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季运动会在十七岁少女怦怦然雀跃的心跳声和阵阵喷嚏声中平淡过去。日子一天一天过,明明只是一个寒假的间隔,可它却像一条横亘两个学期的分水岭,冲刺高考的生活紧张而严峻,与以往呈现出截然不同的差异。
走廊上不再有奔跑打闹的学生们,灌水与上厕所成了他们课间唯一的休闲活动。
今天地理课,地理老师临时决定来一次地理小测。他发的卷子是苏省去年的模拟卷,卷子难度太大,时澄月做得头疼。她甚至后悔选了地理,地理算什么文科?光地球时间和地球运动就累得她够呛。
考完试后,她和祁嘉虞连声吐槽着往食堂走,打了饭后又悠哉悠哉地找了个位置。
“你怎么老这么暴躁啊?”一道声音从后方传来,田鑫泽嬉皮笑脸地在祁嘉虞旁边坐下。
祁嘉虞:“你想死是吧。”
“林一砚呢?”时澄月边打哈欠边问田鑫泽,奈何对面这两人斗嘴斗得正起劲,她的那句话湮没在嘈杂的对话声中。
林一砚不总是和田鑫泽走在一起吗,今天怎么没看见他?
时澄月刚一转头,眼前闪过一道黑影,衣摆贴着她的鼻尖而过。
“我还没丢。”涵带笑意的声音从头顶落下,像一道电波传进她耳朵里,酥酥痒痒。
林一砚拿着餐盘在她旁边坐下。
时澄月把注意力转到餐盘上,轻声嘀咕:“也没找你啊……”
“好吧,我想的可真多。”他无辜挑挑眉,照例开始挑他的香菜和胡萝卜丝。
时澄月偶尔觉得林一砚这个人真的很难弄,一方面对香菜和胡萝卜丝恨之入骨,巴不得让这两个生物陷入灭绝,又次次都手贱得慌要点一些掺杂这些配菜的菜。
难搞哦。
“你都打几个哈欠了,大中午的有这么困吗?”田鑫泽纳闷,“昨天晚上做贼去了?”
时澄月随便搪塞了个理由:“追剧。”
祁嘉虞纳闷:“你手机不是交给廖卫峰了吗,拿回来怎么不和我说?”
因为她早就把这件事情忘记了,那个周六下午她根本没去廖卫峰的办公室。而廖卫峰这人巴不得她忘记,自然也不会主动来提醒她。
时澄月:“……用ipad看的。”
祁嘉虞又说:“你不是说一不做二不休,所有电子产品都交给你妈了吗。”
时澄月哑然。
她这笨蛋姐妹现在的反应速度真是快。
等田鑫泽把饭吃完,四个人往倒剩菜的地方走。
时澄月走在最后,她加快了点脚步走到林一砚身边,语气低沉,故作神秘:“告诉你个秘密。”
秘密两字的声调被她一压再压,林一砚也郑重其事,不自觉放慢了脚步,和前面两个人拉开些许距离,面色凝重,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你说。”
“其实我没有追剧,我这几天都熬夜学到很晚很晚。”可能是他太一本正经了,时澄月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如果我没考好的话,他们就会觉得我熬夜追剧考出这个分数也正常,但是我要是考好了就是天赋异禀。”
林一砚把她神秘兮兮的模样看在眼里,他短促地笑一声:“那为什么告诉我?”
被这个问题问得心口突突跳,时澄月欲盖弥彰地咳嗽了一声:“你和他们不一样嘛。”
你每天都教我做题,在你面前我当然要实话实说,不然你的这些辛苦不就浪费了吗。
理由已经在脑子里想好了,就等他问出来的时候自己全盘托出了,却不想他整个人怔愣住,下颚线极力绷住,明亮五官上,惊喜与错愕交加。
转瞬即逝,却被时澄月抓住。
也许在两人以往的相处中,这些细枝末节都被她忽略了。
因为以前不在意,但现在的时澄月,非常在意。
那句已经打好草稿的话突然被她咽了下去。
“你知道哪里不一样吗?”像一股莫名的力道催促着她往前。
“不知道。”
头顶神经皮层的酥麻从后脑勺一直传到脊梁骨,然后是脚底,连带着时澄月的手指都有些发麻。林一砚说这话的时候声音轻轻的,清爽似薄荷的气息吹拂她的脸颊。
时澄月拽了一下林一砚的手肘,说话的声音轻不可闻。
林一砚没听见:“什么?”
砰——
是她为即将冲锋而蓬勃升起的心跳声。
她抿唇又擡头,鼓起勇气,望进他灼灼目光里:“因为我喜欢你,所以你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空气中,沉默因子如冬天里点燃的仙女棒,扑簌扑簌发酵蒸腾着,一字一句如碎碎星光落在人皮肤上,心脏下意识一缩后又被迫震颤到剧烈作响。
林一砚听见自己这咚咚作响的心跳,还有手掌里渗出的汗水。他甚至察觉到自己有些许耳鸣。
也许他的承受能力的阈值也不过如此,所以才会在听到这句话时,全身上下所有器官和失控的大脑一起报废宕机。
林一砚当然知道他们之间的这层关系可以以“暧昧”这个词来形容。
可暧昧才不是将少年少女的秘密倾覆而出,它可以迂回,可以退让,可以撒谎,正是埋藏在那一句句直白话语中的欲盖弥彰,才让青春期的幻想更加梦幻又坚固。
所以他放任自己将他和时澄月的关系置于模糊地位。因为他害怕,一旦关系戳破,南柯一梦终停止,他和时澄月也会继续恢复朋友关系,像永远卡在百分之五十的进度条一样,进也进不得,退又不想退。
能够和她在一起,仿佛不过一场荒唐梦。可后来,梦竟能一步一步成了现实。少年贪心,总不知足,他开始渴望得到更多。
也许时澄月是喜欢他的,可是他会害怕,害怕这份喜欢不足够支撑两个人的关系再亲近些。
所以他甘愿两人的关系处在百分之五十的平衡交界点上,哪怕不再往前一步,也不要再倒退一点了。可是停滞不前的后果就是它会在某天又倏忽归于零。他在心里排练了许多许多遍,该如何打破这个平衡。
只是,他没有想过,最后将这朦胧的欲盖弥彰打破的人是时澄月。
从始至终,胆小的都是他罢了。
他会害怕,会紧张,会犹豫,会摇摆不定。但时澄月不会。
金嘉媛说林一砚从初中开始就有喜欢的人了。
这句话已经在时澄月的脑子里像个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一般游荡了许久许久。
初中喜欢的女生,那此刻还喜不喜欢呢?
她当然看出林一砚对她是不一样的,那么她可不可以将这一切定义为喜欢呢?还是超越友谊却又还未到爱情的尴尬感情?
可是这一切的一切她都没有办法得到确定的结果。她不想再想了,她要主动出击,瞄准这个她想要的猎物,然后脱手,让锋利的长箭射出。
她在等,等那个被她抓住的猎物是仓皇而逃还是弃甲投弋。
她以为这种郑重的告白场景一定是在一个别有深意的日子里,围观者作陪,搭建一台只属于他们两人的舞台剧,然后少女将怀春心事诉诸于口。
可是她发现她做不到。
喜欢怎么藏得住,她只要随意地望向他一眼,那毫无准备的喜欢就已经在齿关横冲直撞想要窥得天明。
时澄月有些紧张。
这等待的分秒里,她不知道自己咽了多少次口水,连喉咙都干涩到发紧。
“林一砚。”静谧空旷的狩猎圈里,有人不知好歹地踏入。
猎人一惊。
时澄月慌张擡头,整个人吓了一跳。
“你上午那数学卷子怎么回事?”远处,廖卫峰刚从教师食堂内吃完饭,他正端着保温杯下楼,语气严厉,“你和田鑫泽最后一道大题居然都没有做出来,哎,田鑫泽呢,不是天天跟你混在一起?”
林一砚似乎也还没有彻底回神,廖卫峰说的一大堆话他都没有听进去。
直到廖卫峰站在他和时澄月身边,他迷茫混沌的双眼才聚焦,整个人彻底清醒过来:“田鑫泽……”他往前看了眼,田鑫泽和祁嘉虞似乎完全忘记了他们还有两个好朋友,自顾自地往前走。
“算了,待会儿再教训他。我先拿你开刀!”廖卫峰另一只手上的本子卷成卷,干脆利落地打在林一砚的脑袋上。
听这语气,似乎是要和他边走边说。
无穷无尽的懊恼和埋怨要在时澄月心底生根发芽。
为什么廖卫峰现在要出现在这里啊!
她还没有等到答案。不管拒绝与否,不管心里的猜测是否正确,她都想要直面那个答案。
“这道题真的很典型,把很多知识点融合在一起。你们这些臭小子知不知道我当初决定发这张卷子就是因为……”廖卫峰在一旁喋喋不休地碎碎念叨着。
时澄月目光无神地盯着眼前的水泥地,肩膀颓垂下去。
两旁浅黄色的灯在六点一到的时候准时亮起。她插不进话,只能怔怔盯着地上斑驳的影子。
突然,手上传来一阵热意。
弯曲坚硬的指骨擦着她的手背而过,然后像是找到了她的手所在的方向,修长漂亮的五指穿过她的指缝,青涩又蓬勃生长的骨骼热烈相撞,下一刻,和她牢牢紧握。
时澄月骤然擡头,只能看见林一砚的侧脸,他正和廖卫峰说着话。
晚霞层叠,绚烂瑰丽,与垂直照下来的路灯一起在他蓬松柔软的发上涂抹过一层潋滟流光。
她又低头去看两人交握的手。
冰凉又发麻的手指下意识动了动,却被他拽得更紧,然后他的手一转,从她的五指中抽出来,转而以一种霸道的强势牢牢包裹住她的手指。
食堂一楼二楼都亮着通黄色的灯,餐盘撞击的声音,学生们打闹玩笑的声音沸反盈天,却没有什么声音再敌得过她那已经完全摆脱束缚而狂跳到失去节奏的心动声。
她的猎物,连舔舐伤口的想法都不曾有过,只知道毫不犹豫地朝她奔来,脑袋亲昵地在她柔软的手掌心里摩挲示好。
时澄月得到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