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番话。
它沉默了片刻,终于说了实话:“你从来没想过自己为何会被系统绑定吗?”
杜欢:“什么意思?”
系统:“本系统是经欲*念催动,机缘巧合之下才生成的。凡被系统绑定的都是心中贪欲强烈之人。你想要父母所有的爱,想要过稳定富足的生活,想要无所不能,想要生活中所有的一切都尽在你的掌控,包括人心。有没有想过,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
杜欢:“胡说!”
系统如同一把手术刀,锋利的刀锋毫不留情的切开杜欢的胸膛,将她那颗心剖出来,放在显微镜下评断:“我并没有胡说。你其实心中清楚,如果没有我,你会那么坚定的与封晋在一起?你所倚仗的并不是自己,而是本系统所开的金手指,那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武器与粮种、所有能够帮到他的东西。正因为你笃定他离不开这样的你,才敢向前走。如果是平凡普通一无所有的你,你还敢跟他走下去吗?”
它下了结论:“你不过是个自私怯懦贪心什么都想要的女人罢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杜欢被它的一席话说的后背发凉,透过它的评断仿佛看到了自私的自己,一个在封晋面前并不完美的,平凡普通的自己。
她甚至在最情浓的时候,都不敢把真实的自己全然袒露在他面前。
何等卑怯?
系统冷笑:“我说的没错吧?没有了我,你什么也不是。既做不了大燕的国师,也做不了大燕未来的皇后,谈何解绑?”
杜欢什么也没说,只是安安静静坐着。
送凤冠的宫人在外面候了一个时辰,还是听不到里面唤人,小心到门口来打探,发现国师一个人呆呆坐着,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由吓了一跳。
“国师——”
“娘娘——”
对方神思不属。喊的次数多了,她竟然起身过来关门,神色黯然:“不要来打扰我,让我静静!”
杜欢这一静便是三日。
三日未出房门,足以惊动府里的人。
先是姜穆察觉到了未上饭桌的杜欢,问侍候的下人:“阿欢呢?怎的不一起来用饭?”
下人回道:“听说宫里送了凤冠给国师,她在房里坐了一个下午不见出来。送凤冠的人说国师盯着凤冠眼都直了,一直在发呆。”
姜穆问凌子越:“这孩子想什么呢?”
凌子越对他还未释怀:“我哪知道。这丫头从小就奇奇怪怪的。”
冷阅:“她不会是想逃婚吧?”
莫鸿:“瞎说!小师妹不是那样人。”
冷阅:“她也不是头一回偷跑了,还是派人盯着点,免得这丫头发现皇后不是那么好当的,一失宠便会被打进冷宫,要老死在一间屋子里。到时候可把咱们坑惨了。”
他嘴里说着刻薄的话,手底下却不停,捡桌上杜欢爱吃的菜装起来:“我去瞧瞧,别是真的想逃婚吧。”
莫鸿:“你嘴里就没一句好话,过去还不得跟小师妹掐起来,还是我去看看吧。”
姜穆也要起身去看,被凌子越横了一眼:“你过去她未必肯说。”又吩咐俩徒弟:“不行就派人告诉燕帝一声,没事送什么凤冠过来,吓到这丫头了吧!”
莫鸿忙拦:“师父,使不得。近来朝中不太平。听说京里有传言燕帝得位不正,先太后幼子还活着……”
封月还在凌子越身边做个使唤丫头,这次也随凌子越一同进京,她身上的毒也解的七七八八了,只是再不似旧时鲁莽少女,听说此语顿时吓的面色惨白:“奕儿还活着?是谁如此恶毒,想要他的命?”
封晋威名天下皆知,平定天下不过短短两年时间,已有盛世迹象,就算封奕手底下有二十万雄师,恐怕也无力同他争夺天下,更何况从宫变之中逃离的封奕不过是个手无寸铁的小儿而已。
若侥天之幸,他还活着,那推他出来的背后之人可谓恶毒之极,这是活活要将他推进火坑啊。
凌子越:“这事你要进宫去问皇帝了。”
封月向他叩头:“求国师送我进宫,我就算是拼着这条命不要,也要去求皇兄,求他能留奕儿一条命!他还小,什么也不懂,只是被有心人利用而已。”
凌子越:“你当真不怕死?”
封月连连磕头,脑袋砸在地砖上,很快额头便磕出了青印。
冷阅去送饭,莫鸿带封月进宫。
一别经年,当封月跪在封晋脚边,兄妹俩人心头都涌上物是人非的感触。当年的封晋不过是大燕皇宫里随时会夭折的皇子,幸运占了个嫡长子的名头,谁会看好他呢?
而封月,却是先帝与先皇后膝下明珠,宫里最得宠的小公主,多少人找机会趋奉,只要一句话,多少好东西得捧到她眼前,任她来挑。
封晋没想到事隔多年,兄妹俩还能再见。
“起来吧。”他谈不上温和,多年身居高位,很自然便流露出上位者的威严。
封月却久居人下,被凌子越使唤来使唤去,如风中浮萍,再无依仗,早非当年趾高气昂的小公主,跪在地上不肯起来:“求求皇兄看在父皇的面子上,留奕儿一命!他年纪小,什么也不懂,推他出来的人居心不良,明知皇兄江山稳固,却还要把他推出来,也不知道是何居心。求皇兄留他一命,月儿这辈子愿意吃斋念佛为皇兄与皇嫂祈福!”
本来封晋态度冷淡,毫无波动,但是被她一句“皇嫂”触动,眉眼间竟然柔和了下来。
“既然你要求朕,朕也不能作视不理,令背后一帮宵小如意。”
他当即下令:“来人,带封月下去,到时候抓到了幕后之人,若是封奕还活着,将人交由她抚养。”
一个黄口小儿而已,还碍不着他的江山稳固。
符炎带着封月出去了,过得三日却将人抓住了。
原来封奕被张皇后秘密送出宫之后,便落到了朱笙歌手里。
朱笙歌在先帝晚年,封晋前往舒州之后,便与张承徽接上了头,此后成为张大将军座上之宾,并深得他的信任,还把他介绍给先太子,有时候张皇后身上不舒服,也会服一点五石散。
朱笙歌八面玲珑,跟着先太子见过几回张皇后。
张皇后穷途末路,无人可托,便将封奕设法交到了与朝局无碍的朱笙歌手上。
朱笙歌捏着这张牌久未出声,等封晋征伐之时,也曾小有动作,但无奈封晋留下来的人都是能干的老臣子,一些风言风语便被压制了下来。
在绝对的武力之前,任何的流言蜚语都不足以与之抗衡。
天下大定之后,朱笙歌自感回天乏术,便开始大肆贩买五石散。
封晋深知其害,上位之后严令禁止买卖五石散。没想到近来却有监察御史上报,京中有人暗中开始贩卖五石散,立刻便引起了她的重视,下令彻查此事。
一根线头扯出一串,朱笙歌做的再隐秘,也有迹可循。如今京中户籍管理很是严格,很快他便被揪了出来,连同懵懂的封奕。
封月见到封奕的时候,他在朱笙歌的别院里穿着一身小龙袍,小小的孩童像个人偶似的被摆布,竟然还一板一眼摆着皇帝的腔调,张口闭口便是“朕”。
封月哭着上前去抱他,数年不见他竟不识得亲姐,大喝一声:“哪里来的女人,竟敢在朕面前哭?”
他周围侍候的正是旧时张皇后身边的宫人,自知难逃一死,将人送到朱笙歌处便听从他的指派,将他从小当个小皇帝般养大,不过是个傀儡而已。
封月颤抖着狠狠扇了他一巴掌,语带泣音:“住口!再称一声‘朕’,我割了你的舌头!”这时候不狠,待见到封晋,恐难逃一死。
封奕被吓的连哭也不敢了,求救的目光投向被押在地上的朱笙歌,还有云梦泽叛徒张茹:“秦嬷嬷——”
张茹原本就是张皇后宫里旧人,如果不是害了封月,更不可能早早离宫,后来被朱笙歌收留,才又多活了几年。如今也是穷途末路,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听从朱笙歌指派。
朱笙歌使个眼色,她顿时暴喝:“放开封奕!不然信不信我让他立刻毒发而死?”
封月眼珠子都红了,如果不是当年误喝了她下了蛊毒的茶,自己何至于远走他乡,连父母兄长最后一面都无缘得见。
“老乞婆,都是你!”
符炎来时,还有莫鸿相随。同是云梦泽的弟子,莫鸿无惧她的蛊毒,当即上前去抓人:“我师父正想清理门户,没想到张师叔亲自送上门来,也省得师侄到处去寻你了。”
一干人等只能束手就擒。
只是封奕有些麻烦。
他被封月扒了头上皇冠,脱了身上龙袍,身着单衣狠揍了一顿,拖回宫去请罪的时候,却晕了过去,莫鸿上前一看,便断定出他被下了蛊毒。
封晋正好与杜欢数日未见,这下子逮着机会了,也不管风俗如何,立刻便宣旨:“宣国师进宫为封奕治病。”
宫敬仪急的连忙阻止:“陛下,千万别!未婚夫妻在成亲之时不可以相见,否则……”后面不吉利的话他没敢说出口。
若不是一干老臣拦着,封晋早冲去国师府会见佳人了,此刻有了正当理由,哪里管他说些什么:“朕宣的是妙手回春的国师,又不是皇后。”
宫敬仪:“……”
陛下您可太会狡辩了!
杜欢被紧急敲门,接进宫中。
她去的时候,封奕已经全身紫涨,身上经脉有多处虫子蠕动,飞速游走,极为骇人。
他已经说不出话了,封月抱着他哭的死去活来,见到杜欢不住向她叩头:“求求皇嫂救救奕儿!皇嫂求您了!”
杜欢神情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很快便要求一间静室,她带着封奕进去,其余人等皆被拦在外面。
两个时辰之后,封奕的命被保住了,封月进来抱着他走了,她一个人坐在静室里,浑身湿透,不闻不动。
系统阴阳怪气:“哟,是谁说要与我解绑?不是说不想要我的金手指了吗?用起来还怪顺手的啊。
杜欢目光清明,毫不犹豫的在脑内拉出蓝屏,直接拉到最底层,点到了“解绑”俩字上。
那两个灰色的小字在瞬间爆发出炫眼的光芒,只听得系统一声惨叫,眼前浮现出一行字:“解绑之后,一切超能力将同时与宿主解除绑定,您是否同意解绑?”
“是?”
“否?”
系统一声惨叫,恨不得上前拉住她,急的声音都变了:“别啊别!我同你开玩笑的!你连玩笑也开不起吗?”
在它的哀求声中,杜欢毫不犹豫的点了“是”。
随即她脑内犹如爆炸一般,轰然响起大片炫目白光,脑子好像也要炸开一般被剧痛填满,紧跟着她便晕了过去。
封晋进来的时候,她全身湿透,软软倒在榻上,头发被汗水打湿,眉眼显出一种说不出的可怜,紧闭双眼人事不省,吓的他一颗心差点跳停,着急忙慌叫太医。
封月刚抱着封奕出去,没想到就听说杜欢晕了过去,吓的哪儿都不敢去,抱着封奕当场跪倒在了外面的青砖地上,惶惶然不知如何是好。
外面的莫鸿听说小师妹晕了过去,匆匆进来瞧了一眼,便出宫去传信。
杜欢醒过来的时候,外面天色已经黑透,屋里掌着灯,有个人痴痴描摹着她的眉眼,似乎恨不得把她刻进心里去。
见到她醒来,顿时欣喜若狂,紧张的问:“你哪里不舒服?要不要紧?”懊恼的恨不得撞墙:“早知道你会出事,就算是让那小混蛋死了,我也不会召你进宫啊。”
杜欢有些迟钝的看着他,脑子里好像被炸成了一片废墟,连反应也慢了许多,很久之后才记忆重建。
她呼唤系统,想要验证自己的操作有无生效,头一次发现这些年一直住在她脑子里的那个聒噪的系统不见了,连同它所带的蓝屏也一同消失了。
也就是说,从此之后,她没有任何捷径可走,是个彻彻底底的普通人了。
可是与此同时,她也不必再搜罗大量宝石,也意味着往后余生,所有风雨只能自己承担。
她伸手,轻触封晋的脸,柔声说:“陛下,有件事情我要通知你,从今往后,我一无所有,只有你了。”
封晋近来一个人在宫里都快闷成了醋罐子,有一肚子的怨言,握着她的手紧挨着自己的脸,柔情款款:“我才是孤家寡人,你现在可是有父亲,师父师兄们,怎么会是一无所有呢?”
不过她这么说,他还是挺高兴的。
杜欢解释:“我是说,以后恐怕我再也不能为陛下提供火雷弹,粮种,还有地图等等各种东西了。我所有的超能力都没有了,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可能连你宫里心灵手巧的小宫女都比不上了。”
她的目光无畏的在封晋脸上留恋,仿佛是想要求证系统曾经说过的话。她曾经是个自卑贪心的人,可是现在她再也不害怕了。
终其一生,她要与之斗争的,不过是内心的贪欲而已。
无论付出多少,总想要获得很多,比付出多许多倍,财也好爱也好,全都想要。
如今她不再惧怕,终于敢于直面封晋,以真实的自己。
封晋先是愣了一下,紧跟着便笑了起来:“真的?你说的是真的?”
杜欢温柔的说:“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封晋狂喜,他的仙女儿终于变成了凡人,此后会在凡间扎根,为他生儿育女,白头偕老,而不是哪天会莫名其妙的消失。
他抱着她亲了又亲,一叠声叫太医。随着太医进来,身后一群人呼啦啦都涌了进来,有姜穆,有凌子越师徒三人,还有久在军营的星星,星星身后跟着符炎与宫敬仪。
这帮人围在床边,都快要将她淹没。
七嘴八舌的问她身体状况。
太医被这帮人吵的头痛,把个脉都不得消停,半天没有结果,被凌子越一把推开,自己亲自上手摸脉。
片刻之后,凌子越吹胡子瞪眼睛,瞪着杜欢问:“好好的身子,你都做了什么,怎么虚耗成了这副鬼样子?”
封晋被吓到了:“怎么样,能不能救?”深深自责:“都怪我!”
这些年征战,多亏了杜欢提供的火雷弹粮种地图,有时候他也害怕对她的身子造成无可挽回的伤害,可是她总说没问题,万幸后来天下一统,这两年他尽量不想劳动她。
没想到还是对她造成了伤害。
“当然怪你了!”凌子越吹胡子瞪眼睛:“如果不是她跟着你东跑西颠,思虑过重,何至于空耗至此?你们大燕国库就穷成了这样?连个人参灵芝都没有?补补身子的药材也没有?若是没有,人我带回云梦泽了,等几时补好了,再考虑成亲之事。”
封晋被吓了一大跳:“千万别!您老千万别!我这就吩咐人送补药进来,还要烦请您老开方子。”
凌子越提笔唰唰写了起来,不多时便写成一张方子,递于太医去准备。
封晋:“还能补得起来吗?”
凌子越不悦道:“你是不想让她补起来还是不相信老夫的医术?”
封晋被怼的眉开眼笑:“哪里哪里,您老误会了!”只要不把人带回云梦泽,怎样都好说。
这位前大魏国师,现如今的云梦泽掌门脾气十分难搞,嘴里总没有一句好话,可是心肠不坏。
“既然不是,那就慢慢等着吧。”
封晋怀抱着心爱的人儿,一颗心落到了实处,暗自庆幸婚礼筹备还需要数月,也不至于急于这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