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直白的真诚永远是必杀技。
时澄月根本没反应过来,她嘴巴张成大大的o形,哑然许久,才说:“啊?”
少年垂眸,眼睫在下方投落下一道灰色的扇形阴影,上下微颤时像振翅的蝶翼。他面无表情,但是嘴角却紧绷着。
“你从昨天开始就不太愿意搭理我。”
她当然没有不愿意搭理林一砚,只不过她的心很乱,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现在的状况。因为这些复杂到绕来绕去的心理活动无法为旁人所知,所以她面对林一砚时还是多了一份无所适从感。
想过千般万般种可能,却没有想过林一砚会这样直白地点出。
直接到她短时间内无法给出一个正确且恰当的答案。
“我没有啊。”她只能心虚地反驳。
林一砚玩着她桌上的黑笔,笔盖打开又插上。
咔哒一声。
空间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也就是这一声,时澄月觉得自己的心猛然一跳,仿佛被很轻地勾了一下。
“以前吃饭都是坐在我旁边的,但是你昨天坐在我的斜对角,而且以前我们经常撑一把伞。”林一砚仍然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着笔帽,眼睛却直直看向她,“你都忘记了吗,时澄月?”
林一砚的确提醒她了。他们几个人一起玩的时候,总是田鑫泽和祁嘉虞走在一起,而自己会和林一砚走在一起,什么下雨撑伞,什么座位,她和林一砚总是自然地会分成一组。以往这么多次,她都没有介意,昨天却表现出了再明显不过的疏离感。
“我昨天,”他低下头,很快地拧了下眉,声音低低的,仿佛带着点委屈,“应该没做错什么事情吧,你怎么突然不理我了?我们不是朋友吗,还是说你不想和我一起玩了?”
会自信,会因为她今天突然的靠近和无意之间的碰触而万分惊喜,觉得两人的距离仿佛也随之靠近,觉得自己多年的暗恋苦果被蜜糖浇灌,即将修成正果。
可是偶尔也会不自信,会彷徨会失措会觉得一切都是昙花一现,睁眼便是一枕黄粱。
她今天对你好如在你怀里晃着尾巴撒娇的猫咪,明天就可以扬起高傲的头颅疏远你。林一砚早该知道暗恋本就是酸橙的具象化,是酸涩的代名词,他也做好了十足十的准备,却还是因为她的一个眼神、一个辨不出真诚的微笑而苦恼。
时澄月的心突然一缩。
为什么会露出如此可怜,似被人丢弃的模样?
是啊,他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被人莫名地疏远,也太过分了吧。
是她主动去招惹的他,还死缠烂打占用林一砚的晚自习时间让他教自己做题,不想去上晚自习了又要在微信上给他发好多消息让他和自己打语音视频。现在自己心里一团乱麻,想要理清楚,又无缘无故地疏远他,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太过分了。
角色互换一下,要是有一个自己不喜欢的男生这么缠着她,等她真的投入真心将对方视作自己的好友,又被莫名其妙地疏远,她大概会忍不住大骂他三天三夜泄愤。
现在,她就是以这样过分的态度对待林一砚的,而后者呢,根本没有生气,反而抱着道歉与反思的态度来示好。
这样一想,无所遁形的懊悔几乎在这一刻达到了峰值,汹涌澎湃地洗涤她的理智。
觊觎自己的好朋友就算了,怎么还要来一场莫名其妙的冷暴力啊!
太过分了时澄月!
“我先走了。”长久沉默的空档里,林一砚率先出声。
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时澄月抓住林一砚的手腕:“不行!”
还好因为感冒的缘故,这声音软绵绵的,不然听着十分像是命令。
时澄月急忙说:“我没有不拿你当朋友,我也没有疏远你呀,我就是……我就是想到了一些事情,然后我自己还没理清楚,所以不是很想说话。”
“哦。”
就一个哦字吗?难道自己这理由不够充分?
“真的!”时澄月抓住他手腕的手不由发紧,“我没骗你哦!”
林一砚定定地看着她,女孩神情复杂又焦急,瞳孔睁大,更显清凌凌。
对视不过几秒,他倏忽发出一声笑,笑起来的时候漂亮精致的眉眼弯着,说话的声音像吹过炎夏海浪中的清爽海风,吹得枝叶扑簌作响,缱绻清爽的海浪声打在她耳边。
“那我相信你啊,时澄月。”
伴随着那三个字,时澄月的心尖突然颤了一下。
他说出口的那一瞬,她发现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居然可以组成世上最动听的音节。
时澄月捏捏自己的耳尖,指腹上的烫意昭示着她耳朵红了。
“是发烧了吗,怎么脸这么红?”林一砚问。
时澄月捂住脸,支支吾吾:“有、有一点儿……”她拿起那包药,“我去倒水。”
“我帮你……”
“不用不用真的不用!我自己去!”她急忙拒绝。
前一刻还是头疼发晕,这一刻她已经麻利地站起来了。她拿着药,捧着水杯,一转头就看见路梁坐在位子上低头写作业。
如遭雷击。
这个教室里……居然有第三个人的存在?!
这么大个活人怎么一点存在的气儿都没有啊!!!
时澄月回头看看林一砚,后者一脸疑惑:“怎么了?”
是啊,怎么了?她和林一砚的对话就是朋友之间再正常不过的对话,林一砚这样心胸坦荡的人当然不会心虚,只有她这个心里有鬼的人才会被外界一点风吹草动惊到心跳加速。
她已经放弃调整自己的五官管理,说了句“没事”后就飞快地跑出去。跑步的速度简直让林一砚怀疑她是不是真的发烧了,居然能跑这么快。
神奇。
等时澄月回来的空隙,他有点无聊地继续翻看她的卷子。
“你不也是这样的人。”路梁突然出声。
林一砚的视线还集中在她今天的卷子上。
“你上次对我说的话原封不动地送给你,你看准了时澄月是这样的性格,以退为进骗她同情。”路梁继续说。
林一砚终于擡头:“我想我和你最大的区别在于,我刚刚说的那些话,全是真话。”
只要时澄月真的表现出她不再需要他的想法,哪怕只有一丝一毫,他都不会再出现在她面前。整整半年多的相处,如果时澄月没有喜欢上他,那是他自己废物。
废物是不应该肖想太多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就像当时郑源恺故作神秘地告诉他奶茶店发生的事情时,他翻来覆去地觉得这种行为和欺骗无异。不信也就罢了,可若是真的信了,时澄月岂不是这辈子都要按照那条件去找人?
可他本来就不是什么顶顶好的人,他也有很多很多的性格缺陷,他也会自私地想,就骗时澄月这么一次,行不行。
当无数次和喜欢的女生擦肩而过时,林一砚才发现,忍耐真的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到底是谁可以抵挡住这满满的诱惑?
如冻立雪中之人遇见暖阳,如沉入海底之人重得氧气。
阳光和氧气,他都缺一不可。
两情相悦本身就是世界上最难的事情,如果爱情之中没有动用一点点小心机的话,那么两个人走到一起的几率该有多小呢?
他已经把自己变成最好的自己了,也该出现在时澄月面前任她挑选了吧。
于是他动用那点不上台面的小心思,被动又主动地出现在她面前,当自己完完整整地出现在时澄月眼中时,他才发现,那些无数次饱含遗憾的擦肩而过,都已经变得微不足道。
林一砚想,在时澄月的人生中,他应该不是什么糟心的存在吧。
·
时澄月等水烧开的时候,旁边来了两个女生,看着有些眼生,应该是学妹。
她皱着眉头鼻子喝药。
“是那个吗?”其中一个女生在拐角处站着,头时不时往外探去。
另一个女生本来在倒水,闻言疑惑地问:“哪个啊?”
“就是你喜欢的学长啊,是叫林一砚吧。不是说是十二班的吗,为什么站在四班门口?”
时澄月喝药的动作一顿,那苦涩的药味在口腔里蔓延了一瞬,苦得她差点呕出来。
女生想走过去看,却又强装风轻云淡地开玩笑:“算了吧,他都没通过我的好友申请,我不能再看了,万一看着看着我歹念又起了怎么办。”
两人对视一眼。
“也对哦,那走吧。”
“呜呜,可是他真的好帅哦,得不到喜欢的人还怪难受的。”
“那你回去做两套数学卷子吧,虽然学长不是你的,但是数学说它永远是你的。”
“算了算了,数学这种东西我无福消受。”
“……”
女生们的声音渐渐消散在空气中。
时澄月把最后一口药喝完。
如那两个女生所言,一转弯就能看见林一砚。他站在四班门口,两手撑着窗沿,低头盯着地面发呆。
再也没有哪个城市的天气比江城还要奇怪的了。昨天还是暴雨倾盆,今天就日丽风和。
灿烂阳光斜射下来时给教学楼镀上了一层暖金色的雾气,也柔和地撒在他的周身,肩膀到手臂折出的线条干净锋利,彰显少年气。
时澄月刚想出声,祁嘉虞和田鑫泽就从另一边的楼梯口上来。
“咦,你怎么还没走?”祁嘉虞问。
林一砚说:“时澄月还没回来,我跟她说一声再走。”
祁嘉虞摆摆手:“走吧走吧,我待会儿跟她说,就这么大点学校,她还怕你丢了不成?”
林一砚没动:“她去灌水灌了这么久,应该是我比较怕她丢了。”
刚说完,如福至心灵般,他脑袋一偏,看到了时澄月。
他擡手冲她小幅度地挥了一下:“走了。”然后和田鑫泽往十二班的方向走。
祁嘉虞顺着林一砚的视线往后看:“你冲个药怎么这么慢,我以为一个小感冒把你干趴下了。”
时澄月觑她:“你别胡说八道啊。”
祁嘉虞:“谁让你脸这么红的,该不会严重到发烧了吧?”
她的手贴着时澄月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语气疑惑,“不应该啊……挺正常的……”
时澄月捧着自己的水杯,玻璃杯里的热水源源不断地冒到自己的掌心。
男生们并肩而行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楼梯转角处,投落在地上的影子也彻底消失。
她没有上帝视角,无法窥探到少年的心思。
诚然,在金嘉媛说那些话之前,她有胆大妄为地自信过,林一砚喜欢的那个人会不会是自己。
不过很遗憾,显然不是。
她不知道林一砚喜欢谁,她也不再自作多情地揣测。
可那又怎么样?
她学不来庸人自扰,也不愿暗自神伤。
她只知道,自己喜欢林一砚。而且非常喜欢,喜欢到,一定要得到他。
她要得到他。
作者有话说:
翻页,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