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的几日大晴天过后,下了一场大雨,早起时小兴安岭山间萦绕雾气,像蒙了一层薄薄的纱。
许梦冬在上海那几年恨透了多雨的闷夏和梅雨季,却无比怀念东北夏天酣畅淋漓的雨水,凉的,爽利的,下一场雨气温就能低几度,比空调还要解暑。
然然的高考成绩下来了,考的还行,够得上一本线,姑姑姑父松了一口气,全家都好像卸下重担,许梦冬特高兴,要带然然出去吃饭庆祝,可人家有自己的打算,约了朋友出去做指甲,做头发,许梦冬只能提供经济支持,给钱的时候顺便就问了一句:“那位姓黄的男同学考得怎么样?”一边问一边小心观察然然的神情。
然然翻了个白眼:“谁管他啊?好像是没考好懒得理,我听说他考砸了,比我自己考好了都高兴。呸。”
许梦冬原本还担心然然“余情未了”,怕她高考结束闲下来了又钻牛角尖,如今这么看是多虑了,然然的自愈能力很强,如今已经完全走出来了。
许梦冬问她和谁出去逛街?然然只说和朋友,收了转账打扮得漂漂亮亮出门去了。
这一场大雨过后,雨过天晴,除了带来好消息,也把小兴安岭带入另一茬丰收。
野菜的季节过去了,各种浆果开始在林间地头轮番冒头,蓝莓,蓝靛果,红黄树莓自己吃的话,几块钱买一小盆,都还挂着冰凉露水。
可惜就是储存难度太大。
基地从村民手里大量收果,然后作深加工,制成果干,能当零嘴儿吃,也能泡水喝,一袋一袋贴上商标运出这大山。
许梦冬和谭予这几天就在忙这事,没了阿粥,新品上架的许多环节都要许梦冬自己摸索,她提出继续招人的打算,按照现在的工作强度,起码再招两个人才够,谭予当然没什么意见,可是这小城市,招人有多难呢?许梦冬不得不在直播间放一个大大的背景板,上面写着——诚邀专业人才,私信咨询。
看着跟闹着玩似的。
可还真有不少人发弹幕,大多都是许梦冬从前的粉丝,纷纷表示如果缺人,可以去帮忙。
最瞩目的一条:[冬冬,眼熟一下我,我是你超话主持人,也算粉了你好几年了,我新媒体专业刚毕业,发简历给你,如果合适的话,我去找你。]
许梦冬受宠若惊。
她想起自己半年前第一次站到直播间里,骂声险些把她淹没。说什么的都有,有说她作秀洗白的,有说她业务不过硬被撵回老家的,还有的辱骂更直接,问她真这么缺钱吗?带货多辛苦,你开个价,一晚上多少?
也就是半年时间而已。
风向慢慢转头,疾风恶雨逐渐消偃,谁能说这不是一场战斗的胜利?
世上万物免不了蒙尘,但真实总能换真实,真诚的人总能收获同等回报,只是时间问题,在这漫长的时间里,你要做的只有坚守,和等待。
她和谭予韩诚飞一起去看基地即将引进的新设备,完整的果蔬深加工生产线。
许梦冬看着硕大的轰隆轰隆运作的机器,拽了拽谭予的胳膊,和他头抵着头说悄悄话。韩诚飞看见了,拿他俩逗笑话:“哎我槽,你俩注意一点,我媳妇产前心情不好,所以我最近精神状态也不大正常,你俩别在我面前卿卿我我,我咬死你们。”
许梦冬笑,赶紧解释,她正问谭予正事呢,她好奇这一套流水线多少钱。
她对设备这种东西完全没概念。“六位数?”
韩诚飞摆了一个七。
许梦冬龇牙咧嘴的表情把谭予逗笑了,他把她往前推一推,说:“这么害怕干什么?又没花你钱。”
“你们的钱也是钱啊!”
谭予又笑了:“今年盈利挺好的,你做电商给基地赚了多少钱,你心里没数?而且助农项目,政府有扶持,投入不像你想的那么夸张。”
那就好。
他们几个人其实都算不上是正儿八经的商人,很多东西看得没有那么重,又或者说,在他们心里,远远有比挣钱更痛快的事。
韩诚飞问来送沙果的大娘:“你儿子今年是不是高考来着?考得怎么样?”
大娘把套袖摘下来,昂首挺胸地掸了掸灰:“还行呗,考了市里前十。”
“嚯!”
厂房里此起彼伏扬起叫好声。大娘特豪爽地大笑,招呼韩诚飞和谭予:“晚上来我家,我弄两个菜,你大爷要找你俩喝酒。”然后朝许梦冬:“小谭媳妇也来啊!”
这称呼,许梦冬的脸腾一下就红了。
谭予站在她往前半步的位置,刚好护着她尴尬脸色,笑了笑:“成,晚上就去。”
韩诚飞也就着话茬问起来:“哎,说真格的,你俩啥时候结婚啊?”
许梦冬一时卡壳。
“少管我闲事。”谭予笑骂一句,然后回头对许梦冬说:“你去食堂看看今天什么菜?我看师傅今早上去赶集,拎鲤鱼回来了。”这就算帮她解了围。
得莫利炖鱼,又是一道东北下饭菜,要用江水鱼,肉肥,有滋味,加上白菜、五花肉片、豆腐和粉条一起炖,鱼肉菜一锅出,浓厚酱汁浇在米饭上,能鲜掉牙。可许梦冬不爱吃炖鱼,因为不喜欢鱼腥味,她唯一能接受的鱼的做法是松鼠鱼,就是聚餐宴会上常吃的菜,鱼先用油炸了,再淋酸甜酱汁。
不过毕竟是过油菜,难度大,一不小心就烫伤,得常下厨的人来做。
谭予闷头帮许梦冬挑炖鱼里的配菜,说:“明天去我家,我爸说他给你做松鼠鱼吃。”
许梦冬哪好意思。阿粥自己的事还没处理完,米米还在谭予爸妈那,小孩子把二老闹得鸡飞狗跳,虽然谭母连连说自己特别喜欢小孩,完全不觉得烦,可许梦冬心理压力还是挺大。
阿粥是她的朋友,朋友的事她帮忙理所应当,可再麻烦到不相干的人就不大好了。
谭予看一眼许梦冬,察觉出她满脸纠结,再看那筷子,筷子尖快都把米饭戳出一个洞。他把手探过去,温热的手背贴贴她额头。
“你累不累?”
许梦冬:“?”
“你每天琢磨这么多,累不累?”
谭予看着她:“你怎么答应我的?”
她答应过谭予,有什么事要和他讲,不能把他当外人可话是这么说,做起来就是有难度啊!
许梦冬突然想起来,问谭予:“阿姨是不是快过生日了?”
“嗯,农历二十。”
那就是过几天了。
“明天去你家之前先陪我去趟商场吧,我得给阿姨买个生日礼物。”
谭予想说没必要,可许梦冬很执拗。
她特别不想欠别人人情,尤其是谭予的父母,挑礼物的风格也实在,拉着谭予就往一楼卖黄金首饰的柜台冲,店员还以为是小情侣来挑戒指,正要介绍,许梦冬指着玻璃柜台里那个很有分量的足金吊坠,说:“你把这个拿给我看看。”
店员看看兴致勃勃的许梦冬,又看看一脸无奈的谭予,目光再绕回来:“这款稍微成熟了,适合年纪大一点的长辈,小姐姐你可以看看这边的”
“不不不,我就是送给长辈的。”
“哦,那可以,送妈妈的?”
许梦冬点点头,摇摇头,又点点头。
她心里划了一条线,叫做“和谭予以长久在一起为目标,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她答应了谭予,要迈过这条线,就要认真在心态和行为上做调整,就要说到做到,从逐渐亲近对方的家庭开始。
她手指在玻璃上划着,很轻很轻地说了一句:“送我婆婆。”
谭予心跳了一下,说不清是什么东西在鼓动,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眼神一直跟着许梦冬跑,眼睛里还有点要燃不燃的火星。
“还有戒指,耳钉这个是不是同系列啊?你都拿出来我看看吧。”
店员再次瞧瞧他们两个人,心说都是婆婆给儿媳妇买三金,没咋见过儿媳妇给婆婆买金货,还买这么大的。再看许梦冬,目光就多了点同情——这姑娘是不是有点憨?
“这边结账。”
谭予蓦然回神,拿着手机去结账,却被许梦冬拦下。
“我送阿姨的,你付钱算怎么回事?你要送礼物就送别的,别学我。”
谭予没有坚持,事实上他一直在走神,许梦冬的那句亲昵的称呼让他心念狂动,说不清是种什么滋味。
许梦冬又拽着他去楼上的儿童专卖店,给米米买了点吃的用的一起带回去。
回程路上,谭予开车也依旧一言不发,开得有点快,有点急,许梦冬不知道他急个什么劲儿,脑袋里还在盘算着,得帮阿粥尽快处理好手边的事,尽快把米米接走,她真的怕累着谭予妈妈。
家属楼差不多都搬空了,且老小区没有地下车库,谭予把车开进小区最里头的车位。
这里一边靠山,除了俩垃圾桶就剩丛生的杂草,没人路过,谭予把车停了,安全带一开,二话不说俯身过来亲许梦冬。许梦冬还没回过神,就被他这裹挟风浪的架势逼得,整个人都抵在座椅上。
这亲吻多少是带了点杀气,谭予力气大得吓人,一只手死死按着她后脑不让她动,舌侵进来,像席卷城池。
许梦冬怎么也想不明白,他这是怎么了?只能一边被迫回应,一边睁大了眼睛,用手轻轻拍他的背,像哄丢了玩具的孩子,交缠之余嘤声问他:“你怎么了啊?”
谭予不想回答,他觉得自己快被烧着了,许梦冬明明什么也没干,就只是表达了一下对他父母的亲近,他就能失控成这样,这真的,挺没出息。
“冬冬,我真的很高兴。”
他暂且放过许梦冬,俯身,额头抵着她的颈窝,沉重的呼吸在狭小的车内空间里升腾再落下,落在她的皮肤上,像往火堆里撒一把干燥易燃的麦粒。
许梦冬还被安全带束缚着,背挺得直直的:“高兴什么啊?”
谭予摇了摇头,他解释不清。
“那你先放开我呗?”
谭予还是摇头。
“”许梦冬舔了舔嘴唇,轻轻地问:“那,再亲会儿?”
说完自己噗嗤一声笑了。
谭予也笑,笑得胸腔都在震,笑够了继续去寻她的唇,舌扫过,再递进去,他知道自己在压抑,也只能压抑,还在车上呢,这滋味不好受。
他妈的,怎么是在车上!
许梦冬看了一眼车外没人,只有蝉鸣,她使起坏,藏在下的手从谭予T恤底摆进去,尖牙同时咬他嘴唇,换来谭予一声闷哼。
“不好意思啊,咬疼你了是不是?”
最后一缕斜阳落下去,车里朦胧昏暗,看不清影,谭予哑声说:“没事,你咬。”
许梦冬又笑出来,可清亮的笑声里夹了几声低声催促,从车外传来:
“走啊!你走啊!”
“哎呀你也走啊!”
“有毛病啊,回家回家”
许梦冬吓了一跳,本能狠咬了一口,顿时一股血腥味,谭予嘴唇被咬破了,他终于肯放过许梦冬,回头往窗外看。
谭父谭母一人手上拎了一袋垃圾,并排站着,身后跟着米米。
“那啥,那边垃圾桶满了,”谭母又觉得好笑,又觉得尴尬,晃了晃手里垃圾袋,“我跟你爸先上去了,菜好了,你俩嗯尽快上来哈,一会儿该凉了。”
许梦冬不敢露头,缩在谭予手臂撑起的一方暗影里,死死揪着谭予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