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青回到宅子后,落海的生理反应才慢半拍地上来。
她发着烧睡得稀里糊涂,梦见自己和叶师师,还有贺从明的女秘书坐在直升机后部,前边贺从明和飞行员在争执扭打,然后整架飞机开始失控下坠。
半梦半醒间,她隐约感觉私人医生来过,给她打了一针,但她眼皮发沉,怎么也睁不开,再次清醒,发现房间里一片昏暗,应该已经入夜了。
房门底下的缝隙透进一丝光线,门外走廊传来贺星原和贺斯远的对话声,好像在说,媒体公关问题已经解决,事故调查也取得了初步结果。
她捂着胀痛的脑袋爬起来,要叫贺星原,嗓子却发不出声,去拿床头柜的玻璃杯,刚握起来就脱了力。
玻璃杯脱手砸在厚重的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贺星原立刻开门进来,开了灯看清情状,倒了杯温水喂她喝,一边去摸她脑门。
林深青喝着水难受得“唔”了一声,搡开他的手:“冰死了。”
那是因为她还烧着。
贺星原拿起水壶,问她:“还要吗?”
她摇摇头,跟他说:“我好像又记起了一点事故当时的情况。”
“怎么说?”
“做了个梦,不太确定到底是梦,还是当时的真实情况。”她皱着眉说,“我梦到飞行员被人买通了。”
贺星原点点头:“应该符合现实情况,因为我叔叔为人谨慎,上机前一定会请专人严格检查飞机,所以问题大概率出在飞行员身上。不过我请人调查过那个飞行员,身家清白,没发现端倪。可能是被凶手抹干净证据了。你有什么有效讯息吗?”
林深青摇摇头:“航程到一半左右的时候,飞行员好像进行了什么操作,你叔叔发现不对劲,跟他起了争执,飞机开始下坠。我吓坏了,实在没听清他们说什么,好像是你叔叔在质疑飞行员被人买通,劝他收手。”
“然后他们扭打在一起,不知下坠到哪儿,舱门被打开,飞行员把你叔叔推了下去,紧接着直升机也坠到了海里。”
贺星原点点头:“这个应该也跟现实情况符合。你们是穿着救生衣,跟着直升机落进海里的,而我叔叔是被人推下飞机,救生衣很可能也被抽空了气囊,所以遗体才没被打捞到。”
“但也就只有这些了。”林深青发愁,“我怎么就没听见凶手的名字呢?”
贺星原笑起来:“也不一定就有人说了凶手的名字。又不是电视剧,主角跟反派生死决斗前还要先嗦一堆话。”
林深青点头认命:“那今天的事故呢,我刚才好像听你哥和你说,警方抓着人了?”
“嗯。”
他话音刚落,门外隐约传来佣人的声音,似乎在跟贺斯远说:“太太来了。”
贺斯远隔着门跟里边打了个招呼:“星原,妈过来了,我先下楼。”
贺星原朝外应了声“好”。
林深青看他暂时没有下楼的意思,追问他:“谁啊?”
“今天接送我们去墓园和停机坪的司机。”
“我吐了以后,你不是把人支开了么?”
“他一路跟着我们去了餐厅,趁我们吃饭的时候动的手脚。”
林深青点点头,想来除了司机也确实没有别人能完成这种操作了。
她问:“原因呢?”
“一开始跟警方说是出于跟我的私人恩怨,后来招认是收了钱,受人指使杀我。”
“谁?”
贺星原没有直接答,起身打开房门。
房门一开,楼下贺斯远和白馥梅的对话就传了上来。
“妈,您别气了。”
“你倒是教教我怎么不气?上次说我杀夫,这次说我杀侄……我承认,你爸从前在外沾花惹草,我是恨,你爷爷培养星原,把你这正经孙子晾在一边,我也恨。可恨归恨,我一个内宅妇人还能做什么?我白馥梅要真有那个本事杀夫杀侄,还能管不住丈夫?还眼睁睁看你受香庭董事会和赵家人欺负?”
林深青意味深长地瞅了贺星原一眼,一脸看戏的表情。
贺星原小声说:“她就是为了让我听到这些解释,才特意讲这么大声的。”
长辈跟小辈辩驳,自证清白,到底拉不下脸。白馥梅这拐弯抹角的方式,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林深青继续听着。
“妈,上次星原误会您是有原因的,后来不是也把话说开了吗?这次那司机一面之词,他更不会往心里去。”
“他往不往心里去是他的事,我受不起这冤枉!到底是谁,三番五次地害我们家?我看是不是那姓赵的?你看,你一瞧中什么项目,消息就走漏,这不说明我们家有金越的人?能买通司机也就不奇怪了!”
白馥梅似乎越说越觉得有理:“再说往我身上泼脏水这事,这次星原要真有个三长两短,我再被拖下水,媒体把这恩恩怨怨大肆报道一番,我们香庭真是完了!一石二鸟,正合他赵家的意!”
“妈,这商业竞争归商业竞争,哪至于买凶杀人?无凭无据的,我们不能乱讲话。”
底下的声音渐渐小下去,应该是贺斯远劝着白馥梅去哪儿了。
贺星原把房门关上,重新坐回床边。
林深青问他:“你觉得是怎么回事啊?”
他不答反问:“你有没有发现,这场事故布置得太匆忙了点?”
林深青点点头,这才过去几个钟头,凶手就已经被警方抓获,说明对方根本连屁股都没来得及擦干净。
“这么着急一定是有原因的。”贺星原问,“你还记不记得,你在直升机上跟我说了什么?”
“我说听见两个男人吵架。”
“为什么事故偏偏发生在你找记忆有进展的时候?对方在着急什么?”
“你的意思是,这次的凶手就是制造直升机事故的人,是冲我来的。”
他点点头:“是冲你来的,但司机的供词却把矛头指向我,这说明他在说谎。既然这样,他指认的凶手也是假的。”
林深青皱起眉:“可当时司机在车里,没道理听见我们的对话,难道直升机上装了窃听器么?”
贺星原摇摇头:“上机前要对飞机做严密检查,装窃听器风险太大了。可能性比较大的是,司机没听到,另一个人听到了。”
她低低“啊”了一声:“你说何医生?”
林深青发着烧,脑子转不太过弯:“何钰松是凶手派来的间谍?不对吧,凶手怎么算准我会挂到他的号?那天我不是一时兴起,才说要个长得好看的医生么?”
“对,因为你找何医生看病不是必然事件,所以他不是对方的人。我想了很久,觉得原本你要找的那个医生,或许才是。”
林深青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一把抓过抱枕抱进怀里,难以置信地看着贺星原。
可是慢慢地,她眼底的难以置信却消减了下去。
为什么罗菲刚好会在前阵子从澳洲回国,刚好在一院进行她这个病的项目研究。
为什么罗菲刚好会去到水色,刚好让苏滟知道了自己心理医生的身份。
为什么罗菲刚好会及时出现在门诊大厅,跟她说,如果需要帮助可以挂她的号。
为什么罗菲刚好会跟何钰松提出,希望把她列为病例作参考。
林深青抱着枕头说:“我两次感觉被人跟踪都是在南街。第一次是你在农大跟我碰过面之后,她察觉你在接近我调查事故,所以那天才会跟我到水色,监视我……第二次不是她主动跟踪,而是受到了苏滟邀请,那天中午我到水色之后,她后脚也跟了进来……”
“如果我没猜错,还有那个快递。”贺星原说,“促使你去看心理医生的契机就是那个快递。这就是她恐吓你的目的。”
只不过林深青脾气大有脾气大的福分。
这一路以来,先是不愿看心理医生,又是懒得拆快递,再是非要挂“院草”的号,最后还不肯当小白鼠给医院做研究,所以才一次又一次拖延了罗菲的计划。
如果不是林深青无意间完美闪避了这些灾祸,说不定早就成了罗菲的病人。
那么也许,罗菲就不只是监视她的病情这么简单,而要把她医成一个真正的精神病人了。
林深青越想越汗毛倒竖。
贺星原说:“我怀疑何医生的诊室和手机里都被她安装了窃听器,那个环境下,要动点手脚不难。”
“那现在怎么办?”
“没必要再把精力浪费在招假供的司机身上了,就从罗菲下手。既然她在窃听我们,我们就让她得到一些有用的消息。”
贺星原动用了一些可靠的人手,连夜监视上了罗菲。
次日清早,他给何钰松打了个电话,说林深青受到交通事故以及坠海的刺激,记起了事故的全过程,现在精神有点失控,问这种状态下,她说的话可不可以作为指认凶手的证词。
林深青在房间里有模有样地嚎了几句,疯了似的哭爹喊娘要亲亲要抱抱。要不是贺星原定力好,保不准得笑场。
何钰松说隔着电话很难作出精准判断,最好尽快请来当地的心理医生,必要的话给她注射镇定剂。
贺星原应个“好”字,掐断了电话,看林深青还嚎个没完,掐了下她的嘴:“闹什么?真要给你注射镇定剂?”
“人生都这么艰难了,还不许有点娱乐精神?”她盘腿坐在床上,拿起一份早报,握在手里抖了抖,“你看看这报道,不深究事故原因,却把视线放在豪门贵公子的绯闻上,还放大我俩搂搂抱抱的照片,那些记者不也很有娱乐精神么?”
他觑着她:“那不是娱乐精神,那叫公关手段。”
“?”
“按警方现在的调查结果,事故是我婶婶谋划的,这消息要是放出去,香庭的股价会怎么跌?当然得拿花边新闻转移大众视线。”
林深青被气笑了:“哦,就为了你们家那点破股票,要把我清白赔上?那我出了这么大的力,是不是该分我点股份?”
贺星原笑了笑:“那得有理由说服董事会。”
“看我好看不行么?”
“不行,可能得先到民政局走程序。”
林深青再听不出他在说什么就真是被烧糊涂了,她哼一声:“这么麻烦就算了,不要了。”
贺星原爬上床,把她五花大绑似的箍进怀里:“那还要抱抱要亲亲么?”
“?”
“刚才不是哭爹喊娘地要么?”
林深青推他:“我喊你了么?”
“喊谁没关系,这儿只有我能给你抱抱亲亲。”
贺星原的眼色变得深浓起来。
男人这种眼神是什么意思,林深青还是看得懂的。
但弟弟这种眼神是什么意思,林深青得假装看不懂。
偏偏贺星原非逼着她懂,一双手捧着她的脸说:“其实昨天,有一瞬间,我也想到了遗言。”
林深青有点扛不住他这个动作,仰着头嗫嚅出一句:“什么……”
“我在想,如果我死了,我所有的财产都要给林深青,因为她喜欢钱。”
“……”
这么深情的姿势,说这么庸俗的话题,合适么?
林深青嘴角刚要抽抽,忽然听到了他的后半段:“她一直觉得,只要有了钱,妈妈就不会离开爸爸,只要有了钱,她就会像别人一样拥有幸福美满的家庭,拥有爸爸妈妈的疼爱。所以她拼命赚钱,她要跟爱钱的妈妈证明,她当初的抛弃是错的,她要跟不爱钱的爸爸证明,有钱多了不起。”
“虽然这样有点傻,”他笑着说,“可是如果我不能再给她爱,那我也只好给她钱,让她得到别人的爱了。”
林深青一瞬热泪盈眶,憋了半天泪,憋出一句:“操……”
贺星原捧着她的脸吻了下来,堵着她的唇含含糊糊地说:“女孩子别爆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