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阴仙事件发生后没几天,小谭丈母娘等一众受害者家属准备二次来大槐树村找麻烦。毕竟王七婆亲口承认自己是骗子,那孩子的事就还得向她要个说法。
可是等他们摇齐人马杀上门来时,发现王家大门紧锁,内里已无动静。从外头上锁意味着里面没人了,家属们不死心,找了个灵活的攀上墙瞧了一圈,果然已人去屋空,正房厢房都上了大锁,一看就是举家出远门的样子。
别说外村,就是本村人,王家隔壁的邻居都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悄没声息一夜之间消失无影,分明做贼心虚。受害家属没辙,要村长给个说法,可村长又能怎么办?王七婆又不是他媳妇闺女,他想管管得着么!
害人的跑了,因迷信王七婆而失去骨肉的人沉浸在懊悔痛苦中,而两个孩子还处在痴傻状态的农户找到陈姜,跪求她救命。
不用说,这定是小谭丈母娘给她宣传的。在征求了师焱意见后,她决定象征性地收几两银子,请他附身挽救两个濒临破碎的家庭。
其中一个孩子魂魄不全,解了咒也难以恢复,可能终生都比常人缺点心眼。陈姜向家属说了实话,不打算收钱。可孩子清醒后喊了一声娘,他的爹娘不由分说把银子丢下,喜极而泣抱着他跑了。
又不考状元,缺点心眼不怕的,只要能好好活着,就比什么都强。
一传十十传百,经此一事,王七婆晚节不保,狼狈退场。陈姜取代了她,成为新一代乡村玄术界的统治者。
在收拾行装的那几日里,每天都有人上门,正经生意没做几桩,多是来瞻仰天师风采,并咨询些无厘头问题的人。
比如有人问,请什么符可以保他发财?
陈姜:我也想知道。
同村的人刚刚接受了陈姜从泼皮蒙昧的村丫到妙手神工纸扎匠的转变,没料到她又添了一个天师身份。只要能唬得住人,谁都可以自称天师,可是能唬得住,还能把同行干趴下,叫人像斗败的公鸡一样对她退避三舍,这就不是一般的本事了。大家都说,怪道她家能发财呢,姜丫头开窍之后太醒灵,说不定很快就要买大宅子搬到镇上去了。
都盼着自家闺女也能开窍,可现实令他们失望。
老宅里,谷儿端了药碗从正房走出,脸上酸刻之气还未散去。秦氏一把将她拉进厢房,板着脸斥道:“你这孩子咋不听劝呢,我让你少跟着你奶骂姜儿了,说了几次还管不住嘴!”
谷儿不服气:“我不是为了哄奶奶高兴嘛,再说了,咋不能骂她?她能干没脸没皮的事,我就能骂!”
秦氏掐她手臂:“闭嘴!光长个子不长脑子,你瞧瞧你奶跟她对上啥时落过好?不是挨打就是挨关,前时上门看个热闹后槽牙都被打掉两颗,那个死丫头邪门得很,你可千万别去惹她!”
越这样说谷儿心头酸水冒得越盛:“啥邪门,二房天天车来车去的,尽是些男子出入,奶奶说得对,她就是不要脸了!好意思说自己天师地师的,她是啥人我不知道吗?小时候就不要脸,喜欢翻人东西。分家前她咋不挣钱呢?出去没几月就盖大房子坐大马车了,钱长膀子往她家飞啊?还不是做见不得人的事挣来的!”
秦氏恨得直摇头:“个不懂事的,迟早要坏在这张嘴上!我教你那么久都白教了,你管她钱咋挣来的呢,反正现在她抖起来了,咱惹不起知道吗?你到外头去胡说八道,她再叫人来抓你咋办?她有钱,给那些官老爷一塞银子,说关你几天就关你几天,卫所你也待过了,那滋味咋样?光图个嘴快活有啥用!”
谷儿不吱声了,胸口一起一伏,鼻息咻咻。秦氏见她气够呛,叹口气拍了拍她:“前阵子听你奶的撺掇上你二婶家来那么一出,当时倒是痛快了,人家又把咱抓进卫所,又跟咱断亲,老陈家脸都丢尽了,你看你奶有点办法没有?咱家的事一桩接一桩,你哥,你姐,还有你,眼瞅着都到时候了,指望你奶拿钱,那就只有寒酸的份!我们不能跟你二婶家闹僵,以后且有求到姜儿的地方呢!”
谷儿憋半晌,眼圈一红,语带哭音:“凭啥呀娘?她哪点比我强?嘴又坏,人又泼,长得没我好看,还不是小脚,我凭啥求着她呀!”
若叫陈姜听到这话,指定要给谷儿送面铜镜过去,老在水缸里照,容易让人对自己的颜值产生误解。长相先不论,单说肤色,陈姜就比陈谷白两个度,没办法,娘黑不赖儿。
不管外人在转什么心思,陈姜在家已经打好了行装,调配好了人员,准备进京。
廖氏不愿去,一是脖子的勒痕还没完全消除,二是精神不济。她也没同陈姜多做交流,只跟她说,放心。陈姜明白她是在告诉自己不会再寻死了,心中略略宽慰,便与田娘子再三交代了家中安保问题——除了廖氏的婶圈闺蜜,其他人一律不接待,有事等她回来再说。若有心怀鬼胎上门找茬的,该打打该骂骂,打骂完了去找陈百安,去报卫所,提一声陈姜的大名,告知有情后补,卫差会处理好的。
左邻右舍,包括村长都被她打了招呼,一听陈姜要去京城做大生意,几家人都满口应承会照看廖氏,陈姜这才放了心。
期间,郭纯嘉又派人来催了一次,说她再不动身,好处就让别人抢去了,让她速去青州汇合。陈姜哂笑,在为神棍门争名利这件事上,郭大人比她上心。
先去县里开了路条,再到青州与郭纯嘉见面,陈姜发现他居然也备马待发,还带上了家眷。
“郭大人不是刚从京城回来吗?”
“陈天师扬名一战,在下怎能不观?”郭纯嘉先捧了陈姜一句,又笑呵呵道:“税务将息,府衙无事,内子恰好也要回京访亲,在下就向知府大人告了假。到了京城,在下还可以帮陈天师当个引路人。”
赵媞道:“访亲?郭夫人娘家没人了,她访哪门子亲?”
就不兴人家有个外嫁姊妹什么的了,陈姜不在意。郭纯嘉对京城地头很熟的样子,有他自告奋勇地领路,倒省了自己麻烦。
青州偏南,京城在北,路途不算遥遥,但走一趟单程至少也得七八天。郭纯嘉想催着陈姜快些,可她不紧不慢,饿了就吃,累了就睡,路过城镇乡村还歇马下去溜达溜达,一路晃晃悠悠走了十二日才到洛州,也称洛京。
游过多个州府,再看京城气象更是不同凡响。过了京郊,巍峨城墙宽不见际,由南面的鸿景门入城的车马人排得老长,荷甲士兵铁面无私查验路条,对外乡人的盘查尤其严格。
郭纯嘉好歹是个五品官员,跟着他,陈姜省了被盘问的程序,顺利进入外南城。城内道路四通八达,屋舍商铺高矮参差风格迥异,有端庄大气墨瓦青檐的数层高楼,也有低矮破旧的小民居掺杂其中。街道上人来人往,车辙深深,叫卖声不绝于耳,华服与朴衣混杂,典雅与市井并存。
内外城间有河相隔,过了城河桥进入稍显清净的内城,郭纯嘉将陈姜带至一处民居,道:“这两进小宅是在下在京中居所,因外放青州,宅内没有留人。若天师不嫌弃,可在此落脚,内子的丫头自会帮你打理妥当。”
陈姜觉得不方便,郭纯嘉可是带了好几个随侍丫鬟,两进宅子也没多大,她和鬼们交流生怕隔墙有耳。
刚想拒绝,赵媞道:“就住这儿吧,客栈里人多眼杂,行举不便。”
自从进了城,这是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实际在来的路上,陈姜只与师焱与影子合坐,赵媞全程待在郭夫人的马车里,好几天都不回来跟他们见上一面。
影子要去喊她,陈姜制止。她想在郭夫人身边待着,自然有缘故,赵媞虽不说,可陈姜却隐隐觉得是与她曾经一语带过的那个“他”有关。
入住郭家,安排了连顺的住处,陈姜与郭夫人客气几句,住进二进一间厢房,赵媞果然又没跟来。
影子奇怪:“她干啥去了,咋老跟着那个女的?”
陈姜放下包袱,看了看屋子里朴素的摆设,微微一笑:“小鬼,我教你个成语,爱屋及乌。”
“啥意思?”
“当你喜欢一样东西,凡是与这件东西有关的人,事,物,你都会喜欢。”
影子不明白,陈姜又解释:“如果你喜欢的是个人,爱屋及乌表现得更明显。你会因为喜欢他而喜欢上他的爹娘,兄弟,亲戚,喜欢上他的家,就是这个道理。”
影子好像听懂了:“我喜欢陆少爷,所以也喜欢她的妹妹,喜欢他的家,是这样吗?”
“对。”
“不对!”影子哼道:“我才不喜欢陆小姐,她长得又不咋好看,全是靠衣裳首饰撑脸,我现在的衣裳首饰比她还多呢,干啥要喜欢她!”
陈姜哈哈笑。笑着笑着不由自主把眼神溜到了师焱身上,他正笑看影子撇嘴皱鼻出怪相,目光里满是纵容。
她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滋味,有点羡慕影子的肆无忌惮和没心没肺。正因为她不懂,所以她体会不到情感里的微妙感受。师焱对她俩何尝不是爱屋及乌,前世那位即使不是他的爱人,也是他极重要的人吧,所以他坚持陪在这四分五裂的魂魄身边,追忆着过去,缅怀着情义。
是个很重感情的人呐,与他为友,前世何其幸运。
又重情,又长情,又强大,还漂亮这一点有待考证,但不重要。他除了是个鬼外,真的非常完美,非常符合陈姜的某方面要求。如果他不是因为前世才对自己百般照顾就好了,陈姜心头的酸涩更重,以身相许他都不要,自己哪里差了嘛!
她笑着笑着又把自己给笑生气了,狠狠瞪了他一眼,师焱顿感莫名其妙。
次日郭纯嘉主动去帮陈姜问询国舅府的情况。郭夫人在他走后,也单备了一架马车外出,赵媞形影不离伴她左右。当晚回来后,破天荒不缠着郭夫人了,飘在陈姜床头不言不语地发呆发半夜。
陈姜问她是不是回皇宫了,是不是去袁家旧址了,她皆不答。第二日又不声不响独自离府,形踪诡异。
虽然这是她的老家,但京城人多鬼杂,难保不会有厉恶鬼出没,陈姜怕她出事,让师焱跟去暗中保护。当国舅府的最新消息传来时,赵媞的去向,也有了答案。
“她去了郊外墓堆?”
师焱点头:“朱氏家墓,其于一墓前,伫良久。”
“碑主叫什么名字?”
“朱霖,男子,卒年二十。”师焱像知道她要问什么似的,一股脑说完。
陈姜按了按太阳穴,长长叹息:“我就说她心里有事,原来殿下还惦着这么个人呢,一回来连宫里都没去,先去了他的墓地。唉!多情空余恨啊,即使都做了鬼,两人恐也再见无期了,等下辈子吧。”
“此人未死。”
陈姜一惊:“什么?”
师焱笃定:“墓,乃衣冠冢,朱霖此人,寿四十七。”
“朱家别的墓呢?都有没有尸骨?”
“有。”
如果是篡位那年“死”的,今时才不过二十四岁,还有几十年好活呢!从赵媞从前只言片语判断,这个朱霖是郭夫人的侄子,那她可知道侄子没死?另外,衣冠冢是谁替他立的?
“赵媞知道吗?”
“应不知晓。”
陈姜纠结了,要不要把这消息告诉赵媞呢?她心心念念的人没有死,还好好地活在阳间某个地方,可是她却死了,比两人都死还惨。
说了又能怎样,心里有座坟,住着未亡人?太惨,说了徒增伤悲乱鬼心,还是不说了罢。
赵媞默祭了朱霖后,很快恢复正常,在京里到处寻找袁熙,又孤身闯了趟皇宫。回来就道宫里不干净,她撞上了好几个同类,然而一个认识的都没有。
大周变天四年,早先死在宫里的冤魂都该下地府去了。新增的这一批,是大楚朝造的孽。
虽然陈姜来得迟,但国舅悬赏依然未撤,这说明他府里的问题没有解决,二十万两银子还没人拿下。
郭纯嘉托了一个在礼部的同年帮神棍门递拜帖,那边给了回音,他兴冲冲地来向陈姜报讯。
“前日去了两人,昨日去了一人,名头报得甚是响亮,却皆是灰头土脸无功而归,有一个听说失仪胡言,挨了板子被丢了出去。今日又死了一个下人,国舅爷急了,府里府外,摆满香烛供品,还把护国寺的僧人都召去念经。陈天师啊,这就是天赐良机,你若解了国舅爷的危困,神棍门必将天下扬名。”
陈姜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听,她主要是来给袁熙送钱的。本来送出去十万,再赚回二十万,她应该积极接触国舅府,可最怕的是银子没捂热,又被赵媞大局为重地捐出去,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赚这钱,不赚不心疼。
若是有高人解决此事,送完钱就可以回家了。可如今大楚无天师,二十万硬生生往她脑袋上砸,她不接不好意思啊。
陈姜犹豫,看着郭纯嘉一脸的热切期盼,更觉呕心,这丫态度实在令人生疑!
她直白而不失礼貌地问:“郭大人,你觉不觉得你有点过分热情?扬名扬的是我神棍门的名,二十万装进的是我的荷包,你这般上心地想把我推出去,图啥呢?”
郭纯嘉笑脸一僵:“天师误会了,在下就是出于对你的敬仰”
“别说虚的。”陈姜打断他,“熙熙攘攘皆为名利,你郭大人的性格我也有所了解,若说你什么都不图,我是不信的。你替我接了生意,让我赚了钱,该回报还是要回报,有话尽管直说,我能帮肯定帮。”
郭纯嘉貌似感动地道:“正是知晓天师你人品上佳,在下才会这般推崇。既然天师要听直言,那在下就实话实说了,想帮天师在京城崭露头角,在下的确有些私心。老话说朝中有人好办事,可在下一介寒门子弟,朝中无人啊!如今年纪不小才是个五品小官,想往上爬,难于登天,幸而遇见天师,凭借您的本事,若能在国舅爷跟前露个脸,别的不说,得有一份举荐之功吧,以后想走门路,至少也有个门能进得。”
陈姜疑惑:“就这样?”
郭纯嘉一副“我说谎天打雷劈”的样子坚定道:“就这样。”
陈姜嗤笑:“我不信,你有阴谋,而且这个阴谋还不小。不过没关系,你总有一天会暴露的,到时候,让不让你利用,看我心情吧。”
郭纯嘉脸皮抽动,一时不知该附和,还是该发个毒誓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