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奕暂时被扣押在宫中,由封月陪着,方便审案。
他年纪虽小,却是朱笙歌一案的污点证人。
换了个地方,熟悉的人全被关押,周围全是陌生人,唯一的姐姐还凶巴巴的,一言不合就对他连喝带骂,毫不容情。
封奕也试着骂过,哭过,闹过,无一例外换来顿暴揍,最后认清现实,总算老实了下来。
朱笙歌一案由封晋亲自审问。
杜欢能走动之后,就被娘家人带出宫去了,宫敬仪等老臣们成为了帝后之间见面的绊脚石,拦着封晋不让出宫,务必要保证帝后未来的婚姻之路顺遂幸福。
封晋满肚子火气没地儿发,正好拿朱笙歌来泄愤,原本准备这小子若是狡辩或者咬死不招,就先打他个屁股开花。
没想到朱笙歌十分痛快,开口便全招了。
他盘膝坐在堂上,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连见到皇帝也不肯行大礼,一句话便震住了堂上的人。
“若非我父亲战死,母亲被祖父迫害,哪里轮得你坐上金銮殿?”
封晋细打量,总觉得他的五官有几分说不出的熟悉。
还是陪审的廷尉范响想到了什么,一句话点醒了封晋:“你父亲难道是太*祖战亡的长子?”
当年□□长子娶妻之时,范响还是个年轻的小吏,还随着官员前往女方前家送聘礼,隐约还得一点旧事:“你母亲……姓朱?你是随母姓?”
这件事情说起来算是大燕皇室的丑闻,当年天下战乱,□□长子随父四处征战而亡,妻子被掳入敌营,后来被救了回来,却已经被玷污了清白。□□为了自家体面,想要秘密逼死朱氏,也不知如何走漏了风声,朱氏大半夜带着儿子一起失踪了。
自此□□长子一脉几同绝嗣。
后来大燕立国,□□也曾经派人四处寻找皇长孙,可惜一无所获。只能猜测朱氏一介弱女子,带着幼子在战乱中逃命,说不定早已丧命。
没想到事隔多年,朱氏的儿子竟然冒了出来,还是以这种方式。
封晋也没想到竟然是这种原因:“一笔写不出俩封字,你为何要三番四次危害社稷江山?”
朱笙歌大笑:“我姓朱,与封氏有何干系?我父亲为了封氏天下卖命,最后却落得个妻离子散的下场。他死之后妻儿连性命都保不住,我母亲被封氏逼迫自尽,差点命丧黄泉!”他笑出了眼泪,满心愤懑:“老天无眼,竟不能教我看到封氏穷途末路的一天……母亲,都是儿子无能!”
朱笙歌已经魔怔了,只想着如何毁了大燕江山。
封晋竟然只觉得他可怜:“你处心积虑想要动摇大燕的天下,可有想过这天下并非只是姓封的一家人,并非只有皇室。这天下还有千千万万的老百姓,他们何辜?”
“你四处贩卖五石散,就算是腐坏了大燕吏治,官员可以再换,天下美玉良才不知凡几,只要朕求贤若渴,相信总有人能担大任,可是那些受你流毒坑害的官员们呢?又与你有何冤仇?”
朱笙歌并未被他骂醒,反而执迷不悟:“谁让他们为封氏效劳?都是咎由自取!”
封晋弄清楚了前因后果,便决意不再与他争执,浪费口舌,而是下令将此人关押起来:“你若真是为母报仇,就算是刺杀姓封的,也不该向着无辜之人下手。”他转而道:“不过听说你做生意颇有一套,想来手底下产业不少,做了这么多孽,不如就以产业来抵罪吧。”
朱笙歌手底下产业遍布大燕,是他多少年费尽心血所经营,就为了有朝一日颠覆大燕政权而积蓄力量,没想到一朝被抓,却为封晋做了嫁衣裳。
“你个卑鄙小人!跟你的祖父一样都是卑劣之人!”
“谢谢,朕的祖父跟你祖父是同一人,就算是你不承认也没用。”他道:“况且自你走失,听父皇说,皇祖父多年来一直放不下你,临终之时还记挂着你,叮嘱父皇要想办法找到你。既然如今你已经回来了,不如就去皇陵为皇祖父守墓吧。”
朱笙歌平生耻于与封家人为伍,恨不得把自己身上的血都洗干净,没想到一朝落到封晋手里,却被这小子发配到封氏皇陵去守墓,当即破口大骂:“我就是死也不会为封氏守墓。”
封晋心情很好:“哦,这可由不得你!”
他一声令下,朱笙歌便被符炎带着人拖走了。
封奕被拖来陪审,见到这一幕吓的瑟瑟发抖,他虽然被哄着当了几年提线木偶,可是连日来被封月狠揍过几回,地位一落千丈,也终于认清了现实,知道自己并不是什么一言九鼎的皇帝。
朱笙歌审问的时候,有些话他听的半懂不懂,幸亏封月陪在他身侧,有不懂的便压低了声音向他解释,也大略懂了一点。
堂上此刻只剩下封月姐弟,她连忙拖着封奕跪倒,向封晋求情:“皇兄,往日是月儿无知,奕儿他还小,都是被朱笙歌操纵,什么都不明白,求皇兄饶他一命!皇兄您大人有大量!”
封晋婚期在即,也不想再造杀孽,便问道:“想让朕饶了你们姐弟也行,不知道你们是想当封氏皇族还是跟着凌老爷子做个丫头小厮呢?”
事到如今,封月只想保住她们姐弟的性命,哪里还敢有别的奢望?
她按着弟弟一起向封晋磕头:“草民只想带着弟弟做凌老先生家中下人,再不敢肖想别的。”
凌子越乃是大燕未来皇后的师父,做他的下仆听起来不够体面,可是却能够保全性命。
至于做封氏皇族——她们姐弟俩是嫌命长么?
以朱笙歌散布的流言,就是想要让大燕生出内乱,封氏子弟自相残杀,只有她们姐弟俩消失在大燕权利的中心,归隐山野,才有活命的可能。
封晋深深瞧她一眼:“没想到多年不见,你倒是长进不少。”最后他说:“去吧。”
封月拖着封奕的手从殿里出来的时候,腿脚发软,一颗心还没有落回腔子里,她拖着弟弟的手越走越快,想要尽快离开大燕皇宫,又怕半道上被禁军拦截,被拖去什么可怕的地方丢了性命,只能提着一颗心憋着一口气死命往外走。
从前的大燕皇宫便是她的家,可是如今仿佛身后有猛兽追着,一不小心就会被吞的尸骨无存,哪里还敢久待。
一路顺畅无阻的出了宫,竟然真没有什么人拦着她们姐弟。
她拖着弟弟的手站在宫门口,茫然四顾,有一霎那竟然升起就此逃离洛阳,天涯海角隐姓埋名跟弟弟相依相偎过下去的念头,只是她不敢赌封晋有没有暗中派人盯着她,只能拖着封奕回到了国师府。
凌子越听说封晋又给他送了个小厮,面色不善盯着下面跪的不甚恭敬的封奕,心情极度不悦:“他倒是会给老夫找麻烦。”可是为了小徒弟皇后的位子坐得稳,还是只能不高兴的收下了。
“你们俩换个名字吧,以前的姓名皆作废,过往就都忘了吧。”
封月很是识趣:“请主子赐名。”
凌子越:“你叫清溪,他就叫松泉吧,松泉清溪水也算同出一脉。以后他就交给你管着,年纪还小,先在内院里跑跑腿。”
国师府新添了个小厮,也不是什么引人注目的消息。
封奕适应小厮的过程比较痛苦,而封晋抄朱笙歌的家底就抄的十分痛快了,用桑镜诚的话来说就叫“财源广进”。
大燕国库是真的富的流油了。
朱笙歌遍布大燕的产业全都被查之后,也并没有关门,只是从里到外大换血……
掌柜伙计全都换成了封晋的人,而背后的老板变成了封晋,他向大司农桑镜诚讨价还价:“每年分一成给皇后做胭脂水粉钱吧?总不能朕辛辛苦苦,连给媳妇儿买胭脂水粉钱都没有。”
桑镜诚明知道皇帝都有私库,这位皇帝接了先帝的私库,也不算是穷的没钱给媳妇儿买胭脂水粉,不过念在他虽手握军权,统一天下,却仍旧保持着纳谏的好习惯,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都依陛下还不行吗?”
于是在封奕终于被训的低眉顺目,有了几分小厮的模样,皇帝陛下派人给未来的皇后娘娘送来了第一笔胭脂钱之时,他们的婚期临近了。
杜欢近来适应良好,身体也调养的不错,与系统解绑之后她才发现,那些超能力是没有了,但往日学过的针灸医术之类的还在脑子里留存,并非系统所说一无所有。
只是人生再也不能走捷径而已。
比起依仗系统的金手指处处走捷径,她觉得还是做个脚踏实地的普通人来的安心。
她如今面色红润,心安体健。还抽空试戴了凤冠,除了沉了点压的脖子难受之外,没别的毛病。
当她收到第一笔胭脂钱,听说往后每年都会有不少私房入库,忽然觉得结婚也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
燕国皇帝封晋作为结束了天下动荡的一代雄主,他的婚礼举世瞩目。
到了成婚当日,新娘子的陪嫁也让人瞠目,引的京中百姓纷纷出来围观。
除了皇帝的聘礼,还有凌子越跟姜穆的陪嫁。姜穆虽然不贪,但蜀国先帝也赐过不少好东西给他,那些东西当初被封存在丞相府内,蜀国灭亡之后便被封晋又原数返还给了他。
这些东西自然全都成了给女儿的陪嫁。
而凌子越从小抚养杜欢长大,嘴上没好话,管教也相当严格,但其实是拿她当亲闺女来疼的,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给小徒弟攒嫁妆了,什么稀世的药草药材以及在魏国当国师之时所受的贵重赏赐,以及许多官员送的宝贝,统统都给小徒弟攒着。
他可不像姜穆,清廉是实打实的。
好些官员要捧着礼物送上门,自然有皇帝赏赐的国师府下人出面打理,等到被谢润遣散回云梦泽之时,也全部拉回云梦泽存着,听说小徒弟要结婚,他自己匆忙赶到了洛阳,后续自有云梦泽门人押送嫁妆晚一步入京。
他掏出比姜穆多好几倍的陪嫁,还不忘鄙视一番:“你也好意思说是阿欢亲爹,瞧瞧你给孩子的嫁妆。”
姜穆好脾气的笑笑:“比起我这个失职的亲爹,凌师弟不是亲爹胜似亲爹,我真是惭愧惭愧啊。
大司农桑镜诚的夫人跟廷尉范响的夫人受命请来充当新娘子母家亲眷。
都知道皇后娘娘母亲早早过世了,娘家只有老父亲跟师父师兄,全是男子,女儿出嫁却非得有内眷操持不可。皇帝陛下疼爱新娘子,便向两位老大人开口求助。
桑夫人与范夫人一百二十个愿意。
其余官眷也有跟风跑来凑热闹的,顺便在皇后娘娘面前露个脸。于是杜欢的嫁妆又多了各府女眷的添妆,能送到皇后面前表忠心的自然都是好东西,各色首饰珠玉琳琅满目,耀花了眼。
等到新婚当日,皇后娘娘的嫁妆先头队伍已经入宫多时,后面的车队还没从国师府出来,令人咋舌。
杜欢全程处于晕晕乎乎的状态,被宫人牵着走流程,脑袋上还顶座金山,没个消停。等到真正坐在皇帝的寝宫里,被年轻英俊的皇帝取开了遮面的扇子,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她揉着脖子小声抱怨:“凤冠也太沉了,就不能做个空心的啊?”
皇帝亲自替她取了凤冠,替她揉脖子,还颇为贴心的说:“其实朕已经催促着礼部删减婚仪流程了,就怕你戴久了脖子疼。”
只是皇家礼仪,哪怕再精简,也不可能简朴到三声唱礼就送进洞房。
“还是让你受罪了。”
宫人斟了合卺酒来,两人同饮合卺酒,皇帝的婚仪也没人敢来闹,更何况以封晋之威名,是嫌活的命太长了么?
大燕皇宫里到处洋溢着喜气,皇帝与皇后洞房花烛夜,到处都是红彤彤的。
与此同时,长久住在私立医院里复健的杜欢总算可以行走自如了。
当初她在谢润的实验室里昏迷之后,为了不引起骚乱,谢润悄悄花钱把她送进了一家私立医院进行检查,结果医生检查来检查去,身体一点问题都没有,就是不肯醒过来。
他后来无意之中云大魏转了一圈,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也进了这家私立医院,且就住在杜欢隔壁。
万幸当初昏迷之前,他替杜欢交了好几年的住院费。
而他的老父亲见到昏迷不醒的儿子,不知道在他床前流了多少眼泪。等他醒过来之后就再也不逼他去跟家族的堂兄弟们争权夺利了,让他愿意作什么就做什么。
皆大欢喜。
唯一令他发愁的,就是杜欢几时回来。
没想到几个月之后,杜欢醒过来了,但壳子里住着的却是另外一个人,他在魏国的太子妃何嫣。
何嫣醒过来之后,需要适应这个奇怪世界的各种规则,好在身边有谢润跟着,倒也不至于出错。
两人本就是甜蜜的夫妻,换了个世界还是先从情侣开始。
老杜此刻正满世界的找杜欢,后来听说她不工作了,傍了个有钱人,高兴的寻摸了过来,还想着终于能解家庭窘境。
杜欢的身体也许是躺在太久,也许是与内里的何嫣不是同一个人,身体与大脑总是不能契合,导致何嫣很长时间都不能行动自如,只能坐轮椅。
谢润为了治疗她,就一直陪着她住在私立医院里。
老杜找上门来要钱,何嫣听说这是杜欢的亲爹,又从谢润口里听说了她小时候的事情,长宁大长公主可不准备给他一分钱。
她先是把老杜一通臭骂,历数他作为爸爸跟丈夫的失败之处。
老杜此刻拿这个女儿当唯一的救命稻草,无论她怎么骂都哭哭啼啼认错,直言自己当初不是人,做丈夫跟爸爸都不称职。
何嫣估摸着他哭的差不多了,话稀了泪少了,便口气转缓:“既然你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我也不再紧揪着以前的事情不松手了。我就再给你一个做好爸爸的机会。”
老杜眼见父女感情有望修复,马上就能哄到一大笔钱,顿时眉开眼笑:“爸爸都听你的!都听你的!”
何嫣:“这可是你说的啊!”紧跟着她便甩出厚厚一叠私立医院的帐单。
众所周知,这家私立医院以安保到位跟价格贵而在本市出名,而杜欢住的日子可不短,住的又是最好的VIP病房,每日的费用都要过万,有时候检查做的多还是好几万。
帐单甩出来,累积医药费已经高达几百万,贵的超出了老杜的想象。
老杜好像被卡住了脖子的公鸡,哭的直打嗝,倒吸了一口凉气,眼泪都被吓了回去。他小心翼翼的说:“欢欢,爸爸暂时拿不出这么多钱。你不是……你不是交了个有钱的男朋友吗?让他给你付住院费不行”他露出一脸苦相:“你知道的,爸爸的日子也不好过,你弟弟他……他欠了一屁股债,爸爸也没办法。”
道德绑架谁不会?
何嫣当即便怒骂:“我就知道你嘴上说疼我都是拿来哄我的,什么疼我跟疼弟弟一样的。弟弟欠债你都可以帮他还,我欠债就不肯帮我还?更何况他是赌债,我是医药费,能一样吗?”
她还向老杜画大饼:“再说等我还了医药费,还能多赚钱孝顺您老。”
老杜心道:几百万!
一个拿死工资的打工人,几辈子能赚到几百万啊?
他左右权衡,觉得这个女儿认回来也太亏了,等于背上了两份债。
不如拐弯抹脚去找女婿。
他找到谢润,先是哭诉了自己的不容易,然后试探性的提起女儿的医药费,哪知道新时代的年轻人谈恋爱,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姓谢的小子当时就说:“叔叔有所不知,我们谈恋爱,还有将来结婚,费用都是AA呢。我的婚前财产跟债务都是我的,欢欢的婚前财产跟债务都是她自己承担的,不然我们谢家那么大的产业,不签了婚前协议,谁敢娶她进门啊?”
他还一本正经道:“欢欢说叔叔您是副校长,工资应该不低吧,不如就给欢欢交了医药费吧?”
老杜有苦难言。
何嫣跟谢润反过来追着他讨钱,直追的老杜好几次都狼狈从医院逃窜,后来想起这个女儿就不是摘果子的甜,而是被讨债的可怕。
他终于歇了找她的心思,灰溜溜滚回老家去了。
春暖花开,谢润实验室里的那台机器突然罢工,再也启动不了了。
他试了好几次,都没能再重新启动,心灰意冷回去向何嫣报告:“杜师妹可能真的回不来了,怎么办?”
何嫣回想自己在燕国皇宫的见识,开解他:“其实说不定杜欢自己也根本不想回来呢。燕帝对她特别的好,这个时间说不定他们早都成亲,娃都生了好几个了。”
各自安好,也许才是他们的宿命。
谢润释然了。
燕国皇宫里,随着清晨宫人们的悄声细语,燕国皇帝封晋起床上早朝,而杜欢还在香甜酣梦之中遨游。
“不要吵着皇后,让她好好睡。”
皇后娘娘刚刚诊出三个月的身孕,宫人走路都轻手轻脚的,就怕惊扰了皇后娘娘的胎气,就连皇帝陛下也不例外。
燕国风调雨顺,政通人和,天下太平。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