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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子的回礼 正文 第15章

所属书籍: 兔子的回礼

    空气里的沉默尽情发酵着,无法声张的气息在缓慢压抑地流动。

    林一砚屏住呼吸,在这样多人却又矛盾静谧的空间里,他感受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咚咚咚。

    毫无章法横冲直撞地敲击着自己的胸膛和耳膜。

    她的发尾还垂在他手背,一摇一晃间如同轻盈羽毛扫过。

    那拿捏着时澄月试卷的手掌心里不知何时陡然渗出了一层汗水。

    “我没有。”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倔强地吐出这三个字。

    良久,锁住他脸的目光终于撤退。

    时澄月坐回自己的位子上,脸上露出几分恼怒和遗憾:“好吧,你的确没有。”

    他怎么可能脸红耳热?

    再没有什么词比无波无澜更能准确地形容林一砚的脸了。

    时澄月想起在来十二班之前祁嘉虞和郑冉冉在她面前絮絮聒聒的对话。

    “兔子,出其不意的进攻绝对能让人心跳加速。”

    简直是胡说八道。

    祁嘉虞和郑冉冉这招,显然很不管用啊!

    “嗯,快点做题,不然要下课了。”林一砚语速有些快。

    不过时澄月正沉浸在初次进攻便滑铁卢的懊恼之中,没听出他语气里的异样。

    “你听见我说话了吗?”林一砚见她没反应,擡手在时澄月面前晃了一下。

    时澄月回神。

    入目的就是他白净修长的手,用力的时候宽大的手背上会显现出一点凸起的血管和淡青色的经络。

    “听见了。”

    “那能做题了吗,时澄月?”他骨指屈起,在时澄月面前的那张卷子上敲了敲。

    时澄月已经坐直了身子,但是还是没有林一砚高,林一砚此刻正垂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浅浅的呼吸喷在她眉眼处。

    时澄月早知道他长得好看,只是她从未如此近距离地观察过他。他眼窝有些深,瞳色偏黑,像一汪表面清澈实际深不见底的星瀚湖海,太容易沉溺其中了。

    所以她理智地不想和他对视,目光自然地错开下移,看见他凸起的喉结,重重地滑了一下。时澄月觉得自己的后脑勺有些发麻,一点点不知名的情绪从心底慢悠悠地冒出来。

    懊恼和挫败还在脑子里毫无目的地打转。

    时澄月去拿桌上的试卷和笔,一本正经道:“学习要循序渐进,像我这种差生,一天学一点就够了。我要回家了,我妈还等着我吃饭呢。”

    她收拾书包时的动作实在是有些快得让人眉目缭乱。

    “再见!”

    时澄月走后,林一砚坐在位子上,头顶电扇调到了最高档,风呼呼向下袭来。他心口燥意不减,手上的笔越转越快,用力过度间,笔落在地上。

    咔哒一声。

    像演绎到电影高潮时突然被人拔掉电源线,观影者从恍惚中挣脱开,思绪沸腾后又归于清醒。

    他弯腰去捡笔,视线落在自己的手背上,那只金色小老虎的最底端缠绕着一根黑发,于是不久前那酥酥麻麻的触感随着这一眼又反复袭来。

    他想,也许这就是不走心的追逐与悄悄暗恋的区别。时澄月可以光明正大地盯着他的脸,说出口的话无需经过大脑思考,也不在意这些话在他心里引起的波澜,因为此刻的他于她而言无足轻重,不过一个新鲜感过后就可以随意丢弃的陌生人。

    可她是他放在心尖视若珍宝的人,因为认真,因为贪恋,因为藏不住却又拼命想藏的翻飞心绪,他只敢用余光悄悄窥探他与她无意之间触碰在一起的肌肤,为她的长发擦过他的手背而悸动,为她随口道出的一句话而在胸膛引起翻天覆地的一阵波澜。

    眼前密密麻麻的数学公式变得模糊。

    “砚啊,什么事这么好笑?”田鑫泽问。

    林一砚回神,转笔的手指一停,他把练习册递给田鑫泽:“这题你解出来了吗?”

    田鑫泽:“没,老廖应该还没下班吧,你要和我一起去办公室吗?”

    林一砚眼睛一弯,浓长的睫毛上似乎都点缀了些笑意:“我做出来了。”

    闻言,田鑫泽纸和笔都备上了,一副严阵以待虚心求教的样子。

    林一砚的笑意更大了,清朗声线里都带着微颤:“我就是告诉你一声,我做出来了。”

    他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书包很酷地甩到肩后,诚恳地拍了拍田鑫泽的肩膀,“年级第一,你加油。”

    在田鑫泽目瞪口呆的神情中,林一砚原想着双手插兜,拽得不行地走出去,结果刚起身,脚踝处一阵痛,让他差点骂出一句脏话,幸好是背对着田鑫泽,他依然倔强地挺着笔直的身段往外走。

    “我靠”田鑫泽语气委屈巴巴,“这人怎么这样啊!”

    田鑫泽是真不懂,忍不住提高音量:“我真不理解,你对时澄月怎么和对我们不一样啊?”

    人都走出老远了,田鑫泽没想着自己能等到林少爷的回答,却不想林一砚又一瘸一拐地走进来,整个人跟放了慢倍速似的。

    林一砚:“不太一样吗?”

    田鑫泽:“对、对啊。”

    林一砚本来就不是什么沉默寡言半天闷不出一个屁的人。

    只是被人这么正正经经地问,他都有些迟疑了,田鑫泽怼了一把蒋凯承,“是吧老蒋。”

    蒋凯承咬着笔头,和前桌女生玩纸质五子棋,边玩边炫耀自己不仅擅长五子棋,更是围棋象棋的个中高手,他根本没听见两人在说什么就胡乱嗯了一下。

    林一砚点点头:“那就行,我真走了。”

    田鑫泽:“天天抽风吧你。”

    林一砚头也没回,只挥了挥手。

    这帮只会读书的书呆子,怎么会知道,世界上最勾人的东西,永远是反差感。

    虽然强装内敛沉默的少年对他来说有些困难,但是快了,他马上可以撕掉这层面具了。

    ·

    这次,终于轮到时鸣磊等时澄月了。她下楼的时候,时鸣磊已经等了她半个小时,老远地看见她下来,时鸣磊把前门打开,恭恭敬敬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爸,你抽什么风?”时澄月坐进副驾驶,书包丢在后座。

    时鸣磊启动车子:“你上次等了我五分钟,这次我等了你半个小时。”

    时澄月不服:“你等等我怎么了嘛!”

    正说着,她透过后视镜,看到林一砚背着书包,一瘸一拐缓慢地走出校门,瞧见校门口的石墩子后,毫无犹豫地敞着腿往上一坐,低头拿出手机来不知道给谁发着消息。

    手机荧光倒映在他的五官上,此情此景下,倒是勾勒出些许冷淡。

    “哎爸爸爸爸爸!”时澄月目光不移,“那个是我同学,我们送他回家吧。”

    时鸣磊也瞟了一眼,狐疑的目光最后落在时澄月脸上,他装作不经意:“你同学?”

    时澄月:“嗯,他脚崴了。”

    时鸣磊:“一看就是在等人,他家里人应该会来接他的。”

    时澄月扭过头:“可是这么热的天,等在外面多不好呀。”

    这么热的天。

    又不是这么冷的天。

    时鸣磊一踩油门,车子加速。

    时澄月诧异:“爸你干嘛?”

    时鸣磊转动方向盘,说的牛头不对马嘴:“你妈读高中的时候,打排球受伤了,就是我送她回的家。”也不知道勾起了这个四十几岁男人什么绵长的回忆,他感慨,“我依稀记得那也是一个夏天,和今天的场景一模一样。”

    时澄月:“所以呢?”

    “后来她就成了你妈。”

    “你少胡说了,爷爷都说了,你读高中的时候家里是没钱的,你只有辆自行车,轮胎还老瘪。”

    时鸣磊一本正经地接话:“没错,我就是骑着轮胎瘪了的自行车送你妈回的家。”

    无语。

    什么莫名其妙的前因后果。

    时澄月:“可是他本来不上晚自习的,今天可是特地为我才选择留校的,送人家回趟家怎么了!”

    傻姑娘啊,这事态岂不是更严重了?

    赤.裸.裸的图谋不轨啊!

    于是时澄月看着时鸣磊赞同地点点头,却把车开得更快了些。

    她恼了。气鼓鼓地看着前面的路段,霓虹灯穿过繁密的枝叶落在地上,映出斑驳的影子。

    她想起收近距离和林一砚对视时的感觉,他不过是轻飘飘投来的一眼,却如热带地区灿烂炙热的烈阳,滚烫又灼人。

    又像一颗炸弹投入海底,爆裂时从下而上撑起一道海浪铸成的蘑菇云,于是掠过海面的飞鸟四散躲开,少女原本平静无波的青春期里异动突起。

    时澄月挠了挠自己的脸,又捧过放在一边的冰奶茶,拧开盖子又旋紧。

    再也不听祁嘉虞的了。

    什么恰当的身体接触可以完美地拉近男女之间的关系,可以激起对方心里的波动和贪婪。

    失策失策。

    ·

    时澄月一直觉得高中时期的周末过得很快。

    又是一个周一。

    本周开始全校师生正式开学,学校里出现了许许多多的新面孔。

    因为早得知今天田鑫泽会在升旗仪式上进行演讲,时澄月特地拒绝了祁嘉虞的厕所半小时游,硬是拉着她去操场。

    “你什么时候和他们关系这么好了?”两人走在队伍的最后,得知时澄月想要听升旗仪式的原因不过是因为今天是田鑫泽演讲后,祁嘉虞好奇地发问。

    就走在两人前头的路梁步伐稍稍放慢,头不易察觉地偏向时澄月的方向。

    时澄月啊了声,带着同样的好奇:“我和他们关系很好吗?”

    “这还不好?”祁嘉虞说,“班长上次上台演讲也没见你去啊。”

    说罢,祁嘉虞拍了下路梁的肩膀:“对吧,班长?”

    像烫手山芋陡然丢在了路梁的手里,他推了推眼镜,一时语塞。

    时澄月笑着回:“这么多人听班长演讲,哪里还需要我撑场面,对吧班长。”

    路梁看向时澄月,最后沉沉嗯了声。

    升旗仪式上例行是先升旗,再由教导主任讲话汇报上周不符合校纪校规的学生名单。时澄月不爱听这些,正和祁嘉虞站在后面闲聊,廖卫峰突然走到她后面。

    “时澄月。”又是一阵夹杂着无可奈何情绪的哀叹。

    时澄月心一颤,脑子里迅速把自己最近犯的事过了一遍。

    打架?

    没有。

    逃课?

    没有。

    抄作业了吗?没有。

    有但是没被任何老师发现。

    “老师,我最近很乖的。”时澄月主动交代。

    廖卫峰目光下移:“祖宗啊,你知不知道升旗仪式是要穿校服校裤的。”

    时澄月也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校服。

    她今天穿的是自己的黑色束脚运动裤。

    以往她就是这么光明正大地进校园,但是轮上升旗仪式,检查校纪校风的同学会严格一些,这种投机取巧的方式不可取。

    “过来。”廖卫峰说。

    时澄月不知道要干嘛,但是还是乖乖跟在廖卫峰身后。

    廖卫峰把她带到主席台边上:“不会检查到这里来的,你就在这里站到升旗仪式结束。”

    时澄月像是有了免死金牌,又狡黠得意地笑着:“老师,你是不是怕我给我们班扣分?”

    廖卫峰一个凌厉的眼风扫过来。

    时澄月捂住嘴巴,说话含糊:“您放心,我就在这里站着,哪里都不去。”

    这里是距离升旗台最近的地方,时澄月看见田鑫泽站在演讲台边,似乎有些紧张。林一砚站在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下面有请高三十二班田鑫泽同学为大家做本周的国旗下讲话。”

    田鑫泽站在正中央,些许颤抖的声音愈发自然,那些紧张也跟着悠悠晃晃的热风飘散。

    “尊敬的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早上好”

    “又是一个漫长而短暂的学期拉开帷幕”

    一些老套的话术,像是套了一层层的模板。蒋凯承用鸡汤一词来形容这份演讲稿果真没错。

    她倒是看不出来林一砚这种问一句吭一声的人能写出这么一大段废话。

    “老师,以前这种演讲都是林一砚做的吗?”时澄月扯了扯廖卫峰的袖子。

    “第一学期是十一班的倪泽,后来就都变成他了。”

    也是难为了林一砚,能有这么这么多的鸡汤可以讲。

    如果不是廖卫峰时不时回头以眼神警告,时澄月都要靠在墙边睡着了。

    “在我看来,这个世界是没有宿命论的。同学们,无论你们现在在普通班还是重点班,都不要因此而放弃亦或懈怠,生命这条长途充满了未知,而人生就在于不断打破既定规则。现下,你所认为的脱轨,也许是开启一条新征程的光明起点。最后一年,我与大家共勉。”

    演讲到此结束,台下响起掌声。

    最后这段话也是林一砚写的吗?

    时澄月站在演讲台的右侧,林一砚站在最左侧。在田鑫泽说这些话的时候,时澄月忍不住站直了身子,在这片热烈的掌声中,目光不由自主地向林一砚投去。

    少年站在那里,似乎是前一天没睡好,面容露出懒倦,身姿却矛盾地笔挺。刚刚廖卫峰还批评自己没有穿校裤,此刻她都想招呼廖卫峰去看看林一砚,这位传说中的年级第一也没有穿校服。

    典型的衣架子。

    宽阔平直的肩膀完美地撑起了宽大的短袖,两手背在后头,他站在那里时就像难以攀爬的高峰和耸立的参天树,透着疏离与傲然。

    明明是自己写的稿子,却听得一点儿都不认真,似乎还有些犯困。

    林一砚不和人说话的时候,眉眼微微收敛着,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和他说话仿佛也是一件需要鼓起勇气的事情。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和林凯然一样,对待人的冷漠态度如出一辙。可是为什么面对林凯然,她会轻而易举地放弃,而面对林一砚,她就有一种打破砂锅的执着呢?

    时澄月并不觉得是因为林凯然有喜欢的人这个理由让她望而却步。如果这个时候有人对时澄月说林一砚有喜欢的女生,那她会是什么反应?

    她一定会浑不在意地说,有喜欢的女生又怎么样,他喜欢他的,也不妨碍我追他呀。

    田鑫泽演讲结束,走下台。

    林一砚打了个哈欠,敷衍地竖起大拇指,结果田鑫泽回了他个中指,估计林一砚嘴里没说什么好话,他懒懒扯着嘴角笑,于是眉眼间的疏离烟消云散。停留在时澄月眼里的,是他一览无遗却又习焉不察的少年气。

    也是在此刻,她发现,他和林凯然不一样。

    就像是在烈日炎炎的午休后,拖着困倦疲累的身子拿过一瓶橘子汽水,拧开拉环的那一瞬,随着“呲——”一声,气泡和冷气争先恐后地往上涌,清凉气息迎面扑来,让人顿觉心爽神怡。

    “听傻了?”廖卫峰回过头问,“有没有想好好学习的念头?”

    时澄月:“”

    倒也不用这样见缝插针地督促她好好学习。

    “有有有。”

    升旗仪式结束,一班到十二班的队伍依次经过主席台前往北楼的楼梯口走。终于看见四班的人时,廖卫峰叫住路梁,让他去办公室再搬一套新的教辅书。

    站在廖卫峰身边的时澄月近距离听见了两人的对话,又是一阵呜呼哀哉:“前几天不是刚发了一套新的吗,怎么又来了。”

    廖卫峰将书卷起,敲了下时澄月的木鱼脑袋:“为了帮你们挑选教材,我头都快秃了,你还在这里抱怨书多!”

    时澄月叹了口气:“好的好的,老师您辛苦了。”

    廖卫峰懒得再看她这副耍宝的模样,使唤道:“帮路梁一起去搬书。”

    “哦。”

    时澄月跟在路梁身后,亦步亦趋地往北楼走着。

    两人沉默着走了半程路,路梁回过头来:“你最近都在学校上晚自习吗?”

    时澄月嗯了声。

    “要我教你什么吗?”

    “不用啦,我上次不是和你说有人教我吗,就是十二班那个林一砚。”

    路梁步伐放慢,和她并排走:“重点班的进度都很快,而且尖子生的学习氛围还满窒息的,你晚自习去十二班会不习惯吗?”

    窒息吗?

    时澄月觉得挺好的呀。

    “不会吧。”

    “那些人的脑子里除了学习就只有学习,他们甚至可能会觉得外班的同学进他们班影响了他们安静的氛围。”他停顿了一下,“不过我也觉得如果有外班的同学跑到我们班来问题目还挺烦的。”

    是这样吗?时澄月下意识想反驳,却又觉得路梁说的没错。每个班都有成绩好的人,但是她放着自己班的学霸不问,偏偏要从三楼千里迢迢跑到五楼去问别班的学霸,似乎也占用了别人向学霸请教的时间。

    路梁看着时澄月低着脑袋,手指绞着衣袖,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落一片灰青色的小扇形,表情带了些许歉意和纠结。

    路梁继续说:“你要是有问题的话,晚上来问我吧,方便一些,而且我们的进度也是一样的。”

    ·

    晚自习前,时澄月站在十二班门口,斜倚着墙,没先走进去。

    前排的卢婷婷几个人照例拿出牌来玩,时澄月上一次没有仔细观察过,直到现在才知道,原来重点班的人也在玩牌吗。

    卢婷婷边洗牌边问:“今天老刘讲的那道带电粒子的运动,你们听懂了没?”

    女生拿过牌,先感叹了句这牌真臭,才回答:“懂了。”

    “神仙,那你待会儿教教我。”

    “好,你和我同桌待会儿晚自习换个位子。”

    距离第一节晚自习开始还有五分钟,女生们不带片刻犹豫,把牌收起来,从课桌里拿出一叠作业,撕下一张便利贴,写完今天的学习任务后就开始心无旁骛地做作业。

    时澄月和祁嘉虞也经常在教室里玩牌,可是如果遇上下一节是自习课,她们的自制力根本无法控制她们去学习。

    原来人与人的差别从这个时候开始就已经产生了。

    “站这儿干嘛?”长发被人从后头扫了一下,有一缕贴过她的脸颊。时澄月回头,林一砚就站在她身后。

    蒋凯承和田鑫泽杵在他旁边,正热火朝天地讨论着一道数学题,都没注意到林一砚已经停下了脚步,直到撞上他的肩,两人才把视线落到时澄月身上,异口同声地问出问题:“你怎么不进去啊?”

    时澄月咽了下口水:“你们不在,我有点不好意思。”

    三个人都笑了一下,毫不掩饰。

    田鑫泽:“你还会不好意思?对了,我上午的演讲怎么样,是不是很帅?”

    时澄月点点头:“条理清晰,逻辑通畅,声情并茂,听得我当场就回教室头悬梁锥刺股了。”

    田鑫泽:“知音啊!”

    蒋凯承无声地翻了个白眼:“毛病。”

    田鑫泽一把勾过他脖子:“你想死啊。”

    两人打打闹闹进了教室,只留下时澄月和林一砚在门口面对面站着。

    林一砚抽了抽鼻子:“不进去吹空调吗,我要热死了。”

    时澄月哦哦了两声:“那快进去。”

    时澄月还是坐在田鑫泽的位子上,田鑫泽则坐在蒋凯承身边。

    她从书包里拿出试卷,摊开,圈出自己不会的题,还没等请教林一砚,后门陆陆续续进来几个学生,几个人看见时澄月,就打趣林一砚:“你的学生又来上晚课了?”

    林一砚抽过时澄月的卷子:“嗯,比你们准时。”

    一个男生弯腰勾着林一砚的背,快速地扫了眼时澄月的卷面:“嚯,这题都能错。”

    “妹妹,我们林一砚本来可是都不上晚自习的,现在专门留下来上晚自习,还给你一个人使,那真是大材小用了。”

    时澄月觉得自己的脸颊和耳朵正在以不可估量的速度快速变红,那点不好意思终于化成了羞耻。按照以往的性格,她一定会不假思索地回怼几句,可是上午路梁的话还历历在耳,这是在别人的班级,这里没有那点位于安全临界值的归属感。这些调侃她的男生们,有可能是年级排名表里她望尘莫及的那几位。她没有勇气以在四班的说话方式对待他们。

    “烦不烦?”林一砚说,“没听见上课铃?”

    男生们又嘻嘻哈哈打闹了一阵,才回到位子上。时澄月注意着那些男生,虽然一路走过去都在插科打诨,短短几步路可以花上半分钟,可是一旦回到了位子上,俨然换了一副样子,认真又一丝不茍,沉浸在做题的海洋里,好像什么都无法打扰到他们。

    “你们班最差的学生是年级第几呀?”时澄月问。

    林一砚正在看她错的题,回的有些不在意:“忘了,后面黑板有贴成绩单。”

    时澄月正好坐在最后一排,她转过身,直接把注意力落在最后一排。十二班总共有三十九名学生,最差的一名在年级里的排名是第一百二十一名。

    可是江理实验高三段学生有五百人,这个班的最后一名,在整个学校里,也处于中上游。

    路梁说的没错,这个班的每个人都很厉害,随手考出的成绩就是她时澄月望其项背的。

    那些下课时插科打诨笑语不断,甚至偷摸着拿出扑克牌玩乐的学生们,一旦到了上课与自习时间,无论老师存在与否,他们都会心无旁骛地沉浸在学习的世界里。

    时澄月并没有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因为学习不能成为评判一个人的唯一标准。可是,当她身处这样的环境中,和那些在年级排名列表中浓墨重彩的人相比,她的头颈实在无法像在四班那样时得意自满地擡着。

    她想回四班了。

    她想和自己的同一类人玩在一起。

    低气压是可以神奇地附着在旁人身上的,林一砚擡头睨了她一眼:“今天怎么怪怪的?”

    时澄月回神的时候林一砚刚好错开了那本该对视的目光,低头在她的试卷上圈圈画画,又在空白的笔记本上写着些什么。

    时澄月都有些恍惚他到底是不是在和自己说话。

    “你怎么怪怪的?”林一砚没得到回答,又状似随意地了一句,“不开心吗?”

    “当然没有。”她下意识否认的演技太过拙劣。

    比起时澄月现在的样子,林一砚更喜欢她永远单刀直入的回答,和她眉眼弯弯嘴角带着粲然笑意说她喜欢自己时的模样。就算这句话是假的,都够他开心好几天。

    他喜欢她那样明媚又无惧事事的样子。

    可是现在……

    林一砚的目光在时澄月脸上游弋。

    从刚刚开始,她的脸就有些红,还带着点心虚感。

    这种神情,区别于羞赧,更像是一种在陌生环境中油然而生的窘迫感。

    林一砚看着刚刚那道被男生调侃的错题,敏锐地察觉到时澄月的不开心可能就是因为这道题而起。

    可是,他竟然从来不知道时澄月是这样敏感的人。

    “康旭然。”林一砚突然提高音量,视线落在前方。

    声音清澈又刻意提高,落在寂静的教室里就像是一块大石头砰然砸进了原本平静的湖面,激得水花四溅。

    康旭然就是刚刚和时澄月说话的男生,他坐在第一排,听见林一砚叫他后,回头诧异地啊了声。

    “你周末问我的那道函数极值求出来了吗?”林一砚不减音量。

    康旭然一头雾水:“没、没啊这么难的题你就讲了一遍,我哪里听得懂。”

    林一砚遗憾地啧一声:“都给你讲了一遍了,你还解不出来,行不行啊你?”

    男生们皮惯了,没人疑惑林一砚为什么突然说这些,只跟着大部队哄然大笑。

    哗然笑声里,田鑫泽也跟着打岔:“就是啊康旭然你行不行啊。”说完又回过头,手挡着嘴,声音压得极低,“砚啊,我也不会,你待会儿再给我讲一遍。”

    林一砚转笔的手一顿。

    何德何能,他有田鑫泽这么优秀的朋友。

    笑容带起他稍弯着的眉眼,神采奕奕地望向时澄月,语调散漫:“怎么他们都不会啊,好笨。”

    田鑫泽恼了,他不敢置信:“林一砚,你羞辱我?!”

    他麻利地起身,手臂捞住林一砚的脖子,全身的重量覆在他身上,摁着他往下压:“你今天吃错药了?”

    林一砚不加掩饰地嗯了声,眼里全是顽劣笑意。

    几个男生不嫌事大,纷纷起哄。

    “是男人就来一架啊!”

    “康旭然你怎么不冲,你不会连打架都不会吧?”

    “你能忍,爸爸都不能忍!”

    “别做题了,放下笔,拿上枪。”

    “林一砚可都把你的尊严踩在了脚底。”

    “”

    康旭然骑虎难下,跟在田鑫泽身边。

    原本静谧的教室突然被闹哄哄的杂音覆盖。

    “男生们真是有病。”卢婷婷戳了戳金嘉媛的手,“对吧同桌,真是吵死了。”

    金嘉媛回头看着后面乱糟糟的景象。

    男生们总是这样,无时无刻不在挥洒着自己那源源不断的精力。

    她抿了抿唇,静默着回过头,声音轻到仅自己可听见:“我觉得很好玩。”

    林一砚很好玩。

    时澄月几乎是惶惶然地围观了全程。

    他为什么说那句话,是因为他发现自己为什么不开心吗?

    这算什么?他在让自己开心吗?

    “他脚还没好,你们别欺负他”她不由自主地出声,话音刚落才意识到自己语气里的不清不楚意味。

    田鑫泽“靠”了一声,表情不爽:“林一砚刚才欺负我的时候你怎么不替我发声?”

    康旭然:“砚砚有人发声,然然也需要人发声。”

    田鑫泽干呕了声:“真几把恶心。”

    “哎哎哎,搞搞清楚,人家喜欢林一砚,这个班级里有人喜欢你康旭然吗?”

    时澄月恍然回神。

    是啊,在别人眼里,时澄月就是喜欢林一砚的啊。作为一个林一砚的追求者,说出那句话无可厚非,也不知道她在别扭些什么。

    她深呼了一口气,那现在,来自胸口处略显急速的心跳是为何而起?

    “这日子没法过了!”康旭然一摔课本,“我走了!”

    “你干嘛去?”

    “我要退学去,这书我不读了。”

    康旭然的同桌不甚在意地哦了声:“就是拉屎去了而已,不用管他,蹲到得痔疮了他会死回来的。”

    时澄月没忍住笑出了声。

    怎么办,她一点儿也不觉得这是言语污秽,她也不觉得十二班如路梁所说的那样。

    林一砚捡起康旭然扔在地上的课本,又下意识在手指间自然地转着,然后徐徐走到时澄月身边坐下:“开心了吗?”

    时澄月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说——”林一砚放下课本,把那张试卷又平移到她面前,“这题会了吗?”

    怎么办,那股不知名为何物的情绪又在心胸之间蔓延。

    她甩甩脑袋,手指杂乱无章地点着自己的大腿。

    脑袋被黑笔点了一下:“别晃了,再晃就要搅在一起了。”

    时澄月乖乖哦了声,趴在桌上认真地听他给自己讲题。

    第一节下课铃声响起的时候,时澄月才发现自己这次听得无比认真,认真到时间飞逝她都浑然不觉。

    时澄月安静地把作业摆齐放进书包里。

    林一砚撑着下巴,今天的笔和他不太对付,没转几圈就滚到了桌上。

    “明天还来吗?”林一砚问。

    “啊?”

    这算是什么问题,本来就是约定好每天晚自习都来找他的呀。

    不对她记起了今晚来找林一砚的初衷,是告知他自己以后不来找他了。

    可是短短一节课,她的想法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真是奇怪。

    “我”

    林一砚正看着她,看她原本游移的目光变到坚执,那双漂亮的眼睛从游移涣散到清澈肯定。

    “我当然来。”

    “嗯,好。”

    嗯,好。

    嗯,那就好。

    虽然不知道你今天的低落情绪因何而起,但请千万别因为今天暂时的不开心而抛弃我。

    如果你今天不开心,我会用尽我所有的招数让你开心。

    也许低级又拙劣,也许不能最大程度地讨好你,但请不要让我轻而易举就处于被放弃的地位。

    他无法察觉到自己正以怎样的目光盯着时澄月,只是继续把那句话补充完整:“我等你。”

    盛夏里夜晚湿气重,教室里开了空调,窗户玻璃上蒙了一层薄薄的雾气,靠窗边的同学用手指在上面涂抹,化开一层窗外景致。

    如同加了噪点的老照片,教室外的夜景变成了一副夏夜里的沙画。

    时澄月背着书包转头的时候看见玻璃窗上映出自己怔愣无措的神情。

    我等你这样的主谓宾结构,真像是一句确乎不拔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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