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澄月从来没有想过廖卫峰的话怎么可以这么多。
三人一起走到三楼楼梯口,廖卫峰看了眼楼层,对林一砚说让他先上去,然后又转头看着时澄月。
瞧这架势,是准备和她一起回教室的。
啊?
他不回办公室吗?
“你傻站着干什么?”廖卫峰问。
时澄月瞥了林一砚一眼,她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少年刚刚触碰过的滚烫温度。
一时找不到回答,倒是林一砚率先开口:“好的老师,我先上去了。”
“嗯。”
无奈,时澄月只能和廖卫峰往四班的教室走,她稍微落后于廖卫峰半个身位。
刚走了半步,感觉衣领被人往后轻轻一勾,冰凉的指骨蹭过她的后颈。
时澄月诧异回头,一股清冽气息萦绕在她鼻尖,她的鼻子蹭过柔软的卫衣布料,紧跟着,刻意压低的气音落下:“第二节晚自习来找我,好不好?”
·
四班教室。
时澄月坐在位子上,心猿意马,她已经完全无法静下心来复习了,眼前密密麻麻的公式最后在模糊涣散的视线中齐齐扭曲成林一砚的名字,那久久消散不去的来自掌心灼热的触感提醒她这一切都是真的。
傍晚的那一切,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是她做梦吗?
以及,到底什么时候才可以到第二节晚自习啊啊啊!!!
她已经等不及了啊!
“你长痱子了?”在她第不知道几次的骚动下,郑冉冉终于忍不住发问。
时澄月缩了缩脖子:“不动了,我不动了。”
她看着郑冉冉,冷不防又冒出来阴阳怪气的一句,“我以前晚自习去找林一砚坐在他旁边的时候,他可从来不会嫌我烦呢。”
郑冉冉:“……”
“那你找他去啊。”
时澄月淡定望天。
她马上就要去找林一砚了。
第一节下课铃声一响,时澄月立刻起身往外走,走到一半又折回,随意拿了几张卷子和笔。
今天的五楼静悄悄,时澄月好奇地往里探头,黄忠实正站在十二班讲台前说着些什么,迫于黄忠实的威力,有几个男生想要在走廊上玩闹,黄忠实也会探出头去吼一句“上完厕所赶紧回教室,在这里待着干什么!”
时澄月只觉得郁闷。黄忠实又不是十二班的班主任,也不是十二班的任课老师,他为什么要在这里待这么久?而且,是全世界的老师都对下课铃声迟缓吗?
离下课已经过去五分钟,黄忠实才出了教室,时澄月立刻躲到楼梯拐角处,等看着黄忠实的背影走远了才往十二班走。
十二班里终于喧闹起来。
田鑫泽转身的时候林一砚刚站起来。
“老廖说的那题你会了吗?”田鑫泽问。
林一砚回答得理所应当:“不会啊。”
“再做不出来绝对被他骂到狗血淋头。”
可是话音刚落,田鑫泽就看见他对面这位笑得松弛肆意,连语气里都是抑制不住的欣喜:“那就被他骂好了。”
他扭身要往外走,“我出去一下。”
田鑫泽:???
没事吧他?
按理来说,时澄月都是一下课就会跑过来的,林一砚刚刚在教室外扫了一圈都没有看见她。
她不来,那他就去四班找她。
只是,刚走出教室,视线还没移到正前方,下巴突然撞上一团毛绒绒的触感,伴着一道轻快明亮的声音:“我在这儿!”
林一砚晚自习前嫌热把校服外套脱了,外套里单薄的白T贴着他的肌肤,因为这层薄薄的介质,于是这扑上来的触感明朗又醒人。
时澄月“唔”了声,擡头的时候额顶的碎发扫过他的唇畔,清凌又模糊的声音蹭在他颈窝处:“我的鼻子。”
她往后退了半步,粗暴地揉了揉自己的鼻子:“我本来想吓一吓你。”
结果给她鼻子一通撞。
谁知道林一砚骨骼这么硬。
夹在臂弯里的试卷跟着滑到地上,林一砚帮她捡起来,看她还在揉自己鼻子那滑稽模样,忍不住笑了一下:“有这么痛吗?”
“没有。”时澄月胡话顺口拈来,“但是我刚打的玻尿酸,你赔我。”
林一砚觉得好笑:“怎么赔?”
“……”
时澄月没声了。
“你俩站这儿干嘛?”蒋凯承刚上完厕所回来,瞧着两人站在门口,好奇问了一嘴。
时澄月:“探讨一些深奥的天文问题。”
林一砚扫了她一眼,心说这胡话技能真是张口就来。
蒋凯承身边站着的男生顺着问:“比如?”
“比如……”时澄月沉默片刻,“比如……”
她悄悄戳了一下林一砚,对方很听话地答:“比如今天的月亮很漂亮。”
他声音低低,“我很喜欢。”
时澄月的心怦然一悸动,如倒映在湖面上的月光,随水波震颤而上下晃动,揉碎一片银白鎏金。
她侧头看着林一砚,头顶上的白色灯光落在他眉眼处,她看见他乌黑发亮的眼底浮现出属于她的憧憧倒影。
蒋凯承和男生有些郁闷地擡头看,外头乌云密布,是要下雨的前奏,哪里有什么月亮。
“胡扯些什么,今天没有月亮。”
林一砚哦了声:“聪明人才能看见。”
蒋凯承笑:“得,这还是皇帝的月亮。”
铃声响了,时澄月拿着试卷往里走,在林一砚身边坐下。她低头看着两人的距离,然后不动声色地把椅子往林一砚的方向挪。
刚挪了一步,椅角在地上重重摩擦发出尖锐的一声噪音。那声音太刺耳,前排几位下意识回头看她,时澄月尴尬而抱歉地笑笑。
等人回过头去的瞬间,她清楚地听见来自自己身边的一道笑声。
虽然轻,但是完整无误地落入了她的耳畔。
“是要离我近一点吗?”林一砚问。
“啊、啊?”时澄月一愣,“也不是,我就是……”
声音戛然而止。
视线里,她看见林一砚离自己近了许多,笔在他指尖转得飞快。
“那我想离你近一点,行不行?”他的声音克制,耳尖的微红和黑发形成鲜明对比。
完蛋了,心跳的声音振聋发聩。
紧跟着而来的,是也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羞赧。她不想让林一砚看见自己红红的脸和那得逞的笑,于是憋笑低头,额头不自觉地枕在他的右手臂上,上下摩挲了一下,声音带颤:“随便你啊。”
“林一砚,最后一题你解出来了——”田鑫泽拿着卷子把头转了过来。
“——吗?”田鑫泽拿着卷子把头转了回去。
太尴尬了。
这样的撞破也太尴尬了。
过了几秒,他又胆战心惊地回头。
——时澄月下巴支在林一砚的手臂上,她吹着自己的刘海。
轻声问:“你这样可以写字吗?”
林一砚:“嗯。”
“算了,我还是不打扰你了。”
她的头刚擡起又被林一砚按住,他的手像拍皮球似的在她头顶轻轻拍了拍:“也不差这一会儿。”
然后田鑫泽就看见时澄月嘴角毫不掩饰的笑,和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一句“哦”。
好吧,原来并没有人注意到他。
就……无几把语呢……
·
走读生无需上最后一节晚自习,时澄月和林一砚跟着大批走读生出门。此刻的校园小道上,人来人往很多。
借着夜色朦胧,时澄月看见前面的几对情侣,黑暗中,他们的手牢牢十指相扣,哪怕旁边有老师模样的人经过,他们都不会分开,似乎很享受这种眼皮子底下的刺激。
时澄月抿唇,心扑通扑通跳。她把缩在袖子里的手拿出来,身形也随着脚步一点一点地往林一砚的方向靠。
明明下午的时候已经牵过手了,可是现在的场景不同于下午。
下午是冲动使然,她甚至做好了自己猜错答案,于是再也牵不到手的可能。可现在不是,她明明可以随意差遣他,也可以无所顾忌地牵手、拥抱,甚至于是……接吻……
不不不,她想得太多太快了。
得慢一点点。
她的手有意无意地蹭过林一砚的手背,一次两次是无意,次数多了,时澄月甚至能察觉到身边那人侧过头来看她。
“时澄月——”他叫她的名字。
时澄月很紧张,却偏偏还要装出一副很不耐烦的口吻掩盖自己那点昭然若揭的小心思:“没事叫我干嘛啊?”
那道灼热视线还落在她的侧脸上。
时澄月庆幸此刻是黑夜,他一定看不到自己泛红发烫的脸颊。
身边响起一阵轻笑,擦过她的耳畔。
他不说话,时澄月没忍住仰头去看他。
林一砚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微微一弯,于是眼下的卧蚕薄而明显,总带了点漫不经心的懒散味道,灼灼目光铸满了引人的迷恋。所以时澄月莫名觉得此刻的自己像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她的脸红得更彻底了些。
时澄月恼了:“你笑什么……”
“时澄月,我们也牵手好不好?”
一定是风声太大,她的耳膜像被包裹住一般。
“别问我啊,牵个手也要问吗,没谈过恋爱啊你?”
“哦,好。”他乖乖点头。
于是垂在裤腿边上的手被一股炙热包裹住。
她低头,借着昏朦暖黄的路灯灯光,看见这双漂亮的手正明晃晃地圈住她,他的指腹摩挲过自己骨节,像习惯似的,在那里打着圈。
在初初相见还不熟络时,时澄月和祁嘉虞去检查十二班的卫生,那时她看着这双漂亮的手,心里陡然冒出来的想法是,和这样一双十指紧扣的感觉一定很好。
而如今,她发现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
可是他好熟练哦,牵手的动作也那么娴熟。她在十二班门口纠结自己该以什么样的方式登场的时候,他好像淡定如往常。
那句“没谈过恋爱啊你”是她故意说出口的,她以为按照正常逻辑,男生肯定会说“哪有,我又没谈过恋爱”。
哦?好?
这是什么意思?
哼,他该不会和他那初中开始就喜欢的女生有过一小段吧。
时澄月刚打算厉声“质问”一下她今天新鲜出炉的男朋友,一扭头发现他锋利明显的喉结止不住地上下滚动,即使夜色朦胧浓黄,她都能清晰地看见他白皙的耳垂染上了红色。
可偏是人已经僵硬成这样,他还极力压低声音,努力稳住那股颤音:“你是不是很紧张?”
谁紧张?你才紧张呢。
时澄月想。
“没有!”她撒谎。
“哦……那你好厉害……”林一砚神态有些不自然,“我有一点紧张。”
他有些嘴瓢,所以在知道自己会语无伦次的情况下,他只能言简意赅地表明中心思想——
“但我很高兴。”
已经走到了校门口,时澄月不知道时鸣磊会不会来接她,但潜意识里她希望不要,因为这样她又可以和林一砚坐公交回家了。
沿边的学区房外围砌着的墙上,青苔密布,嫩芽似乎感受到春天的气息,枝丫抽出条来。
有叶子被风一吹打着旋儿落在两人的浓密乌发间。
林一砚在她面前站定,可不管位子怎么变,他们的手像黏上了胶水,也许是忘记了,也许是故意的,谁都不想放开,谁都没准备放开。
“我可以……”他垂眸,长长的睫毛像蝴蝶闪翅,在眼下投落此起彼伏的淡色阴影,“抱抱你吗?”
阴影里的暗调和路灯下的光影交织,两人视线也跟着交错柔和,呼吸有些急,说不清是为什么。
时澄月一怔,那莫名的乞求感是从何而来?
愣神之际,她都没发现自己已经不自觉地点头了。
于是少年没忍住地笑,他俯身擡手,从时澄月的背后环过,宽阔炙热的掌心紧紧禁锢住她的肩膀。他的下巴支在时澄月的肩膀处,脸颊蹭过她柔软的发,像一只大狗狗在得到同意后控制不住却又小心翼翼地抱住了心爱的玩偶。
“时澄月,我真的真的很高兴。”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
比在高中再一次见到她时,还要高兴。
因为一场美梦醒后依旧绵延,于是气泡幻影也成具象。
他很高兴。
他的语气里仿佛是委屈与欣喜交织。
为什么会委屈?时澄月读不懂。她只觉得,原来林一砚这么喜欢她呀。
而这想法存在不过一秒,她闻到从那高墙内侧传来的一股清新绿意,混杂少年清冽气息。
胸口鼓胀,心脏剧烈起伏,又快速收缩。
肌肤相触,薄薄衣物已不再成为少年少女相通心意的阻碍。
时澄月听见林一砚的心跳,正与自己同频共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