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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诺 正文 第133章 这是你应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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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3章.这是你应得的

    电梯下到一楼,施谨走出去。公司配车已在外等着,司机老王等施谨上车,揿下自动门的开关键,“施总,早饭吃过了吗?”

    施谨在手机上清邮件,“嗯。”

    老王还是那个老王,变的只有他口中的称呼。从许宗元时期的“施小姐”到如今的“施总”,前后不到三年,施谨却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加班到深夜在老王车上补眠的施谨了。

    八点半,车子在零诺时尚大楼下停妥。电梯上行到六楼,施谨走出去。她办公室门外的助理位子上坐着林评,后者看见她立刻起身,递上一杯早已准备好的咖啡,“早啊施谨姐。”

    施谨接过咖啡,“下午开会的deck你检查好了吗?”

    林评已经检查了八百遍,“杨文天刚才打电话说他参加不了这个会议,他家里小孩生病,要去医院。”

    这个会杨文天的部分是重头,施谨问林评:“你问过各品牌的时间吗?能改期吗?”

    林评还是那个林评,两年半前他想不到要给老板准备加班夜宵,两年半后他也想不到要在老板发问之前把所有的选项都准备好。

    施谨于是打电话给李欣,请她帮忙协调品牌总裁们的时间,让林评跟进。李欣和五个品牌总裁的助理们打一声招呼,比林评磨破嘴皮子都管用。李欣一边帮忙一边问,Vivian,你不累啊?施谨微微笑了,说,都不容易。李欣便不再吐槽林评这两年多都不见长进的工作能力。

    施谨愿意让林评回到零诺时尚做她的新任助理一事,不止李欣一个人不理解。两年前林评丢了工作,是施谨帮他找了去处;两年后林评的公司裁员,又是施谨帮他找了归处。李欣只能解释为这是施谨对所有助理出身的人怀抱着最朴素的同情。

    林评发出改期会议邀请。两天后,杨文天出席了改期后的会议。大会结束,紧跟着继续开战略与数字化中心的部门小会。施谨在会上让戴培敏和严麓解读中国境内Web3/元宇宙/NFT的最新政策和行业品牌机遇,并要求各职能线配合战略做好相关规划工作。和施谨升职后召开的每一次部门会议一样,对于施谨的要求和主张,戴培敏表示支持,梁杰表示听取,而杨文天则总有自己的想法和意见,也总能找到借口不予配合。

    散会后,戴培敏跟着施谨走到她办公室,把相关资料放在她办公桌上。林评提醒施谨下一个会议的时间,施谨说知道了。戴培敏观察施谨的神色,杨文天对施谨的屡次公然挑战并没有让施谨失态半秒。而施谨要怎么管理部门,怎么坐稳这个位子,戴培敏和所有人一样,等着看施谨的成功——或是笑话。

    到了周五,姜阑的助理吴青一早就来找林评,确认施谨今天中午的安排有无变化。两边老板这两个月走得越来越近,如无出差、会议或休假,每周五中午施谨都会和姜阑去外面吃午饭。每周的餐厅由吴青和林评轮流负责订,吴青能订十周不重样的餐厅,而林评每次订的都是黄鱼面馆。对此,姜阑不介意,吴青也不好吐槽,她只是和李欣一样,难以理解施谨怎么会选用林评这样一个助理。

    在面馆,姜阑扫码点餐,施谨则在手机上打开“无畏WUWEI”品牌当周和中台部门开会时用的deck。姜阑点完餐,接过施谨的手机,一页接一页地看完了所有资料。公司旗下各品牌之间隔着无形厚墙,姜阑无法直接从“无畏WUWEI”新任品牌全球总裁李珍奇手上获得的资料,李珍奇却不能不共享给服务所有品牌的中台部门副总裁施谨。只要姜阑和施谨的结盟和友情维持一日,那么施谨就能让姜阑看到她想看的东西一日。

    在李珍奇的领导下,“无畏WUWEI”2023年的品牌发展计划方向大改。姜阑虽不发表评论,但施谨能料到她是什么心情。丢了“无畏WUWEI”品牌总裁的位子,对姜阑而言已然是一场牺牲;目睹“无畏WUWEI”被别人领上另一条路,于姜阑而言则更是一场折磨。

    施谨说:“我听人讲,李珍奇和梁梁的关系搞得不大好。”

    姜阑不讲话。

    施谨见她不再动筷子,自己便也放下筷子,“姜阑,‘无畏’早晚还是会回到你的手上。”

    姜阑说:“我知道。”

    她收回“无畏WUWEI”是早晚的事。问题只在于,“早晚”是多早或多晚。

    友情的维持必须是双向付出,姜阑还手机给施谨,问起杨文天。杨文天在部门内外给施谨的难堪姜阑看在眼中,施谨要想坐稳部门副总裁的位子,杨文天是一定要处理的。至于怎么处理,施谨必须将此事艺术化,不能留人以她是“takethingspersonal”的把柄。

    姜阑问,杨文天这不配合不积极的高端摆烂状态持续多久了。施谨说有个几周了,估计他已经在外面看好下家了,迟迟不提辞职是想让公司主动开口让他走人,他好拿一笔赔偿金,毕竟今年经济如此,谁不想多要点钱。姜阑说,老板和HR卡钱卡得要死,怎么可能掏这笔钱。

    施谨问姜阑:“我看到你下面新开了一个电商平台渠道的会员运营高级总监的opening,你看好人了吗?”

    就算看好人了,姜阑也要听听施谨想干什么,“你要推荐谁?”

    施谨微微笑了。

    次周中,周健收到姜阑亲自跨部门点将的要求,她要调战略与数字化中心的消费者资产管理总监杨文天去做MQ品牌的电商会员运营高级总监。如此专横的要求放眼公司也就姜阑能开口和HR提,周健问她和杨文天本人沟通过了吗,姜阑说当然。从中台部门调到前台品牌,title升一级,薪资涨百分之二十,带的团队人数扩大两倍,linemanager还是以前共事过的姜阑——正因为共事过,所以姜阑才看中了杨文天的才干——杨文天怎么可能不同意。周健又问姜阑和施谨沟通过了吗,战略与数字化中心本来就缺人,姜阑这时候抽走施谨一员大将,HR补人至少也得三个月,姜阑不能只管自己吃肉,不给别人喝汤。姜阑问周健看过MQ品牌明年的业绩目标数字吗,看过了还有什么可讲的。

    周健只好去找施谨,在形式上征得她的事前同意,好让杨文天走内部转岗流程。施谨不讲同不同意,只问周健补人的事怎么讲。周健为难,问施谨要三个月的时间。施谨问,MQ品牌的业绩目标是业绩目标,战略与数字化中心的重点工作就不是重点工作了?周健左右不是人,正为难时,施谨又笑了笑,说开玩笑的,过去三年周健帮过她那么多忙,她不会让他难做人。周健于是问施谨这边的工作要怎么安排,施谨说把杨文天的业务和团队对半拆分,一半交给戴培敏,一半交给梁杰,再给这两人涨点薪水,杨文天的位子也不必再补人了。这样一来既能省掉人头和成本,又能让HR省时省力,周健何来理由不同意。

    等杨文天转岗两周半后,姜阑再次来找周健,要求给杨文天上PIP(PerformanceImprovementPlan,员工表现改进计划)。周健说这才一个月不到,咱们是不是得给人多一点的适应时间。姜阑把来自杨文天的平级和下级对他的投诉摆在周健眼皮底下,说这么重要的岗位,多一天都浪费不起。不到要让员工走人的地步,上级主管不会轻易给员工上PIP,更何况还是高级总监这样的级别。周健问姜阑准备给杨文天多久的期限,姜阑说一个月。周健沉默,他职业生涯中还没见过哪个员工能在一个月内成功完成PIP的要求。果然,姜阑又要求HRBP同步开始看该岗位的外部候选人。周健问,杨文天如果fail了PIP要怎么处理,让他回战略与数字化中心?姜阑说,杨文天在那边的业务和团队都已经被打散重组了,你认为他还回得去吗。

    姜阑走后,周健去刘书棋办公室汇报工作。给高级总监级别的员工上PIP,员工一定会引以为耻、拒不配合,业务和HRBP做员工沟通的难度会非常大,周健需要刘书棋的指导和建议。

    刘书棋听完周健的叙述,思考片刻,说:“你去做杨文天的severanceproposal,按最体面的数字给。”

    周健问:“PIP的流程不走了吗?”

    能问出这句话,难怪这事一路走到这一步。刘书棋纵观此事,杨文天不蠢,姜阑不蠢,施谨更不蠢,唯一蠢的是刘书棋的人。

    十一月和刘书棋的一对一例会,施谨如常去了对方办公室。两人沟通完部门业务和员工的情况,又聊了聊公司明年年会的安排。等所有话题都讲干净了,刘书棋递给施谨一盒包装精致的马卡龙,施谨略微客气,说自己不大吃这么甜的,刘书棋遂叫她带下楼分给小朋友们,施谨于是收下。

    施谨临走前,刘书棋叫住她,像是刚想起什么,“周健配合你部门的工作有所欠缺,从下个月起我换一个BP和你对接。”

    施谨没有异议,“OK.”

    刘书棋对她笑了笑,“Vivian,HRBP,顾名思义,是你们的业务伙伴,而不是枪和工具。”

    面对委婉的指控,施谨不否认,也不默认,她对刘书棋一样笑了笑,“我之前和您提过上调我的薪水到当初EricXu的数字,您现在仍然认为需要等到明年初再去和Neal反馈吗?”

    刘书棋看着施谨。

    施谨并不需要亲耳听到回答,转身离开了刘书棋的办公室。

    晚上,刘书棋致电刘峥冉,向她汇报零诺时尚近期的重点人员情况。刘峥冉正在家里陪刘凌,听着刘书棋在视频那头一项一项地讲,直到提到施谨时,刘峥冉才开口:“她在现在的位子上表现如何?”

    这问的自然不是施谨在业务层面的表现。刘书棋实话实说:“我不认为这个位子能满足得了她。”

    刘书棋大致讲了讲施谨从上任前到现在的一系列手段,从“分而治之”到“釜底抽薪”,施谨对人的判断能力和对局面的掌控能力远超刘书棋一开始的想象。

    刘峥冉听完,“嗯”了一声,并不见意外。

    视频那头,三岁半的刘凌坐在刘峥冉的办公桌上玩,肉乎乎的小屁股下面压着一沓沓的报表和文件。刘峥冉看向女儿的目光格外温柔,刘书棋只有在这种时刻才能见到刘峥冉的这一面。刘书棋想,早在刘峥冉给施谨这个位子时,多半就已经预见到了刘书棋今时的结论。刘峥冉亲手挑人,不光是挑眼下能给她做事的人,更是在挑二十年后能给刘凌做事的人。

    刘书棋问:“您还要给她更多吗?”

    “不急。”刘峥冉把女儿从办公桌上抱下来,“看看她还能做什么。也看看她还敢要什么。”

    施谨再和姜阑吃午饭,两人谁都不再提杨文天此人。

    十月北京的大会开完,刘峥冉的重心全在集团年底的董事会换届。种种集团总部斗争的八卦隔着上千公里也能传到上海,姜阑和施谨互相交换各自听说的内容。信息互换后,两人不免提到陈其睿至今不明不朗的态度。

    说好听点,陈其睿对外的姿态是理性中立、明哲保身;说难听点,陈其睿是在骑墙观望,不到最后一刻不会亮牌。而陈其睿就算是骑墙,也有骑墙的充足资本,刘峥冉无论如何都不能不用他,毕竟业内除了陈其睿就没第二个能顶着上海疫情封控交出百分之六十七的业绩同比增长数字的一把手。

    施谨问姜阑:“你怎么看?”

    在零诺集团这样的民营企业做高级职业经理人,不站队不可能。姜阑和施谨站哪边,取决于陈其睿最终选哪一边。陈其睿的前程不光是他一个人的前程,更是他下面所有人的前程。

    换个人,姜阑不可能讲心里话。但施谨于她亦盟亦友,两人之间的信任和情谊在近几个月已得到了充分的培育和验证。施谨跟随陈其睿的年份比姜阑还多几年,论起对陈其睿的忠诚,恐怕施谨也在姜阑之上。思及此,姜阑也便没有什么是对施谨讲不得的,“老板自己不做ugly的事情,这你知道。”

    陈其睿自己不做,不代表他不会授意下面的人做。姜阑陆陆续续地和施谨披露了一些事情,譬如MQ品牌的产品在海关进出口的关税申报,又譬如某个海外面料工厂的收购交易,再譬如某个大额采购项目的落地执行……纯黑的阴影不存在,陈其睿布的全是灰色的局,只要他想要集团CFO耿秋明背锅,这遍地都是能让耿秋明一踩碎一块骨头的深坑。

    姜阑措辞隐晦,但足够施谨获得必要信息。

    刘峥冉要进军教育产业的计划已经做了一年半,助理小苏受她委派,和集团战略与投资置顶委员会的人于十一月下旬到上海和浙江一带考察,为零诺教育将要开办的第一所学校选址。小苏在上海的最后一天,电话施谨约她见面,说刘峥冉请他代为看看施谨的近况。

    施谨问哪里见,小苏说饭就不必吃了,咖啡或茶也不必喝了,请施谨挑个合适的地方聊两句。“合适”是指合什么适,施谨没问,只发了个江边新建的休闲公园地址给小苏。

    两人见面时大约晚九点,公园里没什么人,只有零星几个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在骑行道上玩滑板。十一月的天气,她们穿着短裤和板鞋,有说有笑地从施谨和小苏面前滑走又滑来。

    施谨带小苏沿着江边步道走,问他刘总怎么样,小苏说刘总一切都好。走了大约两三百米,小苏停下脚步。天上的月亮正巧掉在江面上,天地和水冷冷静静,俨如一张没有色彩的画。

    施谨无声地望着这画,小苏则背靠江边栏杆,出声揭破这张画,“Vivian,我今天来见你,是替刘总问一问,陈总怎么样?”

    施谨递上早就准备好的一张纸,上面一项一项地列着陈其睿给耿秋明挖的那些坑。

    小苏借着路灯光线扫阅,“这是陈总过去一年做的准备?如果刘总地位不倒,这些就是他用来向刘总‘表忠心’的东西?”他表情看不出满意与否,“如果刘总地位不保,这些想必就会被他彻底填平了?”

    施谨说:“嗯。”

    小苏捏着纸,“不瞒你说,光是上海体育的孟总,就已经给刘总送了足够埋杀十个耿秋明的坑,更别提北京其它BG给刘总上的贡了。相比之下,时尚陈总的这张纸又算得上什么?刘总缺的不是杀耿秋明的由头,缺的是陈总的态度和他明明白白的忠心。”说着,他把手里的纸揉作一团,丢进江里。

    画中平添一粒白点,施谨目睹那点白很快被乌茫茫的江水吞没。半晌,她问道:“刘总想要杀的,真的是耿秋明吗?”

    小苏稍稍愣住,转而又稍稍笑了,“那你认为是谁?”

    施谨讲话毫不避忌,“杀十个耿秋明,不如杀一个姓刘的。”她注视他的面孔,“我说对了吗。”

    小苏回视她。十几秒后,他取下一直不离身的双肩包,拉开拉链,从里面掏出一只大号牛皮信封,递向施谨。

    “是什么?”施谨没有立刻接。

    小苏说:“刘总说,你不会错过任何机会。刘总也说,她希望你能再一次证明给她看,你不会错过任何机会。”

    离开公园,施谨回家。洗完澡,她接到彭甬聪电话。他刚开完会,明天一早要出个长差,问她今晚要不要见个面。施谨于是让他过来,路上开车小心。

    彭甬聪挂电话的时候,董浩还没离开会议室。两人一起下楼,董浩在电梯里和彭甬聪讲不久前禹力的团队去零诺时尚开会的情况,如今的施谨和当年大不同,别的都不不提,单说在会议室里她能从头到尾只讲三四句话、其它的所有事情都由她的人自动做掉,就足够看出她在部门和公司内的地位。

    董浩最后笑着打趣:“小彭,有个‘有权有势’的大甲方女朋友,感觉怎么样?Vivian今年才三十五,我看她将来还有得发展,你们俩有考虑结婚要小孩的事情吗?”

    彭甬聪跟着笑了下,敷衍了两句。等走出电梯,两人就各自散了。

    坐进车子,彭甬聪看向空调出风口下方的那张便利贴。黄色的贴纸早已褪色,深青色的一行字也日渐浅淡。高风险,高回报,当初选择all-in施谨,是彭甬聪三十多年来做过的为数不多的几个最有效的人生决定之一。

    到了施谨家,彭甬聪把顺路买的奶茶放在餐桌上。施谨从卧室出来,她已经刷了牙,但还是拿起奶茶,微微笑着剥开吸管。彭甬聪去洗澡,施谨站在淋浴间外,边喝奶茶,边和他聊了聊双方工作的事。FIERCETech上市路演在即,彭甬聪十二月要和公司创始高管团队一起出国,他问施谨那段时间有没有休假计划,要不要和他一起出去。施谨说她忙,彭甬聪便没勉强。

    睡前,施谨躺在床上翻阅书籍。彭甬聪瞥向书皮和封面,她最近一直在读有关育儿和教育类的读物,从科普向到专业类再到个人经验撰写,甚至是虚构故事,应有尽有。彭甬聪怀疑施谨想要生小孩,毕竟她的生理年龄摆在这里,早生总比晚生对她的健康有好处,但她对和他结婚的态度一样摆在这里,他此前的多次尝试只是徒劳无功。

    彭甬聪想开口问,但又忍住了——两人的合同仍在生效中,根据条款,如果施谨想要生育,那也只能和他生,他总能等到她主动开口提此事的一天。

    次日一早,施谨送彭甬聪出门出差。晚上下班,司机老王准点发来消息,说车子在楼下等着了。施谨走出公司大楼,七座商务车的自动门缓缓滑开,李微实从里面向她招招手:“Hi,小施。”

    施谨笑了,坐上车子,向后排看了看。三岁的小女孩坐在安全椅上,长长卷卷的眼睫毛眨了两下,学她妈妈说话:“Hi,小施。”

    李项尧比李微实还要聪明,这是施谨近来得出的结论。养育这样一个聪明的小孩,对任何一个母亲而言都是挑战,哪怕这个母亲是李微实。

    老王把三个人送到餐厅,目送三人下车。据说施谨有个官方男朋友,可老王至今连一次都没见过,也没听施谨哪次吩咐他帮忙去接一接送一送。倒是施谨的这位好朋友李小姐和她女儿,老王已经接来送去了好多次,熟得不能再熟了。

    吃完饭回到家,李微实给李项尧洗澡,施谨看着时间,开了两个电话短会。会开完,施谨走去儿童房,小女孩散着头发,穿着施谨送的小睡衣,张开两条小胳膊:“小施抱抱。”

    李项尧得逞了,她抱住施谨的脖子,咯咯地笑。施谨把脸埋在小女孩的脖子后面,闻着她身上的儿童浴液香气,不知为何,想到了赵莹。

    客厅有一张两米长的实木桌子,李微实在桌子一头工作,施谨在另一头看房子的资料。中介每天都给她发符合要求的房源资料,又问她哪天有空去实地看看,他们好提前安排准备。

    施谨擡头看李微实,邀她陪她一起去看房的话到嘴边,又被咽了回去。施谨没有身份立场发出这种界限不明的邀请,而且李微实最近也确实很忙。除了在Lino电竞俱乐部的常规工作,李微实也在同步配合零诺集团的战略与投资置顶委员会做零诺教育第一所学校的规划工作;此外,李微实还接了少量一对一的心理咨询工作,客户是高净值人群,施谨问过她为什么百忙之中还要做这事,李微实回答说这是她的兴趣之一,她需要这一类人群作为她的研究样本。

    工作累了,李微实直接趴在桌上,一条胳膊曲起垫着脑袋,另一条胳膊朝施谨的方向挥一挥,“小施。”

    她这个姿态和模样像极了李项尧,施谨想问她,你也要抱抱吗?但这句话又被咽了回去。

    施谨走过来。李微实还是趴在桌上,冲她笑一笑,“你今晚要在这边睡吗?”

    施谨轻轻摇头。李微实于是坐直,擡手拨了拨脑袋后的发梢,“那我去洗澡了,洗完澡你帮我剪个头发?我忙得没时间去理发店。”

    说完,李微实起身,留下一大堆工作文件和资料,乱七八糟地摊在桌子上。施谨看向没合起的笔记本电脑屏幕,桌面是一张李微实二十岁时的照片,那时候的她长发过肩,脸颊上顶着雀斑,穿着背心短裤,光着脚在一片无垠的草地上狂奔,自由的模样好像她双脚下的地球也只是她人生中微不足道的一个plus。

    施谨用一根手指触摸屏幕上的年轻女孩。地球尚且如此,更何况是施谨。然后她低下目光,帮忙将摊在桌上的资料和文件一张一张地整理分类,归纳整齐。

    又逢周一,李欣挨个通知陈其睿的firstline和他当周1:1的时间安排,施谨请李欣把她的会多延长一刻钟。李欣一边调整重排陈其睿的日程,一边问施谨有什么大事?要知道陈其睿分给物流、供应链这一类后台部门的时间统共也就一刻钟。施谨说想问问老板新的阿姨用着顺不顺手,李欣直接听笑了,知道施谨这是不方便讲是什么大事,也就不多问。

    和往常每一次一样,施谨提前十分钟到三十楼。李欣和她打招呼,施谨问林评最近有进步吗,李欣摇头,说根本指望不了一点,施谨微微笑了。李欣确认陈其睿前一个会已结束,又留了五分钟给老板上洗手间的时间,然后才刷卡请施谨进陈其睿办公室。

    十二年了,施谨数不清这是第几次走进陈其睿的办公室。一千?两千?还是更多?……直到现在,她仍然能清楚地背出陈其睿那本旧护照上的所有信息。

    和往常每一次一样,陈其睿坐在办公桌后。

    施谨走进去,叫人:“老板。”

    陈其睿说:“坐。”

    施谨坐下。

    她先用了大约二十分钟汇报本部门业务以及和前台品牌的交叉业务,然后又用了十分钟汇报杨文天走后的最新Org-chart,都讲完后,她闭上了嘴。

    陈其睿说:“你问李欣多要了一刻钟,有什么事。”

    施谨说:“我想问问您新的阿姨用着顺不顺手。”

    陈其睿没有讲话,他看着施谨,几秒后,他的目光移到施谨手边的两个牛皮信封。

    施谨没碰任何一个牛皮信封,而是先递上一张纸。陈其睿接过,看完后,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除了我本人,这张纸你还给了谁。”

    施谨答:“刘总的助理小苏。”

    陈其睿说:“你问李欣多要了一刻钟,是为了当面告诉我,你对我的背叛。”他把手里的纸扔在办公桌上,“是刘峥冉要你做她的眼线。”

    很多话,很多事,施谨一个字都不必费劲多讲,陈其睿自有他的逻辑和判断。施谨只讲她今天该讲的:“刘总需要您的态度,和您明明白白的忠心。”

    很显然,如果这张纸能够满足刘峥冉,施谨今天不必讲这句话。然而陈其睿说:“这就是我能够给她的态度。”

    施谨看着陈其睿,她太了解这位老板了。陈其睿能给耿秋明挖坑,他不会想不到有大把的别人一样能给耿秋明挖坑,到最后刘峥冉用不用得上他准备的这些坑都不一定,陈其睿要的始终是两手不沾脏活脏事。

    施谨说:“刘总知道您是她这边的人,但刘总需要确保您会一直是她这边的人。您替刘总做好一百样工作,只能证明您的能力胜任零诺时尚全球总裁;您替刘总做一件ugly的事情,她才能信任你的忠诚——这个道理您应该比我更清楚,老板。”

    陈其睿说:“你做着这些事,讲着这些话,你还有必要再叫我‘老板’吗。”

    施谨低眼,几秒后,她复又擡眼,“Neal,”她开口,语气平静自然,好像这并不是她第一次这么称呼他,“你应该能想到,刘总的目标并不是耿秋明。”

    陈其睿当然能想到。刘峥冉接刘克颂的大位,想要稳稳当当地坐下去,必得在集团内部杀一批老的,光一个耿秋明是不足够的,但杀太多人只会让刘峥冉留下恶名和骂名,与其杀十个耿秋明,不如杀一个姓刘的。但是姓刘的有那么好杀?若没有耿秋明的反水,刘峥冉哪来的确凿罪名杀她想杀的人?若是耿秋明能轻易被策反,刘坤柏和刘普光之流还能活得到现在?

    施谨拿起一只牛皮信封,推到陈其睿面前。

    陈其睿不碰,“里面是什么。”

    施谨说:“能够让耿秋明与刘坤柏割席的东西,也足够ugly到让刘总信任你的东西。”

    陈其睿仍旧不碰。既然足够ugly,那必然不是集团的公事,也不是耿秋明和刘坤柏之间利益分配不均的任何把柄,而只能是私生活的烂账。这两个都是家里放着太太,外面又有好几个女人的,两个人之间不干不净的往来多了去了,集团核心高层谁又没听过几句风言风语。这种烂事,陈其睿一根指头都不想沾。刘峥冉若是以为耿秋明会介意刘坤柏睡了他哪个女人,那是失智。

    施谨打开信封,把里面的照片和纸张倒出来,摆在陈其睿眼皮下,请他看。

    陈其睿一张张扫视过去。

    耿秋明确实不会介意刘坤柏睡了他哪个女人,但耿秋明大概死也想不到刘坤柏还睡了耿秋明那刚满十八岁、比刘坤柏晚生了整整三十二年的小女儿。

    施谨说:“刘总需要一个足够有分量的人把这些东西交给耿秋明,告诉耿秋明他可以做什么,以及刘总会怎么回报他。剩下的事情,刘总会自己处理。”

    陈其睿只要替刘峥冉做了这件ugly的事情,耿秋明就再也没有和他继续勾连的可能性;刘峥冉捏着陈其睿的把柄,就能在一段时间内对他放心;而对陈其睿的彻底背叛,则是施谨所能替刘峥冉做的最ugly的事情。

    一切道理,施谨相信陈其睿全都明白。而陈其睿对此的反应亦在施谨的预料之中——

    陈其睿无动于衷,“你何来的自信,认为我一定会做这件事。”零诺时尚全球总裁的确是他当前职业生涯的最优选择,但绝非是他的唯一选择。

    施谨收起桌上的照片和纸张,原样装回信封中。然后她拿起另一只牛皮信封,再次推到陈其睿面前。

    这次,她没有等陈其睿问里面是什么,也没有期待陈其睿会碰这个信封。她主动打开,把里面的文件和纸张倒出来,摆在陈其睿眼皮下,请他看。

    陈其睿一张张扫视过去。

    季夏的心理咨询记录、心理健康诊断结论、用药日志等等的复印件,以这种方式赤裸裸地铺陈于天光之下。

    施谨等了一会儿,留给陈其睿充足的时间确认纸张上的内容,然后开口:“如果你不替刘总做这件ugly的事,那我只能把这些东西拿去给CynthiaLi。”

    陈其睿擡眼。

    目光并没有实质性温度,也并不能造成任何实质性伤害,施谨没有躲避,顶着陈其睿的这道目光,她继续说:“你和Alicia是利益共同体,她和她的公司受到任何损害,也是对你的损害。”

    陈其睿说:“你做这些事,想过会付出什么代价吗。你不止背叛我,你还要得罪Alicia,她的性格和为人,你需要我提醒吗。”

    施谨不讲话。

    陈其睿又说:“如果我理性评估,我很难相信你会不惜付出可以预见到的极高代价,把这些东西交给Cynthia。”

    施谨回应:“你或许很难相信我能真的这么做,但是你一定更难容忍这件事存在任何风险。”整整十二年,她非常了解曾经的这位老板对规避风险是多么的执着。

    陈其睿沉默。这次的沉默长达两三分钟,然后他再开口:“这些东西,你是从哪里拿到的。”

    施谨说:“我的助理林评提供的。”

    陈其睿问:“他又是从哪里拿到的。”

    施谨说:“我问了,但他不讲。我猜可能是EricXu,毕竟他们曾经是上下级,关系一直不错。”

    陈其睿盯着她,“你觉得我会相信这么劣质的故事?”

    施谨说:“前年有一段时间,我一度不能理解为什么你会放一个你并不足够信任其能力的王晔在身边那么久。后来王晔走了,我才明白有些锅必须有人背,而一个工作能力不够格的助理一样有其存在的价值。我当时没有问过你王晔究竟是为什么走的,我想你将来也不会追究林评是为什么走的。”

    陈其睿说:“Vivian,这就是你对我对你多年信任、栽培和器重的回报吗。”

    “‘我希望你能够放下对我的忠诚。没有任何一家公司、一位老板,会成为你的职业终点。在职场上,你要做的是对自己忠诚。’”施谨一字一句地讲着,“这是过去十二年中,你给我的最重要的一场coaching和mentoring,Neal,我要谢谢你。”

    李欣见施谨从陈其睿办公室走出来,笑着问老板对新阿姨还满意吗。施谨微笑,摇头说不大满意,我建议你提前开始看新的阿姨。李欣“啊”了一声,又谢了施谨。

    施谨走进电梯,按下负一楼的键,去空空荡荡的食堂买了一杯咖啡,然后找了个角落坐下。

    为了节电,食堂非用餐时段只开着四分之一的灯。施谨坐在昏昏昧昧的阴影中,一直等到咖啡冷掉了,才拿起喝了一口。她打电话给小苏,告诉他事情办的结果,然后问刘峥冉这几天什么时候有空。

    陈其睿晚上到家,直接打给蒋阿姨三个月薪水,让她立刻收拾东西走人。季夏听到楼下动静,下楼来看发生了什么。

    蒋阿姨背着两个大包,和两人告别。

    陈其睿则要求蒋阿姨把包里的东西摊开,确认她没有夹带任何不该拿的东西——尤其是一切纸张类的物件。

    季夏睹之皱眉,出声制止陈其睿无视家政人员尊严的无礼要求,再和蒋阿姨告别,请蒋阿姨拿着行李离开即可。等人走了,她问:“你在发什么疯?你不要脸面,我还要。”

    陈其睿坐在沙发上,左右双肘分别架在两个膝盖上,脸色黑沉得要命。季夏见他不肯开口,也没耐心陪他演默剧,转身要走。陈其睿却擡手拉住她,用了些力气,逼她一道坐下来。

    季夏没挣脱,由他抓着自己手腕,“我再问一遍,你在发什么疯?”

    陈其睿说:“我晚点去机场,飞北京,约了耿秋明。”

    季夏问:“什么事?”

    陈其睿把一只牛皮信封递给季夏。

    季夏打开看,然后甩到沙发上,“这种烂事,你也要沾?你被谁捏了什么把柄?还是我不知道你也在外面干了些什么烂事?”

    陈其睿说:“Vivian手里有你见不得人的东西。你去查身边的人,方嘉,Eric,还是李微实?——你自己清楚该怎么办。”

    “Vivian?”季夏语气很重地反问。

    陈其睿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下去,多一个字都不肯再讲,手劲松了,转而擡手按上太阳穴。

    季夏起身,去厨房泡了杯茶,拿着保温杯回来,放在茶几上,又伸手,摸了摸陈其睿脑门上的青筋。她问:“几点飞机?”

    陈其睿说了个数字。

    季夏说:“你睡二十分钟。我帮你收拾过夜的行李。”

    陈其睿的磅礴怒意在公司发不出来,回到家对着季夏更发不得,“我睡得着?”话虽如此,他还是在沙发躺下了,连楼都不上。

    季夏说去帮忙收拾行李,却也没上楼。陈其睿重新抓住她的手腕,叫她:“季夏。”

    被多年心腹彻底背叛是什么体验和感受,季夏有充足的人生经验,“我知道你有多大的怒气,我也知道你想要做什么。你要怎么处置和对付Vivian,是你的决定,我不干涉。但我必须要提醒你,去年你住院开刀,我因为照顾你而没有察觉Cynthia的叛变,公司又撞上行业的BCI危机,如果不是Vivian陪着我一趟一趟地跑宁波,见完彭韬见桑德易,就没有现在的我和熙图。不论你要怎么处置和对付Vivian,我希望你能在做决定的时候记得这件事。”

    十一月末的上海,季夏坐在餐厅户外的桌边,光腿穿裙子和凉鞋,肩头搭着一条厚厚的羊绒披肩,她一只手捏着手机,另一只手捏着烟,中英夹杂地讲电话。一通电话讲完,她擡眼,看见从马路对面走过来的施谨。

    “Vivian.”季夏往烟灰缸里弹了下烟灰,递酒单给她。

    施谨点好酒,从包里拿出一只牛皮信封,沿着桌面推给季夏,“还给你。我没有留任何复印件。Neal的选择证明了他确实把你当成了利益共同体。你和他的共同利益,优先级高于他的个人利益。”

    两天前,就在这家餐厅和这张桌前,季夏递给了施谨这只信封。当时季夏讲,你利用我,我也利用你,我们之间就此两清,去年欠你的大人情也还了。

    季夏接过信封,随手丢进脚边的大手袋里。一根烟抽完,她又点了一根。等两杯酒也喝完,季夏说:“那么就这样。我们今后不必再有什么联系。”

    施谨的脸色看不出情绪,“我以为你能理解我的选择,Alicia。”

    “我能理解你的选择。”季夏站起身,“但我不能接受任何趁人之危的叛变。Neal如果不是因为这半年家里的事情分了精力,你以为他能被你逼到这个地步?”

    施谨说:“你对他做的事情又和我有什么本质区别。”

    “人活着,就是为了践行双重标准。”季夏把指间的烟灰直接弹进施谨的酒杯里。

    烟灰在残余的琥珀色酒液中浮浮沉沉,施谨最后问了一句:“你就一点都没担心过,Neal会做出另一个选择,而我会真的把这只信封拿去给Cynthia?”

    季夏没什么笑意地笑了。她没有回答,拎起手袋,离开了餐厅。

    零诺集团的高层地震即将来临,刘峥冉在视频中的神态却极为松弛,“Vivian,你想要什么。”

    有那么一刹,施谨忆起夜色下,被黑茫茫的江水吞没的那一粒白点。她说:“我现在要还太早。”

    刘峥冉笑了,“我打赏自己人,从来只凭心情,不问功劳。我既然问你,就没有早和晚之说。”

    施谨看着刘峥冉的笑,半晌,答道:“我要和NealChen平起平坐的位子——明年即将成立的零诺教育总裁。”

    “不够”可以有多么“不够”,“敢要”又是否有“敢要”的边界,施谨听着自己讲出口的每个字,已没有机会能够撤回。

    “可以。”

    刘峥冉简单回复两字,如同没有经过任何思考,或是根本没有听清施谨到底在要什么。

    打量着施谨的表情,刘峥冉说:“你认为我决定得太武断,没有考虑到你在集团内的资历、年限、经验和跨行业的适应能力,你担心这个决定无法服众。”

    施谨说:“是。”

    刘峥冉说:“Vivian,你过去见识过卓越的领导力,但你没有见识过真正的权力。权力不是领导力。领导力需要强有力的说服,获得人们的认同,而权力不必——权力只需让人们服从。这才是我和Neal最大的区别。”

    过了许久,施谨才重新开口:“刘总,谢谢您。”

    刘峥冉笑道:“这是你应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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