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架
陈西瑞翻出自己的压箱底背带裤,当初买它,是为了和室友一起去参加草坪音乐节。
那时她读大二,扎着双马尾,穿着彩虹T和粉t色背带裤,挤在人山人海的公园里,落日余晖使现场蒙上一层浪漫的粉色,她在嗨到爆炸的音乐声中,疯狂挥舞手里的荧光棒。
时间过得真快,竟然已经是五年前的事儿了。
陈西瑞将背带裤穿在睡衣上面,侧过身站在穿衣镜前打量,想象自己肚子里揣了个球。
“小怪物。”她自言自语地咕哝,又挺了挺肚子,模仿孕妇托肚的动作,给自己整了一些母性光辉,“来得可真不是时候啊,为娘还没毕业呢。”
接连几天,她都有点神思恍惚,好几次人已经走到药店门口了,那脚只要往前迈几步,答案自能揭晓,她还是怂得跑开了。
别说周围人会拿有色眼镜看她,林美珍女士的唾沫星子恐怕能从江州喷到北市,把这大平层给淹了。
她都能脑补出她妈那副咬牙切齿的样子,“谁家正经的大姑娘没结婚就被人搞大了肚子啊,脸都被你丢光了。”
就在她自我怀疑、自我否定的负面情绪里,闺蜜千里迢迢过来看她,陈西瑞的委屈一时冲到了顶点。
她们约在西城区的某家胡同咖啡馆,闹中取静的四合院内,一方天井,几棵翠竹,透过窗户能看见铺洒在院中的冬日暖阳。
徐乐陶点了一杯摩卡,陈西瑞喝不惯咖啡,要了一杯樱花气泡水。
两人依旧保持着少女时代互相交换礼物的习惯,徐乐陶送她一条梵克雅宝的红色四叶草手链,陈西瑞把手链戴到腕上晃了晃,这颜色显白,又显秀气。
对比之下,她的礼物略显寒碜,泡泡玛特糖果小镇系列,因为停产,她集齐这一整套,着实费了不少心思。
“超喜欢的。”徐乐陶很开心,“我们瑞宝果然很懂我。”
陈西瑞笑嘻嘻道:“就是便宜了点,等瑞姐以后挣钱了,送你个贵的。”
点的饮料端上来,陈西瑞咬着吸管,迟疑不定道:“陶儿,我想跟你说件事儿。”
“什么事儿,你说。”
“我…我大姨妈晚了二十天了。”
徐乐陶微微僵住,把这姑娘从头到脚端详了遍,猜出了言外之意:“你不会是怀孕了吧。”
“我也不确定。”陈西瑞嗓音闷沉,“我大姨妈一直都很准的,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你男朋友知道吗?”
“他爷爷最近住院了,我还没告诉他。”
“你得先跟他说啊,然后再商量怎么办。”徐乐陶也没什么处理经验,不由替对方攥了几分紧张,“那如果真有了,你要吗?”
陈西瑞说:“我和他都处这么多年了,要个孩子也没什么,就是来的不是时候,我这半年肯定很忙,但是也能克服,就是稍微累点。”
“你还是跟他商量商量吧,关键是你俩都没结婚啊。”
“我肯定要跟他提一提结婚这个事儿的,不能没名没分啊。”
陈西瑞喝光了玻璃杯中的气泡水,决定不再纠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关键是要理清思路,她已经在思考如何跟傅宴钦开这个口。
“你老公是什么时候向你求婚的?”她忽然问闺蜜。
徐乐陶想了想:“大四快毕业的时候,不过我俩算早婚,还好长辈不催着生孩子,不然肯定要被烦死。”
想到闺蜜和她老公这一段好姻缘,陈西瑞时常怀疑自己的爱情是否真那么坚不可摧,“陶儿,我问你,如果一个男人始终不提结婚,是不是证明没多爱啊?”
“不好说,每个人性格不一样。”徐乐陶盯着她的眼睛,“西瑞,跟他在一起,你开心吗?”
陈西瑞点点头:“我开心的,特别开心,咱们高中背的那首古诗你还记得吗,‘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我现在每天一睁眼,就是李白那个状态,仰天大笑上班去,我辈真乃幸运星。”
徐乐陶笑了笑:“开心就好,那你就赶紧通知他吧,告诉他他马上要当爹了。”
“他那边倒还好说,就是他妈……”陈西瑞难以启齿,显出一丝挫败,“他妈好像没太看得上我,之前见过一次,都没怎么搭理我。”
徐乐陶眉头微蹙,很不乐意听这种话,“她妈要求这么高吗,我们瑞宝好歹985本硕,长得漂亮,嘴巴还甜,会不会挑儿媳妇啊。”又道,“你要是感觉受委屈了,咱们就及早抽身而退,我让我老公给你介绍几个他们清大的校友,两条腿的男人不多的是。”
陈西瑞展颜一笑,挺腼腆的。
徐乐陶要在北市呆三天,她不爱去那些人挤人的地方凑热闹,这三天基本就待在酒店里,追剧打游戏看小说,最大的运动就是晚上做五分钟帕梅拉,陈西瑞下了班就去陪她,然后一起点外卖。
两人找回了点曾经的感觉,钻在一条被子里,嬉嬉闹闹,无话不谈。
“你还记不记得孙泽洋?”徐乐陶问道。
陈西瑞想都没想:“当然记得,就那个拿篮球砸你的土公鸡。”
“土公鸡现在当警察了,就在北市。”
“我怎么从来没遇到过他。”
“废话,这么大个城市,你俩上哪儿偶遇去。”
陈西瑞往闺蜜身上贴了贴,蹭着对方的体温,笑吟吟地说:“陶儿,我真羡慕你。”
“我有什么好羡慕的。”
“过分的谦虚就是骄傲啊,咱校草都被你俘获了,你还要啥自行车。”
“你说算那就算吧。”
“哎,我的感情之路就比较坎坷了,也不知道我那一心仕途的初恋考上公务员没有。”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徐乐陶以一副过来人的口吻安慰她,“你看你现在找了个超级富豪,以后回江州娘家省亲,你家小区那片是不是还得开辟个机场啊,不然你老公的直升机往哪儿停。”
“哈哈,明天我就去拨打市长热线,打听一下咱们江州明年的基建计划,有没有把我家小区给规划进去。”
徐乐陶挠她痒痒,陈西瑞躲闪不及,满屋都是她的咯咯笑声,笑了半天,气息不匀道:“饶了我吧,我要动胎气了。”
欢聚的时光总是短暂,成年人的世界总有诸多无奈,陈西瑞把徐乐陶送去机场,依依不舍地与闺蜜挥别。
今年过年她要值班,回不了江州,下次再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那一整天,陈西瑞都有点落寞,晚上很早就歇下了,也不知道是几时,她感受到床的另一边软软陷落,她迷瞪睁开眼,含含糊糊地说:“你怎么才回来啊,我都睡了一觉了。”
属于男性的健康气息将她包裹,又夹带着沐浴露的清香,傅宴钦头发还有点湿,大概是勉强吹到了九成干,陈西瑞疲惫至极,想继续睡去,嘴唇却被含住,“亲一会儿。”
这男人很会亲,陈西瑞每次都要被他吻得大脑缺氧,无数次领会到接吻也能产生生理反应,身体就像一片干涸已久的土地,从皲裂的缝隙间渗出水来。
两人都有些情动,傅宴钦的声音哑得不像话:“想要?”
“嗯……空虚难受。”
“哪张嘴空虚?”男人的灼热呼吸拂过她耳畔,“上面的?还是下面的?”
陈西瑞红着脸咬他嘴唇:“你快点,好不好?”
傅宴钦故意不作回应,陈西瑞急了,使劲与他鼻尖相抵,气息相闻,脸红得快要滴血,随时要哭出来的样子,最后圆眼一瞪,气馁地咬上他喉结,男人终于笑了,狠狠在她唇上嗦了一口,抵着女人鼻尖,低声道:“真该让你照照镜子。”
……
冲完澡,陈西瑞虚软无力地蜷缩在床上,傅宴钦从背后拥住她,不老实地蹭了蹭。
陈西瑞翻过身来,一言不吭地盯着他看,眼神里透着没来由的怨气。
“哪来这么大怨气。”他吮她红唇,“没满足你啊,嗯?”
“我好像怀孕了。”
她说着话,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男人,遗憾的是,确实被她捕捉到了意想不到的情绪。她原以为,这人年纪到了,有个孩子也挺好,他应该多少会有点惊喜。
“测过了?”傅宴钦声音出奇的冷静。
“还没有,我感觉是怀了……”陈西瑞突然很委屈,眨了下眼,想堵住眼框里喷-涌而出的酸涩,“我大姨妈一直都很准的。”
“明天买个试纸测测。”
“如果……如果真有了,怎么办?”
傅宴钦揉了揉她头发,漆黑深邃的眼眸里难辨情绪:“你先测了再说。”
陈西瑞拂开他手,背过t身去,眼泪就这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醒来时,天光大亮,陈西瑞已经忘了夜里是几点睡着的,她从床上坐起来,醒了醒神,无意发现自己这侧的床头柜上摆了一盒验孕棒。
她负气拿到卫生间,按照说明使用。
等待的五分钟里,陈西瑞双眼放空,什么都没想,也什么都没看,最后淡淡瞅了眼显示区,明明白白的一条杠。
傅宴钦从外面推门进来,“怎么样?”
陈西瑞提上裤子,冷声说:“没怀。”
也就是这一瞬间,她亲眼目睹了男人脸上一闪而过的轻快,心彻底凉了半截,她说:“我这一周要好好写论文,就不过来了,我回宿舍住。”洗手擦干净,不忘讥讽,“你措施做得那么好,防得跟铜墙铁壁似的,我哪里有机会怀你的种啊。”
傅宴钦薄唇微抿,伸手抱住了她,手臂把她圈得很紧,陈西瑞使劲想挣脱开,无奈这人力道太大,她哭着吼了声:“不许碰我!”
“生我气了?”他额头抵着她,嗓音低沉嘶哑,“我不好。”
陈西瑞不吭声,想起闺蜜大四就被求婚了,怎么轮到她,却要被如此嫌弃。
见识过闺蜜发自内心的幸福,她终于理解一段健康的恋爱关系是什么样的——彼此父母知晓,周围朋友祝福,而不是像她这样,活得像阴沟里的老鼠,东躲西藏,看见人爷爷还要假装不认识,怀个孩子还要担心对方家里不认。
傅宴钦掰着她脸,看她湿润猩红的瞳孔,“你自己都还是个孩子,怎么突然就母性泛滥了?”
陈西瑞哽着哭腔:“你上次还说要去寺庙求子,合着你逗我玩呢。”使劲一吸鼻子,“我看你就是不想跟我生孩子,再说,我也没想要孩子,可你刚才的态度太伤人了。”说完,一把推开他,跑了。
不欢而散之后,陈西瑞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回到宿舍,钱晓雅下班回来,发现她坐在桌边吃牛肉粉,惊喜交集:“哟,陈小妞回来了,是不是跟你男朋友吵架了?”
陈西瑞冷哼:“男人就不能惯着。”
钱晓雅拍大腿叫好:“多高的觉悟啊!”
“别光看戏,待会儿帮忙铺下床单。”
“好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