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山里去镇上的路并不好走,而且有段路是大片的野林子,郁乐承考虑再三,还是决定等车来,一直等到天色彻底暗下来,郁乐承终于等到了一辆去镇上的三轮摩托车。
三轮车晃晃悠悠开了半个多小时到镇上的时候,已经晚上七点多,公交车的最晚班是六点半,已经发车了,郁乐承估摸了一下从镇上走到市里的路程,晚上十一点之前应该能到宿礼家。
他背好了书包,踩着帆布鞋开始沿着镇上的马路慢慢往市里走。
镇上这几年发展得也很快,街边都盖起了两三层的沿街楼,开着各种各样的店铺,还有专门收快递的地方,他走了没多久,肚子就传来了声响。
他从兜里掏出钱,还有二十三块六,最后拿了一块钱从路边的店里买了个烧饼,饼已经冷了,咬在嘴里算不上多好吃,他一边走一边吃,很快就吃完了,然而还是觉得很饿。
不过多少也起点作用了。
郁乐承很喜欢自己一个人贴着路边走,没有人会关注自己,也不用担心会有人突然冲出来揍他,而且有一个确定的目的地,只要一直走,就能到达终点。
天色终于彻底黑了下来,出了镇子之后是成片连绵的田野,宽阔的马路上车辆极少,郁乐承走在路灯下的人行道上,开始回忆白天的事情。
这简直算得上是他十八年的人生里做得最出格的一件事情了,尽管这在别人看来算不了什么,却是他第一次挺直了脊背跟郁伟和郁元明说话。
那些长久以来憋闷在心底的情绪像是终于找到了突破口倾泻而出,只是他长久以来温吞懦弱的性子让他说不出更有杀伤力的话来,有时候他很羡慕宣小雨,他亲眼见过这个表姐跟宣康摔东西耍性子,而向来威严说一不二的宣康只能头疼地看着她,最后还要好声好气地去卧室门口哄人。
从头到尾都没舍得动宣小雨一根头发,连句重话都没有。
说不羡慕是假的。
不过今天没有看见宣小雨,可能又是为了李凯的事情。
今天不是他第一次见韩芳,上次见面还是她挺着大肚子,月份看上去比当时的冯珊香要大一些,也可能是因为怀的双胞胎,也不知道郁伟和冯珊香到底是谁先出得轨,不过左右和自己没有关系了……
郁乐承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他既厌烦这些人这些事情,却又总控制不住自己因为这些人这些事情而惴惴不安,他看了一眼快要没电的手机,又看向仿佛没有尽头的公路,唯独边上偶尔路过归家的汽车或者电动车能让他稍微安心一点。
摩托车轰隆的声音几乎贴着他过去,郁乐承被那酷飒的造型吸引了注意,忍不住转头多看了两眼,然后继续往前走。
谁知本来变远的轰隆声又逐渐变近,几乎是贴着他放缓了速度。
郁乐承吓了一跳,他对这种摩托车多少有点心理阴影,生怕对方摘下头盔来露出的是李傅非那头蓝毛,忍不住退后了一步。
“吓到了?”宿礼的声音从那黑漆漆的头盔里传了出来,然后打开挡风镜,露出了那双带着笑的眼睛。
“宿礼?你、你怎么会来——”郁乐承惊讶地望着他,但却因为惊喜和开心都沁出了点汗。
“我就说那风声不太对,还有拖拉机的声音。”宿礼拿下头盔从摩托车上下来,打量了他一圈确定人没事之后才放下心来,“去找你爸了?”
【艹,老子就知道这死兔子叛逆期到了!】
郁乐承有点心虚地点了点头,忍不住走近了他一步。
宿礼还戴着手套,举起胳膊来挡在身前,“干嘛?想仗着周围荒无人烟的耍流氓啊?”
【眼睛都哭红了,小兔子可怜兮兮自己一个人在这儿走……妈的心疼死了,快给我抱抱。】
于是郁乐承就很听话地贴了上去,脸颊被他身上的皮衣给冰了一下,“你、你怎么找来的?”
“唔,我帮老郑整理资料的时候看过你家住址。”宿礼面不改色地撒谎,很快乐地抱住了主动贴贴的小兔子,“我就试试能不能找到你。”
【千万不能让他发现我往他手机里装了定位器……嘶,万一被发现了我该怎么解释,这也不怪我啊,他要是天天待在我身边我肯定不给他装,是他非要去姑姑家还骗我来找他爸,还好没被那个傻逼揍成死兔子,不然老子白养这么长时间了……唔,他耳朵好红。】
郁乐承还没从手机被装定位器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就被宿礼用脸颊蹭了蹭冻得发麻的耳朵,忍不住抬起头看向他。
定位器肯定很贵。
“自己一个人走夜路也不害怕。”宿礼揉了揉他的头发,忍不住伸手掐住他的脸颊,神情温柔地控诉道:“还撒谎骗我。”
郁乐承慢吞吞地眨了眨眼睛,然后冲他露出了个乖巧的笑。
【看我不好好收拾——】宿礼的心声戛然而止,好半晌才不自在地移开了眼睛,有点粗暴地将他的脑袋按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先回去。”
【卧槽……卧槽心脏要炸了,他妈的死兔子勾引我!!】
“和长毛借的车,皮衣也是他的。”宿礼把头盔和衣服都递给他,“穿好。”
“你呢?”郁乐承看着他单薄的卫衣。
“我不冷。”宿礼绷着脸道:“搂住我的腰。”
【超帅!小兔子不得被我给迷死!!想飙车——不行不行,载着兔子呢,不得给他吓死,安全第一安全第一,慢慢开还能让郁乐承多搂一会儿,嘿嘿嘿,谈恋爱果然很好玩。】
郁乐承抿了抿唇,趴在了他的后背上搂紧了他的腰,“好了。”
宿礼抬手抓住他扣在自己腰上的手,给他塞进了自己的卫衣口袋里挡风,然后才不紧不慢地启动了车子。
和坐李傅非的摩托完全不一样。
李傅非完全是不管不顾地在马路上飙车,把郁乐承吓了个半死,下车的时候腿都是软的,但是宿礼开得却又慢又稳,他趴在宿礼的背上,甚至能听见他有点快的心跳。
以及他雀跃的心声。
于是他搂得更紧了一点,将脸埋在了宿礼的卫衣帽子里。
温暖又安全。
像只毛茸茸又热烘烘的小羔羊。
不知道过了多久,摩托车终于停了下来,郁乐承有点迷糊地睁开了眼睛,发现是个陌生的地方,不过酒店的标识格外显眼,他搂着宿礼没放。
“我爸今天忽然回家。”宿礼拍了拍腰上的手,忍不住摸了一把。
【所以还是得给兔子找个安全的窝,我就可以搬过去跟他一起住窝窝里啦!】
郁乐承从摩托车上下来,宿礼停好了车带着他进去,笑道:“这么听话,不怕我把你给卖了?”
【这么好看的兔子高低得卖个几百万!】
郁乐承摇了摇头,主动抓住了他温热的手,宿礼愣了一下,然后扣住他的手去了前台办入住,拜宿礼所赐,郁乐承也习惯了带着自己的身份证。
进了房间之后,宿礼就开始脱衣服,但郁乐承没有再像他们第一次出来住酒店时那么慌张,先是观察了一下整个房间才将目光落在宿礼身上,谨慎地问道:“宿礼,你不回家吗?”
“不回去,陪你睡。”宿礼把卫衣脱了,里面什么都没穿,露出了劲瘦的腰身。
他平时给郁乐承的印象是除了偶尔内心跳脱,看着还是很斯文儒雅的,但这么一看也不尽然,宽肩窄腰,薄削的肌肉线条很漂亮,还能隐约能看见人鱼线……郁乐承有点不自在地垂下了眼睛。
虽然宿礼嘴上说着自己弯了,但郁乐承知道他根本不是同性恋,只是像小孩抢玩具一样想拥有男朋友这个头衔,甚至完全没有跟同性恋共处一室时该有的自觉。
【长毛这衣服上全是烟味,受不了啊啊啊——洗澡!】
宿礼推了推眼镜,热情地邀请他,“承承,要一起洗澡吗?”
【给兔子搓澡!!大白兔子还不是任我玩哈哈哈哈,郁乐承肯定会同意的吧,都是男朋友了就没什么好避讳的了,除非他害羞,不过害羞嘛,嘴上说着不要其实还是想的……吧?】
郁乐承面不改色地摇了摇头,“你先洗吧。”
宿礼有点失望,不过也没有强迫他,“好,你在外面看会儿电视。”
宿礼洗澡很快,穿着浴袍出来的时候郁乐承还没弄明白遥控器,宿礼顶着头湿漉漉的头发坐在了他身边,“给我。”
【小笨兔子,这电视能投屏吗?我现在邀请他看片儿会不会有点太突兀啊?要不还是算了,感觉有点奇怪,我他妈看两个男人搞简直精神折磨好不好……可是好想看小兔子什么反应,靠这遥控器是不是该退休了,妈的按八下都反应不过来,艹!】
郁乐承默默离他远了一点。
“等会儿问问前台,你先去洗澡。”宿礼开始研究怎么把电池给扣出来互换一下。
“要不别看了。”郁乐承十分庆幸遥控器坏了,把那两个可怜的遥控器从他手里救了出来。
宿礼闻言冲他笑了一下,“那我们干什么?”
郁乐承将目光从他敞得有点开的浴袍上挪开,“我作业还没做。”
一直等到郁乐承洗完澡靠在床头开始做试卷,宿礼才真的相信他是要做题。
“……你这么做舒服吗?”宿礼看着他蜷缩在床头,“要不去桌子上。”
【不嫌脖子难受吗?头发也不吹干,啊,好可爱,想抱进怀里揉一揉。】
郁乐承摇了摇头,垂着眼睛继续做题,宿礼在旁边玩手机安静了一会儿,然后他就感觉旁边的床垫一沉,宿礼就挨了上来,将脑袋搁在了他的肩膀上。
宿礼好像很喜欢这样挨着他。
“这里,算错了。”宿礼伸手指了一下他的步骤,“少了个负号。”
郁乐承嗯了一声,改掉了步骤,刚写了个等号,宿礼就歪过头亲了亲他的脖子,郁乐承后背僵了一下,又放松了身体,继续做题。
宿礼却开始越来越不肯老实,从脖子慢条斯理地亲到了耳根,让郁乐承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他小声地抗议道:“宿礼,我在做题。”
“这些你都会,不用做了。”宿礼抬起头来看了眼他通红的耳朵,很有礼貌地问道:“可以继续亲吗?”
【想亲郁乐承的嘴巴。】
早就亲过了许多次,郁乐承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凑上去吻住了他,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宿礼这次亲得有些凶,郁乐承差点没喘上气来,靠在床头轻轻推了他一下,“可、可以了。”
之前他说可以了,宿礼就会很体贴的停下来,只是这次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反而扣住他的脖子加深了这个吻。
原本平整的试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揉皱,然后滚到了床边的地毯上。
然后宿礼就跟试卷一起滚了下来。
“对、对不起!”郁乐承手忙脚乱地下来扶他,脸红得厉害。
宿礼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表面风轻云淡,心底却炸开了锅,【卧槽卧槽,我他妈竟然……啊啊啊啊找条缝让我钻进去吧郁乐承肯定感觉到了!怎么办我、我真不是故意的救命!!】
“没事。”宿礼抓着他的手起来,又有点不自在地松开,总觉得碰到他的手指想被火苗燎了一样有点发烫,“很快就好了。”
【呜呜呜让我去死!我还被他踹下来了!他之前那么明显我都没推开过他!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郁乐承真是太过分了!!!】
郁乐承尴尬地望着他,“要我……帮忙吗?”
然后他就清晰地看见宿礼眼中闪过一丝震惊,正当他要退后的时候,宿礼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关键时刻心声变得模糊不清,宿礼意味不明地盯了他半晌,忽然对他笑了一下,“算了,过来让我抱抱。”
郁乐承心想果然如此,却不知道为什么反而放松了下来,他准备过去坐在宿礼身边,却猝不及防被他一拽,直接坐在了他腿上。
宿礼轻轻地舔了舔他的锁骨,沉声道:“你爸又打你了吗?”
“没有。”郁乐承摇了摇头,“今天我爷爷生日,很多亲戚都在,他不敢。”
“你怎么跟他说的?”宿礼有点好奇地问。
于是郁乐承就将白天的事情简单地复述了一遍。
宿礼忍不住笑道:“你还挺勇敢的。”
郁乐承摇了摇头,扶着他的肩膀小声道:“我…很没用,说话的时候浑身都在抖,还想哭。”
“那你哭了吗?”宿礼摸了摸他的眼睛。
“没有。”郁乐承看着他慢吞吞道:“我…出来跟你打电话的时候、才哭的。”
“跟我打电话为什么哭?”宿礼问。
郁乐承又觉得眼眶有点发热,微微蹙眉道:“我、我不知道。”
大概是……突然觉得很委屈,连带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安和难过,这些委屈在见到宿礼来找他的时候到达了顶峰,又被他悄悄地压了回去。
宿礼盯着他看了很久,心声依旧模糊,最后凑上来轻轻地亲了亲他的眼角,“那你……再哭给我看看,好不好?”
郁乐承有点为难地抿了抿唇,“现在哭不出来。”
他平时基本上不会哭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认识宿礼之后,他哭的频率开始上升,甚至自己都控制不住。
宿礼有点失望,“好吧。”
郁乐承知道他心里肯定又是些奇怪的想法,但他有些累了,干脆就窝进了宿礼的怀里,贪婪又小心地汲取着他身上的温暖。
宿礼好像也很喜欢这样抱着他,在郁乐承听着他模糊的心声快要睡着的时候,他终于开口道:“承承,我妹妹要回芜城了。”
郁乐承有点诧异,“你还有妹妹?”
不怪他诧异,他去宿礼家的时候,没有发现任何一张全家福,他甚至不知道宿礼家里有几口人。
“嗯,跟我是双胞胎。”宿礼抱着他停顿了很久,有些不爽地皱了皱眉,“我不希望她回来。”
郁乐承张了张嘴,他试图去安慰宿礼,但宿礼肯说的信息太少,他嘴巴又笨,甚至不知道应该从何安慰。
宿礼看着他这幅表情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过她回不回来也无所谓,我有你就够了。”
郁乐承听不清他的心声,也难以找到这两者之间的逻辑关系,只是觉得宿礼的神情有些烦躁,又有点难过,罕见地打破了自己的原则,去关心别人的私事,“她会来七中上学吗?”
“不会,她上不了学。”宿礼有些冷漠地敛起了笑。
“你…不喜欢她?”郁乐承试探地问道。
宿礼搂住他的腰仰面躺在了床上,郁乐承跌在他身上想起来,却被他翻了个个儿被迫趴在了他身上。
“我谁都不喜欢。”他温柔地哄着身上的人,“承承,舔一下自己的爪爪给我看,好不好?”
郁乐承下意识要拒绝,但话到嘴边,他望着宿礼镜片后深情又专注的眼睛,鬼使神差地低下了头。
氤氲的灯光里,少年清俊的侧脸被勾勒出了淡淡的光晕,柔软的舌尖触碰到有些纤瘦的腕骨,很快又消失不见,只在白皙泛着细小青筋的皮肤上留下了点微不可察的水渍。
宿礼呼吸近乎停滞,眼底的兴奋几乎要溢出来。
舔手掌很奇怪,郁乐承就舔了舔手腕,谁知道宿礼看过来的眼神让他更觉得羞耻。
宿礼这样子看起来……多少有点毛病。
鉴于他看自己手腕的眼神像是要嚼碎吞进肚子里,郁乐承忍不住蜷缩起手指,把整只手都藏在了背后。
宿礼期待地看向他另一只手。
郁乐承飞快地把另一只手也藏了起来,坚定地冲他摇了摇头。
宿礼失落地垂下眼睛。
真是只狡猾的坏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