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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浪漫指南 正文 第34章 眼泪、缘分和指南针

所属书籍: 夏日浪漫指南

    眼泪、缘分和指南针

    今晚的“第一次”又添多一项。

    第一次亲吻。

    夏蔚也不知道这能否算作传统意义上的接吻,只是双唇相触而已,但她能察觉到男人清凉的鼻息,那样近,也能以嘴唇度量顾雨峥唇峰的弧度。

    没有持续很久,也没有更多的动作,顾雨峥放开了她,仍旧保持着单膝跪于面前的姿势,目不错珠,盯着她瞧,从嘴巴,到鼻子,再到眼睛。

    目光的轨迹大致如此。

    哦,他的手还没挪走,掌心温度仍停留在她的手背。夏蔚其实没想躲,只是下意识把手缩了缩,但被顾雨峥抓住了。

    玄关处不算明朗的光线里,他的五官轮廓似乎也变得模糊。

    对视很久,顾雨峥总算开口,带着点儿笑意:“你这种表情,会让我有罪恶感。”

    夏蔚哪里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她整个人已经麻了,随着顾雨峥出声,终于神思归位,氧气自周遭重新涌进胸膛。

    火熄,雨止,雾散。

    世界回归正常。

    夏蔚深深吸气,又长长吐出,这一口气够夸张,夸张到似乎吹动了顾雨峥的睫毛。惹得顾雨峥笑意更加明显,几分自嘲的玩笑:“嗯如果你现在要打我,我也可以接受。”

    夏蔚低头,看向被顾雨峥手掌包裹住的那只手:“你至少放开我吧?这样我拿什么打?”

    顾雨峥倒是很听话,依言松开。

    夏蔚擡起手,重新扎了下头发。

    “送你回去?”

    “好。”

    夏蔚是在这一夜深刻认识到,厚脸皮可能是男人的通病,即便是顾雨峥这样沉静内敛的人也不能免俗。回去的路上,会经过两栋楼之间的一段绿化,没有路灯,比较暗,顾雨峥非常自然地再次把她牵了过来。

    再然后。

    就没有放开

    夏蔚轻手轻脚进了家门,已经是凌晨了。

    她躺在床上,收到顾雨峥的消息,就只有一句“夏夏”。

    像是在说梦话喊她的名字。

    “干嘛!”

    这个感叹号,恼羞成怒的意味太明显了,夏蔚发出去就后悔了,可惜来不及撤回。

    顾雨峥说:“只是确认一下,你没有拉黑或是屏蔽我。”

    夏蔚承认,她的确有这么想过,因为今天发生的一切都超乎预期,直到现在,用冷水洗漱完,脸好像还是会发烫。她不是遇事喜欢躲的人,归根结底还是那句话,一遇到顾雨峥,她就变得不像她。

    小心犹豫,进退维谷,落魄不堪

    罢了。

    夏蔚决定遵循本能。

    她打字,非常直白地发问:“顾雨峥,我们算是在恋爱了吗?”

    一段恋爱关系的确定,究竟有没有明确的流程?

    还是说,情意所至之处,气氛烘托到位,牵手,拥抱,接吻,这些就可以算作恋爱的起始?

    对面沉默了。

    隔了很久。

    “我想听听你的想法。”顾雨峥说,“因为就我而言,没有其他样本可以参考。”

    话中意,夏蔚听得明白,于是笑了,她以指节抵住嘴唇,好像那还有残留的顾雨峥的体温。她未曾想到今晚能进展到这一步,这和她一开始计划的循序渐进不大一样,但转念又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

    顾雨峥的消息又发了来:“或者你想先听我的意见?”

    夏蔚正打字呢,闻言一愣:“你说。”

    “我的意见是,或许我们可以再慢一些。”

    “啊?”

    “如果你全然没有顾虑,就不会问我这个问题了。”顾雨峥说,“我必须承认,今晚的一切也不在我的规划里。我不介意慢下来,毕竟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夏蔚噗嗤笑出来,将被子蒙过头。

    顾雨峥大概偷偷进修了什么读心术和演讲课,不然怎么这样会讲话,每一句话都让人心里熨帖。相比他的体贴和换位思考,夏蔚反倒觉得自己有点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嫌疑。

    “好啊,那听你的。”

    夏蔚刚把消息发出去,手机就在手心狂震起来,万幸,房间门关着,不会吵到外公,她迅速按下接听,递出一句极轻极轻的:“还不睡?”

    顾雨峥的声音也很轻,穿过话筒,却细节尽显,声线边缘好像有小小的毛刺,扎得人心痒。

    他说:“可能有点失眠。”

    “顾同学,我不是医生,”夏蔚用力憋笑,“失眠怎么治?”

    顾雨峥一本正经:“我只找到了病因,暂时没有治疗方法。”

    太犯规。

    这话让人怎么接?

    夏蔚匆促挂断电话,再次把自己埋进了被子,左右翻滚。她今晚重新认识了顾雨峥,也重新认识了自己,关于她是个大俗人的自我认知简直太准确了,她根本不能抗拒甜甜的情话。

    粉红箭矢嗖嗖飞过来,顾雨峥箭无虚发。而她躲避能力为零,盾还那么脆,面对一个难度拉满的副本,姿态狼狈。

    万幸的是,关卡没有时长限制。

    顾雨峥说,他们还有很多时间。

    可以慢慢来-

    年关逼近。

    元旦和春节离得不远,好像每年的这个时候,生活都会变得吵嚷。

    夏蔚做角色代言的手游已经上线,因为要结合玩家评价和舆论,线上宣传进度每天都在变,夏蔚要配合拍视频,写新话术,一时间忙碌异常。

    除此之外也和彭茵规划着明年的工作安排。因为要照顾外公,势必要放弃许多参加线下活动的机会,为了维持收入,不得不多接平台广告。

    顾雨峥和夏蔚的忙碌程度不分伯仲。

    reapass版本更新,又加了新年活动,也是常常昼夜颠倒,明明两个人住处离得这样近,却没见上几面,多数时候都是通着视频,各忙各的

    米盈已经进入孕晚期。

    米盈妈妈已经早早放下火锅店的一摊子事,去了广州暂住,和米盈婆婆一起照顾米盈,妈妈在身边,米盈情绪稳定不少,脸圆了两圈。

    虽然还是会因为肚子上的妊娠纹,三天一小哭,五天一大哭。

    邝嘉工作告一段落,从国外回来了,尽职尽责担当起出气筒的职责,在网上学了一堆抹油手法,有无效用另论,起码准爸爸不能闲着,要忙起来,不能碍眼。

    郑渝在群里口无遮拦:“我看日历了,米姐,你这孩子多半是水瓶座了,风象很可怕的,有你受的。”

    惹得米盈焦虑症发作。

    夏蔚只好暂时把郑渝移出群聊

    春运拥挤。

    怕外公身体吃不消,夏蔚决定今年春节不回荣城。

    夏远东听说老人病了,匆匆从南非赶了回来,一家人就在上海过年。

    夏蔚有些担心爸爸新家庭的家庭关系,夏远东则拍拍她的脑袋,示意她别担心,转手塞了一笔钱,数目不小。

    夏蔚当然不要,可又拗不过。

    夏远东的意思是,一家人,到什么时候都是一家人,他平时离得远,帮不上忙已经很愧疚,给老人养老,他有责任,不能把所有担子都让夏蔚背。

    除夕当晚的年夜饭是夏远东和夏蔚一起做的。

    外公状态还不错,和夏远东比赛切黄瓜摆盘,刀工一如既往,手不抖,这让夏蔚无比开心,外公的病好像有所好转。

    她把年夜饭拍了张照片,发给远在地球另一端的顾雨峥,然后拨视频:“猜猜哪道菜是我做的?”

    顾雨峥在春节前两天回了英国,探望楼颖。

    “我猜番茄拌白糖?”

    “那叫火山飘雪!我的经典名作!”夏蔚大笑,“还有几道热菜也是我做的。”

    光线有些暗,从顾雨峥的角度看得不甚清晰,但他还是不吝啬夸奖:“这么厉害。”

    “那是。”

    温柔的夸赞,虽然有点像哄孩子,但夏蔚很受用。一骄傲,就有点飘飘然:“等你回来,我”

    我可以让你尝尝我做的菜,估计不会比你的差。

    但后面这半句夏蔚没有说出口,总觉得过于亲近了。

    顾雨峥却笑了,好似知晓所有:“我会尽快。”

    夏蔚莫名被这一句击倒,脸颊迅速攀上热度,以手机没电为由将视频挂断,在房间里原地蹦跶,整理心情。

    等到确认面上无异,她打开房间门。结果夏远东一个趔趄,没站稳。

    “老爸,”夏蔚颇为无奈,“偷听不好吧?”

    夏远东却好像抓到夏蔚什么把柄似的,板着一张脸:“夏夏谈恋爱了?”

    夏蔚想了想:“暂时,还不算。”

    “什么叫暂时还不算?什么人啊?多大了?干什么的?有照片没?给我看看?”

    外公在看春晚,笑着接话:“是夏夏的高中同学,叫顾雨峥,小伙子很好,性格沉稳,很懂事,是个有担当的。”

    夏蔚眼睛一亮。

    外公能够如此清楚地记得顾雨峥的名字,更加证明病情压制得不错,这比她吃一万道好吃的菜,工作上收到一万句夸奖都开心。

    夏蔚靠在外公肩膀上耍赖,就和小时候一样,顺便接受夏远东的盘问。

    虽然知道女儿终有一日要恋爱成家,可这一天真来了,心里那滋味儿别提多难受。过几天就要走了,必定来不及和女儿的男朋友见一面,这么一想,夏远东更遗憾得要命。

    “还不是男朋友。”夏蔚纠正。

    夏远东才不管年轻人的弯弯绕。

    先是教育夏蔚,一定要好好考察对方,不要冲动。

    然后在临行前叮嘱外公:“爸啊,你可得看好夏夏,帮她把把关,多大的小姑娘,哪里会识人呢?”

    不论真实年龄多少,在长辈亲人眼中,永远都是小孩子。

    夏蔚并不觉得这一声声的嘱咐有多么扰人,反倒感觉幸福。

    能够被人记挂,被人惦念,她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外公送夏远东和夏蔚出门,呵呵笑着,目光打量夏蔚,好像在自言自语:“是呀,我们夏夏才多大,怎么能谈男朋友呢?”

    夏远东拍夏蔚肩膀:“听没听见!要听外公的话!”

    “知道啦!”夏蔚觉得夏远东也是上岁数了,比从前更唠叨了,“快走啦,飞机别迟到。”

    她帮夏远东将行李箱推出门,然后转身叮嘱外公:“我送老爸去机场,外公一个人在家,看会儿电视,或者睡一觉,行吗?最多最多三个小时,我马上就回来。”

    外公点头,还朝夏远东挥了挥手。“走了啊爸,注意身体!”

    “好。”

    这一天是大年初五,还在春节假期中,去机场的路很拥堵。

    一路上,夏蔚和夏远东互相盘问感情状况,又互相拆台,惹得网约车司机也跟着笑。

    到了机场,夏蔚帮夏远东检查好一切证件和行李,给了夏远东一个大字形的拥抱:“爸,我爱你。”

    “真肉麻。”夏远东这样说着,眼圈儿却红了,“老爸托国外的朋友咨询了几位阿尔兹海默症领域的专家,外公这种状况很典型,记不住近期发生的事,久远的事反倒记得清楚。人年纪大了,有病有痛就招人烦,但,家人嘛,咱们不能嫌,对不对?”

    “不要怪我说话直,人都有老去,甚至离开的时候,这是自然规律,不论是外公,还是老爸,都有那一天,不要难过,在还能见面的时候,不留遗憾就好,”夏远东说,“老爸知道夏夏是个有情义的孩子,经济上只要有不便之处,就和老爸张口,不要面皮薄。”

    夏蔚仰起脖子,频繁眨眼:“我才不拿你当外人呢。”

    人来人往的机场,见证了最多的离别和相聚,父女俩沉默着站了一会儿,好像什么都不必多说。

    最终,夏远东拍拍女儿的背:“老爸到底是做了什么好事,能有我们夏夏这么好的闺女?”

    夏蔚感觉自己不能再停留了,眼泪马上就要滚下来了,于是用力把夏远东推开。

    向后转,手臂高举,使劲儿挥了挥:“走了老爸!平安!”

    虽然是冬天,但这一日天气很好,云上旷远,夏蔚出了机场擡头看,对着难得一见的冬日晴空,狠狠抹了一把脸。

    飞机尾翼划出一道细细的白线。

    离别这一课真的太难了,不论复习多少遍。

    纵然心知肚明,生活就是会不断地有人走,有人来。正如夏远东所说,这是自然规律。

    但,我们要修炼到什么程度,才能坦然面对呢?

    世间万相,唯有炼心是最难

    手机响起。

    顾雨峥发来的消息,一张截图,是几天后回上海的航班信息,他把自己回程的日子往前提了。

    夏蔚在网约车上,一时哭笑不得,看来过几天又要再跑一次机场。

    “好呀,我来接机。”

    “不需要,”顾雨峥说:“等我就好。”

    夏蔚望着窗外拥堵的双向车道,再一次想起老爸说的话。

    人生相聚离散终有时,在还能见面的时候,在还有机会相守的时候,不要留遗憾-

    回家的路,用了平时两倍的时间。

    夏蔚本想绕路去商场,买点外公爱吃的带回家,结果被地图上长长的一段深红色打消了念头,她不放心外公一个人在家太久。

    到达小区,下车,上楼。

    夏蔚扭钥匙时还在想,换锁的计划早该提上日程了,等过完春节快递恢复,就买个指纹锁换上,这样就不必带钥匙了,尤其是带外公出门遛弯儿时也方便。

    她进门,喊了一声:“外公我回来啦!”

    没人应声。

    换鞋,厨房卫生间和两个房间都看一遍,还是没人。

    外公不在家。

    夏蔚一时茫然,外公自从生病以后,担心给她添麻烦,几乎不会自己一个人出门,最多最多,是到小区里转一圈,可她刚刚从楼下上来,没看见外公的影儿。

    她在客厅沙发缓缓坐下,思索外公会去哪。

    忽然想起客厅的监控是动态捕捉,她打开手机往前查阅,果然查到图像——看时间,外公是在两个小时前出门的,穿戴整齐,不像只是去散步

    夏蔚越想越不对劲,越想越心慌。

    最后实在坐不住了。出去找一找,总好比在家里等。

    可找人,又何尝是一件容易的事。

    夏蔚先从小区里开始寻起,无果,范围扩大到附近公园,依然没有进展,最后干脆扫一辆共享单车,沿着周围几条街道来回地搜索。外公对附近不熟,一定不会走远,这是夏蔚唯一确定的事。

    路上车流汹涌,单车也多,夏蔚挤在其中,明明出门没穿外套,身上单薄,可还是急出一背的汗-

    米盈接到夏蔚电话的时候,已经是晚上。

    电话那边的人喘得厉害。

    米盈从没见夏蔚这么紧张过,她因为孕期体重涨得快,正在吃健康餐,听到夏蔚描述完状况,什么也吃不下去了,索性把筷子一扔。

    “什么时候走丢的?”

    “就今天下午,我已经报警了,现在还在找。”夏蔚声音好像坏掉的风匣。

    “你帮我做一个寻人启示好不好?要能在朋友圈转发的那一种,我实在是没空,现在要去下一条街。”她很急促,很慌,但逻辑清晰,“对不起米盈,你怀着宝宝呢,我不该打扰你的,但我实在”

    米盈自动过滤了这些废话,走到书房开电脑:“信息发我。外公穿的什么衣服,还有走失的地址,哦对,有照片最好了。”

    一旁帮忙剥虾的邝嘉一头雾水:“怎么了这是?”

    米盈帮忙做好的寻人启事,有图片,也有短链接,发给夏蔚后,不忘提醒:“朋友圈转发也不够啊,而且你在上海朋友不多吧?”

    夏蔚来不及解释,直接转发给彭茵,让彭茵登录她所有的社交平台账号,把寻人启事发布出去。

    这是夏蔚开始做个人ip以来,第一次占用账号发与工作无关的东西。全平台两百万粉丝,这对无辜收到消息的人实在是种打扰,她心理压力很大,但没有办法,只能在发表寻人启事后,跟一句真诚的道歉。

    郑渝给夏蔚打电话,连打几个,都没打通,气到跳脚,最后只能打给米盈,结果接电话的却是一道男声——邝嘉无奈又崩溃:“郑渝是吧?你快劝劝米盈吧,她现在要我送她去机场这都快生了,坐不了飞机啊!”

    话筒里还有米盈骂人的声音。

    郑渝也挠头:“米姐,你就别跟着添乱了行不行?大半夜的,夏蔚怕是还要先照顾你。”

    他给自己的大学同学打电话。

    有同学刚好在上海工作,在某网站负责社会版新闻。对方告诉郑渝,现在太晚了,大版块要做选题的,私人请求怕是没戏。不过他手里有几个本地短视频号,可以帮忙转发

    夏蔚还在街上,漫无目的地四处搜寻。

    手机电量不足20%。

    刚挂断郑渝的电话,一个陌生号码便打了进来,对方自我介绍,说自己姓林,是顾雨峥的朋友,受顾雨峥所托。

    林知弈安慰夏蔚:“你先别急,小区监控找物业查了吗?”

    “查了,”出乎林知弈意料的,夏蔚虽气息不稳,但能听得出情绪冷静,“我外公走出小区了,周围几个小区我也去问过了,没见到。”

    “那可能就在街上,或是商场。”林知弈说,“咱们别的没有,人还是有的,你发个位置给我,我喊几个朋友一起找,总比你一个人快。”

    “好,谢谢你。”

    “害,这话多没意思。”

    夏蔚把手机地图打开,用最后一点电量在地图上勾勾画画,把已经找过的地方都圈起来。

    顾雨峥发来消息,也是言简意赅:“不要和林知弈客气,我坐最近一班飞机回去。”

    夏蔚看到了这条消息,却来不及给他回。

    她匆匆骑上单车,不放过每一个拐角、小区、地铁公交站、还有商场,只有这样才能找得仔细。夜风拂在脸上,腿已经酸了,夏蔚忽然想起高考时,坐在外公自行车后座奔赴考场时迎面的风,心里泛起焦疼。

    快要疼死了,但很奇怪,没有任何哭泣的欲望。

    泪腺此时不在工作。

    哭是没用的

    一直到凌晨。

    手机电量告罄的边缘。

    林知弈发来消息,语气欣喜,他让夏蔚快到家附近的派出所来,老人找到了。

    夏蔚手上一抖,单车险些栽了。

    她急忙打车过去,一推门就看到外公坐在派出所的椅子上,人好好的。这下子,所有力气彻底卸了下来,整个人完全脱力,控制不住。

    值班民警告诉夏蔚,是有路人看到了寻人启事,帮忙把老人送过来的,老人状态很好,交流无碍,看上去并不像是迷路,人家问他要去哪?他只说,要去充什么卡。

    夏蔚也毫无头绪。她将外公患病的症状解释一番,然后蹲在外公面前,尽量平复心绪后再开口:“外公,你是要去哪呀?急死我了。”

    外公满是皱纹的手掌摊开,那是夏蔚用了很多年的荣城一卡通,上面还贴着卡通贴纸。

    “过完年,你不就要开学了?我怕你和同学出去玩,卡里没钱,坐不了公交。”外公摸着那张薄薄的卡片,“绕了一大圈,这周围怎么变样了?我找不着充值的窗口了。”

    在场所有人都沉默了。

    夏蔚不受控地急促呼吸,耸着肩膀,最后慢慢地滑坐在了地上

    忘却眼前一二,却记得许多年前的事。

    外公不记得自己此刻身处哪里,他只当还在荣城,只当夏蔚还是正在上学的小姑娘。

    一如这么多年以来,她的一卡通里已经充值了不知多少笔钱,足够她乘坐一辈子的公交车了。

    只是这张卡,她再难用得上了。

    时间,时间。

    时间给予人驻足回首的机会,可你远望从前,看得越是真切,心里就越如同刀绞。

    夏蔚始终无言,只是帮外公合了合外套,陪着外公回家。

    小老头累了,到第二天下午还睡着,夏蔚一直坐在地上,趴在外公床边,握着外公的手。

    直到第二天的夕阳落了下来

    夏蔚已经熬了一天一夜,却不敢阖眼,晚上,确认外公好些了,能想起一些事了,她才终于能吃口饭,浅浅睡一会儿。

    清晨时分,手机响起。

    “帮我开下门好么?”顾雨峥的声音也很哑,他说,“我在外面。”

    他不敢敲门,唯恐吵到老人休息。

    “你回来了?”夏蔚猛然惊醒,扑下床,踉跄着去门口,拧开门锁。

    顾雨峥就站在门外,行李箱放在身边,携了一身尘,眼里的红血丝并不比夏蔚少。

    最近的航班,十三个小时的飞行,他还是觉得自己慢了。

    外公还在休息,怕吵闹,他原想将夏蔚拉到门外来说话,却发现她没穿拖鞋,光着脚。

    于是眉头微紧。

    还不待他开口,夏蔚就已经扑了过来。她还是不敢哭得大声,只是将脸埋在顾雨峥的胸口,只余呜咽声。

    外公出事的这两天,她攒了两天的眼泪。

    终于在见到顾雨峥的这一刻,全然溃堤。

    顾雨峥轻轻覆着她的后脑,任由滚烫眼泪把他的衬衫浇湿。

    “好了,好了。”他轻声哄

    夏蔚哭了很久,直到晨光熹微更叠成午时的太阳。

    冬天的阳光,迷朦的光线,她肿着一双眼,看着顾雨峥和外公坐在沙发聊天,这一刻忽然想起米盈来,她好像终于能够感同身受米盈的泪失禁体质。

    或许不是米盈真的爱哭,而是恰巧,每次哭时,夏蔚都在。

    眼泪,只会在最信任的人面前落下-

    此事过后。

    夏蔚再也不能把外公一个人留在家里,于是找了一位护工阿姨,在她和顾雨峥都忙得无暇分身时,可以上门做饭,照顾老人。

    这样一来,也有更多时间,能够平衡工作和生活。

    夏远东是在飞机落地、回到家之后才知道外公险些走丢的事,急忙给夏蔚打电话。

    他还在自己的行李箱夹层里发现了一些现金,不多。

    夏蔚怕过不了关,她将剩下的金额尽数打回到了夏远东常用的银行卡里。

    夏远东不理解:“你这是干什么夏夏?是老爸的心意。”

    夏蔚只是笑着摇头,说:“老爸,我赚得又不少,完全有能力养自己和外公。”

    没说出口的理由是,她担心夏远东的新家庭会对此有微词。夏远东替她考虑,她也要为了夏远东多想一步。

    因为是家人。

    她才不能把老爸置于炭火之上,受什么夹板气。

    夏远东语调都变了,最后狠狠吸了下鼻子:“夏夏啊。”

    终究,还是无言

    一切归于平静后,夏蔚给所有帮忙的朋友一一打电话,表达感谢。

    收到的反馈差不多,大家不明白这有什么可谢的,一个人平时积累的所有善意,都会在她最迷茫无助时跳出来,给予支持。况且这么多年的同学,夏蔚是什么样的人,大家都很清楚,不论是谁遇到相似的事情,夏蔚必定会帮忙。

    没人怀疑这一点。

    交朋友讲缘分,缘分一词细细剖开来,其实就是相似的人格,相同的价值观,还有相近的目的地。

    这一圈子人,之所以凑在一起,之所以能彼此依靠彼此信任,是因为大家都是一样的人。

    都是会将感情放在第一位的人。

    这是缘分的奇妙之处,也是上天的仁慈眷顾-

    米盈快要生产时,夏蔚和郑渝都匆匆赶去了广州。

    按时间来看,被郑渝说中,宝宝还真是个水瓶座。

    邝嘉要陪产,米盈不让,在自己最脆弱的时候,她不敢让目光所及之处出现任何能够依仗的人,她怕自己撑不住。

    只是在快要进待产室前,她一手握着妈妈,一手握着夏蔚,眼泪在鼻梁处积成小小湖泊。

    她问夏蔚:“我能生出个什么来?”

    惹得米盈妈妈拍她:“孩子呗!难不成是小猫小狗!”

    米盈抽搭着:“我害怕。”

    夏蔚也眼睛发热,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见证一个产妇生孩子,而且,这个产妇是自己十年的好友。不说米盈自己了,连她都难以控制地思绪飘远。

    她想起和米盈在高中食堂吃饭,不锈钢餐盘相锉的铮铮声响,校服胸口上不小心溅上的油点子,那时她们见了几本青春小言,就迫不及待地代入自己——我们会和书里那样,是一辈子的朋友,我会亲眼看你功成名就,也会看你恋爱嫁人,成家生子。

    到那时,你的孩子要喊我干妈。

    上下嘴皮一碰,立誓好像是一件特别容易的事,其实夏蔚也未曾想过,那些漫不经心的话经过时光的灌溉,一切就这么顺顺利利地实现了。

    她和郑渝,还有米盈的家人一起,等在产室外,翘首以盼一个新生命的到来。

    郑渝来时路上买了束小雏菊,塞到邝嘉怀里:“知道你们都忙忘了,没空,关键时刻还得靠我吧?”

    夏蔚紧绷的神经快要断了,郑渝则揽着她的肩膀,狠狠捏了捏,像是加油打气:“你怎么也紧张?”

    夏蔚白了郑渝一眼:“说得像你不紧张似的。”

    郑渝也不否认,只是呲牙一笑:“嘿,真好。”

    哪里好?

    “你还记不记得我说的?我们虽然拦不住时间,但有缘分的人不会走散。”

    他们这些人,友情也好,爱情也罢,不论如何跌跌撞撞,蹉跎辗转,终究还是得偿所愿,大家都还在。

    “就你会煽情。”

    夏蔚用胳膊肘狠狠怼了下郑渝的肚子

    至于米盈,在待产室里煎熬着。

    打上无痛的那几个小时尚能活动自如,可以玩手机,发消息,和护士说话,看着外面一群人给她加油。

    可真正被推进产房的时候,手机被没收,无人相陪,只有助产士一遍一遍教她如何用力。

    先不论疼痛,光是那种孤独和对未知的惊恐,就足以让人崩溃几十个来回。

    米盈几度脱力,气若游丝地问:“没有医生吗?我想要医生。”

    “要医生干嘛?要是你产床前站一圈医生,你就该担心了!”助产士看了一眼时间,“一会儿会有产科医生过来看看情况你用力呀!宫缩都错过好几次了!”

    米盈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这坚强程度连她自己都想夸夸自己,我可真厉害。可助产士还是不满意:“不对呀你这!到坚持不住再换气!”

    米盈觉得自己眼前开始模糊,那是眼睛充血的症状。

    人在极度疼痛的时候会丢失时间观念,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两个戴口罩的医生进了产房,米盈模糊瞧了一眼,都不是她产检时的主治医生。

    领头的那个和助产士对话:“今天产妇真不少啊。”

    然后回头介绍身后身形较年轻的那位:“这我学生,一起来看看。”

    医生掀起她的手环,看了一眼,例行查问:“叫什么名字?”

    “米盈。”

    米盈这两个字答得,颤颤巍巍,拐了一百八十个弯,可那位年轻的医生还是表情诧异地回了头。

    她走过来,跟在自己老师身后,在产床前盯着米盈看。

    那眼神颇为复杂。

    米盈茫然与她对视着,渐渐也觉出不对来,她发现帽子和口罩之间露出的这双眼睛,有点眼熟。

    直到对方先开口,再次确认:“米盈?”

    这熟悉的声线。

    她这么一说话,米盈心里就咚的一声,好像刚刚丢失的力气瞬间回来了,老话说,人在愤怒时会爆发无限潜力,看来不是假的。

    她嘶哑着嗓子:“黄佳韵!!”

    “哎?认识啊?”

    “嗯,我朋友。”黄佳韵答

    朋友个屁啊!

    有你这么当朋友的?

    不言不语人间蒸发,偏偏这时又出现了。米盈秉着一口气,情绪激动,助产士倒很高兴,提醒她:“哎对对对,这样用力就对了。”

    米盈牙根都咬紧了,却不能大喊,便只从齿缝里蹦字,一遍遍重复黄佳韵的名字。

    仿佛这样就能给自己鼓劲儿似的。

    黄佳韵笑了,口罩上那双讨人厌的眼睛笑得弯弯的。

    “省点儿力气,等你爬起来了再找我算账吧!”

    任由米盈的指甲抠进她的手背。

    “加油!”她说

    命运这条河,一直在向前。有多少个断裂的缺口,就有多少个重逢的理由。

    离开,相聚,告别,迎接。

    有人走,有人来。

    但有情有义的人们,缘分做指引。

    他们永远不会走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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