劝你们消停点,差不?多就得了。别太过了。”

    他被烟呛咳:“向延龙真要铁了心找他姐,不?是找不?着,但他学业还在不?在,脸还要不?要,未来怎么办,真不?好说。”

    这年头,随便搞点什么舆论风浪足以?让一个普通人社会性死?亡。

    “别怀疑我说的话,我做得到。”

    男人指间夹烟撑着膝盖,肩膀却平直,一点儿?都不?塌。向斌忽然想?起自己的女儿?,挨揍都站直不?吭声的,大概这世间什么人找什么人就有数,他们看上去?是同一类人。

    豁得出去?的人。

    而沈唯清的下一句又中?他心窝子:“你见过哪个光脚的怕穿鞋的?”

    向满是那个光脚的。

    有人牵挂向延龙的学业和未来,而向满呢?她从来都是孑然一身,了无牵挂的,她没有什么可?失去?的,自然也?就什么都不?怕。

    向斌这时冷静下来,脸上褶皱尽显,黄牙一掀一露:“你是他姐夫,丫头在你那,不?能空手套白狼吧?”

    沈唯清看着他。

    “彩礼你给不??”

    沈唯清真是哑口无言了,他想?听听向斌还能说出些什么来,谁知向斌阴阴笑着,朝他擡擡脸,幽幽一句:“白让你操了?”

    沈唯清感觉脑袋里轰一声。

    竟然有人会这样说自己的女儿?。

    轻蔑,侮辱。

    他感觉自己神经都烧着了,滋滋冒着火星。

    再毫无理性和文?明可?言,沈唯清站起身,一步迈过去?,十足力道挥拳,狠狠一拳砸在向斌脸上:

    “我去?你妈的。”

    其实过后沈唯清也?想?过,是不?是自己太过冲动。或许去?找向斌根本是一件无用且自讨苦吃的事?,但他不?敢赌,他怕向延龙和向斌真的破罐破摔,宁撕破脸皮也?要翻遍全世界将向满找到。

    与其那样,倒还不?如自己先顶在前面,让他们知道有他这么一号人,起码有所?忌惮。退一万步,如若发难,就先冲他来。

    向满那么努力得来的安宁不?能再被毁了。

    当下脑子里就剩这么一句——

    哪怕你真的身边无人,也?不?能让人觉得你好欺负。

    你向前走。

    瞧不?见的地?方,我给你撑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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