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师焱,陈姜收不了厉鬼,张璟一定会死,陈碧云大概连冲喜的机会都等不到,直接变成望门寡。厉鬼会不会继续作恶还未可知,那么刺激她退亲就是在救她。
师焱出手,鬼收掉了,张璟好了,陈碧云可以安心嫁了,她却跑了。
不知苗儿为何告密,但陈碧云得知家人的阴谋后一反常态不吵不闹,说跑就跑,陈姜觉得这小姑的心性不是一般的烈。据影子说,她没打包袱没带细软,只拿了一身换洗衣裳,装了些散碎银钱,说明她并不是要离家出走,只想躲过冲喜。
说的更难听些,是想躲到张璟死吧。
事情发生得太快,陈姜来不及把好消息告诉她,若让张家得知她逃婚,这亲事还真不一定能结得成了。人家侄子现在好了,轮不着你陈家姑娘嫌弃。
陈姜想了又想,决定还是去县城一趟,把事儿跟陈碧云说说清楚。毕竟她会逃跑,自己也要负上一点责任。
廖氏足足累了两天一夜,昨晚以为陈姜丢了又受到惊吓,此时根本起不来床,昏睡不醒。
陈姜做了些杂粮饭填肚子,将装金叶子的小匣放在桌上向影子显摆:“瞧见没?金叶子,小鬼你没见过吧?让你开开眼!”
影子飘在桌前一动不动,眼睛却始终斜着院外,对金叶子毫无兴趣,说话声音也压得低低的,“妖怪真的不会吃我?你不在他就会吃我了吧?他长得好可怕,唉呀呀呀,他看我了又看我了。”
院中飘来荡去瞎转悠的师焱果然正对着影子微笑:“你来。”
当然,影子是不会去的,嗖一下钻进了桌底,躲在陈姜腿后,头不敢擡。
建国脸可怕?陈姜不懂影子的审美:“多好看啊,你真是没眼光。早跟你说了听话,有我在他不能把你怎么样,放心吧。”
赵媞接话:“你不是打不过他吗,让我们怎么相信你?不要把他留在家里,快赶走吧,我现在一想到他的那张脸是个画皮,浑身难受。还不知真实模样长成什么丑怪形状呢!”
陈姜扒两口饭,边吃边道:“知道我金叶子怎么来的吗?就是这位万年老妖帮我赚的,以后除了主营业务之外,还可以额外开展一门驱鬼除邪的生意。你们没见他昨天收那厉鬼,两根手指一夹就把那鬼给夹住了,团巴团巴往嘴里一塞,咔吱咔吱嚼两下,云开雾散,天空晴朗,坏鬼再也不能作祟人间啦!”
影子一句话也不说,贴着她的腿瑟瑟发抖。赵媞强撑着公主气势,痛心疾首道:“利欲熏心,与虎谋皮!”
陈姜逗鬼实在开心,笑得前仰后合,笑着笑着眼角湿了,自己抹了一把道:“哎傻小鬼,把我眼泪都笑出来了,走,跟娘说一声,下午都跟我一起到县城玩玩,换银子去。”
当年她也这样吓唬过大绿小绿,可那俩鬼都比她年纪大,都比她社会经验丰富,根本不信,还反过来挖苦了她几句。现在遇上两个单纯的不经唬的,满足了她的恶趣味,内心深处却又总有点隐隐作痛。
喊醒廖氏一说,她非要同去,不让陈姜再独身外出。尤其是去县城,尤其是陈姜说万一事多没赶上出城,就在县城住一晚。哪怕困得走路打跌,廖氏还是坚决跟上。
这迟来的母爱啊,陈姜不明白廖氏心态,也拗不过她,只好放弃与三只鬼聊天,老老实实带她一起出发。
村人帮忙找了大半夜,已经尽了邻里之谊,今日老宅大门紧锁,全家出动,不知去了哪里。
母女俩赶到县城时恰恰申时末,再迟来半个时辰就要关城门了。天光日亮无战无灾的到点就关门,也不知在防啥,稍办点事耽搁一会儿就出不去了,只有交钱开门,很不方便。陈姜推测这是县衙的一种创收手段。
盘算着待办事项,陈姜觉得今日肯定要在城内住上一晚了,于是便也不急不忙。两人先去了宝丰钱铺,这是县城里一家规模较小但具有唯一性的兑店,专事金银兑换,也兼作典当生意。
廖氏在旁,陈姜并不避讳,直接拿出一片金叶子交与柜上,对方称后告知可兑银三十六两。陈姜问能否换成银票,对方答银票面额从五十起到一千止,三十六两兑不了。
陈姜嘻嘻一笑,将剩下的五片叶子也递了上去。经过称量,基本都在一两左右,有略轻有略重,总计可兑白银二百一十九两。
接过两张百两银票和十九两散银后,陈姜看了远远飘在店外的师焱一眼。昨天太累,廖氏又问东问西,说好了给他烤鸟蛋最后也没烤,他没像前几次一样离开,一直跟在她身边。除了偶尔对影子表现出一丝兴趣外,就那么平静安然地飘着,有点乖哦。陈姜想,该烤还是要烤,说不定下回还能指望他挣大钱呢。
“走吧,娘。”向钱铺伙计道了谢,陈姜欲走,却见廖氏如木雕般立着,面孔红涨,眼睛充血,鼻翼一翕一张,呼吸急促。
拉了拉她,拉不动,陈姜只好揽过她的腰,硬推着她往外走。
钱铺外站了一会儿,廖氏慢慢缓过来,下手就对着自己胳膊狠掐了一把,声如蚊蚋:“姜儿,你你哪来那么多钱?”
“我做生意挣的。”
“啥生意,卖那些草纸竹篾子?”
陈姜见廖氏眼神僵直,说话时都无法与她对视,轻道:“不用怕,我做正经生意挣来的,干干净净,正大光明。”
“你才十一岁。”
“这跟年纪大小有什么关系?我画点花样子不也挣了几十两吗?”陈姜摇摇头,“你想太多了,一早就说好的,我挣钱我当家,一不干坏事,二不堕名声,你该吃吃该喝喝该用用,想那么多干吗?”
刚卖了花样子没多久,陈姜做的那些半成品还在家堆着,廖氏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这钱是怎么挣来的,可是陈姜不耐烦了,她就闭了嘴。其后任闺女领着走,头也晕眼也花,整个人都像踩在云端里,没一脚踏实的。
说了晚上不回去,陈姜早早在一家名叫福来的客栈开了两间房,先把状态不好的廖氏安顿了进去,叮嘱她继续补觉,自己外出买东西。可廖氏哪里睡得着,满脑子胡思乱想,一会儿焦一会儿愁,翻来覆去把自己当饼烙。
虽然有很多想买的,但陈姜还是先紧着材料花钱,除了更好更贵的笔墨纸张外,还特意订做了粗细不一的麻绳和铁丝铆钉类物品。就是在卖麻绳的铺子里,听到了关于绣坊上门女婿王西观的最新消息,他瘫了。
据说那坚强的绣坊掌柜许娘子爹死夫瘫,仍雷打不动每日起铺,哪怕人已憔悴到叫人看了不忍心的地步,也很好地贯彻了她爹“不塌房子就开店”的生意原则。
“那个王掌柜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前些日子有个女子抱着孩子上门吵闹,说那是她给王掌柜生的儿子,爹不见了,儿子她也不要了。被许掌柜赶出来后把孩子就扔在店门口,自己跑了,你说作孽不作孽!”小伙计也是闲出屁来了,跟小丫头唠得十分起劲。
陈姜问:“那孩子呢?”
“被许掌柜送善堂了,就算是王掌柜的亲生儿子,那也不是她许家人啊,凭啥养?”
有理。陈姜感叹,被师焱上了一回没想到歪打正着解了老头的忧思,王西观瘫了,害不着他女儿了,待收了女儿烧下去的纸钱,也该放心了吧。
走出店铺,师焱飘到她身边,道:“非我。”
“什么?”
“王,非我,所为。”
陈姜拧眉思索片刻,“你是说,王西观的瘫痪跟你没关系?”
师焱点头。陈姜惊道:“那他怎么莫名其妙瘫了呢?我初见你那天,他还好好的。”
师焱不语,陈姜觉得他没必要骗自己,挨骂都挨过了,此时解释已无意义。便琢磨起来:“难道,他突然中风了,中年人也是有可能的,不过怎么这么巧呢?”
没等她琢磨出头绪,赵媞飘在街的另一边,不敢离太近,冲她喊着:“哎,你小姑好像要出门,你还不去找她?”
这俩小鬼都被陈姜留在客栈监视陈碧云。她特意选了同一家客栈入住,还特意开了两间房,一是为了避开廖氏,去找陈碧云谈话,二是为了方便和鬼们交流。
陈姜急匆匆赶回客栈,正碰上神情郁郁的陈碧云从楼上走下。
“小姑。”
陈碧云见她大惊,慌张四处张望,而后一言不发掉头就往楼上跑,跑得飞快。
陈姜上楼的时候,陈碧云已经迅速逃进房中关好房门。一条长廊,十数间客房,若没有影子伸头勾手,还真不知她藏进了哪一间。
陈姜轻轻敲门:“小姑,别怕,就我一个人。”
陈碧云不出声,陈姜锲而不舍地敲,终于把她逼急了,从门缝里低吼:“死丫头,给我滚。”
“唉,我说你跑什么呀,一大家子,还有全村的人昨天找你找了大半夜知道不?今天又出门找你去了,也不知啥时才能找到县城来?”
陈碧云心慌意乱:“你不是跟你奶她们来的?”
“我来县城买东西的,晚了回不去,就说住一晚客栈,哪知那么巧就碰见你了。”
“我告诉你死丫头,你就当没看见我,赶紧给我滚回家去,不准跟任何人说,不然我打死你听见没有?”
陈姜有一瞬间真不想告诉她好消息了,这脾气坏的,这嘴破的,张家人能拿住?
“你先让我进去,我有件好事告诉你。”还是说吧,本就是因为厉鬼才想救她一命,现在没鬼了,她的姻缘自该回到正轨,以后过好过坏,那就是她自己的事了。
“有话隔着门说,我不会给你开门的。”
“你不让我进我就回去告诉奶奶你在这里。”
“等你告诉你奶我早跑了!”
“张姑父病好了。”
屋里砰的一声,又唰地一声,紧接着门扇哗啦打开,陈碧云震惊脸:“你说啥?”
陈姜嘻嘻笑:“你咋不怕我是骗你开门的呢?”
陈碧云一抖,慌地又去关门,陈姜却早挤了进去:“真的,没骗你,张璟病好了。”
半个时辰后,陈碧云哭成了个泪人,趴在床铺上呜咽不止:“为啥会这样?为啥会这样?”
哪样啊?陈姜与影子赵媞互看一眼,陈碧云好像不怎么高兴的样子呢。
“娘!三哥!你们的心里就只有钱吗!”陈碧云仰天长啸一声,再次哭倒在床。
噢,不是为了张璟,是为了血淋淋的亲情。从一个众人宠爱的小公主骤然变成待宰肥猪,这种心理落差,确实很难接受。
再三确认陈姜见到了活着的张璟,确认张璟的确正在好转中之后,陈碧云决定回去待嫁。看见她擦干眼泪后冰冷的眼神,陈姜觉得万氏一步走偏,多年的心血就要付诸东流了。
晚上在客栈里点了些菜送进房中,廖氏失眠一下午到了傍晚刚睡着又被喊醒,见到陈碧云免不了诧异嘘叹一番,姑嫂侄女三人一起吃了顿饭,难得的和谐。
饭后精疲力尽的姑嫂各自睡去,陈姜回了房才发现师焱不见了。问两只小鬼,头摇得像拨浪鼓,巴不得老妖快滚蛋呢,哪里会去注意他的动向。
无需为他担心,想走就走想来就来,随意。陈姜打了个呵欠:“那你俩出去玩玩吧,我睡会儿。”
影子高高兴兴飘出去了,赵媞却不愿:“杂沓穷苦之地有什么好玩的,我不去。”
“你哪那么多形容词,以前在宫里没事就挖苦咱穷老百姓玩儿啊?”陈姜又打个呵欠,翻身闭眼。
赵媞目露怀念:“以前在宫里那时我不懂珍惜,失去才知可贵啊!”
她一声尖叫把陈姜吵回头:“怎么了?”
飘飘若仙的师焱现身窗口,黑金衫袍一展,金光四射,建国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对陈姜道:“见恶鬼,可收。”
陈姜眨眨眼:“恶鬼,害人了吗?”
师焱点头。
她一骨碌爬起来:“走,害人的一定要收。”
师焱身影一闪,拦在她面前:“六金,不可。”
陈姜又生出教导孩子的责任感来,苦口婆心道:“师兄,人的性命不是以金钱来衡量的,若被害者是个小乞丐,你怎么向人家收取千金?没有千金,难道就不救人了吗?”
师焱貌似想了想,道:“烤鸟蛋,亦可。”
陈姜:这档次是不是一下掉得有点太低了,倒也不至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