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还在这儿?”祁嘉虞从楼上下来的动静打破了一楼暂时的沉默。
金嘉媛没有再继续和时澄月说话,在结束对话前的最后一刻,她又一次回过头,叫时澄月的名字。
有呼呼风声裹挟而过,时澄月的视线陷入一瞬模糊。
天空的云层呈现出暗调的蓝色。
最近是多雨之季,料峭初春碰上雨季,真是一个让人彻底瑟瑟发抖的季节。
可是时澄月只觉得,那簇耀眼的阳光即将轻而易举地挣脱开乌云的束缚,风一吹,便能在她面前吹开一大片的灿烂金色。
“你们说什么呢?”祁嘉虞问。
时澄月摇摇头:“没事。”
·
时澄月和祁嘉虞到学校后门口的时候,那里还站着几个男生,背后别着运动会的号码牌。
原来大家都会选择在这种时候点外卖。
“你腿长,你上。”祁嘉虞说。???
时澄月:“谢谢你夸我。”
两人的对话引来旁边一圈男生的围观,最边上的男生随意地看了她一眼,刚要回过头去,视线扫过时澄月的脸颊,女孩皮肤白皙,侧脸轮廓姣好精致,他多看了一眼。
“收收你那视线行不行。”旁边男生调侃。
男生没搭理,他拿过手机往时澄月身边走。
“我帮你拿?”
突然出现在身后的男声让时澄月条件反射地肩膀一抖,她回头,面前站着一个男生,此刻正带着笑意和她说话。
“不用了,谢谢。”时澄月拒绝。
祁嘉虞知道她下意识恐惧这种第一次见面就如自来熟般凑上来的男生,拽着时澄月的胳膊把她拉到一边:“不用哈,学弟,学姐腿比你长多了。”
听着这锋芒毕露又不带善意的语气,男生也没恼,他自动忽略身后那群同行人的唏嘘声:“那我能问这位学姐要个微信吗?”
时澄月立即摇头:“不能。”
“认识一下也不可以吗?”
“不可以。”
男生耸耸肩,表情委屈,像只即将被主人丢弃的小金毛,语气中带着可怜巴巴的调侃:“学姐,好残忍啊。”
其实时澄月是吃装可怜的这一套的,可惜也得看这技能的使用者。
如果是林一砚在她面前摆出如此可怜委屈的模样,她说不定就像那昏庸的君王一样言听计从了。
但此刻的她只知道自己再不把外卖拿过来,站在外面那个外卖小哥就要哭了。
男生看了她几眼,自觉没趣地离开。
林一砚和田鑫泽到学校后门的时候,时澄月正踩在栏杆边上,手伸得老长。
“小哥,我真够不着,你跳起来丢给我行不行?”
外面,穿蓝色工作的外卖小哥面露难色:“可是里面还有饮料呢。”
时澄月叹气,以前常有学长学姐偷偷叫了外卖送到学校后门口,因为下面有个狗洞,可以把外卖送进来,后来黄忠实发现了之后勒令人堵了这个狗洞,还时不时在这里巡逻,因为一抓就可抓出来学生两条大罪——点外卖,和带手机。
时澄月又怕又着急,祁嘉虞在她耳边不停地念叨现在是高一高二的春季运动会期间,老师不会来这里晃悠的。
祁嘉虞一回头,惊喜道:“林一砚,快点救救我们兔子!”
两个男生相视一笑,林一砚走到时澄月边上:“你先下来。”
他擡起手臂,想让时澄月搭着。
时澄月犹豫了半秒,在林一砚略带疑问和催促的语气中,搭着那手臂往下一跳。
林一砚代替她,干脆利落地爬上去,长手一伸从外卖小哥手里接过那一大袋子。
擡手的时候,衣摆晃动,她看见他若隐若现的劲紧腰线。
“你们这是叫了一个披萨?大概是把披萨店能点的都点了吧?”林一砚从上往下看,语气带调侃,笑容明亮,视线灼人。
砰砰砰。
她是小学生吗,居然会因为一句正常无比的话而陷入无法控制的怔愣。
能不能不要再笑了。时澄月想和他说。
他灵活地跳下来,和田鑫泽一人拿了一袋。
祁嘉虞:“在牢里吃饭和在外面吃饭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林一砚:“那也不至于在牢里撑死自己吧。”
祁嘉虞愤愤说了个“你”字之后无言以对:“你还是和时澄月去说话吧!”
林一砚无辜地耸耸肩,自然地走到时澄月旁边,下巴朝着走在前面的两个人一擡:“把我赶下来了。”
时澄月不走心地嗯了声。
林一砚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怎么了?”
时澄月的脑细胞已经乱成了一团麻花:“没怎么,我在想事情,你闭嘴。”
身边的确没动静了。时澄月侧头,林一砚正好看着她,眉峰微蹙,点漆似的深瞳里露出疑惑,像只被主人训斥后无辜的大狗狗。
他真是身体力行地证明了时澄月刚刚的命题。
她的确吃这一套。
时澄月心一颤,砰砰砰的声音再次袭来,重如鼓击。
她改口:“哎呀他们不要你我要,你乖乖在我旁边站着,不要和我说话好吗。”
她的发尾扫着林一砚的脖颈而过,痒得他眨了一下眼睛,他抿唇,不动声色地把视线转移到前面,佯装平静:“哦。”
“那边的几个——在干嘛——!”后面传来一道严厉的声音。
四个人脚步一僵,视线交错相对,笑容不约而同地僵在了脸上。
“是黄主任吧……”祁嘉虞咽了下口水。
“别回头别回头!”时澄月小声重复,“我们……”
“跑!”
话音刚落,四个人拔腿就跑。
黄忠实本来和两个老师散着步,往这边看的时候发现了不对劲,现在他确定了,又有小兔崽子在他面前犯事。
他气上心头,嗓子吼得震天响:“别跑!我说不许跑!你们几个听见没有!”
他卖着沉重的步伐往前追,旁边两个老师也是上了年纪,步子迈得还没有黄忠实大,他们插着腰,喘着大气:“老黄,慢点,等等我们!”
今天的云朵很低,如一团一团挤压在一起的染了污渍的棉花糖,下一秒就要倾斜下来裹挟住人。
“轰隆”一声,天气预报没有撒谎,真的下起了倾盆暴雨。
整个天空被黑压压的乌云笼罩着,雨珠砸在地面上,潮湿的水雾往上升。因为有风,雨斜着飘散在空旷空间内,一旁的枝叶可怜地被迫摇曳着,坑坑洼洼的地上,迅速汇聚起一汪又一汪的雨水。
雨珠砸在黄忠实镜片上的那一刻,他停下脚步,躲在房檐下,看着快速远离自己视线的四个人,气不打一处来。
气喘吁吁地说着:“小……小兔崽子……别让我抓到你们……”
操场上,比赛进行到一半,跳远跳高的同学紧急撤离场地,百米长跑跑到一半的男生没听见吹哨声,愣了一下又继续往前跑。
地上积起了水洼,像一面透亮的镜子,纳着这所学校的雨后景象。
少年少女球鞋帆布鞋踏过水洼,水向四周溅去。
四个人跑到北楼教学楼里,向外伸的屋檐遮住了雨水。
头发湿漉漉的,完全地贴在了自己的脸颊上,时澄月刚想擡手去擦,却发现自己的手早就被人抓住。
她低头,视线又顺着那双手往上移。
她不知道自己的手是什么时候被林一砚抓住的。
林一砚似乎也是现在才反应过来,他松开时澄月的手。
时澄月没来得及离开视线,就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他递来的那一眼。
短发湿漉漉地垂下来,又被他随手一抓。眉眼舒展,纤长眼睫上挂着一滴一滴小小水珠。那双眼睛在水蒸气的氤氲下更显得黑亮炙热。
这样一双眼睛,只望着她,毫不收敛。
时澄月的心跳又很没出息地剧烈加快,带着潮湿气的衣服贴着自己的皮肤,她却觉得自己头顶的毛孔都要争先恐后地张开了。热气从头顶汩汩冒出,自己就仿佛蒸笼上白白胖胖的肉包子,掀开笼屉,企足而待顾客挑选。
周围的声音像是陷入了深深的海底。
因为主观上的静谧,她甚至可以清楚地听见一阵不知道来自何方的心跳声,正生机勃勃地怦然作响。可事实上,雨声如空谷之音,交谈声沸天震地。而她在这一刻剧烈跳动的心跳声就像一粒小小的石子落入嘈杂的风浪里,无人在意,在意的只有她自己。
·
不行,不能躲。
谁躲谁就输了。
所以时澄月眼神片刻未有移动,偏偏她不动,对面这人也不动,只直勾勾地盯着她。
直到眼睛干涩,她才听见林一砚的声音:“发什么呆。”
时澄月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就在她愣神的几秒里,林一砚从口袋里拿出一包抽纸,刚抽出一张,剩下那一包就被田鑫泽抽走,分给祁嘉虞。
林一砚:“……”
他把纸递给时澄月。
时澄月:“那你呢?”
林一砚薅了把头发,像狗狗一样甩甩头,不甚在意:“这么短,很快就干了。”
就这么普普通通的一句话,一个动作,和自然地抽一下鼻子,都让她觉得大脑皮层如电流划过般麻了一下。
“我们现在去哪里吃?”祁嘉虞问。
“反正不能去十二班,被我们班主任发现就完蛋了。”田鑫泽说。
“外面下这么大的雨,大家应该都回班级了。”
“那去食堂吃算了,我要饿死了。”
“从这里去食堂那也得要拿把伞吧姐姐。”
祁嘉虞啧一声:“我当然知道啊,我这不就是要上去拿吗!”
说罢,她拉住正在走神的时澄月朝楼上走,时澄月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慢点。”林一砚猝不及防拉住她的手腕。
时澄月彻底清醒了,她挣脱开手:“知、知道了。”
等两人再下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祁嘉虞在那里抱怨都怪田鑫泽让她上去拿伞,田鑫泽吐槽她倒打一耙的功力实在深厚。
林一砚接过其中一把伞撑开,他望望外头即将变干的水泥地:“用来遮太阳也行。”
他回头看了时澄月一眼,脑袋往外点了点,“走吧。”
时澄月和祁嘉虞上楼的时候拿了两把伞,她原先以为是自己和祁嘉虞撑一把,林一砚和田鑫泽撑一把,却没想到林一砚拿过伞后就看向她。
祁嘉虞和田鑫泽在那边斗着嘴,却也自然地撑着同一把伞。
没人觉得奇怪吗?
没人为这样的配置感到诧异吗?
这样,合适吗?
也许是点破自己心思后的后遗症,她站在林一砚身旁时突然觉得周身被一股不自然的感觉弥漫着。
“你……你太高了,我还是跟祁嘉虞撑一把吧。”她说。
林一砚看了时澄月一眼,又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哦。”
暴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大喇叭里重复播报着上午的比赛继续。
“我有一个问题,如果黄主任待会儿提早来吃饭,我们四个岂不是一下子就被看见了。”田鑫泽说。
时澄月嫌他大惊小怪:“你去和食堂阿姨撒个娇,让他给你个空盘子,然后我们把披萨盒扔了。”
“那我没林一砚长得好看,这活还是林一砚去吧。”
祁嘉虞摸着下巴,仔仔细细地打量两人,半晌点点头:“还挺有自知之明,林一砚是比你好看。”
田鑫泽:“……我只是谦虚一下而已,你倒是不用替我谦虚。”
祁嘉虞不屑地从鼻息里哼出一声,她撞了撞时澄月的胳膊:“是吧兔子?”
时澄月把最后一口披萨塞进嘴里,刚要拿离她最近的第二块,林一砚伸手转了一下披萨盒子,料最多的那一块就这么转到了自己面前。
时澄月看向他,他扬扬下巴,虽然没说什么,但意思是这块给你。
如果放在以前,她想都不会想就吃了。
但是……
时澄月拿过另一块:“吃不下了,我想吃小的。”
“哎,你今天怎么坐我旁边。”祁嘉虞似乎才意识到。
按照以前中午吃饭的规律,时澄月都是坐在林一砚身边,自己则坐在时澄月对面。四个人总是雷打不动保持着这个位置。
这只是一件简单的小事,可如今被祁嘉虞无心一提,就连田鑫泽也投来好奇的目光。
时澄月被四只眼睛盯着,嘴巴里那块披萨也无法顺利咽下去了,她偷偷瞥了林一砚一眼,却发现他在低头玩着意面叉子,嘴角绷得有些直,似乎对这边幼稚的对话不感兴趣。
他微微歪着脑袋,动作拉扯之下的下颌线条弧度流畅而张弛有度,只是随意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就足以吸引她的注意。
喜欢是不是都始于迷恋呢?
时澄月:“坐哪儿不都一样。”
祁嘉虞挑挑眉,不置可否。
正说着,上午的比赛似乎结束了,学生们陆陆续续进食堂,祁嘉虞和田鑫泽的话题换了一波又一波。
下午的比赛在一点半正式开始。
北楼似有一道密不透风的完美屏障,隔绝一切吵闹,高三照例上着自习。
时澄月有些心不在焉,祁嘉虞低声说了句:“披萨里有毒。”
时澄月回神,无比担忧:“什么?!那我会不会死?”
祁嘉虞:“……我是问你,披萨里是有毒吗,把我这只兔子毒傻了都。”
“我哪里傻了啊。”她轻声嘟囔,“不就走了一下神吗,谁还没个发呆的时候了。”
“不一样,你心里有鬼。”祁嘉虞语气笃定。
“我……”
她想辩驳,却发现的确如此。
“祁嘉虞,我……”
她张张口,却又把剩下的话艰涩地咽进肚子里。
混乱的思绪里,只有一道声音像跌跌撞撞滚落的沙砾,破开重重迷雾,跌落在她耳畔,振聋发聩。
和金嘉媛对话的最后,她又一次重复了一遍,林一砚有喜欢的人了。她说:“时澄月,林一砚说他从初中开始就喜欢那个女生了。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如果说听到金嘉媛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她的心里卷起一股滔天的巨浪,整个人因为即将破开谜题捕获猎物而浑身起颤栗,那么在她听到第二句话时,那阵巨浪就将她的兴奋浇灌了个彻底,冲散得一干二净。
从初中开始的喜欢。
那她怎么会知道呢?
她唯一知道的事情是,那个人不是她。
真残忍。
·
在操场还充斥着喧闹与欢乐的时候,坐落在北楼的高三年级依然投入在紧张的氛围之中。
“阿嚏——”时澄月抽抽鼻子,桌上摆满了白花花的抽纸。
可能是昨天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让她成功地感冒了。
祁嘉虞回头看她:“喷嚏别喷我头上,我昨天刚洗过头。”
“为什么你没有感冒?”时澄月疑惑的声音里带着重重的鼻音。
祁嘉虞:“我身体素质好。”
“胡扯——”
扯字刚说出口,又一个喷嚏打了出来。
祁嘉虞赶紧把头转过去。
时澄月吃了感冒药,有些犯困地趴在桌上。
第四节课下,祁嘉虞本想叫她去吃饭,一回头她还是精神不振地趴在那里,她叫了时澄月两三遍,她才醒。
“你想吃什么,我去小卖部给你买。”
时澄月转了个头,瓮声瓮气:“想吃可爱多,芒果味的。”
白问。
祁嘉虞:“……好的你想得美,我买什么你吃什么。”
时澄月下巴支在手臂上,我见犹怜地哦了声,企图唤醒她这位好姐妹一星半点的善良,可惜滑铁卢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教室里的声音渐渐变少,应该是都去吃饭了。时澄月条件反射地想把外套穿上,才想起她根本没带外套。
她翻了个身继续睡觉,隐约之中感觉到一件外套披在自己身上。等醒来的时候,她一睁眼就看见披在自己身上的外套。她有些迷糊,下意识问了句几点了。
“十二点十分。”声音清冽又熟悉。
这是林一砚的声音。
时澄月一顿,猛然擡眼去看他,对方坐在祁嘉虞的位子上,百无聊赖地盯着她的数学卷子看。
从这个角度看,从窗外落进来的阳光三两笔勾勒出他的侧脸。
可能是自己的眼神太惊讶,林一砚也看她,把手伸到她面前,手指敲了两下表盘:“真十二点十分。”
时澄月没看,她吸了吸鼻子,闷闷发出一声“哦”。
视线不稍片刻又被桌子上的那包快餐盒吸引,饶是鼻子堵了一个,她也能闻出炒面的香味。
林一砚把那份打包来的炒面挪到她面前。
时澄月:“食堂不是不能打包吗?”
林一砚指指自己的脸:“可能打饭阿姨觉得我面善。”
时澄月忍不住笑,什么面善,是脸帅吧。
林一砚把炒面打开,撕开一次性筷子的包装递给时澄月。
“谢谢。”
虽然感冒了,但是时澄月的胃口一点儿也没有消失。一份炒面很快解决,林一砚又拿过那一板药,要给她泡。
时澄月连忙夺过。
林一砚:“?”
“怎么了?”
时澄月咳嗽了一声:“我可以自己来。”
林一砚眸光动了动,又在祁嘉虞的位子上坐下。
其实两人独处的时间很多很多,可是今天的氛围却让时澄月觉得尴尬。
她刚想趴下继续装睡觉,林一砚突然说:“这张卷子正确率很高。”
时澄月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上午的数学卷,她忍着头疼和睡意做的,做到后面脑袋全然发昏发胀。没想到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做的卷子居然可以落得个正确率高的夸赞。
时澄月刚想得意地口出大言一番,他就擡头看着她。
嗓音发紧,语调不稳。
“所以你现在是不是不需要我了?”
作者有话说:
有些狗心态好差哦,不就是没跟你一起撑伞没坐你旁边吃饭吗,怎么就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