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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恋匠心 正文 第9章 留住手艺节目

所属书籍: 恋恋匠心

    苏靛蓝最后从四大名著《红楼梦》里找到了灵感。在《红楼梦》第四十二回,有一段宝玉嫌弃雪浪纸不好用的情节,这个情节里宝钗替宝玉开出了清单,让丫鬟去准备颜料给宝玉画画。宝钗给宝玉开出的颜料清单,正好就有十二种!分别是:箭头朱、南赭、石黄、石青、石绿、管黄、广花、蛤粉、胭脂、大赤飞金、青金、广匀胶。箭头朱是朱砂的一种,广匀胶是牛皮做的,实际上就是黄明胶,是使用矿物原料时的好搭档。苏靛蓝研究它们的颜色,考虑成本,最后仔细定出一套十二件礼盒,取名叫“庆云堂十二美人”,别名“宝钗同款”。为了赶热度,苏靛蓝熬了一个通宵,把搭配出来的颜色做了美图,各截取古代仕女图之中一个人物,做了动态视频。在推广的视频里,动漫版宝玉撒娇说雪浪纸不好用,宝钗则用萌音开出了矿物颜料十二清单,紧接着画面一变,风花雪月,各代表一个色系的唐宫仕女动了起来,舞出惊鸿之美。因为视频趣味性强,又踩了矿物颜料的热点,一下子传播开来。而礼盒的图片版也广为流传,直接带动了庆云堂淘宝店的销量。原来一个月都没两三个订单,视频走红后竟然猛增了几十个单子。“苏靛蓝,你在干吗?!不按常理出牌啊!别人被骂后是食欲不振,你竟然还撸起袖子干起来了?!趁机开染坊啊!”“要不然呢?”庄清清打电话来时,苏靛蓝正在吃饭。因为淘宝店小红了一把,咨询的人格外多,苏靛蓝临时充当客服,只好把碗端到电脑面前,一边吃饭一边盯着电脑屏幕,一边还要接电话,和庄清清聊天。庄清清忍不住笑:“你是我见过最元气满满的少女!”苏靛蓝饿得慌,笑道:“嗯,你说得对!我就是颜料界最无敌的元气美少女!”听着苏靛蓝不要脸的宣言,庄清清只好挂了电话。世界上总有一种人,坏事都能让她变成好事。之后半个月,苏靛蓝和苏庆云忙碌地制作颜料。因为苏庆云骨折尚未好全的缘故,这一批“庆云堂十二美人”的小样,全部出自苏靛蓝的手。苏庆云也越来越认可苏靛蓝制作矿物颜料的能力,不知不觉中,苏庆云又多教了苏靛蓝一些冷门知识。“中国传统国画染料包含两个分类,矿物颜料和植物颜料,只有擅长制作所有绘画国画时所需的颜色,这个颜料匠才是合格的匠人。”苏庆云叹了口气,“一直以来,我不想让你跟着我做颜料,所以没把这门手艺全部教给你,像胭脂就是植物染料,它以红兰花作为原料,还可以用一种叫做胭脂虫的甲壳虫制作,但是现在原始森林越来越少,也几乎找不到胭脂虫了。”“那现在的胭脂怎么制作呢?”苏靛蓝问。“用紫梗制作,先把紫梗放到锅中用热水煮,直到水中颜色发红发暗,紧接着把这些水倒入桶里,放置五分钟后充分搅拌,搅拌时加入适量的碱液,直到见到颜色变为紫红色才倒出,倒进另一个装着棉饼的容器……”苏靛蓝盯着苏庆云,用耳认真听,用笔迅速记。苏庆云从胭脂的制作工艺,讲到如何用蓼蓝草制作花青,苏靛蓝听着这些与植物相关的知识,满脑子想到的都是陆非寻。结束了一天的忙碌,晚上苏靛蓝忍不住拿着手机,翻来覆去地看通讯录。终于,苏靛蓝鼓起勇气将电话拨出去。那头,电话很快被接起。苏靛蓝:“是我……”陆非寻:“嗯。”“最近过得怎样?忙不忙?”电话那头传来陆非寻的轻笑。“还好。”苏靛蓝还在绞尽脑汁想接下来该说什么,陆非寻打破沉默。“我最近接受了一个采访。”“嗯?粤城电视台的采访吗?”“另一家媒体。”“怎么啦?”“采访内容是简单解释上次的事故。”苏靛蓝隐约猜到了是什么,轻轻地问:“香云纱再次返工的事情?”苏靛蓝将手机放扩音,跳到了主页面,搜索德顺堂三个字,马上跳出了相关消息。苏靛蓝简单看了采访的内容,采访里陆非寻澄清了网络上的不实传闻,并且公开造成事故的真实原因。陆非寻直指企业生产中总会有懈怠的人,如果非遗企业能够恪守前人的标准,势必能避免许多不必要的生产事故。这样一来,直接洗清了网上所说的苏靛蓝为了修复文物,把德顺堂拖下水的嫌疑。“谢谢……”“不客气,报恩。”苏靛蓝在电话这头笑出声。“陆非寻,原来你还记得我在作坊里说的话。”“嗯。”苏靛蓝突然感慨:“好想德顺堂。”“有空过来。”苏靛蓝:“我还很想你。”陆非寻:“……”突然被撩拨了一下,陆非寻在电话那头沉默。苏靛蓝心跳加速,期待着他的回答。陆非寻缓了一会,声色平淡无奇:“我正好有件事要和你说。”苏靛蓝心里猛地失落:“哦。”陆非寻:“最近国内收视率一直居高的湘台要和当下最热门视频APP艾格视频合作,联合推出国内第一档非遗手艺人作为主角的综艺节目,节目名叫做《留住手艺》,导演是《向往人生》的刘导,目前正在邀请意向嘉宾的筹备阶段。”“留住手艺?专门做非遗手艺人的节目?”苏靛蓝被这个消息震撼到了。一直以来,非遗传承人都是只有国家扶持,没有社会关注度。比起这些十年如一日,扎实做手艺的平凡人,大众关注度更多在明星身上,例如韩国热播剧《月亮的后裔》里的双宋离婚,再或者许多明星一起玩游戏的综艺节目,这些才是观众日常生活里娱乐的重点。“这样的节目做得起来吗?”“刘导很有信心。”“《向往人生》我看过,节目把地点定在偏远的少数民族村落,明星短期居住在里面,拍摄归园田居的理想生活。现代都市人压力太大了,城市化以后,许多人也很难再有下河摸鱼、田里捞田螺的原生态生活经历,所以这样的节目大家很感兴趣,可以红,但是关注手艺人……”苏靛蓝担忧。在这之外,苏靛蓝还觉得期待、兴奋,竟还有些想哭。这一刻的感觉,就好像孤军奋战的时候,发现还有许多更有影响力的人在关注这件事,她并不是孤军奋战。“你想弘扬传统颜料,所以你和伯父想参加吗?”“我……”当然想。苏靛蓝犹豫了一下。“刘导和我私交不错,去年他便和我说过意向,但是我婉拒了。”“因为你认为自己是商人,而不是手艺人吗?”陆非寻沉声:“你是手艺人。”“你也是。”苏靛蓝执意说,“我见过许多做传承的人,有些人已经不那么认真了,因为生存空间太小。有些人则是因为贪图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的名号,所以还在坚持,但初心早已不如前。只有你认真的态度,让我觉得敬佩,觉得想要向你学习。”甚至……从一开始讨厌你,慢慢变得喜欢你,敬仰你。“你会去参加吗?”苏靛蓝问。“德顺堂经营平稳,暂时不需要管理者上节目。”“陆非寻……”戳心了。“你考虑一下,我可以引荐。”“好,谢谢你!”如果国内真有一档节目,可以聚焦濒临失传的手艺,那么即使上了节目没什么作用,也此生无憾了。“我很想去,我也很想你去。”次日,苏靛蓝兴奋地去与苏庆云说。苏庆云最近心情好,面色也红润。淘宝店的订单一下子多了那么多,他想都不敢想,最近与老宋叔说得最多的话题就是网络是个好东西,年轻人的思路就是活泛。老宋叔又开始抱着看戏的心态,打趣苏庆云怎么知道年轻人做不出新天地?或许一直以来,他不愿意让年轻人接手的想法就是错的!年轻人重拾老手艺,不仅能养活自己,还能把整个行业带活!老宋叔耳边风吹多了,苏庆云也觉得日子有盼头。“你说什么?留住手艺?留住什么手艺?”“爸,这是一档综艺节目名。”“就是什么快跑吧兄弟们那种节目,一群人在电视上玩游戏,撕后背上的人名,还有明星弹到水里去的那种?”苏庆云愁着脸,“把手艺人弹到水里去,万一我们不会游泳怎么办?非遗传承人没了,直接变成世界遗产了。”“不是这种。”苏靛蓝无奈。“那是什么?让我们一群老头老太太在电视上,互相瞪眼两个小时?”“综艺节目应该是用大家都感兴趣的方式,把这些古老手艺展现出来。我记得前几年有一档节目,专门介绍博物馆老师傅们修文物,很多年轻人都喜欢看。”苏庆云很开心:“我以为年轻人不喜欢我们这种东西。”“我们这次推出的‘庆云堂十二美人’,很多都是年轻人买走了。我前几天剪辑的宝钗同款视频,几万条的转发量,都是年轻人自发转载的。爸,中国的年轻人比你们老一辈想象中有出息,我也是年轻人,但我不仅仅想着吃喝玩乐。这档节目只要用心做,会火的。”“可是……这么好的节目,我们能上吗?”“不努力一下怎么知道呢?很多传承人都不想做宣传,不想上节目,觉得是抛头露面,不务正业,怕别人议论自己,说自己贪图名利。所以这档节目筹备了很久,还没有找齐真正愿意长期参加拍摄的嘉宾。”“但是我这手。”苏庆云垂头丧气,看着自己的手发愁。苏靛蓝回来这一个多月,终于把苏庆云的咳嗽照顾好了,但是一个月前,苏庆云摔断的手却没办法好得那么快,伤筋动骨一百天,何况他是老年人,完全愈合需要时间。“上节目少不了要表演制作工序,我这个样子上节目,真就只能干瞪眼了,节目组也不会同意。”苏庆云比谁都知道坚持的苦,现在眼看有一线生机,实在不想放弃,但是又不得不放弃。苏庆云颤巍巍地转身,背影看起来很可怜。“爸!”苏靛蓝突然鼓足勇气开口,“可以让我参加节目吗?”“你?!”“我想试一试,万一这档节目真的能让更多人认识矿物颜料呢?有关注度,就有生存空间,手艺人有活路,这门手艺就保得住。爸,给我三年的时间,如果我真的能让矿物颜料火起来,让庆云堂能小有盈利,解决温饱问题,你就同意我传承这门手艺,教我毕生所学,可以吗?”“我花了一辈子都做不到的事情,你想用三年做到?”“现在有那么好的机会,我想试一试。”苏庆云陷入沉默,整个客厅也跟着死气沉沉。苏靛蓝:“爸,时代给了我们机会,我不想老了以后再埋怨自己,年轻的时候为什么不努力?人总有一死,很多技术性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失传,就是因为人亡歌息,人去艺绝。”人亡歌息,人去艺绝,这八个字让苏庆云浑身一颤!苏庆云:“让我想一想。”苏庆云心里明白,如果让苏靛蓝以矿物颜料传承人这个名头去参加节目,哪怕三年之约失败了,矿物颜料的烙印也深深印在她身上了,想当个纯粹的普通老师都难。国家需要她的时候,她要做颜料,老的画家想要矿物颜料的时候,也会托人找到她身上。入了这一行,一辈子都是这行的人。万一上了节目以后,大家都觉得她是图出名呢?名声也毁了。他是老一辈,见识过人心险恶,有作为父亲的担心。“爸,你想好了吗?”之后两天,隔一会儿苏靛蓝就笑嘻嘻问苏庆云一次。苏庆云被问得烦了,再看着苏靛蓝的笑容,叹了一口气:“行,你去吧!”“真的?!”苏靛蓝兴奋,“那三年之约算数吗?如果我做到了,你就教我所有颜料的做法。”苏庆云咬咬牙:“行!也答应你!”苏庆云说完,站在窗口边从上往下看,看到庆云堂颜料工作室那间小小的平房时,他蓦地皱起了眉头。就这么破的一个小工作室,小到看不清的招牌,还能火起来?他有生之年,还真能见到庆云堂出名不成?苏靛蓝得了准信,开心地给陆非寻打电话去了。事情很快定了下来,苏靛蓝做好准备,踏上了征途。湘台一号演播厅。一千平米的演播室,各种灯光打开,舞台也被布置成设计好的样子,两台摇臂一左一右工作,电脑操控台也坐满了人。苏靛蓝到达的时候,其中一位编导一眼就认出了她:“是苏靛蓝小姐吗?”“您好。”苏靛蓝笑着点头。“刘导!”对方马上朝舞台中央招手,“传统国画颜料的苏小姐来了!”苏靛蓝顺着编导的目光看去,看到了舞台中央的刘东昇。刘东昇四十来岁,长相斯文,身材微胖,正在弯腰帮嘉宾整理耳麦。刘东昇听到喊声,回头来看,看见苏靛蓝模样时很满意。在刘东昇侧身的时候,苏靛蓝也看清了坐在台上的嘉宾,大吃一惊。陆非寻?!苏靛蓝开心朝陆非寻招手,但陆非寻就好像没看见似的。“苏小姐,我先带你去化妆。”苏靛蓝还没来得及和陆非寻说上一句话,人就被带走了。化妆室里。编导对苏靛蓝说:“我叫黎莉,以后专门负责您。”“《留住手艺》的嘉宾都定下来了吗?”黎莉吃惊看着苏靛蓝:“都定下来了呀。”黎莉说着,拿来一份合同:“这份是合同,刘导让我给您的。”苏靛蓝签完合约,一直在飘飘然。黎莉陪着苏靛蓝化妆:“这次还有一位相貌出色的嘉宾参加,长得可帅了。节目组应该就靠你们俩撑起颜值了。”“陆非寻?”“对,对!苏老师,您也认识陆老师?”黎莉喃喃自语道:“说来也奇怪,听同事说,刘导去年筹备这期节目的时候,就已经邀请过陆非寻,但是这位陆先生拒绝了。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突然又答应上节目了。”苏靛蓝心里有一丝小窃喜,心早就飞到台上了。好不容易化完妆,坐到录制台上时,苏靛蓝背着摄像机朝陆非寻做鬼脸。“滋……滋滋滋。”苏靛蓝小声朝陆非寻喊。苏靛蓝忘了已经带话筒了,台下立即有人喊:“嘉宾苏老师,您的耳麦坏了吗?”苏靛蓝只好红着脸道:“没有,不好意思。”苏靛蓝安分了,郁闷地看着陆非寻冷若冰山的脸。坐在嘉宾席上的陆非寻,冷静、克制,好像一尊雕像。身上的西服将他衬托得格外出众,与生俱来的贵气在镁光灯下被放大数倍。苏靛蓝看得出神,结果陆非寻突然转头,捕捉到苏靛蓝专注凝视的目光。苏靛蓝看到陆非寻冷淡的脸上,勾勒出一抹轻笑。“苏靛蓝,专心录制。”“……”“有什么事,下节目再说。”苏靛蓝:“好!”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陆非寻,她确实激动得忘形了一些。有陆非寻在,苏靛蓝安心了许多。经过一次节目彩排演练,苏靛蓝对这档节目熟悉了许多。《留住手艺》一共安排了六位嘉宾,分别是宣纸技艺传承人梁波、錾刻技艺传承人关剑军、黎族纺染织绣技艺传承人符金花、篾制品工艺人罗超。还有代表矿物颜料制作技艺的苏靛蓝和香云纱的传承人陆非寻。除了自己与陆非寻,另外四位老师年纪都较大。其中最年老的是黎族纺染织绣符技艺传承人金花老师,今年七十二岁了,紧接着是梁波老师,六十九岁。竹编篾制品的罗超最年轻,但已经四十六岁。六位嘉宾,横跨老中青三个年龄段。节目的设置也很有新意,十二期节目分别设置为棚拍环节、实景环节、互动环节。前三期在演播室里录制,主要展示非遗手艺。以才艺展示和谈话为主。第四期到第六期是实景环节,主要让非遗手艺人走上街头,融入社会。通过镜头展现非遗手艺人们如今的生存困境与传承困难。最后六期则是互动比拼环节,嘉宾和嘉宾间要完成任务,还要做比赛。刘东昇站在舞台下,给台上的嘉宾们做解释:“最后几期,老师们要进行组队结合,你们会组成三队出作品,把非遗手艺创新化。我们到时候会让观众们投票,这档节目的目标是让全民参与进来,让更多人开始关注非遗的传承。”台上的嘉宾们纷纷鼓掌。苏靛蓝也很激动。但是……实际拍摄的第一个下午就出了问题。录制一个镜头的时候,头发花白的梁波老师突然抱住肚子蹲下来,倒在舞台中央。苏靛蓝离得最近,急忙跑上前。“老师,您怎么了?”梁波看了一眼最早冲上来扶自己的女孩:“没,没事……”梁波艰难说出这几个字,脸色发白,彻底瘫软下去。节目组没想到开拍第一天就出现这种大事,立即找了医生过来。医生看了之后说:“没什么大事,突然低血糖了。老先生,你要记得吃东西。”梁波一脸难堪:“我怕耽误节目拍摄,就……”苏靛蓝:“您是不是一直有糖尿病?”梁波:“是啊,我年纪大了,血糖越不好控制,现在天天打胰岛素,有时血糖高,有时血糖低……刚才在台上有点头晕,但是又不方便下来吃东西。”梁波握了握苏靛蓝的手:“丫头,谢谢你扶我。”苏靛蓝刚想回答,一旁另一位头发花白的奶奶开始抹眼泪。符金花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我们这些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图什么,这么辛苦跑来电视台录节目,还倒在了台上。”梁波安慰符金花:“老姐姐,我们来这里不是为了自己,为的是我们手里的手艺啊。前半辈子它养活我们,后半辈子我们要拯救它啊。”苏靛蓝看着两位老传承人坐在台上哭,心里也有些苦涩。节目拍摄完,苏靛蓝走下台。“陆非寻。”陆非寻正在拆耳麦,回头看向苏靛蓝:“需要帮忙?”“不用……我自己来。”苏靛蓝心不在焉拆耳麦,结果越拆越乱。陆非寻径直朝苏靛蓝走来:“我帮你。”“哦,好……”“很紧张?”“没有。”苏靛蓝想了想,又改口:“没来之前,以为你不会参加,只有我一个人,所以确实有一点紧张。看到你之后,就没怎么紧张了。”“那你现在这样子?”“我只是挺意外的。”“嗯?”“没想到传承人都那么艰难。以前在家里看到我爸,觉得很辛苦。但我以为只是矿物颜料这一门手艺,因为没什么人关注。现在觉得并不是这样,其实非遗传承这一行是冷门,原来大家都一样。”陆非寻只是淡淡道:“走吧。”苏靛蓝跟着走出演播厅。一直到看见外面的树时,苏靛蓝才回过神:“我们去哪?”“午餐时间到了,我们去吃饭。”“我们不和节目组一起吃吗?”“没兴趣。”“啊?”“你请我。”“为什么我请你啊?”苏靛蓝红着脸。哪有人这样的?好久不见,不都是男人主动一些吗?“你不应该感谢一下我吗?”“陆非寻,你……”苏靛蓝看向陆非寻,陆非寻一本正经地回视她。苏靛蓝被看得心蹦蹦跳:“好吧。”于此同时,陆非寻的沉声也在她耳边响起:“因为你,我才来的。”苏靛蓝心里仿佛炸开了一朵烟花。“你要吃什么?我请客!”陆非寻沉默许久,淡淡道:“小馄饨。”想起在临城的那一顿,苏靛蓝的心又开始抑制不住乱跳。午餐,苏靛蓝请陆非寻吃了一顿地道小吃。下午三点前,两个人又赶回到演播厅,开始下午的录制。下午的录制轻松了许多。主题是聊天,六位传承人互相交流自己的心声。上午梁波低血糖晕倒,所以下午的录制,大家都让着梁波。几乎都是梁波先发言,先录制梁波的部分。梁波调整了耳麦,疲惫地说:“我是宣纸制作技艺的传承人,我们宣纸有‘千年寿纸’的美誉,被誉为‘国宝’,在古时候宣纸种类很多,薄厚程度不一样,做的工艺也不一样。纸不同,用起来的感受也不同,现在已经有很多种宣纸失传了。我老了,其实早几年就做不动了,上节目就想给自己找个徒弟。”篾编制品传承人罗超突然问:“梁老师,你们做宣纸的人比我们做竹编工艺品的人吃香多了,你想找徒弟,能给多少待遇?一年能给十万块吗?”“这……”梁波来参加《留住手艺》,辛苦费都不知道有没有十万。“要是有钱,做的人肯定多,师傅传徒弟一代代传下来,刚才我说的那些宣纸种类就不会失传了啊……”梁波面露难色。罗超接着问:“那我们上电视也不能找到徒弟啊,除非你能给他们带来更好的效益,否则不是耽误人家吗?”梁波被说得有些尴尬,只好笑:“也是……”苏靛蓝打圆场:“还是有年轻人愿意学的。”罗超问:“苏老师,你是年轻人,你学做矿物颜料,一年赚得到十万块吗?”苏靛蓝礼貌微笑:“没有,但即使是这样,我也愿意做。”罗超脸色微沉,没想到苏靛蓝会反驳:“你们年轻人还小,不知道生活的苦,没有钱谈什么传承?”“罗老师,我并不这样觉得,手艺不能用钱衡量,老师傅的心意也不能用钱衡量嘛。”罗超只好给自己台阶下:“也是,你说得对。”苏靛蓝:“我记得前段时间有一条新闻,一家学校开展了非遗进校园活动,校长专门安排了几节造纸实验课,教孩子们亲手用树皮造纸。孩子们学习造纸术后特别开心,都说深刻体验到了中国古代文明。这种方式也是一种传承,和钱无关。”苏靛蓝亲切地对着梁波微笑:“梁老师,您放心,不管是拜师学艺,还是以别的形式,好的东西一定有人愿意学。”台下响起了阵阵掌声。苏靛蓝接着说:“不记得来路的民族是没有出路的,我们作为文化的传承人,要起承担传播和保护的责任,这应该是我们来到这里的目的。”这句话像一记重拳叩击在所有人心头。苏靛蓝说完谦虚地笑了笑,抬起头时,看到陆非寻正用炙热的目光看着她。刘东昇在台下也忍不住出声:“说得好!”整期节目下来,陆非寻没说什么话,就像一块好看的背景板,一直稳坐最显眼的地方。台下,工作人员交头接耳。“我看这档节目能红。”“没想到年轻的非遗传承人挺善良的,敢在台上帮梁老师。”“那位陆老师虽然不说话,但是坐姿真优雅,如果我是观众,都不愿意转台了。”下午录制结束,苏靛蓝主动朝陆非寻走过去。“陆非寻,整期节目你就讲三句话,你是背景板吗?”“不然呢?”苏靛蓝:“……”陆非寻看了苏靛蓝一眼:“你不怕惹罗超生气?”苏靛蓝低下头,抿抿唇:“怕。”陆非寻突然笑了:“我可没看出你怕。”“我只是……”苏靛蓝吸了一口气,“想到我爸了。”如果苏庆云来参加节目,像梁波那样不善言辞呢?如果她不伸手帮一把,苏庆云也会很落寞吧?苏靛蓝的语气突然变得很认真:“陆非寻,能够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上这样的节目,已经是一种恩赐了。是节目组,是刘导,是你让我有机会可以借助媒体的力量,去宣传难以生存的手艺,这是这个时代的恩赐。”“嗯?”所以呢?“所以我不想用敷衍的态度,去度过这段时光。”如果可以的话,她想拼尽全力。陆非寻站在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里,低头看着神色难明的苏靛蓝。突然,他想伸出手揉一揉苏靛蓝的脑袋。陆非寻忍住了,冷冷出声:“走吧。”“去哪?”“约会。”“约……约会??”苏靛蓝突然结巴起来。陆非寻面无表情:“吃饭。”苏靛蓝松了一口气:“好。”陆非寻不喜欢阿谀奉承、迎来送往的群体性聚会,也无意与节目组的工作人员打成一片。于是拉着苏靛蓝一起走。刘东昇看到陆非寻与苏靛蓝一起离开,莫名还松了一口气。“导演,这位陆老师……”“陆非寻啊?”刘东昇笑着给大家解释,“陆教授自己有自己的事业,百忙之中过来参加,这已经很不容易了。”罗超站在人群里,盯着苏靛蓝和陆非寻的背影出神。“我们传承人都比较简单,这个陆非寻是什么人?”“企业家啊,本来是著名学者,被家里人喊回去继承家业了。”在场的小姑娘们顿时满眼爱心。演播厅里暗流涌动,苏靛蓝与陆非寻这边则平静无波。晚饭后,陆非寻主动结账,看了一眼心不在焉的苏靛蓝:“一起散步回去?”“好。”苏靛蓝不明白,之前一个月两个人都没能见到几面,现在一天之内,两个人一起吃了两顿饭。回去的路上,苏靛蓝的脚步一直是飘的。苏靛蓝不说话,陆非寻也沉默。两人一前一后走,陆非寻好几次放慢步伐等苏靛蓝。因为靠的近,苏靛蓝总不小心碰到陆非寻的手。苏靛蓝故意落后两步。“苏靛蓝。”“嗯?”“走我右边。”湘城繁华,马路上车来车往,左侧人多,右侧相对安全。突然,一个人朝苏靛蓝撞来。陆非寻伸手牵住苏靛蓝。“嘶!”陆非寻掌心炙热的温度灼烧了苏靛蓝的心。“谢谢……”“不客气。”节目组预定的房间在南沙路,离电视台不远,一家新开的四星级酒店。陆非寻和苏靛蓝走进大堂,苏靛蓝的编导黎莉走过来:“苏老师,终于等到你了,房间已经帮你开好了,行李也送进去了。”“谢谢小黎。”“不客气,苏老师,这是我应该做的。”黎莉这话是朝苏靛蓝说的,眼睛却一直忍不住看陆非寻。苏靛蓝想到刚才的牵手,急忙对黎莉说:“不是说待会儿要补拍一段VCR吗?我先上去了。”陆非寻一直没与黎莉打招呼,黎莉也不敢骚扰嘉宾,只好红着脸说:“陆老师好。”“嗯。”陆非寻语气冷淡,黎莉吓了一跳。“我……我先和苏老师上去了。”电梯里,黎莉忍不住问苏靛蓝:“苏老师,你和陆老师关系很好?”“还,还好吧。”“我看陆老师今天一整天都在和你吃饭,陆老师有女朋友了吗?”“还没有呢。”“真的吗?”黎莉眼睛一亮。晚上拍VCR的时候,一组摄影师来到苏靛蓝的房间。“苏老师,因为您到达湘城比较晚,所以其他嘉宾已经补完了,我们现在单独来采访您。”“麻烦了。”“是我们说麻烦了才对,打扰您休息了。”上一次的采访给苏靛蓝惹了不少麻烦,这一次苏靛蓝谨慎了许多。除了黎莉,这次还来了另一位主持人,专门负责探班的镜头。主持人:“苏老师,今天有幸来您房间探班,听说矿物颜料的矿石都很漂亮,不知道你能不能给我们看看?”“当然可以。”苏靛蓝把研钵和研柱、锤子、漂洗器皿和矿物颜料矿石拿出来,配合主持人展示。主持人看呆了:“这些都是天然的吗?”“是天然的,矿物颜料取之于自然,还之于画中的自然,包括所有制作颜料的工艺,都是纯手工。如果用机器来做的话,没办法在制作的过程中对原料进行挑选,去除杂质,制作出的成品质量不好,反而会浪费矿石。”“你们手工艺人曾经尝试过吗?”“尝试过但是失败了,我父亲曾经想通过减少人力付出和降低时间成本的方式,把矿物颜料的价格压下来,所以对矿物颜料的制作进行过很多次的摸索。”“那现在呢?”“现在为了保证矿物颜料的质量,还是由有经验的匠人纯手工制作、漂洗、晾干。这也造成了矿物颜料价格高,难以和化工颜料竞争的局面。”苏靛蓝对着镜头暖声解释,说完对着镜头笑了笑。忽然,苏靛蓝一怔,看到陆非寻不知什么时候来了。陆非寻站在摄影师后面,淡定地看着她补录,眼底似有赞赏。主持人还在问问题,苏靛蓝收回心思,专心回答:“嗯,所以矿物颜料的市场越来越小,颜料匠人养活不了自己,手艺才会濒临消失。”探班主持人:“噢,原来是这样。”苏靛蓝:“我会竭尽所学,把矿物颜料的美展示给大家。”“好的,我们谢谢苏老师。”苏靛蓝录完,看见黎莉靠陆非寻很近,两个人好像在说话,黎莉脸上带着惊喜的笑意。“陆老师。”黎莉声音放得很温柔。陆非寻:“嗯。”黎莉:“我们统筹给了我一个文件,让我把他交给您,我落在大堂了,您可以陪我一起去取一下吗?”陆非寻抬头看了苏靛蓝一眼。苏靛蓝急忙转头。“……”苏靛蓝回过神来时,陆非寻已经和黎莉走了。他一句话都没和她说,他来这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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