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41听墙
夜深,大骏身背老头,站在李大金家门前,准备做最后的了断。
事到如今,他总算是绕明白了。老头死在工厂旧址并非意外,而是人为。老人在冬夜伴着尸体逃离,正如在半年后化作尸身归来,皆是事出有因。
就在他喝醉的那一晚,坦岛山上借夜色行事的也绝不止他一个人。这是一场隐秘的赌局,参局的几人各自握紧手中的牌,盘算着胜算,而他只是路过,恰巧掀了桌,在同一瞬得罪了所有人而已。
时至今日,打牌的是谁,赌的又是什么,他没有兴趣,也不想知道。连日来的激变与惶惑榨得他身心俱疲,大骏只想从这个复杂的诡计中抽身,迫切渴望躲回熟悉的庸碌之中,过上仅需为钱发愁的普通人的生活。
今晚便是终结,从哪里来的,就让他回哪里去。既然烟花厂现在没法接近,那就把老头送还大金家里。旁人他不敢猜测,但他可以笃定李大金必然跟这件事脱不了干系。
马大骏立在门前,擡手叩了几下,铛铛。铁皮防盗门空荡的回响,楼道里的感应灯亮了。
他耐心等待着,如想象中一般,并没有人来应门。
几秒之后,感应灯又灭了下去。摸着黑,大骏熟练地从地垫下面寻出把备用钥匙,嵌入锁眼。
这些年来,他一直兼着大金的司机。生意人应酬总是多,无论白天黑夜,酷暑还是凌晨,李厂长每逢喝多了就给他打电话,要他打车过来送自己回家。使唤大骏总比叫代驾便宜,李大金哪怕喝得烂醉如泥,本能里也牢记住这一条。
大骏不曾计较过,鞍前马后地照应,也时常乐颠颠地帮他跑腿其他的琐事,钥匙藏哪,车有几辆,家里存折现金放在什么地方,大金都跟他交代的十分清楚。
大骏曾以为这是兄弟间的信任,眼下他终于懂得,大金对他的不防备并非出于亲密,而是打心眼里的瞧不上,是根本不信马大骏能对自己造成任何实质性的威胁,正如大象是不会去提防一只蚂蚁。
咔哒,锁舌回缩,门开了。大骏背着老人顺利进了屋,就像他曾经背着大金那样。
空气浑浊,呛鼻的酸臭兜头给了他一拳,x顶得他头昏眼花。
打开灯,发现一地的垃圾,衣物也甩得到处都是。玻璃茶几上的外卖生霉发臭,招了虫。大骏赶忙打开窗户通风,又习惯性地提起垃圾桶去收拾茶几上的酒瓶和烟蒂,抹布擦到一半,他突然顿住。
不对,我是来抛尸的,又不是来打扫卫生的。
这么想着,仍习惯性地将垃圾袋打结封好。
大金家没有冰柜,大骏犯了难,总不能大大咧咧地将尸体直接扔在一进门的沙发上吧。他两条胳膊插在老头腋下,拖着他挨个屋转悠,如今他已经不再惧怕老人的尸体。两人密友一般,有商有量,想共寻个阴凉避光好储存的地方。
当然,整个过程中大骏讲的多,老人只是闭眼听着,沉默着赞同,或者沉默着反驳。
马大骏竖抱起老头,正试探着往洗衣机里塞呢,滴,楼下的单元门开了,随之而来,是盘旋而上的一连串脚步。
李大金住的是二十多年的老楼,单薄门板并不隔音,邻家走过时整栋楼的楼梯都在共振。因而这脚步声听得渗人,怎么听都像是冲自己来的。大骏停下了动作,敛气屏声,只等着邻居上了楼再行动。
可等着等着,他发现脚步声似乎停在了门外。
“是这里吗?”
窸窸窣窣,布料摩擦声。
“没错,他们写的地址就是这里。”
几个男人,皆是南方的口音。
拉面店,奉命来台西镇寻人的尼天胡一伙,给吴大保看了两张照片。一张是徐天恩的,一张是李大金的。吴当场蒙了,原本想敷衍过去,可这两张脸偏巧他都认识。
“怎样?”
尼天胡捕捉到他那一瞬的不自然。
“是不是哪里见过?”大力拍了拍他肩头,“莫要瞒我哦。”
吴大保想起鼻尖上凝着冰霜的老头,想起大骏杀气腾腾的刀,他本是个不出头的小群演,带着兄弟几个四处扮扮凶狠,帮别人讨债,实在是不愿牵扯这些违法乱纪的事情。
可眼前几人是明摆着的来者不善,对面的小王已经哆嗦着不成个了,眼瞅着另外几人也围拢过来,他知道这出戏必得演得真,必得一条过。
“知道。”
他又朝口里填进去瓣蒜,像真正的大哥那般蛮横不在乎。
“老头没见过,但这个——”
他用筷子头点了点李大金的照片,留下一圈小小的水印。
“这个人我知道住哪。”
“开了吗?”
“开了。”
尼天胡一伙撬锁而入的同时,大骏拖着老头躲进了卧室里的厕所。这是扇暗门,漆得与墙面同色,外面悬挂一幅国画作为遮掩。大金当时洋洋得意地给他展示,说有朝一日仇家寻上门来,可以躲进去暂保性命。当时大骏还嘲笑他多虑,不想今日这不到五平的小空间,竟真成了自己最后的容身之所。
他刚退进去,外面的人就冲进了客厅,脚步嘈杂,人不少。
“灯怎么亮着?”
紧接着,外面没了声息,只有匆忙的脚步,进进出出,忽远忽近。
“没人。”
“这边也没有。”
“再找,”另一个沙哑的声音,“说不定藏到哪里了,仔细翻。”
翻箱倒柜的声音,外面一声钝响,似乎有谁进了卧室,正将橱门一扇扇打开查看。
大骏搂住大爷往回撤,直撤到后背抵住墙,退无可退,身子止不住地抖。哗啦啦,楼上谁家冲水,身后的污水管突然爆发出一阵湍急水声,惊得他一哆嗦,下意识去捂大爷的嘴。
“信息没错咩?”外头传来重物拖地的闷响,“恩哥最后见到的人,真的是那个厂长吼?”
厂长?这说的是李大金吗?大骏一手兜住老头,脑袋贴在门上偷听。
“怎么会错,狗哥亲口讲的,恩哥现在就在他手上。”
恩哥,怎么又出来个恩哥?大骏缓缓看向老头,你认识恩哥吗?老头没吱声,闭着眼,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这个厂长胆子肥哦,两头吃,几条命玩啊?”
“对哦,还敢绑黑道的大佬,被捉住就惨了。”
李大金绑架黑道老大?大骏懵了,挠挠脸,忽然间想通了什么。
“大爷,你不会就是恩哥吧?”他喉头发紧,“你不会就是他们说的那个什么黑道老大吧?”
天旋地转,老人托了他一把,大骏才得以站稳。他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迫近,如今就算警察能听他解释,道上的人也不会轻易放过他。完了,这回真是死无葬身之地。
“你们真不知咩,有传恩哥早就没啦。”另一个声音,模模糊糊,“还记得陈佬的死吗?好多人都讲其实不是意外,是有人故意燃了附近的烟花厂,为的就是一次性除掉陈佬和恩哥。”
“那这个人岂不是——”
“诶诶,别乱讲,我可没有说是谁,这也是谣传啦。”那个声音赶紧笑着打岔,“恩哥不是失踪了小半年嘛,据说一直在追查陈佬的事。”
“那他再次来这边,也是为了找证据?”
“也是听说啦,据说是有人设局,要那个厂长打电话勾出恩哥,作为交换,他会买下厂长那片地。”
“我说嘛,干嘛要高价买一块出过事故的废墟开厂子,原来这样。”
“传说当天晚上恩哥就被做掉了,原本要抛,一扭头,厂长和恩哥都不见了。大概是那个厂长想要藏好尸身,回头再敲一笔。”
不是我,原来不是我杀的人。
几近窒息的大骏猛地呼出一口气,差点乐出声来,今日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他推了把老头,喜滋滋的。“听见没有,不是我杀的你,你们的人都知道,不是我杀的。我没杀人,这事从头到尾跟我没关系。”
他高兴地站起来,背着手来回踱步,甚至想寻个合适的时机出去,把尸体交给他们,彻底结束这一切。
“可是,找到厂长又怎样?”
“还能怎样,当然是做掉啊。”
外面的对话让他登时僵住。
“你忘了狗哥交代的了?找到后什么也别问,但凡跟这件事相关的,直接做掉,伪装成意外。”
“可是,也许厂长是无辜的?”
“无辜又怎样?你当你在演柯南啦,要什么真相。喜欢追求正义,你怎么不去当条子。莫要忘了,现在是谁当家,喜福会现在姓廖。恩哥死就死了,随便拉几个人出来垫背做替死鬼,只求赶紧把这桩烂事了结就好。”
“那我们就在这里等他回来?”
“灯亮着,应该刚出去不久,都准备准备,人一进来,就动手。”
咚,老头少了倚靠,一头栽倒在地。
“那边好像有声响。”
外面的对话戛然而止,随后是渐渐靠近的脚步。大骏在门里听得真切,那幅画被谁扯下,哗啦一声,丢到地上。
“这里居然有扇门诶。”
他飞扑过去,于同一瞬,悄无声息地抵住。
“奇怪咧,推不动。”
“哦?”
脚步声聚拢,大骏深吸气,汗淋淋的两手不断滑脱,他吃力地勾住把手。
下一瞬,一股蛮力,大力撞击在门上,有人在踹门。
他肩头顶住门板,感受着震颤,感受着双方力量的悬殊。
咚,咚,咚。
踹门声不止,一下又一下,像是鼓点,像是他生命的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