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持不了了就跟我摇头。”贺星原交代完这一句就启动了飞机。
发动机开始预热,头顶传来螺旋桨转动的噪声,林深青这下是真紧张到说不出话了。
贺星原把她的手握在掌心。
她手心潮湿,指尖发颤,意志力却在竭尽所能地抵抗这种生理障碍,闭着眼一声不吭。
贺星原伸手去拨她的碎发,像在鼓励她。
两分钟过去了。林深青冷汗越冒越多,黑色的薄衬衫已经紧紧贴上后背。
五分钟过去,她捂着胃开始摇头。
贺星原迅速关闭发动机,打开舱门让她透气。林深青没来得及下机就吐了一地。
他拍着她的背,拿纸巾给她擦嘴。
林深青喘着气说:“吵……”
“什么?”贺星原皱了皱眉,“不着急,你先缓缓,慢慢说。”
林深青瘫在座位上好一阵才缓过劲,说:“我刚才好像听见两个男人在吵架,你没听到吗?”
贺星原摇摇头:“没有。”
“混在螺旋桨的声音里,听不太清楚,好像在说‘买通’什么?”她疑惑地说,“我这病还会产生幻觉么?”
“我打个电话问问。”贺星原拨通了何钰松的电话,跟他说明了事情经过,“她这情况属于正常现象吗?”
“不排除因为场景重现,过度紧张而产生幻觉的可能,但这种情况下的所见所闻,一般不会没有由来,而跟事故当时的情境有所联系。”
“您的意思是,也许当时飞机上也有这样的争吵声?”
“对,但只是推测。”
贺星原看了一眼林深青:“我能不能再让她尝试一次,验证看看?”
“她现在脉搏怎么样?”
贺星原抓过她的手腕估测了一下,皱起眉:“很快,一百以上。”
“休息过后仍旧是这个心率,表明刚才那五分钟已经达到了她的生理极限,短时间内不要再刺激她,你让她下机休息,尽快补充糖分水分。”
“好。”
贺星原把林深青抱下飞机,送进车里。
因为衣服都吐脏了,她这模样着实有点狼狈,贺星原支走了司机,从车后座拿了一瓶新鲜的苹果汁,打开盖子递给她,提醒她:“慢点喝。”
林深青咕咚咕咚送了半瓶下去。
他又从后备箱拿出提早准备好的一身衣物:“在车里将就换吧,这附近没人。”
她觑觑他:“你不是人么?”
“我……”贺星原不跟她争辩,叹着气背过身。大概两分钟后,感到身后车窗被移下。
林深青吐了个胃腹空空,饿得厉害,拍拍他的背说:“带我去吃饭。”
他回过身:“想吃什么?”
“随便……”她趴在窗沿,有气无力地说,“别在这个鬼地方就行了。”
贺星原开车带她去了附近的餐厅。
林深青像饿死鬼投胎,点了一溜排的菜,因为刚吐过,基本都是清淡的食物。
但这种顶配餐厅,一颗花椰菜都能给你作出大文章来,看着一桌玉盘珍馐,想起之前还夸下海口,要请穷弟弟吃饭,她摇头感慨:“你现在这么有钱,都没我用武之地了。”
贺星原发笑:“谁让你把武用到这上面了。”
那用到哪里?林深青以为他要开黄腔,立刻打住他:“闭嘴,吃饭。”
贺星原倒是无辜,拿起勺子盛了一碗松茸汤递给她:“我是想说,你用不着对我好,愿意给我机会让我对你好,我就很高兴了。”
林深青啧啧摇头:“你这花言巧语的本事,要是对暗恋你的小姑娘使,人家第二天就拿着嫁妆到你家来了。”
贺星原知道她说的是褚楚。
“你能看出她喜欢我,看不出我不喜欢她么?”他淡淡地说,“喜欢一个人,和不喜欢一个人,都是藏不住的。”
林深青停下了喝汤的动作,忽然问:“那你看我呢?”
贺星原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想了想说:“我觉得,如果你不喜欢我,那这个世界上也不会有别人让你喜欢了。”
林深青把这话反反复复在心里掂量了几遍,最后评价:“歪理。”
不再谈论这些,她转而问:“我今天过得这么惨,能不能赏口酒喝啊?”
“胃不难受了?”
她摇摇头:“又不是肠胃炎,晕机吐完就好了。”
贺星原一丝不茍地拿起手机跟何钰松作确认,然后说:“只能喝润肠养胃的蜂蜜酒,两百毫升,不能再多了。”
她点点头:“凑合吧,上酒。”
贺星原眼看她一小口一小口,花了一个钟头才把一杯酒当稀世珍宝似的喝完,还舔舔唇赞叹:“酿酒师真是这个世界的瑰宝。”
他笑着起身,把她从座位上拉起来:“回家了,瑰宝。”
林深青喝过酒通体舒泰,回到车里就放低了座椅,半躺着懒洋洋地说:“我要打个盹。”
贺星原“嗯”了声,给她系好安全带,发动车子。
林深青刚闭上眼又睁开,想起什么似的问:“你这趟回来还没看过你婶婶吧,这就回自己家了?”
“我跟她关系一直不太亲近。”
“之前还误会她杀夫呢,好歹是长辈,别搞得太僵。”
贺星原没应声,低头看了眼脚下。
她偏头看看他:“跟你说话呢?”
贺星原眉头紧蹙,依然沉默。
林深青奇怪地瞥瞥他,目光掠过挡风玻璃,看见正前方的人行道和红灯标志愣了愣:“发什么呆,你怎么闯红灯啊?”
“林深青,”贺星原目视前方,紧紧握着方向盘,“不管等会儿发生什么,不要怕。”
“?”
他摁了一下车载蓝牙通话:“季四,请警方用最快的速度疏散滨海大道南段所有的行人和车辆,我的车……”他顿了顿,“刹车失灵了。”
林深青怔住:“这不会是什么特殊的变|态治疗方案吧?”
贺星原用近一百码的车速来回变道,连超四车,笑了笑:“你就当是吧。”
林深青看他在两分钟内闯过三个红灯,摁着喇叭一次次险险避开行人,脸都白了:“你别吓我……我这是大难不死,必有后难么?”她朝后看了眼,发现整条马路一片混乱,司机都停在原地连连叫骂,“完全不能减速吗?”
“嗯。”
林深青嘴唇发颤:“那……那撞护栏呢?撞上去车不就停了吗?”
他摇摇头:“既然刹车系统被破坏了,安全气囊也不可能是好的。”
强制撞停,两人很可能直接丧命。
林深青艰难地吞咽了下:“你的意思是……”
刹车失灵不是意外。
贺星原点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想,全神贯注地打方向盘。
林深青没再说话。车在川流不息的马路上左闪右避,她把尖叫牢牢压在喉咙底,怕这一叫影响他。
警车很快赶到,紧急疏散了车辆和人群,在道口拉起警戒线。
五分钟后,前方障碍被清除,林深青稍稍松了口气。
途经一间大厦时,她隐约看见那面硕大的电子屏上,已经出现关于他们这辆车的新闻报道。
一辆警车追平了贺星原,示意他开窗,朝他喊话:“贺先生,我们正在试图擦撞您车尾的保险杠,您能配合我们吗?”
他肯定地摇头:“不行,保险杠可能也出了问题。”
“您如果继续往前行驶,再十公里就到海湾了。”警察提醒他。
“我知道。”
警察明白了他的意思:“我们立刻安排救生船只。”
贺星原点点头,继续直行。
林深青开始哆嗦,又不敢发问。
反倒是贺星原主动问她:“还记不记得第一次跟我去赛车场的时候,签了什么协议?”
“记得……”她点点头。
当时她问他,签了这个以后,是不是把命交给他了。
他说怕就不签,现在还能反悔。
结果她毫不犹豫扬手签下,告诉他――来不及了,你好好负责啊。
贺星原笑着说:“我会好好负责,带你平安上岸的。”
林深青颤抖着点点头:“那你要是没负责好,得给赔偿金吧……你把钱都打给我爷爷,告诉他,其实我……”
“别傻了,”贺星原打断她,握住了她的手,“遗言这东西,你得留到七十年后才有机会说。”
车子朝海湾疾驰而去,深渊近在眼前,林深青讲不动话了,紧紧闭上双眼,隐约感到车窗被打开,安全带被解扣,贺星原最后说了一句:“这次不会让你一个人在海上了。”
下一瞬就是一阵让人七荤八素的强压冲击。
车子冲下海,一片昏天黑地里,腥咸的水涌入她的口鼻,把她灌得死去活来。
她的意识陷入渐渐模糊,再睁眼,呛出一口温热的海水,看见了贺星原湿漉漉的脸。
她突然感激涕零。
贺星原却笑了,谢过一旁给她做胸外按压的救生员,把她扶起来:“别哭啊,旁边都是摄像头。”
林深青这才看清现在的情状。
他们在离岸不远的救生船上,岸上全是拿着话筒,举着摄像机的记者。
而她的四周,还是湛蓝色的大海。
她使劲捶了贺星原一拳:“说好的平安上岸呢,没上岸干嘛弄醒我!”她一阵一阵抖如筛糠,“这什么鬼地方,你还是让我死吧……”
又哭得梨花带雨,语无伦次地说:“哭怎么了?我这种颜值,还怕上电视不好看么?”
贺星原一边笑一边叫救生员赶紧送他们上岸,又把她揉进怀里,低下头轻轻摩挲她的后颈:“不是上电视不好看,是你一哭,我就忍不住抱你。”
“?”
贺星原叹息着说:“本来不想上花边新闻的,这下明天全港城的报刊头条,都是贺小公子和他女朋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