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42寻爹
百川归篇:
大金背倚松树,看阿仁在日头底下,满山坡上蹿下跳地找寻。
“差不多行啦,”他往嘴里炫了片雪饼,“就当给你恩哥天葬了。”
“靠夭,我居然把恩哥踢下去了,”阿仁嚎啕着拨开面前的草丛,“我一脚把恩哥从山头踢下去了。”
“这就叫因果报应,”大金挠挠脸,打了个哈欠,“你要是不想着踢别人的爹,哪能把自己的干爹踢下去呢,这说明什么?这说明苍天还是有眼,老天爷给你上了生动形象的一课。”
阿仁立起身来,甩着鼻涕怒吼,“这事跟你没关系是么?”
“确实没关系,我俩相遇的时候,他已经死透了。”
“你干嘛随便捡别人尸体!”
“阿仁,你这话说的多少就有点恩将仇报了,大夏天的我要是不管他,你老大可就——”
大金顿了顿,挥手驱赶面前的苍蝇。
“可就招蜂引蝶了。我好心学雷锋,自掏腰包,按亲爹待遇给他入土为安,谁知道半路杀出个你来。好家伙,直接从棺材里扛出去扔了,你可真是扫黑除恶,大义灭爹第一人。”
“我怎么知道会是恩哥。天又黑,时间又紧,你还把他装在袋子里,根本看不清脸。我只想着赶紧把东西藏好而已,”阿仁号哭着,继续在草丛间胡乱摸索,“恩哥,莫怪莫怪,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哎哎哎,你先别哭了,”大金自山坡顶上小步朝下出溜,直跑到阿仁身边才刹住脚,“再跟我好好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爆炸发生后,恩哥好不容易将陈佬的尸身运回橡岛,他跟帮会里其他人讲,大佬在弥留之际曾表示要将位子传给自己,活下来x的那个亲信也可以作证。当时众人沉浸在痛失大佬的悲伤之中,没人讲什么,只是商议着怎么办后事。
“可是短暂的一段时间后,组织内部开始隐秘流传起另一种声音,讲陈佬的死不是意外,而是恩哥为了夺权特意设计。为了澄清,恩哥提议再次寻到当时同在现场的那位保镖,请他出来说句公道话。那时这人早已退出了帮会,回乡下去了。可等我们去到他家乡的老屋时,看到的只有他的尸体。”
“死了?”大金又开了包雪饼,咯吱咯吱,“怎么死的?”
“返回家乡没多久,他就饮弹自杀了。因为村屋偏僻,他又是独居,所以一直没有被人发现。那天是各堂口的当家一起去的,他们在保镖的手机里发现了一段视频,是他自杀前拍摄的。
“讲自己死有余辜,为了钱背叛陈佬。他说其实陈佬有意将位子传给贤哥,恩哥不服气,非要带着年事已高的陈佬去内陆看厂子,一路上各种表现奉承,可陈佬并不松口,恩哥气急之下,找人点燃附近的烟花厂,设计炸死。”
大金愣住,半张着嘴,眼中缓缓蒙上一层水雾。阿仁没有注意,仍是一边四处翻找,一边回味自己的悲痛。
“跟影片坦白的一样,在内屋果然发现了大量现金,说是恩哥事后给的封口费。本是想要洗清冤屈,可一时间却突然变成了人赃并获,所有矛头指向恩哥。
“廖伯贤带头动手,几方人马当即发生冲突,恩哥打伤几人,趁乱逃走,后面半年多时间,他不得不东躲西藏,连带着堂口里的我们也跟着低人一等——”
“所以说,烟花厂爆炸不是意外,是你们的人设计的?”
阿仁皱眉,“搞什么鬼,你的重点能不能——”
大金抡起胳膊,一拳捣了上去。
“这他妈就是重点!”
十来分钟后,两人打倦了,肩并肩靠坐在山石上。
“原来,你就是那间厂子的厂长哦,”阿仁用皱巴巴的纸球擦拭着鼻血,“你员工现在怎样?”
大金别过脸去,看不清表情。
“我原先想把金子带回去,换点钱给他们,起码让他们下半辈子有个保障,可现在……妈的,这都些什么事。”他声音哽咽,慌忙擡手搓了把眼。
“对不住,我确实不知道,我发誓恩哥也不会是那种人,但——”阿仁捏了捏他肩头,又胆怯地收回手来,“但还是抱歉。”
“没事,习惯了,我们老实人吃瘪受罪已经是家常便饭了,”大金冷哼,“我们天生擅长忍耐,哼,老祖宗不都说了吗,吃亏是福,我们福气大得很。”
“不管怎么讲,他们伤人确实不对。”
“呵,这话从一个杀手嘴里说出来,还真是讽刺。”
“我知道你在生气,你应该生气,”阿仁挠挠头,“其实这么久以来,我也在追查这件事情。恩哥最后一次跟我联系,只说要再去趟烟花厂探寻真相,他讲有人联系他,说手上有线索,要跟他当面交易。就算拼上性命,他也要查出大佬的真实死因,还自己个清白。走之前,他特意交代要我搅黄廖的这单生意,等他回来——”
阿仁低头,撚搓着手里的纸团。
“可谁又能想到,他最后步了陈佬后尘,也死在了烟花厂。”
“等等,别乱扣帽子,你那个什么恩哥可不是死在我们烟花厂,”大金打断,“他是死在你们自己的厂。”
阿仁懵了,“什么厂?”
“再装,你再装?”大金扭过脸来呛声,“爆炸之后烟花厂早不干了,现在厂子老板是你们的人,厂名也改了,叫喜福什么玩意的。”
“你是说,喜福会的人买下了那块地?”
“你可以再具体点,一共仨人,死了俩,你猜猜是谁买的。”
阿仁摇摇头,“不会啊,他不应该知道厂子的具体位置,恩哥对外一直是保密的,除非——”
“除非他一开始就知道,不,很可能最初码头的位置都是他提供的,这招歹毒,躲在幕后,让对方上赶着去送死。”
大金抄起胳膊,噼里啪啦地数落。
“什么人啊,自己内斗,妈的,炸我们厂。轰地一声,既炸死了对手,又压低了地皮价格,一箭双雕。你们都上了他的道了,什么狗屁兄弟道义,说白了,全他妈的逐利。”
“你是说,”阿仁变了脸色,“是廖伯贤一手策划了这一切?”
“不是他还能是我吗?”大金没好气地反驳,“你脑子一点不转吗?爆炸发生后,你们的贤哥买下地皮,连同海边的码头。如果像你说的那样,他还要包下这片山头种那玩意,一切变得很清晰了,他在下一盘很大的棋。恭喜,你们喜福会要搞出口外贸了,你们离着全员枪毙不远了。”
阿仁一言不发,攥紧双拳,来回踱步,脸盘子涨得通红。
“别转圈了,晃的我眼晕,刚吃进去的,又要吐了。”大金白了他一眼,“眼下这个情况已经非常明显了,咱俩不管过去有什么误会,眼下都得团结起来,为什么呢?因为老一辈的说了,团结就是力量。如今咱们面前摆着一个共同的仇家,那就是——”
“谁?”
阿仁大吼,冲的却是另一个方向。树影在晚风中婆娑,他抛出去的问话,没有得到回应。阿仁悄无声息地握紧匕首,大金也赶忙从石头上蹦下来,同样悄无声息地躲到他身后。
暮色之中,盘旋的山路上,远远的,一个硕大的人影迟滞缓慢地靠近。
“谁?”阿仁又喊了一声,“再不回答,别怪我不客气。”
“你爹。”
人影走近,他们看清了来人的脸,一时间不知该作何表情,也拿不准到底该握手还是拔刀。
咚,那人将一只蛇皮口袋扔在地上。
“这个,不知怎么滚到我家茶园里了。”
宝进吊着半边膀子,低着头,不去看大金。
“我猜,大概是你走失的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