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城的夏天总显得很温柔,阳光明晃晃地洒在青石板路上,树叶的影子也跟着落入缝隙中,路上的香樟树开出了小碎花,衬着一旁的白墙都有了明媚的美。苏靛蓝走在路上,突然接到了楚译的电话。“靛蓝,你猜猜我在哪?”听着楚译的声音,苏靛蓝自动脑补出一个带着酒窝的笑容。“粤城?”“我在临城!”“你在临城?你一个人吗?”“呃,这个……”电话那头突然换了个人。陆非寻低沉的声音响起:“还有我。”苏靛蓝的心猛烈跳动:“陆非寻!”“在临城有展览活动,所以过来了。”“你们吃饭了吗?要不要一起用个晚饭,我帮你们接风洗尘?临城有很多好吃的,像蜜汁豆腐干、酱肉、松鼠鳜鱼都很不错!”电话里传出陆非寻低浅的笑声。“不用了,主办方已经安排好了。”“噢……”苏靛蓝失落。“你明天有没有时间?”“嗯?”“虽然不用接风洗尘了,但私人时间里,需要向导服务。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苏靛蓝站在人行道上,看着马路上的车水马龙,连日来的阴郁都一扫而空。“当然愿意,你在粤城……”苏靛蓝顿了一下,继续道:“你们在粤城帮了我大忙,这辈子你都是我恩人了,怎么会不愿意?这几天你需要我做什么,尽管说!”苏靛蓝笑得眼睛一弯:“你指哪,我打哪。”“明天下午三点有空,陪我逛一下临城博物馆。”苏靛蓝几乎下意识马上就答应了。回答以后,才觉得自己会不会答应得太快了?“好,明天见。”电话那头,陆非寻站在临城希尔顿酒店大堂,如旗杆般立着,玉树临风,引人注目。看起来很冷淡的人,嘴角却全是笑意。楚译听到两人约起来了,又忍不住一阵心塞。“非寻哥,该把我电话还我了吧?”陆非寻把电话还给楚译。楚译:“骗我打电话,接通了以后又把我手机抢走,你怎么不自己打?”陆非寻转身走进酒店。楚译赶紧提行李跟上:“非寻哥,我认真的!你是不是想追她啊?”回答楚译的,只有一道颀长的背影。翌日。还没到约定的时间,苏靛蓝就站在衣橱前发愁,可算明白为什么庄清清总说她不爱打扮了,放眼整个衣柜,竟然找不出几条好看的衣裙。苏靛蓝找了半天,终于挑出一条红色的连衣裙,换上一看又觉得太过娇俏,像是特意去约会似的。苏靛蓝懊恼地换下来,又试了两件日常风的衣服。最后,苏靛蓝干脆穿着白衬衫和牛仔裤出门了。苏靛蓝赶到博物馆的时候,看到一身白衬衫的陆非寻时,整个人都傻掉了。从第一天认识陆非寻起,他的风衣、衬衣,永远是冷静的灰色调。而今天的陆非寻,竟然破天荒穿了一条白衬衫。“陆非寻。”陆非寻五官太出色,路过的人总忍不住多看两眼,苏靛蓝也穿着一身白衬衫,扎堆在一起更显眼了。陆非寻也注意到苏靛蓝身上的衣着,眼底仿佛藏着笑意。苏靛蓝:“好、好久不见。”“好久不见。”“你又变帅了……”“谢谢。”苏靛蓝觉得自己的脸,一定红透了!苏靛蓝四处张望:“今天只有我们俩吗?楚译呢?”“他工作比较忙,所以没时间。”“嗯?”“你很想见他?”“没有没有!”苏靛蓝没想到今天的博物馆之约,只有他们两个人。半个月前,她还在想着以后是不是都见不到陆非寻了,没想到一切来得那么突然,老天爷像是要加倍偿还她似的,还给了她一个单独约会。“那天那个电话,是我不小心……”苏靛蓝想解释,最后还是改问道:“你今天下午只想逛博物馆吗?临城的园林也很好看,要不要一起去看看?”陆非寻:“可以考虑。”两个人说着,一起往博物馆里的展厅走。苏靛蓝在想事情,没留意到展厅门口立着的牌子,上面写着展览名称:活着的非遗——香云纱暨丝绸文物展。临城的省博物馆在整个苏省很有名,博物馆的外形像一座小型园林,由世界著名的华裔建筑师设计,整栋建筑是江南风韵与现代艺术的极端融合,因此在建筑界独一无二。因为建筑名声在外,加上临城又是江南名地,这里经常办一些重要展览。近两个月前的国宝巡回展就是一次重点展览。平常这里除了文物展,还有另外的展厅,专门举办绘画展、现代艺术展等。这一次的展览与众不同。苏靛蓝一走进展厅,熟悉的感觉迎面而来。看着眼前的展品,竟然是各式各样的香云纱。除了现代的,还有文物版。其中两排展柜最显眼,一共是十件丝绸文物,三件清朝绣花成衣、两件明朝朝服、五件民国昂贵的丝绸面料。除了这些,还有一些相关的绸扇、瓷盘等文物。展览主题明确,展品分量重,种类多而富有特色。“香云纱?”苏靛蓝的目光被牢牢锁住。“嗯。”“这就是你在电话里说到的展览活动吗?”苏靛蓝瞪大了眼睛,凑近玻璃展柜看:“这么大的展览,这么多关于香云纱的文物,临城博物馆从哪弄来的?这些香云纱的分类好细致,光纱花胚绸就二十多种……”苏靛蓝正想问这个展览到底由谁主办,话还没出口就被打断了。“小陆?”一位斯文儒雅的中年男人走过来,热情地与陆非寻打招呼。陆非寻客气道:“崔老师。”被称为崔老师的中年人看了看陆非寻,又看了看也穿着白衬衫的苏靛蓝:“这位是……好眼熟,你是不是苏庆云的女儿,上次主动说帮忙修画的女孩?”苏靛蓝也记起来了,眼前被称为崔老师的人,是博物馆陈展科的崔桦主任。“主任好。”“那幅画送到京都博物馆了,修复好了吗?”崔桦笑得褶子都出来了,“真没想到,你俩在一起了啊。”苏靛蓝急忙澄清:“没有,没有!”苏靛蓝看了一眼陆非寻,担心给他添麻烦,赶紧转移话题。“听京都博物馆的老师说,《东江丘壑图》下周就能修复好,这次的事情给您们添麻烦了。”“哦,真不容易,修复好就好。以后看展览长个记性,少带危险品。”“谢谢崔老师,我一定谨记于心。”崔桦显然不想转移话题,继续道:“当时你们两个还谈不来,现在看起来感情不错,果然年轻人就是需要交流啊。”苏靛蓝被讲得害羞,连连称是。崔桦并不想结束这个话题,接着说道:“上次的文物弄坏了,还有修复的机会,毕竟你父亲擅长这个,正好就是行家,但这次展览不一样,都是丝绸类的文物,还是德顺堂无偿提供的私人藏品,要是不小心把文物弄坏了,可就麻烦大了,不知道要赔多少……”后面的话,苏靛蓝听的恍惚。所以这些文物都是德顺堂的私人藏品?主办方代表是陆非寻?“这次小陆很大手笔啊,这批藏品从粤城运过来,光运费就几万块钱,展厅的布置、人工费加起来十几万,这些钱都是小陆自己掏的私人腰包,一分钱没让博物馆出。”苏靛蓝震惊地盯着陆非寻。陆非寻一脸平静,仿佛没在用心听。苏靛蓝知道,他在听。“陆非寻。”苏靛蓝心情难以平静,故意轻碰他:“崔老师说的是真的吗?”崔桦一脸你们有故事,我不打扰了的表情,笑眯眯地走了。苏靛蓝睁大眼睛,水汪汪地望着陆非寻:“为什么特意选在临城办这场展览?”陆非寻沉默。“如果想办展览的话,选择在粤城博物馆不是会好些吗?毕竟德顺堂在粤城,这样运输展品的成本会低很多。”“兴趣所在。”苏靛蓝心里顿时升起崇高的敬意。“真是干大事的人。”苏靛蓝默默比了个大拇指。不远处,楚译躲在一跟柱子后面笑。非寻哥干了这么大的事情,却被误会成这样。楚译戴着工作牌,思考了一下,选择上去搞事情。“非寻哥,靛蓝!”“楚译?你也在这!”苏靛蓝心里惊喜,陆非寻则眼神复杂。“我一直在这里啊,非寻哥让我去文物库搬东西。”楚译像倒豆子般吐苦水,“你不知道我这十天过得有多惨,自从你不小心误拨电话过来后,非寻哥就疯了!他突发奇想要来临城办文物展。”陆非寻沉声:“楚译。”楚译铁了心助攻:“非寻哥让我在库房里整理文物,把陆家收藏的丝绸品全搬出来,还要和临城博物馆联系,赞助这场展览,所有开销不走公户,全从非寻哥的私人账户出。非寻哥够大方,可是苦了我啊!整整忙了十天,累得我面黄肌瘦!”楚译可算明白了,他和苏靛蓝有缘无分,继续道:“你说别人追女孩都是第一天送神仙水,第二天带出国旅游,再夸张点预定一块超级LED屏幕当众表白,送个九百九十九朵玫瑰,既然肯花十几万,金钱支撑下的浪漫攻势,怎么着都能追到了吧?只有非寻哥这种不会谈恋爱的人才用这种差劲的战术!追女孩,办展览?就为了找理由邀请她逛博物馆!?”这年头,还有谁约会选博物馆啊?别人不都吃米其林餐厅,坐摩天轮吗?苏靛蓝被说得满脸通红。陆非寻面上波澜不显,但楚译早已感觉到一阵杀气。“我走了啊,你们慢慢逛。靛蓝,你好好享受一下私人订制的展览。”楚译说完拔腿就跑。苏靛蓝从脸颊红到耳根,想了半天朝陆非寻问道:“楚译他说的是真的吗?”陆非寻:“……”幸福来得太突然,苏靛蓝觉得应该表示一下:“那个……谢谢。”“没有的事。”沉默许久,陆非寻惜字如金,终于吐出这四个字。苏靛蓝笑得更甜了。“嗯,我也觉得一定是楚译误会了。”苏靛蓝心知肚明,兴奋地抓住陆非寻的衣角,“走吧,陆非寻,既然这样,作为回礼,我请你吃临城小吃好不好?”陆非寻:“……”“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红豆粥特别好吃,还有生煎包、小馄饨,都很不错!”陆非寻任由苏靛蓝牵着他往外走。“你介不介意是路边摊?她家的东西真的特别好吃!”远远看去,陆非寻的表情都温柔了很多。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道甜美的声音,对方高喊:“非寻哥。”然后,笑着往这边走来。苏靛蓝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一道高挑窈窕的身影撞入视线。女孩特别年轻,大约大学刚毕业的样子,穿着天蓝色的职业套装,脸上妆容精致,手里拿着一个带台标的话筒,身旁还有摄像师在跟拍,整个人光鲜亮丽。漂亮女孩匆忙与摄像师说了什么,独自跑了过来。“非寻哥,你要去哪?你的采访还没有做哦,你不会要放我鸽子吧!”女孩亲昵地对陆非寻说。“你们俩……男女朋友?”女孩突然盯着上苏靛蓝身上的白衬衫道。苏靛蓝看看陆非寻,又看看对方。“陆非寻,这位是?”苏靛蓝笑着说。女孩主动自我介绍:“我叫楚琳,非寻哥的青梅竹马。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哦,你是非寻哥的女朋友吗?”“楚琳。”女孩被陆非寻喊得有些难过,吸了吸鼻子:“怎么了嘛,人家好奇。”苏靛蓝只好笑着打圆场:“不是,我们撞衫了。”女孩好像松了口气似的:“真的啊?那不好意思,看来是我误会啦!”女孩看起来天真无邪,马上变脸,笑着道:“非寻哥,我哥呢?”“楚译在场馆内。”“他还在工作吗?既然在工作就不管他啦。”苏靛蓝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位就是楚译口中的妹妹。楚琳对着苏靛蓝道:“我刚才不小心听到了你们的对话,不好意思噢,你们是要出去吃东西吗?我也很喜欢吃好吃的,可以带我一起吗?”楚琳娇气地抱怨:“其实我最想做的是美食节目,没想到被分到了专题栏目,哎!虽然跟着我哥来,做的是香云纱的专题,可是好烦啊,根本没时间在临城玩,觉得好可惜呢!所以求求你们了,带上我吧?”陆非寻无情拒绝:“让楚译带你。”楚琳抬起无辜的双眼:“为什么?我哥他又不是临城人。非寻哥,难道你介意我跟你们一起?”苏靛蓝故意等陆非寻回答。只可惜,陆非寻还没说话,楚琳就用渴望的眼神看着苏靛蓝。“我猜到了,你一定就是我哥说的苏小姐吧。你好,敬仰已久,我是粤城电视台的记者,以后多多指教。非寻哥一定是因为你,才会觉得带上我不方便吧。”说着朝苏靛蓝伸出了手。“所以我们俩认识一下,握了手就是朋友,有好吃的就给我一个参与的机会吧。”楚琳一直伸着手等苏靛蓝喔。苏靛蓝只好笑着与她握手,不过对方很快就抽回了手。楚琳用可怜的眼神看向陆非寻:“非寻哥,你看苏小姐都答应了,你不能拒绝了吧。我这就给我哥打电话,我们四个人一起吃好吃的去!”陆非寻:“……”博物馆附近有条著名的老街,老街上有许多古早味,都是临城最地道的小吃。街上的店几乎都是开了二十年以上的老店,不过店面比较小,有些是在自家院子摆起的小摊子。半人高的桌子,大家蹲着腿坐,很有围炉夜话的感觉。此时陆非寻、苏靛蓝、楚译、楚琳围着一张小桌子,四个人面对而坐,大眼瞪小眼。苏靛蓝拿出了临城人待客的热情。陆非寻外冷内热,依旧面无表情,一副居庙堂之高则有上位者的气势,坐在路边摊也有烟火人间的帅气的样子。楚琳则唧唧咋咋,一口一个非寻哥地缠着陆非寻。楚译最在状况之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老铺子的点单窗口前。苏靛蓝用吴侬软语的临城话与老板娘交谈,不知道说了什么,老板娘笑个不停,整个小院子都是浓浓江南味儿。很快,苏靛蓝端着许多小吃走了回来。“好吃的来了。”陆非寻伸手接过,帮忙放到桌上。楚琳直勾勾盯着陆非寻的动作,突然说:“非寻哥,我还记得有一年,我拎着四个西瓜到你家,当时我说拎不动了,你都不愿意帮我接接手。”陆非寻没有任何回应,只淡淡说:“快吃吧。”“谢谢非寻哥!”楚琳只好不甘心道。一旁楚译则皱起眉头,好端端的提这个干什么?那一年,正好非寻哥妈妈去世,直接导致非寻哥性情大变。以前陆非寻话没这么少,正常的阳光少年模样,喜欢打篮球,偶尔还在德顺堂的晒场上踢足球。后来出了事以后,因为陆时庭的缘故,陆非寻话就更少了。再后来,陆非寻几乎只有提到学术问题时才会多说几句。不需要表达的时候,绝对是冷静少话。“非寻哥,真好吃!”楚琳突然看向苏靛蓝,“也谢谢苏小姐。”苏靛蓝对楚琳笑:“不客气,你喜欢就好。”楚琳嘟着嘴:“可惜,环境再高档一点就好了。”苏靛蓝不予理会,轻轻把一碗香气腾腾的小馄饨推到陆非寻面前,迎上陆非寻迷人的目光。苏靛蓝笑得眼睛发弯:“这一碗给你。”楚译:“为什么我没有?这不公平!”苏靛蓝老实交代:“这一碗是老板娘送的,特意交代,让我给他的。”陆非寻:“为什么?”“因为老板娘说整个院子的客人,就你最好看。”楚琳:“怎么可能?靛蓝姐,你故意说的吧。”苏靛蓝:“不信,你们回头看。”陆非寻向刚才苏靛蓝点单的小窗口看去,一位憨气胖阿姨正笑着看他们这里。陆非寻点头致谢。苏靛蓝:“怎么样,我没骗你们吧。”苏靛蓝对陆非寻说:“我们这的小馄饨最好吃,皮薄馅嫩,入口香滑,你快趁热吃。”楚译:“不公平,我长得也挺好看的啊,大学偶尔也有女同学给我情书,为什么我没有馄饨。”楚琳:“哥,你不能和非寻哥比。”楚译气出小酒窝:“怎么不能比?我明明比非寻哥有亲和力多了。”楚译说不过陆非寻,还能输给楚琳吗?楚译顿时端起哥哥的架子和楚琳争论。楚琳被卷入战火中,两兄妹争得不可开交。苏靛蓝突然凑近陆非寻:“陆非寻,其实这碗馄饨送给你,还有一个原因哦。”陆非寻停下筷子,注视着苏靛蓝。“什么原因?”苏靛蓝悄悄笑着说:“我是这家店的老客,阿姨以为你是我男朋友,你第一次来,这碗馄饨是送你的见面礼。”陆非寻薄唇抿着,嘴角却轻轻翘起来。“好了,我不和你吵,你的非寻哥最帅行了吧!”楚译与楚琳那边也吵出了结果。“妹妹大了,就是胳膊肘往外拐。”四人行的小吃宴最终以楚译化悲愤为食欲,吃了一个大饱作为结束。青石板的街道上,柳枝摇曳。陆非寻与苏靛蓝并肩而行,楚译和楚琳随后。陆非寻:“一会没什么事,我送你回去。”苏靛蓝想起了家里老旧的楼梯:“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不安全。”“现在是大白天,临城治安很好。”楚译在后面听到,又忍不住出来捣乱:“靛蓝,虽然你是临城人,但我们是男人,是男人就要有绅士风度。这样吧,我替非寻哥送你回去。”陆非寻:“你回展馆。”“非寻哥,你不方便。你上次害靛蓝他爸蹲拘留所关了几天,见到非打起来。”“嗯,正好赔礼道歉。”眼看又要吵起来,苏靛蓝赶紧出声“你们别争了,要不然就一起送吧,这样行吗?”“等一等。”身后楚琳突然出声,“哥,非寻哥,你们俩都不管我了啊?”楚琳踩着高跟鞋走到苏靛蓝面前:“都先别着急,我有点事想和靛蓝姐说,一个不情之请,不知道靛蓝姐能不能答应?”因为拍摄出境的需要,楚琳穿着七公分的高跟鞋,一下显得盛气凌人许多。苏靛蓝皱了皱眉头,笑着问:“嗯?是有事需要帮忙吗?”“我想采访你。”“采访我?”“对呀,我现在在做的专题和非遗相关,其实也是找个机会报道一下香云纱啦,所以就过来跟拍了,但是出省采访如果只做一期,经费开销太大不划算,能做两期节目最好,我们制片人更高兴,所以我想做一期新节目,叫做香云纱的染整技艺与《东江丘壑图》修复背后的故事。”苏靛蓝想要拒绝,楚琳马上说:“非寻哥帮了你这么大的忙,做这期节目也算是宣传香云纱,这样你都不愿意吗?”苏靛蓝看了看陆非寻。楚琳不容分说,把楚译拉了过来:“其实这也是我哥的主意,他让我也顺便帮忙宣传一下矿物颜料。我哥说,现在但凡是非遗项目都不好做,我们作为媒体人能帮一点就帮一点。”楚琳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如果你愿意接受采访的话,到时候我会请新华网、人民网的朋友转载,一定能扩大矿物颜料的知名度,让更多人认识传统国画颜料。”楚琳最后这一句话,让苏靛蓝很心动。曾经有位老先生说过,濒临消失的东西,只有向世人宣传,才能在困境中找到拯救的办法。一人拾柴火不旺,众人拾柴火焰高,只有更多人关注到它,它才能在危机中找到生机。楚译一头雾水,他什么时候对楚琳说过那些话?不过,楚琳说得也没错。楚译出来劝道:“我妹在粤城电视台是一线记者,做出了不少好新闻,她确实可以帮着宣传一下。靛蓝,你不是说现在传承很困难吗?好不容易把《东江丘壑图》修复好了,就让媒体宣传一下矿物颜料的能量。”盛情难却,苏靛蓝只好答应。楚琳十分高兴。“走吧。”陆非寻终结了整个话题。这天下午,蝉鸣声响亮,阳光也灿烂明媚,陆非寻亲自把苏靛蓝送到家。苏靛蓝感谢得不行。第二天,楚琳如约来到庆云堂颜料工作室,照着提前对接好的提纲,对苏靛蓝进行采访。楚琳的确是很专业的记者,问的问题很有深度,看得出提前做了不少准备。之前苏庆云入选非遗传承人时,苏靛蓝也以家人的身份接受过电视台的采访,所以这次也没多想,配合着录完了节目。结束后,苏靛蓝还与楚琳互相道了谢。一周后,苏靛蓝在睡梦中被电话吵醒。“苏靛蓝,你是猪吗,还在睡呢?!”电话里庄清清跟吃了火药似的。“怎么了?”苏靛蓝揉揉眼睛。“你成名人了!”“啊?”“昨天晚上粤台黄金时段播出了一期节目,主题是《东江丘壑图》的修复,讲了中国传统染整工艺、植物染料还有矿物颜料!”“怎么啦,这不是好事吗?关注的人多吗?”“多!可多了!”庄清清气得不行,“但是这节目的解说词写的是什么啊,指向不明,让看得人觉得这画就是你弄坏的,所以才努力修复文物,因为怕坐牢!还拉了本地龙头企业德顺堂做垫背。现在好多网友把你骂得很厉害,你看看微博吧!”苏靛蓝整个人都吓醒了。“谢谢清清。”苏靛蓝挂完电话,赶紧登陆了微博。这是苏靛蓝第一次见到传统技艺有这么高的热度。微博前十条热搜,三条是明星嫁娶,两条是电视剧热搜,剩下五条是社会热点新闻。排名第八的是“女子无意损坏文物”。这个标题太扎眼,恰好踩中了全民的兴趣点,点击进入话题,可以看到讨论的热度节节攀升。网友小妮子:弄坏了文物再修复,摇身一变成救世主了吗?她怎么有脸出来接受采访,还讲用传统技艺修复很艰难?这文物怎么弄坏的心里没点B数吗?人品差评!网友沉沉东风:心疼德顺堂,我奶奶也有一套香云纱的衣服,这种老企业被这种女人拉下水,为了帮忙修复分了心,自己的生产线还出了问题。国家传统手艺难传承,就是因为对这些犯罪分子太宽容!苏靛蓝看完一阵深呼吸,极力回忆自己采访的时候都讲了什么。记忆里,楚琳问的问题并不多,采访时也一直围绕着传统技艺及现状来谈。讲到《东江丘壑图》时,要求她谈了过程中遇到的困难。苏靛蓝决定先去看节目视频,看完以后就明白了。庄清清再次打电话来。“靛蓝,你看完没呢,我都要气死了!”“没关系。”“怎么没关系?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人淹死!你名誉受损,一点都不着急?这谁做的节目啊,怎么一点职业操守都没有。《东江丘壑图》的损坏和你有什么关系?要骂也该骂伯父!也不对,伯父当时也是为了救人,要不然出了踩踏事件,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命!这种情况下换我我也救,坐牢我也认!”“清清,不要着急。”“怎么能不着急?人言可畏,大家都这么骂,黑白颠倒,会逼死人的好不好!如果帮忙都要被骂成这样,那社会上以后谁还敢帮忙了?”“做人做事,问心无愧就好。清清,不管网友说什么,只要我能够尽微薄之力帮上忙就行了。”“奇怪,什么都没做的人反而可以在网上骂人,而真正做了实事的人却要被骂!”“他们不知道真相嘛。”“苏靛蓝,你是不是缺心眼啊?还在替别人说话!”“这是个信息时代,大家都可以发表自己的想法,我只是尊重言论自由。如果真的有委屈的地方,那就是不应该骂我有娘生没娘养,看到这一句,我真是伤心坏了。”庄清清顿时被逗笑:“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好啦,吃亏是福,网友们说的也没错。事实上我爸负主要责任,父债女还。虽然是过失,但损坏到文物却是事实。”“说到底,这是谁做的采访啊?到底有没有水平。新闻的要求不就是把一件事讲清楚吗?”苏靛蓝脑中浮现楚琳诚恳的笑容,还有想要帮她宣传矿物颜料的说法。苏靛蓝转移话题:“清清,你觉得看完那期节目的人,对矿物颜料有印象吗?”“有啊,看完觉得矿物颜料好厉害,原来以前化工颜料没出现之前,我们中国的古人是用矿石磨成粉画画,古人真有智慧。如果这项技艺能够传承下来,那民族自信心就更强了,我为自己是中国人而自豪!这期节目,看得我都膨胀了!”苏靛蓝对着电话笑:“那就行,我被骂这一顿值了。”庄清清气道:“你真是个手艺痴!”苏靛蓝想得很通透,事已成定局,与其生气,不如问自己值不值,把事情做好最重要。工匠精神,就是要专注。做手艺的人,要有匠心,要有匠气,要专注于物,要学会在这个浮躁的时代里,守住自己难能可贵的初心。她不想生气,也不愿意为这样的事情生气。只是经历了网络暴力以后,苏靛蓝体会到了被语言暴力的痛苦。苏靛蓝把楚琳的事情告诉了庄清清。庄清清反而有点兴奋道:“这么说,这是陆非寻青梅竹马给你做的采访?天呐,我的小靛蓝,你要倒大霉了!”“清清,好好说话。”“咳咳,我的意思是你没把陆非寻追到手,反而被他的红颜知己盯上了。”“我什么时候要追陆非寻了?”“啧啧,你听听……苏靛蓝,你敢说你没对他动心?”“我……”“陆非寻那么优秀,海外留学归来,又低调做人,我怎么看都是万千女孩梦中情人的类型,其实吧……”庄清清害羞了一下,“如果不是因为和他打过架,我也想追他。”苏靛蓝心情复杂:“清清啊……”“你放心,我绝对不跟你抢,但是靛蓝你能不能争取一下,把陆非寻追到手?我们认识十年了,高中时那么多人给你送情书,你都无动于衷,好不容易现在开窍了,能不能把终身大事解决一下?我很担心你要抱着石头过一辈子。”苏靛蓝忍不住说:“清清,你这个俗人。”“我怎么就俗了?我不服。”“我们是非遗战友,战友你知道吗?”这通电话再一次以庄清清的嫌弃作为结尾告终。让苏靛蓝没想到的是,楚琳竟然也打来电话。“喂,靛蓝姐吗?真不好意思,我是楚琳。昨天的节目播出反响很好,还上热搜了呢。”“嗯……”苏靛蓝不冷不热。“对不起,你生我气了吗?我没想到观众会误会,都是我的错,我应该把解说词写得更好一些。”“没关系。”“靛蓝姐,你人真好。网友们都骂成那样了,你也不生我气。”苏靛蓝:“……”“其实我有特意写到伯父为了救人,才造成了这一系列事故,你们并不是蓄谋弄坏文物,也讲了德顺堂那批香云纱出问题,和你没关系,但是网友偏偏这么认为,我也阻止不了。”楚琳撒娇道,“而且,后期编辑成片的同事特别不负责,删了一句我写的解说词,他说播音员录音的时候断句没断好,听着别扭……影响成片质量,所以只能委屈你了呢。”苏靛蓝深呼吸,对心平气和地对楚琳说:“真的没关系,还希望你多多支持我们这个行业,非遗技艺太需要媒体关注了,谢谢你。”“好的,靛蓝姐你人真好!”楚琳闷闷不乐挂了电话。苏靛蓝看着手机屏幕皱眉头,默念三句莫生气。苏靛蓝:“修养!修养!修养!必胜!必胜!必胜!”给自己鼓足劲以后,苏靛蓝进矿物颜料工作室里继续埋头苦干。“女子无意损毁文物”的热搜一直挂了两天,这两天苏靛蓝不时登陆微博关注,网友们的评论从一开始一边倒,到后面有知情人出来解释,舆论风向开始转变。网友侦爱一生:我是当时在场的人,破坏古画的人不是视频里的女孩,你们骂错人了吧?网友漠子涵:古画损毁时,差一点就发生了踩踏事件!如果那位老人不救人,后果不堪设想!什么破新闻,话都讲不清楚。微博上骂苏靛蓝的人少了,大家的关注点自然偏移到香云纱和矿物颜料身上。甚至有网友开始科普一些基础知识。例如:中国传统颜料起源于矿物色和植物色,迄今约有七千年的历史,矿物颜料运用很广泛,至今仍应用在纺织品、陶瓷、玻璃、涂料、油墨等多个领域。许多网友都开始感慨,以前从没关注过这些东西。苏靛蓝当机立断,又扎起小马尾坐在电脑前剪辑视频。苏庆云慢慢走到苏靛蓝身旁时,苏靛蓝还在绞尽脑汁做画面渲染。“招考老师的那个考试,你报名了吗?”苏庆云冷不丁问。“还……还没。”“那你做这个干什么?画都修好了,你干正事去。”苏靛蓝兴奋地打开网页:“爸,你看有好多网友都特别感兴趣,在问矿物颜料到底是什么东西。”“他们真的感兴趣?”“是!”苏靛蓝把网友留言指给苏庆云看,“他们都在问哪能买到矿物颜料,还有美术生说想试试。他们说一直只知道水彩画颜料、水粉画颜料、日本水干颜料,第一次听说传统矿物颜料,想试试古人同款。”苏庆云突然抬手擦眼睛,语气发酸地说:“没想到这门手艺也有今天。”“爸……”苏靛蓝小心翼翼问,“你看这么多人关注,我想趁着热度做一些视频,给他们介绍一下传统国画颜料。”苏庆云犹豫了一下:“行!”苏靛蓝:“我还有个想法,出几款大家能购买的矿物颜料试用装,再做几个小视频配合宣传。”“试用装是什么东西?颜料还能有试用装?”“国际大牌护肤品都有试用装,一小包一克水或精华乳。”苏靛蓝把东西拿给苏庆云看,“矿物颜料最大的问题就是成本高,价格贵,很多新手不会用,一次性买一包三克的颜料也得几十块钱,画一幅画要用很多颜料,多买几种颜色就要几百块,这对于美术学生来说门槛太高了。”“你的意思是每样来一点,量不大,价格就便宜,他们就买得起了?”“对,矿物颜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好东西,只要他们用一次,就会感受到它的好。矿物颜料画出来的画细腻不虚浮,上面还带着矿物的珠光,这是化工颜料做不到的。就算他们用了以后,觉得价格太高,不能常买,但至少知道这个东西,我们就没白做这件事情。”那么好的东西,现在深陷传承困境,看着这些“活文物”消亡,一直是苏庆云的心结。苏庆云目光闪动,最后咬了咬牙:“好!”苏靛蓝没想到苏庆云愿意支持,眼睛都笑弯成了月牙:“那我今晚计划一下,马上就行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