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诺顿的到来令所有人惊讶,但也得到了热烈的欢迎。亨利用少年的无辜态度,很容易就求得了乔治亨德尔的谅解,原谅他的不请自来,自然他也就得到了邀请,顺利在诺菲尔花园安顿了下来。
他在这个年纪,简直没人能拒绝得了他,尤其是娜塔莉,她喜欢极了亨利兴致勃勃的样子。她跟弗罗拉说:“说句不冒犯的话,这应该是我的弟弟才对,如果我能有个兄弟的话,他就该是这个样子才对。”
弗罗拉能理解娜塔莉,她也满心为亨利骄傲。一年未见,亨利已经完全脱离了孩童的样貌,飞快地成长为一个年轻绅士了。他的个头猛蹿到和她齐平,再加上他自小就擅长的大人做派,谁也不会怀疑,他马上就应该获得在舞会上崭露头角的权利。
“我听说你们要举办舞会,我就一心想来了。可惜我参加舞会的愿望总是频频被子爵压制。在学校里,我们只好跟蹩脚的法国男教师一起跳舞,要么就只好跟同学一起,我个子还不够高,还总是被要求跳女士的舞步。我不得不向学校投诉了,我跟他们说,若是他们希望完善对年轻绅士们的教育,怎样也要给他们找些够格的舞伴来练习才是。不过其实,我早就不需要他们的教育,我跟同学打赌,我一定能装成成年绅士进入公众舞厅而不会被发现,可惜他们都不愿意跟我赌,因为他们都知道我能做到。舞会之后我专心等弗罗拉的信,想跟你们一起分享一下当日的盛况,可是收到的却是弗罗拉病了的消息,我想这就没有理由不来一趟了,马车什么的我才不稀罕坐,我骑上马就来了。我没有提前写封信来,是因为我想,我一定会比信使快得多。”
弗罗拉责怪他不该骑马,行事草率,没有考虑安全、道路等等问题,亨利诺顿却完全听不进去,他认为自己带着仆人跟随就已经相当慎重可靠了。他只一心鼓动弗罗拉跟他一起去骑马,好让她看看他的新坐骑,一匹上好的阿拉伯马,是子爵新近送给他的礼物。
亨利诺顿还要求娜塔莉为他再举办一次舞会,他许诺一定不会跳到超过午夜十二点,可是请慷慨宽厚的乔治和热情大方的娜塔莉一定别把他再当做孩子对待,局限于什么年龄。他对娜塔莉说,“想想你十五岁的时候,你难道不已经开始憧憬成为舞场上的中心吗?你想想你那时的心情,就会同情我了。不管怎么说,这是不公平的,女孩子们十六岁可以开始社交,进入舞场很正常,可是人们却认为男人不到成年二十一岁,就还太稚嫩,不足以主导舞场上派给绅士的重任,这是不公平的。不管怎样,我都要和弗罗拉跳上一晚上舞,你才能把我这个不速之客哄走。”
娜塔莉一点都不反对这个意见,她看不出有什么理由非要限制那么有魅力的年轻男孩子进入成人社交界的,也许在伦敦或者子爵府上有各种各样的规矩,可是在诺菲尔花园,只要是让人兴致高昂的事情就没有什么理由被阻止。她只是担心,亨利诺顿不要把辛廷顿左近刚进入社交界的年轻女孩子们都迷倒,“第一次失恋,若是失恋的对象标准太高,对女孩子来说未来的日子就难过了。”
无论这句话让在座的人联想到了什么,亨利诺顿马上转移了话题。他转向雷萨克先生:“只是可惜,我听说雷萨克先生马上就要离开我们,很遗憾不能参加我们年轻人的舞会了。不过我想,雷萨克先生也不会觉得遗憾,我印象中,您一向不喜欢跳舞,更讨厌年轻女士们谄媚地围着您转。”
雷萨克想也不想就反击道:“看你们说得那么兴致勃勃,我也不禁要受到诱惑了,在这种美好的夏日,谁不留恋乡间呢。我现在正想提出延长拜访的期限,我想乔治一定不会拒绝我的,诺菲尔花园那么慷慨好客,大家都好意思拉下脸来做那种讨人嫌的客人呢。”
乔治说,“你一向知道我的态度的,在这里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想怎么住就怎么住,我是主随客便的。在这里你不想结交的人你可以不见,平日里我们经常来往的那些人家比不上你在伦敦交往的人高贵,可我们也不会去巴结你、讨你的嫌。自然我们也不会让你的冷嘲热讽影响了我们的兴致,所以你想怎样就怎样好了。你要执着于繁文缛节就不是我认识的你了。”
然后不顾在座的旁人听到这些心情有多么大的波动,两个人又自顾谈起雷萨克一直想置办的乡间地产来。
雷萨克承认,“你知道,明顿庄园各方面都合我的意,无论是位置、风景还是房子的大小,只是我还没下定决心。”
乔治嘲笑他看了一年多了,若是到现在也还没下定决心,只能说明他根本就没决心隐居乡间生活。“我看你还是放不下伦敦的繁华生活。”
雷萨克否认,“不,这你就说错了。其实现在对我来说,选房子倒不如说是选邻居。你了解我的,我本性不是那么孤僻,娜塔莉也早就看透我,之前就说过,即使再孤僻,偶尔也是需要人交往的,起码也要让我有人可取笑啊。所以我最基本的标准就是找一处四周邻居有些有趣的,值得交往的人。后来我发现这简直是不可实现的。你知道吗?现在人们连无聊都做不到更有趣一点,这如何能不让我变得悲观厌世。我所以一直没有定下来,就是在等我彻底灰心,那就哪里都一样了,随便买下一块地方就好了。”
乔治马上自嘲道:“娜塔莉,你听到了吗?原来是我们作为邻居完全够不上雷萨克先生的标准,所以才没让他下定决心的。”
雷萨克知道乔治大度并不会真心觉得被冒犯,但还是马上向娜塔莉和乔治致歉,“你知道的,无论让我以什么标准选,辛廷顿都是我的第一选择。我当然愿意跟你做邻居。”
这句话听在弗罗拉和亨利耳中,不弱于是当头棒喝。弗罗拉之前并不知道雷萨克先生真心想和乔治做邻居,她马上想到的问题和亨利想到的一样:若雷萨克买下明顿庄园,诺菲尔花园也不能久居了。
当晚,弗罗拉把亨利安顿好睡下,又独自一个人来找乔治。她跟乔治说:
“我问过亨利了,虽然他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肯承认,但是我想他这次来看我,并没有得到子爵的许可,而老夫人在哈瑞福德,肯定更是不知情。为了妥当起见,还是赶紧通知他们二位才好。”
乔治同意弗罗拉的想法,他也觉得亨利来得蹊跷,应该是一意孤行的主张。虽然他并不明白为什么亨利不先得到子爵的许可再来拜访,可是他决定还是不深究这个问题了。通过雷萨克谈及哈瑞福德的一些事,乔治已经认识到弗罗拉在那里的地位多少尴尬,所以他不想再深究这些让弗罗拉不高兴的事,反正弗罗拉已经成年,让她彻底脱离哈瑞福德并不是什么难事。最后他们谈定,由弗罗拉给哈瑞福德写一封信,由乔治给子爵发一封简函,告知亨利诺顿到访的消息。
通知子爵和老夫人的信已经尽快发出了,弗罗拉估不准会遭到怎样的指责,不管怎么说,她都要为这次亨利的行为负责任。弗罗拉认定了亨利诺顿这次来一定是违背了子爵的意愿,偷偷从公学里私自跑出来,只是因为她在舞会后的信里告诉她伤了风,虽然她什么也没提,但这些就够给亨利理由猜想在舞会上又发生了什么。虽然担忧自己将要遭到的指责,可是因为无法说自己没有关系,所以也只好认命等待。而从另一方面讲,她又很欣慰亨利在此时出现。她不能说她不需要亨利。乔治和娜塔莉虽然体贴,可是她内心最大的隐秘却无法对他们倾吐;雷萨克先生的态度更是暧昧得让人害怕,若是没有亨利的陪伴,弗罗拉确实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亨利来了之后,时时伴着她,他们一起散步、骑马或者待在屋里,她没有什么时间独自一人,也就不会满脑子想雷萨克先生的事。而有亨利陪伴,每每遇到雷萨克先生,亨利针锋相对的态度也会让雷萨克难以靠近她。虽然她很惭愧最终她还是要依靠亨利来帮他抵挡雷萨克先生,可是弗罗拉觉得仅靠自己,就太危险了。
她现在不再担忧雷萨克先生的冷嘲热讽,反而她害怕他不用那种口气跟她说话。像亨利上次打断的那次谈话一样,弗罗拉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雷萨克心里到底是怎样想她的。她不敢想他也是在意自己的,因为那种希望就像是一剂毒药似的,弗罗拉很清楚她若是把它饮下,最后七窍流血四分五裂的是她的心。她拒绝设想任何一种其他可能,只一意抓住了雷萨克先生的最后一句话,他说他要走的,他终归是要走的。这些细节在亨利的分析看来,只能导出一个结论,那就是,雷萨克先生是无耻的诱惑者。
“他是喜欢你的,”亨利虽然不愿意承认,可客观来讲只能得到这样的结论,“他当然会被你吸引,弗罗拉,这是很自然的事,比起伦敦那些矫揉造作的女子,你不知道你有多优越。雷萨克先生再是个恶棍,但起码不缺乏见识和判断力,他知道你是可爱的,他想占有你的爱慕,享受你的爱慕,可惜他没法回报你,对你负责任,或者说他根本没考虑过对你负责任,他并不打算回报你的感情,只是想占有而已。所以说他是个恶棍,正经人家的女儿都应该远离他才是。”
亨利的这番话没有让弗罗拉觉得有什么可得意的地方,只是心痛如绞,她并没有奢望他可以回报她的感情,如果可能消除,她也希望自己没有怀抱这样混乱的感情。她心里唯一安慰的是,起码他并非任其意愿、无所顾忌地去诱惑她,他一直答应她要离开给她清静,这样看来是出于他的善意了,仅仅为此她也愿意永远怀着善意去回忆他。若他真心想诱惑自己,弗罗拉不敢肯定自己是否能抵御得了不受诱惑。
现在唯一阻止弗罗拉怀抱善意缅怀雷萨克先生的,就是雷萨克先生难以捉摸的行为了。自那天在餐桌上提及之后,雷萨克真的就滞留在诺菲尔花园没有离开,他预定的拜访期限已经过了,可是看乔治和娜塔莉都没有再提及的样子,似乎雷萨克先生就打算这样无限期地延长自己拜访的时间了。这种出尔反尔的行为让弗罗拉无法把雷萨克先生往好处里去设想。
亨利对雷萨克先生自然是充满敌意,而弗罗拉发现雷萨克先生对亨利也一样针锋相对,不甘示弱,就连他的滞留似乎也是为了和亨利作对一样。有时她都怀疑这两个人之间年纪是不是有相差到将近20岁,雷萨克先生和亨利斗起嘴来,表现得好像和亨利年龄相若,让弗罗拉啼笑皆非。弗罗拉想,也许这两个人若不是年龄阅历相差,其实是很相似的两个人吧。他们都是在千娇万宠下长大,所以在某些时候,任性永远是他们的主要性格,是凭理智也克服不了的弱点,因为他们总是有条件去任性的。
自打亨利来了之后,诺菲尔花园更加热闹了。亨利像娜塔莉一样热衷于各色社交活动,他喜欢挎着娜塔莉四处走亲访友,让所有人都喜欢他,并认定他虽然年纪小,可到底是未来的准男爵,是娜塔莉在寄养家庭里最忠实可靠的保护者。亨利鼓励并助长着这种意见,这种狂妄的态度总是能让娜塔莉拿来说嘴取乐,不过亨利并不介意。
他如弗罗拉期望地那样尊敬乔治,喜爱娜塔莉,和他们相处得如一家人一样。他日日催着娜塔莉赶紧办舞会,而舞会的日期终于确定下来,大家也同意让亨利带着弗罗拉跳开场舞。就在亨利马上要实现自己的夙愿,似乎成心跟他作对一样,舞会前一天的早上,乔治拿着一封开启的信笺进来,向众人通告:
“我们又要有一个客人加入了,亨利,我希望这不会扫你的兴,查尔斯奇拉瑞尔子爵下午就到。我想你们下午还是不要安排出门,在这里等着迎接他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