冗长乏味的一周过去,下午第四节课后去吃食堂的晚饭,再跑去十二班找林一砚已经成为了时澄月的一种习惯。
国庆前后,江城漫长的雨季终于结束。
每天都要额外带一把伞这种不轻不重的负担终于可以彻底抛却。
“姐,我真没见过比你还懒的女生了。”国庆小长假结束后的第一天,难得碰上全家在同一时段起床吃早饭的场景,时澄阳语气带嫌弃。
时澄月没搭理他。
时澄阳没得到回答,催促:“姐,你干嘛不理我?”
时澄月:“因为我懒到不想搭理你。”
“时澄月,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你叫我什么?”
“时”时澄阳虚虚地看了她一眼,最后委屈巴巴地低头继续吃饭,“姐”
时澄月心满意足,冷冷笑了声。
李淑然和时鸣磊坐在对面,对这场景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时澄月为了表示自己那点几乎为零的爱弟之情,决定送时澄阳去上学。
李淑然连连夸赞时澄月越来越懂事了。时澄阳在旁边听着眼睛直翻白眼,都十六七岁的人了,居然还要这种所谓的鼓励刺激法。
再说了,江理实验开校门的时间比他们育和早得多,时澄月这么早就送他去上学,学校门也不会开,他只能在大太阳底下晒着。
时澄月,好狠的心!
远离了时鸣磊和李淑然的视线,时澄阳终于开始碎碎控诉。
时澄月恍若未闻。
学校门口的早餐店好像总是比其他地方的好吃许多。一排排的早餐店正随着白雾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时澄月耸了耸鼻子:“你饿不饿?”
时澄阳:“不饿。”
时澄月语气贴心:“好的,既然弟弟饿了,那姐姐就去给你买早饭。”
她把手摊在时澄阳面前,“钱。”
时澄阳:“”
他愤愤然从口袋里拿出钱塞在时澄月手中。
上辈子也不知道做了什么滔天罪孽,这辈子惩罚他成为了时澄月的倒霉弟弟。
“两屉小笼,两个茶叶蛋,两杯豆浆。”时澄月刚付好钱,就被时澄阳猛得拉了拉衣袖。
时澄月低头的时候,看到时澄阳俨然换了一副面孔,耳朵红红的,整个人手足无措又强装镇定。
“姐,我们去那边吃吧!”
时澄月顺着时澄阳手指的方向看去,那个空间前的塑料棚遮住了太阳,光线并不充足,所以这个点的早餐店已经开起了灯。瓦力不足的白炽灯在这个时候还是有些许晃眼,其他人仿佛连着背景一起化成了虚虚实实的模糊景象。林一砚坐在靠墙位子的外侧,嘴里咬着根吸管,一只手拿着小碟子,另一只手给人倒醋。
醋倒了一半,偏头去看坐在身旁那个小女孩,微挑了下眉,似乎在问她够不够。
小女孩点点头,林一砚把醋碟放下,挪到她面前,这才把吸管插进豆浆里,只字不语,似乎在等小女孩吃完饭。
不管是那个小女孩,还是他,好像都挺乖。
时澄月被时澄阳拽着,没什么思想地往那边走。
“苗禾!”时澄阳半只脚还没踏进早餐店,就大喇叭似的叫起来。
苗禾正认真地给煎饺蘸着醋,就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声音还带着熟悉感。她好奇地擡头,就看见时澄阳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她刚要叹气,目光落在被时澄阳拽着的时澄月身上。
有些眼熟。
“苗禾苗禾,居然在这里看见你,好巧呀!”时澄阳自来熟地在苗禾对面坐下。
时澄月望向对面的林一砚:“好巧。”
苗禾父母公差外出,不在这边,所以从国庆假期开始,苗禾和郑源恺就住在林一砚家。今天早上,他顺路带着苗禾来上学,却不想在这里碰到了时澄月。
他点点头,抑制住自己心里的波澜,最后化作一句声色正常淡然的话语:“好巧。”
“苗禾苗禾,你没看见我吗?!”时澄阳又招招手。
时澄月突然觉得有点丢人。
苗禾看了一眼时澄阳:“看见了。”
只是,在目光落到时澄月脸上时,她一愣,仔仔细细端详了许久,瞳孔不由放大,眼睛全然一亮,手中沾了醋的煎饺即使拥有再美味的味道也比不上眼前这个女生了,“姐姐,你好。”
时澄月笑:“你好呀。”
她拍拍时澄阳的头,向林一砚介绍,“这是我弟。”
林一砚:“这是我”表妹
话还未说完,苗禾立刻接话:“姐姐,我叫苗禾。”
时澄月点点头。
“姐,你上次抢的棒棒糖就是她给我的。”时澄阳冷哼一声控诉道,“苗禾,我不是故意不吃你给我的棒棒糖,就是因为我姐姐——”
苗禾不怎么记得这件事了,等时澄阳说了之后才想起来。那是转学到育和实验小学的第一天,苗禾的司机没有算准发车时间,堵车堵在了路上,她只能在校门口等车。
那个时澄阳就像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围绕在她身边,呜哇呜哇地叫唤着,大刀阔斧地和苗禾讲述育和实验小学有多么多么好。苗禾听得心烦,顺手从书包里拿出一根她最讨厌的青苹果味棒棒糖,问了他一句要不要吃糖。
却不想对方一下子红了脸,刚刚叽叽喳喳的嘴突然像只哑炮,一句话都说不出。
苗禾实在觉得奇怪,索性塞进他的手里,希望棒棒糖能堵住他的嘴。
早知道这根棒棒糖是要送到哥哥喜欢的女生的嘴里,她就挑一根她最喜欢的味道了。
苗禾低头从书包里翻箱倒柜拿出一根棒棒糖,伸长了手,递到时澄月面前:“姐姐,我今天只带了草莓味的棒棒糖,你喜欢吃这个味道吗?”
时澄阳:“”
时澄月觉得这个初次见面的妹妹对她称得上过分热情,她接过棒棒糖:“谢谢。”
四人起身的时候,时澄月这才发现苗禾的脚踝有些许问题,走路有些跛。林一砚单肩背着包,一手抱起苗禾。
“姐,这个就是我们班新转来的女生,是不是很可爱啊,我跟你说她不仅可爱,而且成绩也很好,你知道吗,她——”
时澄月拿过生煎包堵住时澄阳的嘴,指腹上沾了点油,她顺手擦到时澄阳的衣服上。
而后走到林一砚身边,擡手拿过林一砚的书包,“我帮你背包吧。”
时澄阳:“”
无语。
一个两个全部忽视他。
愣神之间,林一砚的书包就被背在了时澄月身前。
时澄月和时澄阳走在了前面,林一砚抱着苗禾走在后面。
苗禾搂住林一砚的脖子,眼睛却直勾勾地看着时澄月的背影。
林一砚轻声说:“苗禾,太明显了。”
苗禾:“什么太明显了?”
“你对姐姐的喜欢太明显了。”林一砚说。
苗禾歪着脑袋,终于把视线从时澄月的背影上落回林一砚脸上,小脸上满是不解:“这不好吗?”
既然自家哥哥喜欢时澄月,那她自然也爱屋及乌地喜欢这个姐姐。
林一砚突然语塞。
他恍然想起,苗禾对时澄月的喜欢,与他对时澄月的喜欢是不可以相提并论的。
小孩子可以童言无忌直言不讳地说喜欢时澄月,时澄月大抵也可以以同样的喜欢回赠。
可他不行。
他对时澄月的喜欢,此刻的时澄月还无法用同样的喜欢来回应他。
他改口:“这是好的。”
苗禾重重嗯了声,声音压得有些低:“哥哥,你真厉害,你找到这个姐姐啦。”
林一砚眼里泛起些许笑意。
是的,他找到她了。
·
这个点的学校还没有开门,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学生等在门口。
江理实验的进校时间已经到了,时澄月和林一砚没等时澄阳苗禾进校门就先和他们告别。
“那个姐姐是你的亲姐姐吗?”苗禾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问。
难得遇上苗禾主动和他说话,时澄阳兴奋异常:“对,没想到你也有个哥哥,我们两个可太有缘了。”
怎么就有缘了。
苗禾敷衍地笑了两声。
送时澄阳和苗禾进了学校之后,时澄月和林一砚并排往江理实验的方向走。
走到一半,时澄月突然顿住,惊讶地低呼一声。
林一砚已经习惯了她这一惊一乍的动静:“怎么了?”
时澄月可怜兮兮地说:“我数学漏了张卷子没做。”
林一砚:“那回学校做。”
时澄月抿唇,面露为难之色:“数学这么难,不可能这么快就做完的。”
林一砚静默片刻:“所以”
时澄月对上他的眼睛,笑得有些讨好,肩膀微晃,双手合十拜了拜:“帮帮我啦林一砚。”
·
江理实验外的早餐店。
时澄月坐在最靠里的位置,美其名曰老师们都会开车路过这条路,要是坐在外侧被抓到就不好了。
林一砚拿出卷子,犹豫再三到底要不要递给时澄月的时候就被她一把抢了去。
“哎呀,我忙着玩手机,没空写数学作业。你可真够小气的,拿你份作业还叽叽歪歪的,下次还给你。”
谁叽叽歪歪了?
谁小气了?
他不是一句话都没说吗。
再说了……
时澄月能还什么给他?
时澄月抄作业的时候比做作业还认真,因为廖卫峰眼睛贼得很,一眼就能辨认出到底是不是自己做的。她先把答案抄完后,又在选择题的每个选项上涂涂改改打勾画叉,在空白处用黑笔写了几个公式后又划掉,卷面瞬间变得凌乱。
林一砚在旁边看得叹为观止。
“这次时间来不及,所以只能给你抄了,等你空下来了记得把答案遮住,然后自己再做一遍,知道了吗?”林一砚怕她忘记,提醒了她一遍。
他好操心,好烦人。
时澄月摆摆手,万分不走心,意思是自己知道了。
林一砚无声地叹了口气。
时澄月敏锐地察觉到他这声叹息,瞥他一眼,又把视线收回,边抄作业边振振有词地给他洗脑:“秋天不宜学习,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秋天到了,叶子黄了,全城都是黄的,做什么都会黄,不如不学。”
林一砚这辈子大概是理解不了这套说辞了。
时澄月又絮絮念叨:“等冬天到了……”
林一砚:“就可以学习了?”
时澄月:“不,兔子要冬眠了。”
“……”
林一砚耐着性子:“那春天呢?”
时澄月:“春天要发——”情……
话到此处,时澄月戛然而止,低头抄作业。
“发什么?”林一砚问。
“春天……春天可以,春天可以学习的……”她囫囵应着,“哎呀你不要再和我说话了,真打扰我抄作业!”
林一砚:“……”
她仿佛在身体力行地诠释“最终解释权归时澄月所有”这句话的准确性。
可他说不过她,想想还是沉默得好。
只是看人抄作业有些无聊,林一砚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观察着这家早餐店,猝不及防间他对上老板娘凌厉的眼神。对视两三秒,林一砚终于反应过来了。
什么都不买,却平白无故占了人家一桌位子。
林一砚有些心虚,他起身想随便去买几个饭团,刚起身,衣领就被时澄月猛力往下拉。
时澄月:“你动什么?”
时澄月怕他起身之后,眼前再无遮挡,从早餐店前路过的老师就会一眼望到她,所以才会不过脑子地做出这些动作。直到此刻,她才发现两人离得有些近。
他的呼吸喷薄在自己的鼻尖,凸起的喉结没有规律地滚动了两下。
林一砚撇开头去:“我去买个早饭。”
“你没吃饱啊?”时澄月疑惑。
这距离实在太近了,近到他的头稍稍往前一点,唇就会撞上时澄月的鼻子。他不敢做出大幅度的动作,保持头部固定的姿势,手悄悄往老板娘的方向指了指:“不买早饭,占着别人的桌子好像不太好。”
好像有点道理。
时澄月这才哦了声,松开他的衣领。
林一砚起身,在老板娘的注视下,买了两个粢饭糕。
老板娘:“就买粢饭糕啊同学?这也太噎了,要不要再买两杯豆浆?”
林一砚说了声好。
话音刚落,时澄月转过头来,正好看见他费劲地从口袋里掏硬币:“刚刚不是喝过豆浆了吗,不许买,别浪费钱。”
林一砚哦了声,又对老板娘说:“不好意思阿姨,只要两个粢饭糕就好。”
老板娘撇撇嘴,把豆浆放下,她把粢饭糕递给林一砚,忍不住用方言感叹了一句:“真听女朋友的话。”
林一砚擡在空中的手一顿,他沉浸在如鎏金一般的阳光里,头发自然垂落在额前,顺毛,塌下来的时候露出几分乖。
他看向老板娘,低声道:“不是,应该的。”
·
等林一砚坐回来的时候,时澄月才抄到一半,她接过林一砚递给她的粢饭糕,一边吃一边抄。
林一砚身上有股很清爽的味道,她无法以具象的实物来形容,只是此刻,一阵穿堂风迎面来,吹得他身上的味道悉数往她鼻腔里钻。
林一砚坐在她身边,两手撑在膝盖上,继而托着下巴,似发呆地盯着眼前那碟醋瓶,短袖袖口擦过她的手臂时,她鼻尖的敏感度也随之轻描淡写地升高,所有细微的存在都被放大成鲜明的实物。
即使一动不动,安静无声,他的存在感也是霸道又强烈。
时澄月不过随意投去一个眼神,却惹得自己正在抄写的数学大题步骤漏了一行。
她有些烦躁地回神,开始一行一行对自己到底写漏了哪一步。
“十月中就要期末考试了。”林一砚察觉到她突如其来的燥意,侧头问她,“你还有什么不会的地方吗?”
时澄月擡头,掰着手指头:“这么快就要期中考试了,那岂不是”
林一砚想她应该也明白了时间的紧迫性,正要继续说,就见她眼神有些受挫:“我已经和你认识两个月了,却还是没有拿下你。”
林一砚:“”
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的鸡同鸭讲。
她连连唉声叹气,最后几道大题也不准备抄了,而是认认真真地凝视着林一砚,语气里透露出几分钻研的味道:“你什么时候才能喜欢我啊林一砚。”
只是一声感叹罢了。
懒得抄剩下的作业了。时澄月把书包理好,起身又向老板娘买了两杯豆浆。
林一砚在后头围观全程,心说刚刚说不要浪费钱的是她,现在渴得厉害的又是她。
但他可不敢说出口。
时澄月拿过一杯豆浆,将吸管插上,递到林一砚嘴边:“走吧。”
林一砚接过豆浆,眼眸动了动,顺势往外扫了一眼,没什么大反应地收回视线。他单肩背过书包,插兜,慢悠悠地走在时澄月身后。
随意垂眸,他们的影子无意间交缠在一起。
可能是早晨头发没梳好,时澄月把已经空了的豆浆盒扔到垃圾桶里。擡手绕到脑袋后头开始扎头,长发随她的动作一撩一晃,扎成丸子头后,林一砚可以看见她白皙的后颈,还有弧度流畅的侧脸轮廓,和那缕别在她耳垂后的碎发。
风过梢头,浓荫匝地,吹散绿意。
心脏像被灌入大量的汽水,然后一颗曼妥思不慎坠入,潮湿水汽瞬间蒸腾翻滚。
他呼吸放缓了一瞬。
想象过很多次和她一起走在上学路上的场景。
却不想,有一天,荒唐梦境也能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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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假前,祁嘉虞就曾和时澄月打趣,也不知道校方是吃错药了还是被举报怕了,高三生居然可以拥有整整七天的假期。
七天,太长了,长到足以让人的精神懈怠。高三四班的教室里安静到死气沉沉,时澄月进来的时候,班里的人都在争分夺秒趴着睡觉或是补作业。
她把书包丢在桌上,坐下没一会儿就忍不住打了个嗝。
郑冉冉刚灌完水回来,难得见她长假回来不补作业,好奇:“不加班了?”
时澄月从书包里拿出所有的假期作业往桌上一丢:“完美完成任务。”
祁嘉虞回过头来:“厉害厉害,跟着林一砚学,倒是连作业都能及时完成了。”
时澄月笑了两声:“就是抄他的。”
祁嘉虞正巧看见背着书包路过的路梁,随口一提道:“班长,我们兔子现在都不需要你的作业了。”
路梁脚步一顿,他扯出一个僵硬的笑。
“班长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晚,以前不都是他来开前门的吗?”郑冉冉好奇。
时澄月打了个哈欠,把作业堆到左上角,等课代表来收作业。
“班长就不能偶尔迟到一次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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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这次不要考的太烂了,希望我的数学能到八开头。”
结束了期中考试,时澄月趴在桌上,盯着外头跑老跑去追逐打闹的学生,冷不丁冒出一句感叹。
祁嘉虞边回头边拆薯片,还往她嘴里塞了一口:“难得见你关心成绩哎,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时澄月嚼着薯片反驳:“今天没太阳。”
如她所言,今天阴雨阵阵,全校大课间停止,在教室里自习。
林一砚刚把卫衣帽子带在头上准备睡觉,就见符江开冷着一张脸走进教室。
班级里的吵闹声瞬间停止,他们敏感地发现,今天这位本来就面瘫脸的班主任心情好像更不好了。
“林一砚,出来。”符江开用手中卷起的书敲了两下门,沉着声音道。
其他人纷纷回头,好奇地望向林一砚。
田鑫泽大气不敢出,压低了嗓门:“你犯什么事情了?”
林一砚扯了下嘴角,声音是一贯的散漫和不甚在意:“有事没事他不都喜欢拉我们出去骂一顿吗。”
看着林一砚和符江开远去的背影,田鑫泽啧啧两声,和前头的蒋凯承说:“瞧瞧人家这心态,真牛逼,这时候还有功夫讲冷笑话。”
因为大课间暂停的缘故,老师们都坐在办公室里写教案。
“又要拉你们班宝贝去什么竞赛了?”隔壁桌的老师见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来,打趣道。
符江开敷衍地扯出一个笑:“别胡说了。”
他一屁股坐下,双手环胸,仰头看着林一砚:“知道我找你来是为了什么吗?”
林一砚如实回答:“不知道。”
符江开把手机拿出来,按亮屏幕挪到他面前:“自己看。”
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张照片,女生走在前面,恰好转头将豆浆递到他面前,长发被风吹起,挡住了原本就模糊的侧脸。
只有林一砚的脸恰好暴露在照片中。
是几天前和时澄月在校门口的早餐店买早饭时的照片。
第一眼评价——还挺般配的。
林一砚甚至想问符江开要来原图保存着。
他不做任何挣扎:“是我。”
符江开冷笑:“我没有瞎,我当然知道是你!我不知道的是,这个女生是谁,以及你和这个女生是什么关系?”
林一砚沉默。
符江开继续问:“我上次就想问你,你为什么在上课时间折纸,这可不是你能做出来的事情。”
林一砚眼皮垂着,低头看着鞋面。
没有得到回答是符江开意料之中的事情,他也不多问,只说:“你刚开学的时候,没分在我们班,你在普通班的班级排名都已经跌到了三十,年级排名我就不说了,你自己应该还记得的吧?不要觉得自己做了两年的年级第一就飘了,你这种人并不聪明,只是靠死读书读上来的,一旦有除了学习之外的事情让你分心,你的成绩就会一落千丈!你懂吗!”
“……”
从高三组班主任办公室出来的时候,第三节课已经上了有一会儿了。
如果不是廖卫峰和另一位老师恰好经过,打着马虎眼,也许他还要再被骂一会儿,毕竟符江开怒火中烧的时候根本听不进上课铃。
林一砚没有回教室,他去小卖部兜了一圈,最后只买了瓶可乐,又在门口坐下。
“喵呜~”一声软绵绵的猫叫从后头探出。
林一砚回头,看见黄主任探头探脑地走过来,顺势在他脚边躺下,又习惯性地拿粉色的肉垫去碰他的手腕上挂着的那个小老虎。
·
今天的体育课照例是每月一次的八百米小测,时澄月瞧着这雾蒙蒙的天气,时时刻刻盼望下一秒体育老师能以天气不好为由宣布八百米测试延期。奈何这可能性不大。
郑冉冉是第一轮跑完八百米的人,她渴得要命,准备去小卖部买水。
“我也想喝水。”时澄月说。
郑冉冉应了声好,和祁嘉虞,还有一大帮女生朝小卖部走。
几人走到小卖部门口的时候,祁嘉虞率先停下脚步。
“干嘛?”
“那是林一砚吧。”
闻言,几个女生探出脑袋,往那边瞧。少年坐在台阶上,腿伸得老长,时不时吊儿郎当抖两下,就算坐着也能看出人高高瘦瘦,那双手挠着猫咪的头,似乎是在发呆。
“兔子不来可惜了。”
“他坐在那里的样子怎么这么可怜啊。”
“”
女生们叽叽喳喳你一句我一嘴地谈论着。
祁嘉虞走到林一砚身边:“你在这儿干嘛?”
林一砚想事情想的出神,没注意到身边突然出现的一大帮人,他愣了一下,片刻后恢复正常。
正要说没事,视线飞快地在这群人里扫了一眼。
没有见到想见的人。
那答案便的确是没事了。
停顿的这几秒,祁嘉虞坐下来,一副知心姐姐的模样宽慰他:“学霸,你怎么了呀?”
林一砚疑惑:“我怎么了?”
祁嘉虞语重心长:“学习压力大的话,你就跟我们兔子讲啊,有不开心的也要和我们兔子讲啊,我们兔子平时也不学习,天天吃饱了撑的闲着没事干,你要有事就去找她,千万别自己憋着。”
林一砚:“我看着压力很大吗?”
祁嘉虞:“是啊,你刚刚坐在这里,简直就像一条落水——简直就太可怜了呢。”
是吗?
林一砚无声叹气。
真可惜,自己这么可怜的一幕没有被时澄月瞧见。
“走了。”他起身。
“你来小卖部一趟什么都没买吗?”祁嘉虞好奇地看着他两手空空。
刚刚那瓶可乐早就喝完丢进了垃圾桶里,林一砚正要开口,话锋一转,轻飘飘道:“嗯,最近缺钱。”
·
祁嘉虞和郑冉冉回操场的时候,还没轮上时澄月跑八百米,两人兴冲冲地凑到时澄月身边。
“兔子兔子!我们刚刚碰见林一砚了!”
时澄月哦了声。
她每天都能碰见他。
“他连小卖部的水都买不起了。”
“哦啊?!”时澄月惊讶地看着祁嘉虞。
祁嘉虞开始张牙舞爪地比划刚刚的景象,描述得绘声绘色。
已经资金紧张到这个地步了吗!
真可怜。
时澄月脑袋一歪,那他岂不是连坐公交车的钱都没有了吗!
“太好了!”她眉欢眼笑。
祁嘉虞:“”
郑冉冉:“什么太好了?”
时澄月:“他连买水的钱都没有了,更何况是坐公交车呢。这不就是我和他一起坐车回家的好机会吗!说起来,我好像都没和他一起坐过公交车。”她站起身,像只斗志昂扬的小狮子,“你们试想一下,车窗半开,微风拂面,我凑近他,头发飘过他的脸颊,然后把另一只耳机递到他耳边,他能不心动?!这种时候,这种氛围,我保准能听见他震耳发聩的心跳声!”
祁嘉虞和郑冉冉齐齐鼓掌:“罗曼蒂克!够罗曼蒂克!”
“不过,”祁嘉虞说,“你和他顺路吗?”
这句话提醒时澄月了。她想一出是一出地拿出手机,没头没尾的给林一砚发信息:【你家住哪儿?】
那边回的很快:【?】
【RbRb:我随便问问。】
【大骗子:淮凌公馆。】
时澄月没忍住吹了声口哨。
淮凌公馆和青山园在一条大道上,只差了三站公交。
郑冉冉好奇地看了眼聊天记录,视线触及那四个字之后夸张地挑了下眉:“篮球场还有没有这种有钱的大帅比可以捡一捡啊?”
时澄月没应,已经在对话框里打字了。
祁嘉虞幽幽插话:“你确定住这里的人是坐公交回家的?”
时澄月的手一顿:“那我问问。”
祁嘉虞:“也算认识两个月了,怎么连人家怎么回家都不知道?”
因为林一砚怎么回家和她无关,时澄月也从没想过要和他一起回家,如果不是今天的心血来潮使然,她自然不会主动开口问这个问题。
【RbRb:你晚上怎么回家?】
对面秒回:【公交。】
隔了几秒后补充:【304路。】
时澄月:“看,这不巧了吗!”
【RbRb:我们晚上一起回家吧,我请你坐三百万的公交车。】
“时澄月,跑步了。”路梁从后头经过,依次点着名单上的名字。
时澄月比了个ok的手势,她把手机塞进外套里丢给祁嘉虞,蹦蹦跳跳地往操场跑去。饶是习惯了好姐妹风风火火的样子,祁嘉虞在后头还是看得有些无语。
第三组跑八百米的女生站在跑道上,号令一发出,时澄月第一个冲了出去。
只是一个简单的八百米小测,时澄月算好了自己的速度,跑进三分五十秒之内就可以了,她把握着自己的速度,在人群中处于不快不慢的位置。最后一圈,额头上的汗水一点点滴落下来,落进眼睛里,有些发涩。
她擡手揉了下眼睛,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不知道是谁伸出了一条腿,等时澄月注意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她想躲开,鞋面却被绊倒。
在这种冲刺的速度下,直直倒下去,肯定完蛋了。
时澄月下意识闭上眼睛。
电光火石间,有人拽了一下她的手臂,她摔在那人身上。
“天哪!没事吧!”
周围一阵混乱,有人在惊呼。
时澄月睁开眼睛,路梁拽着她的手臂,把她往一边带,自己则重重地摔在地上,面部五官紧紧皱着。
“路梁!没事吧?”体育老师拨开聚集在一起的人群。
路梁额头冒了密密麻麻的汗,倒吸了一口凉气:“没事,可能是脚崴了。”
时澄月站在一边,膝盖处磨破了一层皮,但是比起路梁的状况来说这点小伤口并不算严重。她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焦急地看着路梁:“对不起啊班长,我不是故意的,我刚刚没站稳。”
“好了好了,赶紧去医务室。”体育老师把剩下几组的计分任务交给体育课代表。
时澄月爬起来:“我也去吧。”
体育老师对她说:“你呢?没什么事吧?”
时澄月摇头:“我没事。”
体育老师:“保险起见,你也去医务室检查一下。”
时澄月应了声好,走在路梁身边。她满脸歉疚,不停地和路梁说对不起。
路梁费力地扯出一个笑:“没关系。”
祁嘉虞和郑冉冉站在后头,祁嘉虞双手环胸,眼里透出几分异样,她手肘碰了一下郑冉冉:“你刚刚看见了吗?”
郑冉冉不解:“看见什么?”
既然郑冉冉没看见,祁嘉虞也不再多说。
操场上人来人往,也许是她看错了。
可是,那个模样,真的很像是路梁伸出腿绊的时澄月啊。
·
医务室里,校医给路梁完整地检查了一遍。
“轻微肿胀,不严重,冷敷一下就可以了。”校医说着,又看向时澄月,“你呢?”
时澄月摇摇头:“我没事,他应该比较严重吧。”
路梁看着她紧皱着眉头,本就白皙的脸被惊吓和歉疚夹杂着,两手紧紧攥着衣角。他没有说话,动腿的瞬间很轻地嘶了一下,倒吸了一口凉气。时澄月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眼见路梁这副样子,心里的愧疚感更甚。
体育老师回头看了眼两人:“路梁,你先在这里休息,时澄月你要是没事的话就回操场吧。”
时澄月嗯了声,走了几步又回头看路梁:“你——”
路梁对她笑笑:“我没什么事,放心吧。”
饶是路梁这么说着,时澄月还是忧心忡忡,愧疚如终日不散的阴云萦绕在她心头。要是路梁不拉住她的话,现在躺在医务室的就是她了。
一整个下午,时澄月都心神不宁的。
祁嘉虞转头看她:“你干嘛呢,傻了一个下午了。”
时澄月垂着嘴角:“就是很烦。”
郑冉冉问:“烦什么?”
烦恼于路梁帮了自己,自己就这样欠了别人一个人情。
她又应该拿什么来还呢?
最终,这些都化作一声叹气。时澄月靠着椅背,随手打开手机,微信最上方,是林一砚的消息。
只有一个字——【好。】
下午第四节课放学后,时澄月站在校门口等人。隔着老远的距离,她看见了林一砚,于是朝他挥挥手。
“你怎么了?”林一砚刚站到她旁边就问。
时澄月整个人愣住,心道她的情绪有这么好发现吗?
林一砚没等到回答,脑袋一歪,示意她再说一遍。
时澄月没明白他这歪脑袋是什么意思,于是学着他的样子也歪了一下脑袋,幅度比他还大。
林一砚凝视了她几秒,最后抿了抿唇,不管校门口等学生放学的家长朝他们两人投来的目光,他心一横,脑袋歪得更厉害。
从时澄月的角度看林一砚,他简直就像一条正在摇晃着尾巴和脑袋的大金毛。
很微妙的,时澄月觉得他可能是在难得逗她玩,所以很给面子的,时澄月笑出声来:“好幼稚啊林一砚。”
林一砚面无表情地扯了一下嘴角,然后立刻直起身子:“开心了?”
时澄月笑得眉眼弯弯,她猛得点点头:“你刚刚好像一只狗。”
林一砚淡淡点评:“你也是。”
时澄月睁大眼睛:“我哪里像狗啦?”
林一砚思考了一下:“像萨摩耶。”
时澄月哼哼了几声:“那你就是大金毛!”
两人并排准备往公交车站的方向走,时澄月随意地往后扫了眼,路梁背着包,一个人一瘸一拐极其缓慢地走在路上。
显然,因为脚崴的缘故,走的极其费力。
林一砚见她站在原地:“怎么了?”
时澄月解释:“我今天体育课上跑八百米的时候差点摔倒了,还好班长拉了我一下,结果害得他脚崴了。”
那满满的愧疚感在见到路梁之后又卷土重来。
路梁经过两人身边,他和时澄月打了个招呼。
“你的脚好点了吗?”时澄月问。
路梁说:“没关系,不用管我。”
没有说好点了,也没有说更疼了。时澄月低头看着他的脚,脚踝处贴着膏药,也看不出什么情况,她捏紧了袖口,最后叹了口气。
时澄月看看路梁,又看看林一砚,莫名有些心虚。
最后极其不自然地捋了下头发,从口袋里拿出三个硬币塞到林一砚手里:“三块钱应该够了吧。”
林一砚没法说清自己此刻是什么情绪,可是这个行为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是因为我才脚崴的,我就这么放他走有些不好意思。”时澄月声音越来越轻,“不好意思呀林一砚。”
林一砚没作声,时澄月看着他,咬着唇,最后说:“我先送他。”
说罢,她对路梁说:“你走慢一点,小心一点。”
和林一砚的视线对上的那一刻,路梁再无法掩饰自己此刻得意的内心,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点弧度。
林一砚忽略路梁那可以称得上不太友善的眼神,他抓住时澄月的手腕,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量,捏得滚烫的手心紧紧贴着她纤细手腕。
他体温高,干燥掌心滚烫,像初升的烈阳滚过她的周身,于是炙热气息和汹涌热度避无可避。
时澄月猛然回头。
少年乌发柔软,和白净肤色相映,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长睫微垂。
简直就像……像叼着主人裤脚卯足了力气往回拽的狗狗,漂亮五官上露出隐约乞求神色。
“怎么了”大脑一瞬短路,时澄月愣愣地问。
灼灼视线四目相对,在空气中如摩擦起电。
他的瞳仁发亮,像浸泡在澄澈湖水底下被水冲刷得发亮的鹅卵石。
“怎么?”没等到回答,时澄月又问。
紧绷的身体突然变得松弛,林一砚松开她的手腕:“时澄月,别老是和别人说不好意思。一个人回家又不会死,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