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焱说自己是冥府君的口气就像在说他是居民楼楼长一样轻松,所以陈姜被他吓到了吗?并没有。
第一她不知道冥府君是什么级别的职务;第二她当时就想起了战国四公子,个个称君,还有个魏王男宠,叫啥龙阳君的感觉不怎么高级的样子。更何况他都不知阎王,不懂阴规,一会儿说自己死了九万年,一会儿说生前打猎的,这“君”说不定也是瞎编的呢。
陈姜一脸我就静静看你胡说八道的表情,师焱也未将话题继续下去,兀自悠闲飘荡。等到夜深人静万籁俱寂时也没等到鬼差上门找茬,她丢头睡了过去,一觉睡到大天亮。
第二日早起头脑清醒多了,陈姜看着不急不缓仍飘在原地金光灿烂身姿若仙的师焱,以及那张几日不曾变动过的美貌建国脸,不禁展开了对他身份的新一轮思考。
不管怎么说,师焱的能力不但超越普通鬼魂,也在鬼差之上,若是师先生碰到,能不能收了他还真不好说。不同于影子赵媞的无能,他这么厉害的鬼,稍微起点邪念就可以肆无忌惮地作孽,把阳间搅个天翻地覆,地府没理由让他一直逍遥法外滞留不下啊。
昨晚抢了黑鬼晾了空门,却风平浪静无人关心,地府仿佛不曾察觉般。莫非,他真是个有地位的“君”?
临出门前,陈姜问他:“师兄,你去过冥府吗?”
师焱点头。
“冥府是什么样的?”
“无趣。”
“具体算了。”陈姜心想,身不身份的也无所谓,他对她没有恶意,还热心帮她赚钱。本就是阴阳两界的人,身份高低对自己没有影响,说句大话,就是阎王爷本尊上来观光,陈姜也不惧怕,一天没死就一天轮不到他管。师焱愿意找她玩,就陪着玩玩,有自己看管教育,也省得他因无知闯下祸端,保持朋友关系,挺好的。
再说了,就他这口条,深度访谈根本做不下去。
想通了之后,陈姜心情又愉悦起来,今天还有笔银子要去收呢!甭管师焱是谁,现在就是她的财神爷!
她找廖氏一块儿下楼吃早饭,要了大肉包子稀粥和几碟小菜。廖氏知道她兜里有钱,便没多言。
陈碧云也下了楼,毫不客气地坐了一桌,使唤店小二再上一份肉包子,拿起筷子就把小菜划拉到自己面前。
陈姜不满:“小姑,昨晚上你可蹭了一顿饭了,三菜一汤大半都让你给吃了,怎么早饭也让我家请啊。”
陈碧云白眼一翻:“我是你姑,吃你一顿饭怎么了,别说吃饭,我还要去你家住呢。”
陈姜不懂了:“啥意思?”
廖氏在一边慢吞吞开口:“你小姑说想在咱家待嫁。”
“啊?”陈姜挠挠头,“这不行吧,这像啥话,村里人还不笑话死你啊。”
陈碧云喝了口粥,冷冷道:“我在我二哥家待嫁天经地义,谁敢笑话我?”
“不是,你爹娘都在呢,去二哥家算啥呀?而且老宅你那些嫁妆什么的你不回家奶奶还能给你?”
“该我的一样也不能少。”
“不至于吧小姑,你有啥不高兴等安稳出了嫁再说。没多少日子了你来这一出,这是陷我们于不义啊,等你嫁了,奶奶还不恨死我家?不行不行,你绝对不能在我家出嫁。我我我”陈姜为了阻止她的荒谬想法,小手一挥决定出血,“大不了我再给你多一倍的添妆。”
陈碧云狠瞪陈姜,却没耍泼,就那么瞪着瞪着,眼眶突然红了,哽咽道:“我咽不下这口气。”
陈姜叹了一声,一桩婚事搅得母女反目,都是钱闹的,作孽啊。
还有那王西观,身上背了两条人命,外头欠债一大笔,置外室搞出私生子来打原配娘子的脸,作孽作得登峰造极,幸好,他瘫了。
逃过了法理,却没逃过情理,王西观是怎么瘫的,陈姜心里隐隐有答案。
退掉客栈的房,陈姜带着廖氏和陈碧云一起到了如意绣坊,说给掌柜的送花样,让她俩在外随意看看,自己跟着小许娘子进了后堂。
掌柜的没来之前,陈姜跟小许聊了几句,主要问她昨夜怎么发现家里有鬼的。
“那时我和娘还没睡,窗户忽然开了,我瞅见一个人头从窗口飘过去,吓得心都要跳出来。待我和娘出了门,竟然看见看见我爹他在院子里走动。我叫他,他朝我笑,样子都变了!那时候不知打哪儿还刮来一阵邪风,灯烛全灭,你都不知道多可怕!我爹根本不能走路了,他是被鬼附了身。”
吹灯灭烛,邪风阵阵,这大概是师焱特意配合恶鬼创造的恐怖气氛吧。
“我走了之后,家里安稳了吧?”
“是,多谢你。”小许面现崇敬之情,“其实若不是我娘,我一开始是不怎么信你的,没想到你真有能耐除去邪祟,我爹现在也没事了,还说腰疼好了许多,腿上有点知觉了呢。”
哎呀妈呀,有知觉了可还行,那老长的针保不齐还得再给他来一下,陈姜后背凉飕飕的。
许掌柜出来后,二话没说爽快付了陈姜三张百两银票,为了早日完成老掌柜的心愿,还带着她去内室观摩了一下闻名已久的黄花梨老算盘。
陈姜摸着被盘得黑又亮的算盘,疑惑:“这是黄花梨?这不是红木的吗?”
许掌柜轻轻摩挲着算盘边缘,“所以我才会相信你,除了我和我爹,没人知道这把算盘的内材是黄花梨。我娘去得早,打小我爹就开绣铺子养活我,有一次接了笔大生意,赚了挺多银子,一时高兴就打了这把算盘。可打了之后他又后悔,总说财不露白,担心黄花梨太招眼惹来是非,便又费事在外包了层红木,还叮嘱我谁都不准说。结果用了几十年,一次黄花梨也没摸到过,你说他是不是多此一举,呵呵唉。”
许掌柜的这声叹蕴藏着浓浓怀念,父女二人相依为命多年,一起把绣铺做大做强,感情可想而知。老头抠了一辈子,谨慎了一辈子,宠女儿宠了一辈子,却不料招来一匹黑心狼,断送了性命。但哪怕做了鬼,他都没有计较自己的被害,仍在担心女儿安危,拼了老命求到她面前。
陈姜没帮任何忙,皆是跟着事态在走,她不知许娘子对老头的死有没有产生过怀疑,或者单纯因为外室私生子的事才对王西观痛下狠手。但是不重要,许娘子青出于蓝,能直面风雨了,老头可以安息了。
陈姜又拍起胸脯:“保证给老掌柜的算盘还原得一模一样,我画得可好了,我能画出黄花梨的纹路来,外面也不需再包红木。他上回还跟我说想赚阎王老爷的银子,咱们就给他烧个黄花梨的下去,让他坦坦荡荡打着算账,投胎前赚尽地府小鬼的钱,下辈子一落生就当个富贵人!”
“陈姑娘”许掌柜眼泪将落未落,欣慰点了点头。
母女二人将陈姜三人送出绣坊,态度好得把廖氏和陈碧云都看傻了。一上街陈碧云就拉住她:“你现在跟如意绣坊也做起生意来了?”
“嗯,怎么了?”
“那你赚了不少钱吧?”
陈姜嘿嘿笑:“小姑啊,我画点花样子都快累死了,一张也就卖个十文八文,能赚多少钱啊?人掌柜的是看我年纪小,画得新鲜,跟我多唠了几句,知道我家穷,就答应我以后多收些,让我能养家糊口,你还以为我进了如意绣坊出来就是大财主了?”
陈碧云将信将疑:“以前也没见你画过啥,咋突然会画花样子了,县里的掌柜都愿意收你的,真怪。”
廖氏又开始两眼发直,走道打飘,不敢接茬。
陈姜道:“那咋办呢?奶奶不撵我们,我也乐得在家吃现成的,没钱没粮的不想法子咋办呢?都是被逼出来的,这叫穷则思变。”
陈碧云不知道啥叫穷则思变,只是一听提到万氏,立马拉了脸不言声了。
县城的一天一夜过得十分充实,三人回到村里已到半下午时分。陈碧云死活不回家,躲着藏着非往溪沟子后头走,陈姜劝也劝不听,拉也拉不住,只好随她去了。
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么邪,这么缺!因为影子赵媞跟随陈姜一起打伞,没能先一步回家发现敌情,而师焱即使发现了也不会做任何预警。所以当姑嫂侄三人进了篱笆院时,发现自家大门洞开,堂屋的桌子凳子,里屋床下的木箱子,灶房里的锅碗瓢盆,破烂家什被扔了一院子的,遭贼一般。
屋里有人还在不停地折腾,陈姜心里一紧,忙走去夹道码柴的地方,见那处平安无事这才吁了口气。
柴火堆下面埋着袁熙给的两个匣子,幸亏陈姜有先见之明,知道收在木箱子里不安全。那可是前朝公主的东西,谁知有没有宫记,被翻出来还得了!
屋内人听到动静,走了出来,刚欲张嘴说话,突然看见陈碧云,嗷一嗓子就嚎哭起来:“碧云!碧云你可回来了,把娘快急死了!”
说着冲上来就抱,陈碧云也没想到会撞见万氏,先惊后怒,闪身避过,恨道:“找我干吗?称称几斤几两好给你卖钱啊!”
万氏一怔,“你说啥呢?个不省心的东西,一家子找你都找疯了,你跑哪儿去了!”
陈碧云冷哼,扭头不看她。
说话间屋里又走出两人,竟是陈恩常和乔氏,夫妻俩恶狠狠盯着陈姜:“钱呢?藏哪儿了!”
廖氏紧拽着陈姜胳膊,嗫嚅道:“娘,老三,你们这是要干啥呀?”
万氏也慌地去拉陈碧云,不让拉,她就堵路,坚决不让陈碧云再有逃跑的机会,听问答道:“老二媳妇,你这段时日卖绢花也挣了不少钱吧,都拿出来。这房子你们不要住了,你把三郎叫回来,我要卖田卖房子,这里要卖,老宅也要卖几间,田地都留不住了,全卖了救大郎!”
然后又对陈碧云道:“碧云,你回来就好了,有啥话以后再说。现在大郎遭祸了,你当姑姑的不能见死不救,张璟好了你知道不?你现在就是张家媳妇了,去求求张家,看能不能借点银子,不要多,就借六百两,五百两也行。”
陈碧云脸上露出那种不知说啥好的表情,一声没吭。
万氏就像昏了头,说话语无伦次,眼神也混乱无神,张嘴就是哭:“人家要八百两,不给就把大郎告进衙门里,说是要打一百个板子,还要蹲大狱,以后再不能念书,大郎就毁了呀!老天爷,我哪来的八百两啊!”
陈姜咋舌,八百两?啥伤要赔这么多钱?
陈恩常不耐烦:“娘你别哭了,抓紧筹银子啊,叫小妹去张家借借,家里能卖的卖,实在不行,我给姜儿找个好人家,多收点聘礼,也能凑个几十两银。”
陈姜扑哧笑出声来,廖氏大惊,搂紧陈姜:“老三你说啥呢!”
陈恩常吊儿郎当:“大嫂回娘家没借来钱,都打算给稻儿定人家了。姜儿也是陈家孙女,为家里出点力应该的。”
廖氏难得硬气一回:“苗儿也是陈家孙女,你给她定人家吗?”
乔氏呸口水,陈恩常阴眼:“二嫂你可别跟我犯呛,别把我惹急了!”
陈姜看戏看了半晌,此时开口:“把你惹急了又怎么样?”
陈恩常撸袖子:“你他娘小贱坯子,给你两天好日子过你还真当我软柿子捏呐?要不是顾着家里名声,我早把你娘俩干的下贱事说出去了,如今老陈家的长孙进了大牢,你们不想救他,那就别怪我当叔叔的翻脸不认人了!”
陈姜淡定:“下贱事?什么下贱事?我和我娘都不知道,三叔说说。”
陈恩常眯眼看廖氏:“廖雪英,真不怕?”
廖氏一抖,陈姜对着她的侧腰狠狠掐了一把,瞥她一眼,能不能去掉心病就是这时候了,给我挺住!于是廖氏便挺住了,声音虽颤,却不曾露出半分心虚:“老三,我一向拿你当亲弟弟看,你二哥在世的时候对你咋样?你今天居然能对嫂子侄女说出这种不像样的话来,你说!我让你说!我也想听听我干了啥下贱事!”
陈恩常冷笑:“玉佩。”
廖氏昂着脖子:“啥玉佩?”
“祠堂。”
“啥祠堂?”
“赵大老爷。”
“啥啥赵大老爷。”
这种对话继续下去,陈恩常摧毁不了廖氏,她就被自己的心魔摧毁了,眼见廖氏撑不住,喘息急促,陈姜觉得不能让老三玩心理战术,伸手把廖氏拦在身后。
“三叔你要说就说,打啥哑谜呢?一家子都在这儿急得不行,偏就你歪话多,倒找起我和我娘的事来了!行,你要想找事,咱们就好好掰扯掰扯,从哪儿掰扯起呢?就从那位姓邱的人牙子开始吧!三叔你一不买人二不卖身,是怎么认识人牙子的啊?认识了人牙子为啥把人往崖台子那儿带啊?就算要谈事儿也用不着去那种深山老林鬼影子也不见一个的地方吧,有啥见不得光的事要背着人啊?话说要不是我就在那儿眼睁睁看着,都不知道那是个杀人埋尸的好去处呢!”
一番话毕,陈恩常的脑子还没转过弯来,万氏已面无人色嘴唇煞白了,她见陈姜还要说话,猛地扑来打断:“都给我闭嘴!都给我想救大郎的事,其他的破事都不准说!老三,滚回家去!你二嫂家的事不用你操心,滚!”
万氏也有点惨,估摸着是把邱人牙子当成被害对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