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车里没敢待太久,赶紧上楼。许梦冬拎着礼物,谭予拎着许梦冬。
是真实的“拎着”,因许梦冬每上几阶楼梯就要停下来,不肯再往上,谭予需要握着她手腕安抚她:“没事,没事”一边把她往上拽。
当然没什么事,只不过是尴尬罢了。
谭予觉得好笑,把她手里的东西拎过来,就着她手背亲了一口,然后指指自己的嘴唇:“行了啊,你看看我?”
一进门,谭母瞧见谭予嘴唇上的伤口,果然憋不住笑,赶紧钻进厨房忙活去了,许梦冬也想去帮忙,被谭母推出去:“我们家的传统是男人下厨。”
许梦冬的目光落在谭母手上的菜刀还有半截胡萝卜上。
谭父正好拎着鲤鱼下油锅,热油浇上去刺啦一声:“嗯,我跟你阿姨过一辈子了,她也就只会给胡萝卜雕花。”
在过去的许多年里,许梦冬一直羡慕甚至钦佩谭予,他拥有永远稳定的情绪,耐心和理智,那种遇见什么事情都不急不躁,还能把事情拆解且处理好的能力真的太难得,他的性格色彩是暖的,像是冬日透明冰灯中暖橙色的烛火。而在真正见识且了解谭予父母在家的相处方式以后,她才渐渐明白,谭予为什么会是今天的谭予。
谭母又下楼了一趟,买水果,回来后先给许梦冬洗了个桃子,让她垫垫肚子,许梦冬一边扔抛着桃子,一边靠在卧室门边上看谭予换衣服,对谭予说:你真幸运。
谭予听懂了,他的回应是举起她手里的桃,捏了捏,去厨房给她换一个。
“你也挺幸运。”他重新洗了一个递给许梦冬,粉嘟嘟的桃子皮儿上还沾着水珠,“口袋里就这么一个脆的。”
那些年闹得沸沸扬扬的粽子咸甜之争,软桃脆桃之争,许梦冬的口味他永远记得。
许梦冬咬了一口桃子,说不甜。
“我尝尝。”
谭予往厨房望一眼,然后俯身抚上她后颈吻了下去。
许梦冬急忙把他推开,低声斥责:“我咬轻了是吧?”
谭予尝到了桃子的味道,心满意足地笑。
许梦冬不明白,为什么今天的谭予那么奇怪,种种表现像个毛头小子,急躁又热切,甚至在吃饭时都奇奇怪怪。谭母戴上了许梦冬送的生日礼物,让谭予看看耳钉戴的正不正,他可倒好,愣着神儿呢,擡头看了眼许梦冬,蓦然来了句:“哦,好看。”
谭母笑得掉了筷子。
晚上回家路上,许梦冬发现自己包里多出了两沓钱,每一沓都是厚厚的,当即反应过来,问谭予:“阿姨给的?我不能要。”这比她的礼物多太多了。
谭予却说:“收着吧,你阿姨借口买水果下楼取的现金,她怕你不收转账,还让我转告,如果你拿她当一家人就别拒绝,她本来是想给你更多”
红绿灯空档,谭予淡淡地提起:“她还说,想找个机会去你家拜访,串个门儿。”
许梦冬愕然。
“别紧张,我替你推了。”
他嘴角有笑意,却不肯告诉许梦冬自己偷笑的原因。
东北林子里有种生存力很强的小动物,叫傻狍子,长得像鹿,没獠牙,跑得还贼快。你越是步步紧逼,它越是躲,你需要做的只是站在原地等待,与它沉静地对视,对视久了,它认定你没有威胁了,就会自动放低警惕,主动朝你走过来。
“没事,不急。”谭予牵起许梦冬的手,放在唇边亲一亲,试图安抚这只傻狍子。
傻狍子果然上钩。
许梦冬抠着安全带,对谭予说:“双方家里人见面的话,是太快了点但如果阿姨想,也不是不行。”
许梦冬不知道怎么描述自己的想法,她只是觉得既然下定决心了,就势必要有所行动,比如邀请谭予去她家,正式一点的,邀请男朋友和自己的长辈见面。或是双方家长见个面,彼此心里有个数,以商讨两个人的未来为目的,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男方得信誓旦旦向女方家人表忠心,发一些让人肉麻的毒誓。
真奇怪,许梦冬竟还有点隐隐期待,好奇谭予会怎样表现。
她回握谭予的手,说:“你也知道我家的情况,我没爸也没妈,长辈就只有姑姑和姑父,酒都喝过好几回了,你也很熟了。如果阿姨愿意,我就告诉我姑姑”
他们都明白这话的意思,还有它的重量。
许梦冬看见谭予握方向盘的手背显露出青色的血管,那双手使了力气,肉眼可见的情绪激动,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没立刻答应,反倒是陷入了沉默。
过了几个路口,他把车停到边,开始翻手机,许梦冬伸长脖子看了一眼屏幕,谭予在查银行app。
“干嘛啊?”
谭予不说话。
“喂!”
还是不说话。
许梦冬侧过身子直视他的侧脸,看他被手机屏幕荧光照亮的深邃眉眼,皱紧的眉头,还有眼睛里跳动的光。过了好一会儿,谭予放下了手机,转头问许梦冬:“明天跟我出去一趟?”
“去哪?”
“看车,看房子。”
许梦冬没转过弯来,足足愣了好一会儿,然后咚一声捶在谭予肩膀上:“你有毛病啊?看个屁房子。”
但谭予认了真,他把手机交给许梦冬,示意她看:“我如果要去你家正式拜访,就一定得是万事都周全了的,我不能让姑姑姑父觉得我像个愣头青,两手空空就要跟你在一块儿。”
他告诉许梦冬,按照基地和厂子之前的规划,今年是盈利大年,而如今看起来进展顺利,他作为合伙人,能有一笔可观的进账。伊春房价低,这笔钱加上之前的积蓄,足以在市中心买一个合心意的房子。家属楼太旧了,他不能让她就凑合着住在这里。
还有许梦冬喜欢的车,她那么喜欢韩诚飞开的那辆smart,尽管新能源车在东北的冬天根本没有用武之地,但没关系,喜欢么,那就买。
之后余下的钱他也做好了打算,他才不信如今那些什么零彩礼的新风俗,在他略有几分传统的认知里,结婚就是该给女方一笔钱,这是保障,也是责任。男人要担责任,是他从小到大被反复灌输的观念,且退一万步讲,你爱一个人,怎么可能不想给她全部。
别说是钱了,就是现在让他割块肉,他也绝对手起刀落不犹豫。
他的冬冬就该拥有这世上最贵的,最好的,哪怕是他的血肉。就连最宝贵的仅有一颗的真心,他也早都给出去了。
“我原本是想今年年底再跟你说这事,但提前一些也行,那我”
许梦冬越听越迷惑。
她把手机塞还给谭予,打断他:“只是见个面这是要干嘛?我说马上要跟你结婚了?”
怎么就快进到谈婚论嫁的阶段了?
可谭予的眼睛似红非红,给许梦冬看愣了。
半晌,他长长呼了一口气,阖眼皮捏了捏鼻梁,低声说:“是,我忘了”
忘了他自己说的——不急,慢慢来,来日方长。
到底谁是傻狍子?
许梦冬伸手摸摸他的脑袋:“而且我什么都不要。”
她还没告诉谭予呢,哪怕真的要结婚,她有房子,还是装修好了的,拎包入住的那种呢。
谭予摇摇头,没有说话。
“你老实跟我讲,你预谋了多久?”
关于想把她绑回家这事,预谋了多久?
谭予坦言:“从见着你那天开始,我就开始琢磨。”
你尝过想念一个人的滋味吗?所谓思念,很虚幻,很缥缈,如何让它具象起来?当你想念的这个人重新站到你面前,那种恨不能冲上去的疯了一样的占有欲,就是思念的形状。
那天他在医院走廊里看见许梦冬,若无其事挪开的那一眼几乎耗尽他全部心力。
谭予苦笑着问许梦冬:“吓着你了是不是?”
许梦冬怔忡地摇摇头。
她问:“我现在觉得自己挺过分的,你当时跟我说你也不想结婚,分明就是怕把我吓跑了,将就我罢了。”
谭予没有否认。
“我们定个期限吧。”许梦冬思索了一会儿,下了很大决心,她盯着谭予的眼睛:“我喜欢冬天,我想在冬天办婚礼,如果当天下雪就最好了就定在今年,好不好?”
她迎上谭予微震的目光。
“我也不会让你一直等呀,这不公平就今年,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我们结婚。”
不会有什么意外,有个屁的意外。
谭予在心里这样说,做出的反应却只是点了点头,清淡到许梦冬都以为他是不是没听清楚。
总之一点激动都没表现出来。
“我们不回镇上吗?”时间还早。
“不了,”谭予直视着前面寂寥的马路,“我送你回姑姑那,你今晚在姑姑家住吧。”
“那你呢?”
“我还有点事。”
一路沉默,把许梦冬送到姑姑家楼下,然后目送她上楼。
许梦冬一步三回头,总觉得谭予不对劲。她进了家门,迅速跑到卧室窗前,看楼下,谭予的车果然还没走。
她打电话过去,倒是很快接通。
“谭予,你咋还不走?”
一段安静。
“然然的成绩下来了,你不是认识很厉害的老师吗?能不能帮然然看一看报什么学校?”许梦冬躲在窗帘后头,盯着谭予一动不动的车,“我是艺术生,对其他学科一窍不通,你高考那么好,明天来替然然参谋参谋?”
又是长长的一段寂静。
话筒里,谭予的嗓音哑得不对劲,在狭小的车内空间里加倍明显,他简短回答:“好,你等我,我明天来。”
许梦冬听出来了。
她试探着问:“你哭啦?”
“没有。”谭予才不承认呢,“不说了,挂了。”
“哦。”许梦冬应了一声,正要挂断,又听到谭予急急问她:“你不会再反悔了吧?”
“不反悔。”
许梦冬笑:
“你不是都说了吗,再有一回,你就要跟我彻底结束。”
“这话都这么硬了,我哪敢啊。”
眼看就是十五。
夏夜很静,只有蝉鸣,天上一轮纸剪般的月亮泛着凉,缺了一角,像是冷兵器磨损的锋刃。
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马上就是团圆满月。
第二天一早,许梦冬临时出了趟门。
阿粥找到了合适的房子,她去帮阿粥搬东西。
傍中午的时候,谭予来了,拎了不少东西。
然然把她从迪士尼买的钥匙扣给谭予,是和许梦冬一样的跳跳虎,她交到谭予手上,重重拍了拍谭予肩膀,跟托孤似的,压低声音道:“姐夫,我就认你是我姐夫,你得加油啊!”
谭予笑了,说,好,我努力。
姑姑在厨房喊然然:“别缠你谭予哥,我忘买酒了,你下去买!”
谭予说:“我去吧。”
他下楼去便利店,走到小区门口,却那么巧,刚好碰见回来的许梦冬。当了一上午苦力,累了一身汗,头发也乱了,她从一辆出租车上下来,脚步有点迟疑,频频回头,直到撞上了谭予。
谭予扶她一下:“看什么呢?”
许梦冬依旧望着已经驶离的出租车。
“没事。”
“那走。”
谭予去牵她手。
“等等。”许梦冬一把甩开,脚步顿住,仰起头朝谭予笑了笑:“你先去吧,我有点东西落在出租车上了。”
她迅速转身,根本不顾谭予,快步朝小区门口走。
谭予抓她一下,抓了个空:“什么东西落了?手机还是什么?重要吗?”
许梦冬不回头,只是仓促回应:“不用不用,我记住车牌号了,我去找。”她夺了谭予的车钥匙,去开车。
“记住车牌号有什么用啊?”
也追不上了呀。
谭予心里冒出好多疑惑。
可许梦冬没回答。
她迅速钻进车里,车窗降下,把手伸出去碰了碰谭予皱紧的眉峰,觉得这安抚不够,半个身子从车窗探出去,也不顾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捧着谭予的脸,亲亲他。
“你先回去和然然他们吃饭,好不好?”
她语速很快,在谭予的注视下牵动嘴角,笑得并不自然,
“我马上回来,真的。”
“乖呀谭予,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