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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见过凛冬 正文 钟既番外三

所属书籍: 你见过凛冬

    单恋也是爱情。

    既然是爱情,就没有高低贵贱。钟既反复给自己灌输这样的洗脑言论,却还是难以在喜欢的人面前做到绝对坦然。

    张瑜佳回了美国,继续她自由奢侈而鲁莽的生活。

    她各种社交平台上的动态依旧五光十色,身边景色和男伴的更换频率很难说哪一个更高,钟既很难从她的照片里提取并构建她的全部社交圈。

    精彩的生活似乎也汲取着她的营养,也不知是不是不好好吃饭的缘故,她越来越瘦,对着镜头大笑时两颊会不自然地凹陷,肩膀拐角处的骨头突出而锋利。她手臂上的纹身又变多了,照片不清晰,钟既看不清图案,只能清楚看见揽着她腰的那个金发碧眼的高大白人,一笑露出一排白牙,下一张,就是他俯身,张瑜佳踮脚,连个人在镜头前熟若无人地拥吻。

    钟既看不下去,重重合上电脑。

    他留在了上海,进戏剧学院学表演。

    爸妈研究了很久,最终帮他签了一家规模不大的经纪公司,预约了大二上学期的档期参演一部电视剧,他即将迈出真正出道的第一步。

    张瑜佳给他发来了祝贺的消息,还给他买了一台昂贵的游戏机作为礼物,尽管他从来都不打游戏。他们好像恢复了和从前一样的礼貌和客套,他依旧称呼张瑜佳为“师姐”,照例频繁给她分享日常,而张瑜佳再也没纠正过他的称呼,仿佛在可以强调这种微妙的疏离感。

    谁也不再提那个荒唐的夏日夜晚。

    这样宁静的日子持续了几个月,一直到上海进入初冬。

    钟既原本打算攒够机票钱趁寒假去美国看望张瑜佳,万事俱备,就差个借口。

    可这借口还没找到呢,出行计划就被母亲突如其来的重病所打乱。

    胰腺癌,查出来就已然是晚期。

    钟既傻了。

    家里这些年为了让他走艺术这条路,几乎刮干净了所有积蓄,根本没有钱支付昂贵的医药费,况且这病已经到了不是钱能解决的地步。

    他不肯放弃,那段时间,他一边兼顾病重的母亲,一边瞒着学校、家里、公司各方,疯狂敛金。

    谁都不怀疑,以钟既这张脸,赚钱不是什么难事,全看他想不想。也就是那段时间,他与许梦冬相熟。

    他们都是缺钱的可怜人,是走投无路被折断腿脚的野兽,狼狈为奸,结成搭档,出入各种场所——高尔夫球场陪练,射击馆陪打,一些不知名的秀场,给一些地下设计师当试衣模特这些还算见得了光的,还有些不能被人知晓的、太过缺德的,他连许梦冬也瞒着。

    比如他当过婚托。

    比如游走于上海各个高端夜场,用这张脸服务上了年纪的有钱女性,赚酒杯底下压着的一沓一沓粉色钞票。

    比如以身做赌,替一群公子哥儿们参加山地摩托暗赛,赢一场七位数,输一场命都没。

    他咬着牙,从延环山路急速俯冲而下,风声在他头盔边游走,爆裂,消散,那时脑子空空的,除了想着奖金数额那一串泛着冷光的数字,什么都没有。

    赚钱是一件非常机械且毫无乐趣的事。尤其是钱无法在你身上久留,只以数据形式一掠而过的时候,这种感觉尤为强烈。

    他赚再多钱也无法救回一个将死的亲人。

    张瑜佳从国外回来的时候,钟既母亲已经火化。

    其实之前的几个月她就察觉出钟既有些异样,他给她发信息的时间变得不固定,有时是清晨,有时是午夜,说话的语气也不那么神采奕奕,反倒有些哑,有些沉,完全不像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该有的音色,她并不知道那是过量烟酒和长时间熬夜带来的摧残。

    钟既对自己遇到的困难绝口不谈,依旧只和她聊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什么食堂的饭不好吃啊,什么地铁票钱涨了两块啊如若不是她刚巧在朋友那看到了钟既跑暗赛的小视频,她真的要被他糊弄过去。

    小视频里,钟既抱着头盔,头发给汗水浸湿透了,一缕一缕搭在眉间,他弯腰去捡地上被夜风吹起的名片,他还要保存这些有钱人二世祖们的联系方式,他还要从他们身上继续赚钱。

    父亲口袋比脸干净,在母亲查出病伊始就说回老家借钱,竟然一去不返,深刻证实了夫妻本是同林鸟的后半句。

    母亲的骨灰还暂存在殡仪馆,他还得给母亲买一块像样的墓地,也要几十万。

    张瑜佳等在他租的老房楼下,仰头看那扇破旧的小窗,里面一丝光亮也没有,等到接近天亮,钟既才一身酒气地回来。

    他没穿外套,身上只一件混夜场的廉价黑西装勾勒出身形,胸前发亮的小名牌上英文名是瞎写的,张瑜佳舒了一口气,他还没傻到用自己真名出去混。

    “你傻不傻?”

    她双手攥着他西装领子,往上提了提,然后上前一步,亲了亲他的干裂的嘴角。

    在这深冬街边,张口有雾气升腾。

    “你还想不想当明星了?这黑历史你打算怎么处理?”

    钟既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距离上次见面其实也没多久,大半年而已,可他不想让张瑜佳看见他这幅样子,即便对方可能并不在意。

    张瑜佳牵他手,把他手指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你抽多少烟啊?”

    钟既从未觉得这个冬天的冷气如此具象,因为有了对比,张瑜佳的手是有温度的。

    这温度让他想要流泪,犹如冻僵的躯体蓦然浸入温热的水,侵入他每一个毛孔和细胞。

    “我毕业了。”纤细的手捏捏他的指节,“家里人不知道我回国,所以能不能在你这借住一段时间?”

    钟既依然不会拒绝。

    他想,他永远不会拒绝张瑜佳,不论她提出什么样的要求。

    哪怕她勒令他分一半房间和床给她。

    大概大半个月,两个人像两只相依为命的蟑螂一样萎顿在狭小的出租屋里,张瑜佳不许钟既再出去赚快钱,由她出钱,帮钟既母亲买了墓地,下葬,联系亲友,办了个简单的仪式。

    “你哪也不许去,就在家里,就在这间屋子里,陪我。”

    钟既不会做饭。一个人的时候通常吃外卖和泡面,

    张瑜佳也不会,但她跃跃欲试想给钟既做一顿能吃的饭菜出来,从来没去过市场菜摊的人去游晃了一圈,最终只买了一点肉馅,一打鸡蛋。

    钟既看着张瑜佳穿着他的大T恤,将头发拢起,露出两条细白的腿光脚站在厨房地砖上,对着手机教程和肉馅,肉馅和鸡蛋搅在一起,加酱油,加五香粉,上锅蒸。最终得到一盘像肉饼一样的东西,多汁,闻着很香。她小心端到餐桌,说:“小时候家里阿姨是广东人,她最拿手这道蒸肉饼,据说是给生病的小孩子吃的,你尝尝。”

    钟既说:“我没有生病。”

    他好好的,冷静,平淡,就连母亲下葬时他也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可张瑜佳看穿他薄如蝉翼的壳子,直直看进他的眼睛里,她伸出一根手指,把盘子往前推了推:“你先吃,这可是我第一次给男人做饭,就为了安慰你。”

    钟既终于明白张瑜佳强硬地住在他这里是为了什么,她是怕他心情不好,想给他些安慰。

    “师姐,你不用担心我。”他终究没吃那盘东西,她对张瑜佳说:“我没事,我妈病了有一段日子了,我早有心理准备,不会垮掉。”

    张瑜佳没有强求。她把那盘蒸肉饼三下五除二解决完,然后把筷子一扔,回床上躺着了。

    钟既在她身后叹了口气。

    他缓缓把盘子端起来,就着盘边喝剩余的汤汁,一滴都不剩,喝得干干净净。

    “这样可以了吗?”

    张瑜佳满意了,她轻哼一声:“我可没逼你。”

    “是,是我不识擡举了。”

    钟既把厨房收拾好,上床时张瑜佳还没睡,她主动往钟既身边挪了挪,伸手抱住他的腰,躺下,把头埋在他紧实的腹部,仰头看他:“对了,你签的那家经纪公司叫什么名字?告诉我,我听听。”

    经纪公司是钟既母亲帮他签下的,他自己其实并没有多少了解,且这么多年,他参加比赛,拍gg,高中暑假去影视城当群演这些事全都是母亲在帮他安排,如今就剩他自己,还有点手足无措。

    张瑜佳躺在他腿上打了几个电话,打给她家里有娱乐公司的朋友。

    放下手机,她对钟既说:“你那个经纪公司不行,小作坊,你要出道,要大红大紫当明星,要有靠谱的团队。”

    钟既终于深刻认识到他和张瑜佳之间隔的是登天梯,在他为医药费和一块墓地钱出去搏命的同时,张瑜佳只要轻轻松松几个电话,就为他争取到了国内知名娱乐经纪公司的面试直通车,这是他从小学艺术这么多年也未能触及到的机会。张瑜佳在电话里和她的朋友说笑:“这是我弟弟,你们要重视他哦。”

    然后又对钟既说:“不要拒绝我,这对我来说只是举手之劳,当做我借住你这里的报酬。”她伸手轻抚他的眉尖:“长这么好看,皱眉毛就丑了。”

    钟既看了她一会儿,然后俯首,把嘴唇贴上她的,舌尖探进去,捏着她伶仃的腕骨,搭在自己后颈上。

    这大半个月,他们每天同床共枕,可最多就是接吻,再没别的了。

    往往这种时候男女的体型差距就显现出来,即便她年岁比钟既大,力气却不如他。张瑜佳能感觉到他的舌在她口中游走,不那么熟练,却很努力,努力勾着她的舌尖纠缠追逐,她被他的蛮力逗得有点累,于是轻轻咬一口他下唇软肉,轻声:“别乱来,怎么这么久还学不会,我教你,好不好?”

    张瑜佳教他太多了。

    教他跳舞,教他反抗周围人的鄙夷和恶言,教他xing幻想,教他自我探索和释放,如今又要教他怎么接吻。

    他的初吻,以及初吻后的每一个吻都属于张瑜佳。他的骨骼和细胞被她打散了,重建了,张瑜佳一边以唇舌做引导,一边把手轻轻探进他衣服下摆。

    钟既本能想躲,张瑜佳却抓着他不放。

    “别躲,我想。”

    她这样说,钟既就没办法了。

    只能顺从。

    森林里的精灵在轻语,海上的人鱼在歌唱,这一晚,他真正从无数次深夜的幻想里走了出来,张瑜佳的手在弹琴,她太瘦了,那涂了裸色甲油的伶仃手指犹如在钢琴键上轻轻划过,只留指纹,这里点点,那里碰碰,她甚至都无需抓握,无需以规则的节奏运动,他就已经很上道地、自己攀了云峰。

    一声闷哼,钟既在张瑜佳清亮的笑声里,缓缓合上眼。

    他的皮肤很烫,像要冒烟,而在那昏冥的烟雾里,穿着白色衣裤站在舞蹈教室里的十七岁的张瑜佳,和如今躺在他腿上的张瑜佳重合了。她拥有一双眼尾上翘的秀目,妖精一样盯着他瞧。

    “爽么?”语不惊人死不休,她永远这样直白。

    钟既卸了力,肩膀无力垂下,多少有几分懊恼。张瑜佳去洗了手,回来帮他擦拭,安慰他:“正常啊,没关系的。”

    她摸他额前碎发,像安抚小狗:

    “你很厉害的钟既,我们认识这些年,你的每一步我都知道,所以,别不自信,在任何方面,你都很厉害。”

    “你从千军万马里走出来,现在越来越靠近你当演员的梦想。”

    “妈妈生病,你也为你妈妈做了你能做的。”

    “别人我不知道,但我为你骄傲。真的”

    钟既擡眼,眼睛里面有点红,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就好像情事过后的誓言总是不值得被信任,可他就是忍不住剖白。

    他说:“师姐,我要跟你在一起。”

    多么青涩又单纯的词——在一起。

    不是我想。而是我要。

    一定要。

    他以一种颓废又不肯彻底放弃的姿态坐在床沿,而张瑜佳坐在他身边,她指尖带水,轻轻揉撚他温度未褪的耳垂,轻轻问他:“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钟既自己也不知道。

    或许是因为他这人本来就感情迟钝,也有可能是接受的教育使然,钟既从小到达听到过的最多的一句话是——你得有出息,你要出头,家里把所有都投在了你身上,你不能辜负。就连母亲去世前用干枯的手抓他胳膊时说的也是:回去,你是要成名的人,别被人拍到你落魄。

    不能落魄。

    可他在张瑜佳这里落魄过一万回了,从小到大,从多年前那个逼仄的舞蹈教室,一直落魄到今时今日的出租屋。

    你不在意我的落魄,你让我觉得人生可能就是要硬碰硬。

    小时候,她告诉他,把腰挺直。

    如今她告诉他,别皱眉。

    她好像一直都在教他,如何舒服自如地行走站立,在这操蛋的人间。

    张瑜佳自上而下望着他的目光,累如天使降爱世间,翅羽的光辉永远照耀他的全身。

    钟既在这样的眼神里低下了头,他将脑袋埋于双膝之间。

    母亲离世后他也没有掉过眼泪,即便一颗心已经切割崩坏,但在张瑜佳面前,他有哭的冲动。

    他说:“我不知道,但是我需要你。”

    我需要你。

    我无法解释我对你的情感,是爱情都是其他。

    我只知道我需要你。

    “怎么办啊钟既,你怎么这么好骗啊?我陪你几天,说几句好话,你就相信我了。”

    张瑜佳靠了过来,她轻轻张开双臂,

    “可是我不爱你,即便这样,你也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钟既的眼泪掉在她的腿上。

    他鬼迷心窍地点了点头。

    “好哦,但我要和你说清楚的是,我有很多个男朋友,我最多最多和你保持自由的开放性/关系,和他们一样,你不能约束我,也不能过多要求我,我不喜欢。”

    “可以接受吗?”

    钟既没有说话。

    她当他默认了。

    她擡起钟既的下巴,轻轻亲亲他,然后在他面前褪去T恤——那本来就是他的,套在她身上及其不合身。

    她平躺着,在他面前,白到晃眼,脸上笑得特别明媚:“好了,现在要对我做点什么吗?”

    钟既的眼圈还红着。

    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关了灯,挪过去,轻轻钻进她怀里。

    张瑜佳的双臂拢着他,那是类似母亲哺育雏鸟的姿态,他们也确确实实这样做了,张瑜佳绷直了细颈,叹出一声轻轻的气息,钟既的头发刺到皮肤,有点痒。

    “张瑜佳,我爱你。”

    他叫她名字。

    黑暗里,只有一些吞咽声,还有张瑜佳的轻笑。

    “怎么办呢钟既,我不爱你。”

    “可是除了爱,我什么都能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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