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蜜月”
赵空雷来电话那周,陈其睿的精力正被其它杂事占据着。
家里的阿姨月初时正式向他辞工。看在老雇主季夏的面子上,阿姨按七天的noticeperiod通知了陈其睿,还友情帮忙推荐了一位新的阿姨。陈其睿问阿姨辞工后要去哪里,阿姨没瞒他,说李老师请她去Lino电竞俱乐部做保洁团队和食堂的主管,做五休二,吃住在基地,还有生活津贴,算下来的每小时薪水和工作性价比更高。阿姨还说,陈总千万别误会,这不是钞票的问题。
事实上,这并非阿姨首次向陈其睿辞工。当年陈其睿和季夏离婚不过一年,阿姨等来等去没等到季夏回头,就以要回家帮女儿带孩子找陈其睿辞过一回工。陈其睿的管理直觉让他明白,这当然不是钞票没给够的问题,这是近几个月来阿姨的汇报对象从季夏变成了陈其睿的问题。和当年辞工的原因几乎一样,阿姨不满意陈其睿在家庭内部的管理和沟通风格。
新阿姨上岗第一天,陈其睿在公司开了一天的会。新阿姨按照前任交接的流程,还算顺利地完成了白天工作。到了晚上,陈其睿和季夏先后回家,新阿姨先叫陈其睿“陈总”,然后等季夏来吃饭的时候叫她“太太”。季夏没什么表情,从饭桌上拿起一碟小菜走了。陈其睿则放下筷子。季夏的脸色不是甩给阿姨看的,是甩给他看的。
家里原先的阿姨也曾经这样叫过季夏七年,这两年开始正式改口叫“季总”。很明显,两任阿姨之间的交接工作有明显瑕疵,而陈其睿要为他管理的oversight负主要责任。
五天过后,新阿姨向陈其睿提出辞工,委婉表达自己不适合在这里做。
季夏维持了十来年的0%的住家阿姨turnoverrate,陈其睿在短短不到半年的时间内就拉高到了100%,他的领导力从未受到如此大的挑战。
今年自疫情以来,家里的一百样事情季夏一样都不管,把“takeeverythingforgranted”贯彻了个到底。陈其睿不具备source住家阿姨的经验,他吩咐李欣做这件事。李欣下了详细的brief给服务零诺时尚的家政保洁公司,然后带了四位符合要求的阿姨给陈其睿面试,陈其睿见完后看一眼报价,认为过高。李欣委婉给老板扫盲目前的市场价格,陈其睿则要求她按照给定的预算重新source。李欣并不知道,此事无关乎钞票,而关乎陈其睿和季夏的能力孰低。
任务难度高、时间紧,李欣只得在私下找施谨寻求帮助。施谨问过大致情况,两天之内就给李欣送来一位蒋姓阿姨。李欣去陈其睿处交差,陈其睿对她的工作结果无可指摘,问背调做了吗,李欣答蒋阿姨是Vivian推荐的。陈其睿便没再要背调资料。事后李欣请施谨吃饭,请教要做到什么份上才能像施谨一样得到老板的这般信任,施谨说,你替老板做好一百样工作,只能证明你的能力胜任这个职位;你替老板做一件ugly的事情,他才能信任你的忠诚。李欣问这是你的经验之谈吗?施谨微微笑了,没有回答。她问李欣,老板为什么在换阿姨?Alicia不管吗?李欣说,老板没讲,我也不好多问。
下属能帮陈其睿找新阿姨,但下属不可能住到陈其睿家里帮忙管理和指导新阿姨。蒋阿姨一开始谨小慎微,每晚找陈其睿采购报账,拟次日菜样,连季夏的一件内衣破了边线是要补还是要扔这种小事都要陈其睿确认之后才执行。合适的阿姨寻觅不易,陈其睿无法容忍短期内再流失一个阿姨,他认为不能以严苛标准待人,于是把李欣准备好的每日工作手册给对方自学,不多干涉细节。待几天适应期一过,蒋阿姨来请示陈其睿的频率日渐降低,偶尔见了陈其睿也只是笑着点个头,倒是对季夏毕恭毕敬,陈其睿立刻意识到,面对新阿姨要如何建立适度的管理权威也是一门学问,他不能过于放权,必须参与家务的统筹和决断,该指挥时不能手软,该管理时不能回避,否则便会让阿姨误认为他的存在无需被重视。为了成功地retain第三位住家阿姨,陈其睿不得不从百忙之中分出时间和精力用以对阿姨进行观察、记录、纠错、沟通、目标设定、效率评估以及定期反馈。
日常打扫要做到什么程度,多久一次全屋扫除,工具和洗涤剂用什么,大大小小的装饰品和各类物件有没有特定摆放顺序,常用的日用备品如果临时断货要补什么牌子的东西,墙壁、窗帘、地毯、灯具、天花板、空调、冰箱、洗碗机、净水器等等的清洗是阿姨自己做还是请人来家里做,每月四套菜单怎么定、新菜的口味要不要提前试,贵重的衣物鞋履配饰有没有指定的送洗保养门店……陈其睿数不清有多少次在处理重要公事的时候收到阿姨的此类问询,又数不清有多少次按捺住了想再单独聘请一个PA替他处理这些琐事的念头——就算是请个新PA,为了不触季夏霉头,照样要事无巨细地找陈其睿确认,既然季夏多年来有能力handle得了这一切,他陈其睿如今就没能力handle得了吗?而陈其睿为此付出的劳动,则统统像是隐形了一般,藏于阿姨每日工作成果的背后,透明得无人能够主动察觉。
这些占据了陈其睿大量时间和精力的隐形劳动,令他不快,却无处寻理。他几十年来引以为傲的情绪管理能力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下滑坡——他几乎要被一个面目全非的季夏拖累成一个面目全非的他。
陈其睿用以支撑耐心极限的那层薄膜被刺破于一个普通的秋日清晨。
当时刚过早七点,陈其睿在书房和KristenWade的北美团队开视频会议,电脑微信客户端提示阿姨的新消息:“季总问她的衣帽间怎么还没有做换季更新?我不晓得要怎么弄呀。”
视频会议在陈其睿的刻意加速下提前收了尾,未决事项由Kristen稍后再写邮件跟进汇报。陈其睿下楼吃早餐,阿姨在餐桌边同他说:“季总讲,衣帽间里没有这一季的新衣裳,她晚上的活动就取消不去了,让我和您讲一声。”
当晚是某个知名时尚组织举办的可持续及环保主题的绿毯晚宴,季夏和陈其睿作为行业伉俪双双受邀,主办方特地把两人安排在了同一桌。老早就讲好的双人行程,季夏一句last-minute的不去,丝毫不把陈其睿的脸面放在眼中。
陈其睿道了句“知道了”,放下碗筷,冷着面孔上楼。走进季夏的衣帽间,他才迟迟意识到即便他已经付出了大量的隐形劳动,却仍有疏漏之处——他从来没有考虑过替季夏提前准备社交应酬的必备之物。今年疫情解封时夏天已经过了一半,季夏没提换季购衣的事情,现在已经到了秋天,她衣帽间里的东西不调一调确实讲不过去。
看着这一室的上衣、外套、各种长短的裙装、长短裤、凉鞋、平底鞋、高跟鞋、踝靴、过膝靴、各类手袋、首饰、配以不同衣物的内衣……陈其睿想到他数十年如一日的西服套装、衬衫、皮鞋、皮带和袜子,做出结论:季夏为他整理更新衣帽间,和他为季夏整理更新衣帽间,二者根本不是apples-to-apples的工作量。
当晚活动陈其睿一人前往。从开头到结束,大约有二十多个人在打招呼时问他Alicia怎么没来。社交场合中的重复解释也是无偿劳动的一种,哪怕季夏不在现场,作为她的丈夫的陈其睿依然无法避开这些冗繁无趣的工作。
到家后,陈其睿看见季夏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她问都不问他今晚活动出席得怎么样。陈其睿在活动上喝了点酒,司机提前打过电话,蒋阿姨睡觉前备好了热茶放在桌上。陈其睿没交代过阿姨以前季夏是怎么照顾他的,故而这杯茶泡得和季夏以前给他备的茶全然不同。
一口陌生的茶喝下去,陈其睿心头那张已被刺破了一只小孔的耐心薄膜此刻迅速向四方扩裂,他放下保温杯,“没有当季的衣服穿,你就不和我一道出席活动,有没有这种逻辑和道理?你的衣服有多少,我的衣服有多少,你不清楚?你需要我提醒?”
季夏右手捏着遥控器,“你是觉得不公平,还是觉得这项家庭事务超出了你的能力范围?”
“讲公平——我看上去是讲公平的人?”季夏一下接一下地按着换台键,看也不看他,“超出能力范围——你在奢侈品时尚女装行业干了二十年,在一家‘womenfirst’的公司做全球总裁,女人的应季衣服你不会买吗?你是不懂seasonaltrend,还是不懂silhouette和styling?”
零诺时尚的Q3业绩回顾会议于十月第二周召开,按品牌体量从高到低报告,财务对2022全年全球业绩的最新projection是四亿八千四百三十万欧元,意味着在中国大陆地区生意受上海疫情封控重大影响的情况下,陈其睿在今年仍然领导零诺时尚于全球范围内实现了百分之六十七的高双位数同比增长。
一天半的会议开完,李欣找何亚天要22FW女装的globaltrendreport,何亚天说这是商品中心早在半年前就circulate给所有人的资料,建议李欣去翻历史邮件。李欣说是老板要看。何亚天于是微信手下,速速发一份给李欣。
晚饭上海总部高层聚餐,餐后何亚天找姜阑换个地方小酌。何亚天近期压力出奇的大,五个品牌全球总裁里属他最不要坐这个位子。薪水和福利没涨多少,却被逼着一天到晚地盯业绩,看P&L,砍预算,和人事吵人头,和财务吵指标,和物流供应链吵流程,哪有只做商品的时候日子过得舒服。正喝着酒,两人同步收到李欣新call的会议,陈其睿要和五个品牌的全球总裁以及商品总监review23FW和24SS的productassortmentplan。
喝了酒的何亚天忍住没翻白眼,却忍不住开口吐槽:NealChen这种不是做fashionmerchandising出身的直男一把手,平常谈到商品就那老几样——OTB,InventoryTurnover,JIT,Sell-thru,WOH,MOQ,两只眼睛里只有生意和数字,什么时候真的关注过女装trend,什么时候用心看过每一季完整的assortment?现在call会review这些细节,明摆着是不放心新走马上任的几个品牌全球总裁对明后年的决策。
姜阑没有跟着何亚天一起吐槽,却也没有反对他的说辞。不管国内国外,奢侈品女装行业里所有这个岁数的直男一把手,个个占尽了时代和性别的双重红利,在商品sense方面没有本质区别,陈其睿已然算是“讲得过去”的老板了。若想从根本上改变现状?除非再过十年,等姜阑或是何亚天坐上这个位子。
陈其睿替季夏把当季衣帽间更新打理好的当晚,再次接到赵空雷的电话。后者关心他这两周怎么样,情绪是否有所好转。陈其睿一个字都不想讲。他天天在外面管公司,做着全球市场几个亿欧元的生意,回到家了还要继续管家务事,一天到晚被种种琐事缠身。陈其睿第一次感到精力严重不济——比起去年初他生病动手术那段时间,今年他更多的是精神层面不可逆转的疲惫。
这种严重的人生失衡感,就算面对多年老友,陈其睿也讲不出口。
赵空雷问:“你想好了吗?”
陈其睿仍旧一字不讲。赵空雷自认为了解陈其睿,却不知道陈其睿此前做过什么人生规划;赵空雷自认为替陈其睿出了个绝妙的主意,却不知道季夏怎么可能是讲公平的女人,陈其睿想让她分利益她就能分利益?
陈其睿继而又想到李微实口述的六种负面情绪,他此时此刻连此生最擅长管理的情绪都不再想管理,他宁可抹去作为人类所拥有的一切情绪,以最大化保存精力和体力。他最终回答赵空雷:“我现在最需要的是stability.”
赵空雷又问:“那Alicia呢?”
多年老友为了他自己的事业能够越做越大,于此事的偏向性已然越来越明显。陈其睿更没有什么可多讲的,他皱皱眉,“她没得选择。”
律师在电话里问季夏:“Alicia,你决定怎么选?”
季夏说:“我不做选择。”言下之意,她等着陈其睿做出选择。
律师说了个“ok”,又约了季夏傍晚时间,说会准备好两个方向的建议和方案来和她当面过细节。季夏说没问题。
律师名叫黄燕生,七年前曾帮季夏起草过和陈其睿的离婚协议。今年季夏再次联系她,问她要不要做回头客的生意,黄燕生笑着说找不到理由不做。
见黄燕生前,季夏在公司有两个重要会议。
一个是和Zoe谈给熙图集团招政府关系职能的负责人,黎桃也被季夏叫来一起参与策略讨论。
今年7月初,即在疫情解封的短短一个月后,上海发布了城市元宇宙发展计划,目标在三年之内让元宇宙相关行业的市值达到三千五百亿人民币,并孵化至少十家具备国际竞争力的优势企业。7月15日,上海又进一步发布了数字经济发展计划,对具有中国特色的元宇宙和本土NFT交易市场的建立表示了明确的支持。
两个月后的9月15日,为期四天、由上海市人民政府主办的首届世界设计之都大会正式揭幕。整场大会围绕工业设计、建筑设计、时尚设计、服务设计、数字设计等方面,举办了开闭幕式、两场尖峰论坛、两场展览、五十多场高峰论坛和设计活动,以及虚实联动的时装秀,并于线上打造了元宇宙分会场。此外,大会也在巴黎市中心的GalerieJoseph同步开启了海外展,以向海外市场传递上海作为设计之都的国际形象。
大会期间,季夏带着熙图的核心高管团队去现场参观。这次大会的总执是业内一家知名港股上市公司,从场地设计、传播策划、海外联动到落地运营都做到了近乎完美,季夏叫团队仔细看一看。
当时司小敏问:“Alicia,你是要我们来学习的?”
季夏说:“不。我是要让你们亲眼看看清楚,熙图没有抓到的重要生意机会,有着什么样的规模。”
做政府的生意,是黎桃早就有的打算。凡是经历了今年上海疫情的企业都清楚,在无可预测的市场洪流中,任何商业客户的项目都有可能转瞬崩塌,唯有政府客户的项目能够稳如磐石。
今年错失机会,季夏姑且能够接受;但是明年、后年以及往后的更多年,季夏不可能放过这块蛋糕。黎桃要求把GR这个新职能放在TAP,季夏没同意,说先放在集团层面,后面视进展再看;黎桃于是要求GR将来的负责人同时向她虚线汇报,季夏同意了。
Zoe来客户现场接新职位的brief,先和客户讨论候选人级别和招聘预算,“GR讲资历讲人脉,太junior的肯定做不来你们要做的事情,title太低的出去也不好看。”
黎桃问:“你建议开什么level?SeniorDirector?VP?”
Zoe给建议:“GM.”
黎桃看季夏,熙图全集团现在的事业部总经理屈指可数,给政府关系这条职能直接开总经理的位子?
季夏说:“先看人,再决定。”
讲到看人,Zoe必须先声明:“招什么路数的人,你们要给我个确认。在内资企业做GR的人和在外资企业做GR的人风格完全是两样的。”
黎桃说:“确认什么重点。”
Zoe于是讲重点:“你们需不需要这个人做dirtywork?”
黎桃似笑非笑,没有回答。
Zoe做了季夏四年生意,跟着Xvent从最初的不到十个员工一路扩张到现在熙图的一百七十四个员工,看着黎桃和季夏这一路分分合合,只觉自己这个问题纯属废话,“OK,我知道了。”
三人开会没去会议室,就在季夏的办公室里。季夏从办公桌下的移动边柜里拿出烟盒,“还有什么问题吗。”她看上去像是烟瘾犯了,想要尽快结束这个会议。黎桃多看了季夏几眼,后者的面色没有任何异样。
多年的生意和关系摆在这里,Zoe提醒季夏:“Alicia,这块业务不是你公司的传统强项,也不在你个人的舒适区里。”
季夏说:“过去三年,你见我过过一天的舒适区日子吗。”
Zoe走后,季夏取出一根烟,起身走到办公室窗边。黎桃在她身后开口:“Alicia,你最近感觉怎么样?如果有什么事我能帮你分担,你一定要告诉我。”
季夏不为所动,“你看我感觉我最近怎么样?”
黎桃从手袋里掏出那支季夏之前给她的治疗神经性皮炎的药膏,递还给季夏。季夏没伸手接,黎桃就把药膏放在了她办公桌上。
离开前,黎桃照例在Xvent的办公区域巡场一周,和老同事问好叙旧。她一路走一路讲话,最后在许宗元桌前停下脚步。
许宗元正在做开会前的准备。黎桃瞥向他的电脑屏幕——“中国特色元宇宙发展现状、政策解读与行业机遇”——知道的明白他这是要给外资品牌客户做扫盲教育工作,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直播卖课了。
黎桃敲敲他的桌面,提醒他:“Eric,三个多月了,我要的东西你什么时候能给我?”
许宗元头也不擡,“快了。”
这场中国特色元宇宙的workshop是季夏要求许宗元专门给P集团开的专场。视频会议上挂着八十多个人,从P集团的localteam到globalteam,十二个品牌的公关、数字营销、电商、商品以及集团数字化转型团队悉数出席——孙璐今年六月在P集团内部高升,调任两个头部品牌的中国区GM,这是她用自己在内部更大的话语权和影响力送给季夏成立熙图集团的“礼物”。
许宗元的“课”上得丝滑不出错,重点解读了中国政府这两年对NFT的禁令和对为了规避管控风险而改名叫“数字收藏品”的本地二级交易市场越收越紧的政策,以及上海和广州两个中国一线城市在7月先后宣布要大力发展数字经济和元宇宙相关行业的计划。与全球其它国家地区的Web3发展进程不同的是,元宇宙在中国不但没有呈现本该有的去中心化的私人—企业引领发展路径,反而由一线城市出台政策进行官方带动,可谓是“元宇宙极具特色的中国独有发展模式”。
在这个中国独有模式下,国际品牌要怎么入局,怎么leverage现存机会去打造中长期品牌在华的元宇宙策略,许宗元代表熙图提出了相应方案,一张大饼画得栩栩如生。
做这事,许宗元从一开始就反对。他不看好这项业务于品牌的中长期价值,坚持认为这是在割外资客户的韭菜。此前许宗元找季夏反馈他的个人观点,并且建议她放弃,季夏反问他:就你聪明,客户都是蠢货?许宗元想一想孙璐此人的路数——若不让季夏割孙璐的韭菜,孙璐又哪来机会问集团总部要土地要肥料,养她的私欲——于是他便咽下了多余的话。
一场workshop在季夏最后的结语中圆满收尾:“元宇宙在中国就像硬币的两面,一面是政策监管下的严查严控,另一面是政府鼓励下的积极机遇,熙图能够为国际品牌方提供的,正是让硬币稳稳立住的策略与方案。”
视频会议结束,孙璐给季夏打来电话。两人的“伟大友谊”已经持续了将近三年,此前孙璐高升,季夏快递厚礼给她,孙璐说得感谢上海疫情,要是没有今年这场大规模封控,P集团在上海office的某几个欧洲高管也不会头也不回地飞回老家再不回来,也就轮不到孙璐能被集团用来紧急填补空缺。
国际奢侈品牌客户现在全在黎桃和TAP手上,孙璐给季夏打电话,不聊业务,只讲闲事,“这季时装周刚结束,我就收到global投诉我的人,要我fire掉U品牌中国区的MamHead,小姑娘在集团待了三四年,我要帮她看看有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
“投诉什么事情?”季夏问。有没有地方可以去,取决于碰的是什么线。不是谁都能像许宗元当年那么走运,刚好撞上一个缺钱又缺人的季夏。
孙璐讲,小姑娘和品牌总部的CBO(首席品牌官)汇报中国2022年主要社交媒体的新兴话题和年轻女性人群的最新兴趣/关注热点,里面有一块是关于女性主义风潮在中国数字化时代的进程,然后小姑娘又继续汇报品牌2023年的中国艺人合作策略,CBO是个意大利女人,看着deck上满满三页的男明星照片,challenge她,你难道不觉得你的前后逻辑有问题吗?小姑娘实话实讲,我们的local女性消费者还是会为了男明星和男网红买包买彩妆。
季夏点着烟,“你没替她讲话?”sense归sense,business归business,品牌中国区的业绩同比数字要是往下掉,再多的女性意识也不能当饭吃。
“你以为意大利女人不晓得这个道理?”孙璐笑得处心积虑,这是人家给她新官上任的下马威,“我和她的顶头老板是个瑞士籍的老男人,她没能耐replace上面的男人,只有能耐fire下面的女人。”
季夏说:“Thetrendisthetrend.过三五年她能replace瑞士老男人也讲不定。你要和她搞好关系。”
“我用你提醒?”孙璐继续笑道,“哦,我忘记了,你们家NealChen——Alicia,你讲得没错,thetrendisthetrend,你觉得他还能在现在的位子上坐几年?”
季夏吐出烟雾,没有讲话。
来见季夏,黄燕生带了冰美式。
黄燕生大概和季夏别的社会关系都不同。深爱陈其睿的季夏是什么样子,七年前黄燕生没见过,如今她更见不到。假使当初季夏复婚的时候肯让黄燕生知道,季夏断不会如眼下这般被动——虽然季夏从头到尾都在讲,她不做选择。
七年没见面,只打了几通电话,黄燕生已经了解了季夏的婚姻现状和她的诉求重点。
“你和Neal的情况,今非昔比。”黄燕生说,而且强调了一遍,“各个方面都是今非昔比。”
像季夏和陈其睿的婚姻矛盾,黄燕生见过不止一例。在女方成长和发展速度远快于男方的情况下,男人普遍匮乏应对权力被倒置后的新关系的经验和能力——每一个男人都如此,黄燕生没有见过例外,而陈其睿这种世俗定义下的成功男人更是重灾区。
季夏要不要离婚,是季夏个人的选择;但是熙图集团董事长要不要离婚,不是董事长个人的事。离婚此事,从经济成本和社会评价与影响几方面综合来看,对季夏造成的损失将远高于陈其睿。
婚前协议缺失,那么离婚就是在惩罚拥有更多的那一方——即便她/他没有过错——这是黄燕生的逻辑。考虑到季夏的心理健康情况,熙图集团的发展阶段,季夏个人的社会地位、财产与社会关系,黄燕生的建议是如果感情还没彻底破裂到连一天都过不下去的地步,那么“stability”是当前对季夏和熙图的双重最优选择。
季夏烟不离手,听着黄燕生的分析和建议。
黄燕生问:“Neal对离婚是什么态度?”
季夏说:“没有态度。”
黄燕生问:“他对家庭仍然在持续付出吗?”
季夏说:“嗯。”
那么陈其睿的态度就很清楚了。愤怒的男人会想要离开,而疲惫的男人则需要稳定,这是黄燕生的经验之谈。既然不走离婚这条路,为了将季夏在这段婚姻内的损失降到最低,黄燕生需要立刻帮她起草婚内财产分割协议,让陈其睿尽快签署。在这份协议生效之前,黄燕生要求季夏不能注册新公司,也不能用自然人身份对现有公司增资或对其它公司进行投资,更不能向公司的其他大股东披露。
黄燕生和季夏确认,“双方就协议条款细节的谈判肯定需要一定的时间,这对你后续的公司经营规划有影响吗?”
“有。”季夏不能接受协议签署的过程拖得太久。
黄燕生便问:“Neal有什么缺点或者软肋,是我方谈判的时候能够拿捏的?”
季夏说:“他是个要脸的人,很在乎社会评价,ugly的事情从不亲手做。”
这远远不够,黄燕生想了想,说:“我建议你等他到达burnoutpoint的时候,再开始和他谈。为了加快他burnout的速度,你可以通过一些手段和方式在家里对他施加额外压力。”
三天后,黄燕生把季、陈婚内财产分割协议的第一版draft发给季夏过目。季夏扫阅,黄燕生没给陈其睿留一丁点的利益空间,事情做得比季夏还要不留余地。
黄燕生发微信嘱咐:“规则有利谈规则,感情有利谈感情。就按这个原则谈。”
历时近一年,Y集团在上海的集团品牌营销中心终于搭建完成,正式实施宁波/上海双总部制。桑德易和他的高管团队悉数来沪,为全新的上海总部和营销中心举行盛大的揭幕仪式,然后继续带队去湖州西塞山进行为期三天的团建暨庆祝活动。整个揭幕仪式、团建和庆祝活动的设计、策划、执行以及全行业的公关传播,都是季夏送给桑德易的。桑德易没有客气,又顺水推舟地请季夏和陈其睿一道去湖州参加Y集团的庆祝活动。
“你们是我们的重要伙伴,集团发展的关键里程碑得有你们做个见证。”——这是桑德易的原话。
Y集团此次大动作的行业新闻稿统共一千零四十六个汉字,其中有三个字是“王杉风”,出现于正文的第三段第一行。
季夏祝贺王杉风升任Y集团CMO的礼物还没送到宁波,王杉风感谢她的电话赶在前面打来了,“季总,湖州的活动你肯定来的吧?”
季夏淡淡笑了,“嗯。”
王杉风又讲:“真的辛苦你了。”
季夏没什么辛苦的,当初给王杉风的承诺,这才刚完成了前一半,离目标还有一大段路要走,“以后你base在上海,我们见面就更方便了。”
王杉风告诉季夏一件她还没和别人讲的事,“我准备让我女儿转学到上海,明年我读我的书,她读她的书,你讲我是不是要开心死了。”
晚饭后,季夏去陈其睿书房。门开着,她没敲就走进去,问他:“桑德易请我们去湖州的行程安排,你为什么拖着不确认?”
陈其睿擡眼,“你没新衣服穿,就不和我一道出席活动。现在你要我花三天时间陪你去湖州应酬桑德易?”
Y集团的最新新闻稿陈其睿也看了。桑德易能任命王杉风做集团CMO,这里头有一大半是陈其睿的功劳。上回季夏请桑德易吃饭,专门让陈其睿分享经验,说出他是怎么让跟了自己十年的行政助理一路坐上公司核心中台部门副总裁的位子的心路历程。
季夏说:“你有什么不舒服的?”
黄燕生推测中的burnoutpoint迟迟未至,陈其睿在季夏面前稳得像一尊铜像,他从桌上的文件夹内取出一沓订好的纸张,递给季夏,“你要我陪你去,可以,只要我们把婚内协议签了。”
黄燕生拟的那份协议还没被季夏送到陈其睿手中,陈其睿律师的杰作倒先摆在了季夏面前。季夏接过文件,翻了翻,陈其睿的律师做事情的风格比他更像一台机器,容不得陈其睿在婚内吃一丁点的亏。
季夏不动声色,“你陪我去湖州,我们在那边细谈。”
启程前,季夏把陈其睿给的协议拍照给黄燕生。黄燕生很快给出了她的反馈和建议。
桑德易请季夏和陈其睿去三天,陈其睿最终只肯配合最后一天的日程。季夏没有逼他,自己提前先去,参加了Y集团两天的高管会议,在最后一天和陈其睿一道出席了庆祝活动和晚宴。
晚宴座位表是司小敏和桑德易的助理排了很久才排定的,成功把王杉风放在了桑德易、季夏、陈其睿的同桌。席间,季夏多次cue王杉风,聊她读EMBA的事情,问她对行业和品牌传播的最新见解,以及对Y集团女装在2024年在巴黎开出第一间海外品牌旗舰店的想法。王杉风讲着话,季夏就对身旁的桑德易说,王总做事干练,我服务过的客户里像她这样的不多见。桑德易笑道,谁能比季总你做事干练。
后来Y集团的高管一轮一轮地来给桑德易敬酒,张嵩复来了两次。第一次,王杉风正好去了洗手间,张嵩复举杯敬桑德易,喝完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第二次,王杉风从洗手间回来了,张嵩复再来敬桑德易,喝完一杯后,桑德易吩咐王杉风帮张嵩复把酒倒上。
晚宴后,王杉风约季夏去酒店的户外草坪走一走。一边走,王杉风一边讲:“季总,又让你看笑话了。”
季夏把两只高跟凉鞋拖了,拎在手里,“没有。”
王杉风说:“就算你推我坐上了集团CMO的位子,我在桑总眼里也还是那个从仓库出来的、运气好做了他几年助理的小姑娘。你讲男人是不是都这样?只要你做他一天助理,他一辈子都把你当他的助理。”
草尖扎脚,夜风亦算不上温柔,季夏扶了一把王杉风的胳膊,“你今晚喝太多了。”
季夏回到房间,陈其睿正在洗澡。他今晚也喝得不少,都是白酒,他现在已经会自己给自己备解酒茶了,眼熟的保温杯就摆在桌上。
季夏等他洗完出来,把黄燕生改的那份协议给他,“你先看,有问题我们再谈。”
陈其睿接过却不看,只道:“今晚喝多了。我们多住一天,等明天我看过之后,晚上再和你谈。”
季夏没有异议。
第二天,季夏一觉睡醒,陈其睿不在房间里,协议也不在房间里。
午饭他没回来,季夏没找他。黄燕生拟的条款要多难看有多难看,陈其睿不愿意和她一道吃饭实属正常。到了傍晚,季夏去酒店水疗中心做spa,做完后被送了两张茶券,又被推荐酒店旁边的古道值得一走。季夏对茶和古道皆没什么兴趣,在走回房间途中,却撞见了陈其睿和两个男人走过酒店大堂。
陈其睿没看见季夏,季夏也没有叫他。
耿秋明要走古道,问陈其睿要不要去,陈其睿说可以,刘坤柏不想走,但也还是陪着走了。走完古道回酒店,三人进餐厅包厢吃晚饭。刘坤柏虽然是刘峥冉二叔刘普光的小儿子,但在耿秋明面前不比刘峥冉的权势,吃什么喝什么,都听耿秋明安排。
耿秋明问陈其睿要不要喝点,陈其睿说喝不了。刘坤柏叫服务员倒茶,尽快上菜。
零诺集团层面的高管会议,刘坤柏也参加过那么几次。耿秋明和陈其睿虽然在人前处处互相看不上,但刘坤柏知道这两人在过去三年没少私下勾连。耿秋明和陈其睿建立关系,自然是为了刘普光;而陈其睿为什么愿意和耿秋明建立关系,刘坤柏揣测大概是陈其睿为了给他自己多留一条后路。
菜上桌,耿秋明张口不遮掩,先讲刘峥冉想要借着这次集团董事会换届的机会“肃清老臣”的歹毒计划,当年跟着刘克颂打天下的人在刘峥冉眼里就像想踩就踩的蚂蚁一样。讲完此事,耿秋明又讲孟帆上任之后有多么铺张浪费,她带着零诺体育的管理团队在国内出差也要商务包机——刘峥冉居然批了,而且费用不入体育的成本中心,反而挂在集团的账上。
耿秋明赤裸裸地挑拨离间:“老陈,你见刘峥冉什么时候对你这么慷慨过?2020年疫情刚爆发那会儿,她对时尚有过恻隐之心吗?那年董事会给新能源和智造批了多少钱,给时尚又批了多少钱?你这几年吃的苦,我们都看在眼里。老吴脑溢血,刘峥冉一脚就把他踹了,还把他老婆拉到集团胡作非为,谁都不能说什么——不然就成了我们欺负一个老公脑溢血瘫痪的可怜女人。就因为孟帆也是个女的,她刘峥冉就能这样包庇?”
刘坤柏则代表他爸给陈其睿开条件,只要陈其睿肯倒戈,今后给他多少多少集团的股份,除了时尚之外,还有什么什么都让他挑。到最后,刘坤柏连“良禽择木而栖”这句话都说出来了。
饭后,陈其睿回到房间。季夏正侧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她问:“你今天一天去哪里了?”
陈其睿说:“桑德易介绍了两个人,我们聊得久了点。”
季夏目光瞥向他,好几秒后,她才从沙发上坐起来,“协议你看过了吗?”
陈其睿脱掉西装外套,在沙发另一头坐下,“看了。”
季夏说:“有问题吗?”
“有。”陈其睿语气听不出情绪,“你是有多自信,又是有多自私,居然会认为我愿意签这种东西。”
季夏反问:“我自信自私?你之前的那份东西又是什么鬼,你找的律师有脑子吗,他以为你对这个家庭有多大的贡献,居然敢要那么多?你不自信不自私?”
陈其睿说:“我对这个家庭有没有贡献,你不清楚?疫情封控的那几个月是怎么过来的,这几个月又是怎么过来的,你现在穿在身上的衣服是谁替你准备的?”
季夏说:“一样的事情我曾经做了多少年,你不清楚?你才做了几个月,就觉得委屈了?受不了了?觉得你自己是天大的救世主?还是觉得你是世界上最忍辱负重的男人?”
陈其睿说:“你现在的精神状况,需不需要有人给你兜底?还是你愿意让整个熙图董事会的人看你的笑话?或是让Cynthia把你赶下台?”
“你少拿我的健康问题威胁我,”季夏说,“我和我的公司死不死活不活,不需要你操心。”
真正的burnoutpoint从来无法预测,到来之时也并无先兆。季夏看着陈其睿的脸色越来越黑,听见他道:“我这辈子都没有见过你这种女人。”
季夏说:“Neal,我没想过你也有不就事论事,只会人身攻击的一天。”
陈其睿说:“你不签婚内财产协议,就无法给公司增资和做其它投资,也不能注册新公司。Alicia,我等着看你能忍受这件事拖你多久的后腿。”
“你的目的就是不想让我痛快?”季夏从沙发上站起来,盯住陈其睿。
陈其睿说:“我为了让你痛快,这些年做得还不够吗。我除了不认同你不顾风险地一昧扩张生意,我还有什么让你不满意。”
季夏冷笑,“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创业的人都是低风险厌恶型的性格,我更是这种性格。你口口声声不认同我的激进是为了我的健康,你认为我现在健康吗?你通过你的方式达到你想要的目的了吗,这还不足够说明问题吗?你阻止我的根本原因究竟是什么?为了让我痛快?幸福?健康?圆满?这四样东西,你给了我什么?两年半前我问过你一句话,你当时没有回答,我现在再问你一遍:当年你爱我,爱的是什么?现在你爱我,爱的又是什么?”
陈其睿说:“你律师让你规则有利谈规则,感情有利谈感情?”
客房内禁烟,但季夏还是掏出烟,点着一根,用力吸了一口。黄燕生若在现场,不知道会作何反应。
她使劲捏着烟屁股,冷下脸和语气,重复今晚的第一个问题:“你今天一天去哪里了?”
陈其睿答案不变:“桑德易介绍了两个人,我们聊得久了点。”
季夏说:“你以为我不认识耿秋明,你不知道我去年到北京在零诺集团总部见过他本人,你认为你还能像当初给P集团喂假资料一样骗我。Neal,你太自负了。”
陈其睿擡动目光。
季夏问:“和耿秋明一起的男人是谁?刘峥冉的兄弟?”
陈其睿不答。
季夏把半截烟丢到桌上的保温杯里,“你不签协议,我就告诉刘峥冉你背着她在干些什么勾当。”
陈其睿冷冷开口:“湖州之行是你安排的,我来这里见耿秋明和刘峥冉的兄弟,是你帮忙搭的台子。”
季夏点着第二根烟,“你连我都算计,你还有什么资格计较我爱不爱你?”
陈其睿说:“你既然向下兼容,这点算计你兼容不了吗。”
季夏说:“这句话就这么伤你自尊,你能耿耿于怀到今天?你是受不了我说你被我向下兼容,还是受不了你被我向下兼容是个不争的事实?”
陈其睿说:“‘没可能再像以前那样爱’——是什么程度的爱,你量化出来,讲给我听。”
季夏说:“你能不能像个人?这是你的生意数字吗,还是万物在你眼里都可量化?”
陈其睿说:“区间从零分到十分。”
季夏把第二根烟也扔进保温杯里,气得无话可说,“三分。”
陈其睿面无表情,“为什么不是一分,不是五分,而是三分。”
季夏烦躁的情绪溢于言表,“十六年占一分。Gatekeeper占一分。”她没再往下讲。
陈其睿则问:“还有一分是什么。”
季夏光着脚走往阳台走,边走边说:“你还在做中国人自己的时尚奢侈品公司。”
夜里的湖没有光。
季夏两手握着阳台栏杆,望着远处无光的湖面。没有真正的对等,就没有真正的痛快。她活到四十九岁,才彻底接受人生中没有永恒不变的对等,人生中只有永恒不变的自我。
陈其睿的手机在屋里响起。
季夏听着他讲电话。
刘峥冉的助理小苏大晚上地找陈其睿,说刘总明天一早要开个临时会议,希望陈其睿能够飞北京。小苏打电话之前已经联系过李欣,了解到陈其睿在湖州参加Y集团的活动,并且知道Y集团的活动已于昨日结束,而陈其睿还没回沪,小苏最后问,陈其睿最早几点能动身。
陈其睿说:“我飞不了北京,我在和我太太度蜜月。”
季夏走进屋里,关上阳台门。她点着第三根烟,“你什么意思?”
陈其睿沉默。
季夏说:“你怀疑刘峥冉有可能知道了耿秋明和她兄弟来湖州的行程?你为了合理化你留在这里的目的,硬要拉我下水陪你做戏?”
陈其睿提出硬性要求:“你发一条朋友圈,证实我讲的话。”
“除非你接受我的婚内协议版本。”季夏讲得不留余地。
施谨一早收到和陈其睿的weeklycatch-up被李欣取消的通知。李欣发来补充信息,说老板临时休一周年假。
出门等电梯时,施谨随手翻看朋友圈。季夏于清晨五点零三分发了几张湖光山色的风景照片,其中一张有陈其睿的背影。
施谨逐一看过,没有点赞,直接退出了朋友圈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