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你说啥!我听不见!!”闪烁的灯光下,长毛吼得嗓子有点劈。
“帮忙!找个房子!”宿礼坐在椅子上靠着吧台,眯着眼睛看浪花在跟个不认识的男的跳舞,在那傻逼准备上手摸的时候,眼疾手快一把攥住她的胳膊将人拽出了舞池。
那男的有点暴躁地瞪着他,宿礼笑着冲他竖了根中指,那傻逼还想过来找事,然后就被醒哥给重新怼回了舞池里,脸都绿了。
“哎哟我去。”浪花翻了个白眼坐在了宿礼和长毛身边,“这人忒难缠,给我烦死了,小孩儿别瞎抽烟。”
说着把宿礼夹着的烟夺了过来塞进了长毛嘴里。
“哎我靠咳咳咳!”长毛猝不及防险些被呛死,“恩将仇报你这个女人咳咳——”
“要我说哥几个给你抽他一顿算了。”奶盖趴在吧台上叹气。
“不行,要给人揍了我爸妈得跟我疯。”浪花骂骂咧咧从宿礼手里夺走了他拿出来的那包烟,点上咬在了嘴里,“先晾着吧,让他自己滚最好,没事相个鬼亲哦。”
醒哥那大块头搂着那男人跟搂小鸡仔一样,没多久那人就受不住绿着脸跑了。
奶盖狂笑着捶起了桌子。
“咳咳咳……什么房子!”长毛抽完了一根烟,才想起来问宿礼。
宿礼叹了口气,“三中边上的,不用太大,够俩人住就行。”
“这有的是啊。”本职工作是房产中介的长毛拍了拍手,揶揄道:“跟你那小男朋友同居啊?”
“哟吼——”奶盖在躁动的音乐声中吹了声响亮的口哨,“大哥牛逼!”
浪花啧啧摇头,“真是人不可貌相啊,乖仔,你这样怎么让爸爸我放心?”
宿礼慢吞吞地喝着自己的果汁,乖巧地笑了笑。
“你们看看,他一这么笑肯定没憋好屁。”长毛嚷嚷道:“你小男朋友肯定是被你的外表迷惑了。”
“我们大哥就靠这张人畜无害的脸了。”浪花托着腮帮子笑道:“长大了肯定又是一畜生不如的渣男。”
“过奖过奖。”宿礼推了推眼镜。
醒哥人高马大坐在了他们旁边,“说起来奶盖,你前男友还来骚扰你了没?”
奶盖顶着没过了眼睛的刘海摇了摇头,指了指宿礼,“上回青烟酒吧,这小子差点把他打残废。”
宿礼举起胳膊发誓道:“我真的就是路过,他先挑衅的我,还带人想群殴,一棍子给敲我男朋友头上了,我家承承本来脑子就不太灵光,这么被抡了一棍子之后更呆了,有时候跟他说话他都慢半拍才反应过来。”
“好惨。”浪花同情心泛滥,假模假样地印了印眼泪。
奶盖扭头看向宿礼,“你他妈要早说你弯的,我还用费劲巴拉找男人吗?!我最好小狼狗这一款了,弟弟。”
“可别,我只爱我家承承。”宿礼微微一笑,“你这样的小辣椒我可搞不定。”
“听见没,人小狼狗爱小白花。”长毛无情地嘲笑出声。
奶盖掩面长嚎,一群人哄笑出声。
浪花看了他一眼,忽然凑上来低声问道:“你真喜欢你那个小同学?这么快就住一起?”
宿礼抬眼看向她。
“过来人给你句忠告,”浪花那双贴着长睫毛的眼睛像是一眼看透了他恶劣的算盘,“喜欢就认真对待,不喜欢就早点拒绝,别糟蹋人家的真心,会遭报应的。”
宿礼咬着吸管在五彩斑斓的灯光里扯了扯嘴角。
——
公交车的终点站在镇里,从镇里去山上要坐三轮车或者黑的,不过黑的收费很贵,郁乐承背着书包在走回去和坐三轮车之间纠结了半晌,还是从兜里掏出了五块钱。
如果走回去,那么回来天都会黑了。
一辆三轮车要跑好几个村子,他给了钱就坐在了三轮车里的马扎上,等着车上凑齐了六个人,车子才晃晃悠悠上了路。
司机送到村口就不想再上山了,见他是个学生好欺负,就让他下了车,郁乐承也没多说,背着书包就往山顶上爬。
郁家村盘在山里,从前路都是崎岖不平的山路,但是最近几年扶贫力度加大,也修了宽阔的盘山公路,山顶上还能看见高耸的风力发电的大风车,湛蓝的天空下白色的大风扇线条流畅漂亮,缓缓地转动着,跟下面开垦得平整的土地相得益彰。
“承承回来了啊。”赶着羊在公路边上吃草的老头儿看了他好几眼才敢认,“好久都不见你了。”
“三爷爷。”郁乐承站在路边摸了摸凑上来的小羊羔。
“哎,快回家吧,今天你爷生日,家里好热闹的。”三爷爷背着手拿着赶羊的鞭子,笑呵呵地冲他摆手。
郁乐承浑身一僵,有点犹豫地看向不远处的村落。
他只想跟他爸还有他爷单独说话,并不想见一大家子叔伯姑婶,他几乎可以预见自己出现会多么不受待见。
但如果再回去,他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再次积攒出勇气回来。
正值饭点,路上的村民不多,有的会跟郁乐承打招呼,也有的一副看热闹的眼神来回打量他,不屑又鄙夷。
郁乐承攥紧了手机,犹豫了很久,拨通了上面的电话。
嘟——嘟——
响了七八声都没人接,郁乐承抿了抿唇,正准备挂断,电话忽然被人接通,紧接着就传来了震耳欲聋的音乐声。
“……给我!”宿礼有点暴躁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紧接着音乐声逐渐变远,宿礼清了清嗓子,“喂,承承?”
电话里郁乐承听不清楚他的心声,但只要有他的声音也觉得安心里不少,“嗯。”
“怎么了?是不是你姑没在家?我去接你吧。”宿礼在电话那边的声音有点失真,“你现在在哪里?”
“他们在家。”郁乐承没有跟他说自己回家,只说要让姑姑在走读申请书上签字,“宿礼,你现在忙吗?”
“不忙啊。”宿礼那边的音乐声彻底消失,他坐在酒吧外面的台阶上,被大太阳晒得眯起了眼睛,有一下没一下地按着手里的打火机,心情不错道:“想我了?”
上山的路有点陡,郁乐承的呼吸有点不均匀,他背后出了点薄汗,听宿礼这么问,忽然有点想念宿礼,“嗯。”
电话那边传来了声轻笑。
一阵山风吹过来,吹散了那点升腾起来的热意,郁乐承看着爷爷家门口停着的几辆熟悉和不熟悉的轿车,还有附近邻居看向他的好奇又不加掩饰的目光,忽然有种转身就跑的冲动。
回去找宿礼,躲在宿礼身后,让宿礼把这些笑闹声和不舒服的打量都隔绝在外面。
“那我去接你吧。”宿礼百无聊赖地看着马路对面翠绿的叶子。
“不用了。”郁乐承站在了爷爷家的门口,有只毛绒绒的小土狗正叼着块骨头冲他疯狂地甩尾巴,他看着快乐的小狗,手指冰凉,“晚上我去你家找你,好不好?”
“好啊,我爸不在家。”宿礼往台阶上一仰,胳膊靠在了旁边的栏杆上,“那晚上我们去天台看星星吃烧烤。”
“嗯。”郁乐承看着从大门里跑出来的两个小堂妹,果然下一秒她们两个就尖叫着扑向了自己,“承承哥哥!!”
郁乐承被这两个小胖妞扑得往后踉跄了一步,对宿礼匆忙道:“我先挂了。”
宿礼低头看了一眼黑掉手机屏幕,疑惑地自言自语,“他姑姑家不是表姐吗?”
“嘿,宿礼,该排练了!”奶盖从门里冒出头来喊了他一嗓子。
“来了!”宿礼起身拍了拍裤子。
“啧,你怎么笑得跟傻狗似的?”
“奶盖,借你点东西。”宿礼哥俩好地搂住了他的脖子,带着他进了门。
奶盖往旁边躲,“男男授受不亲啊我警告你——借什么啊?卧槽,你没看过啊,你小子不对劲……”
另一边,郁乐承险险躲开了俩小孩儿往自己裤子上抹奶油的手,一边一个提溜着进了院子里。
原本热热闹闹摆了三大圆桌的院子里看见他倏然一静,吃了一半的饭菜冒着的热气仿佛也跟着一起静止,只剩下小孩子不懂事拿着调羹敲在餐盘上的声音。
郁乐承的爷爷奶奶坐在中间桌子的主位上有点惊讶地看着他,旁边是郁乐承的几个叔叔伯伯婶娘还有几个姑姑和姑父,其他两桌是他的堂兄妹和表兄妹们,有结婚的还带着妻儿,怎么也得有三十多口人。
郁伟见到他的瞬间就黑了脸,被旁边打扮的珠光宝气的漂亮女人没好气地掐了把胳膊。
“这不是承承吗?放假了啊,快来快啦,刚开始吃呢,郁乐钢,给你弟弟加把椅子。”最好打圆场的大伯笑呵呵地冲他招了招手。
堂哥抱着自己五岁的小女儿拖了把凳子放在了旁边,“来,承承,坐下吃饭。”
郁淑霞看见郁乐承也愣了一下,“承承,要不来姑姑这边坐下。”
她旁边的宣康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郁淑霞看了他一眼,没敢再开口。
“行了,别在那儿站着了。”今天的寿星郁元明终于发了话,“承承,坐你爸边上,你奶奶也很想你,让她看看你。”
安静的院子里这才重新热闹起来,郁乐承是众所周知的安静老实,虽然他出现有点让人意外,但是绝对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的。
郁乐承的心脏砰砰狂跳,他攥紧了手里的手机,就像攥着宿礼的手,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抬高了声音,“我不坐了。”
原本佯装热闹起来的院子再次归于寂静,这回连郁元明的脸色都有点不太好看了。
“这孩子,大老远回来一趟,今天又是你爷爷生日,快点过来坐下吃饭吧,别让大家等你了。”坐在郁伟旁边的韩芳撩起了自己拉得笔直的头发,满脸堆笑地看向他,眼底却满是打量和厌烦。
“没听见你韩阿姨说话吗!”郁伟因为他的出现有点压不住脾气,声音也冷了一下。
“老五,你这是干啥?”郁乐承奶奶训了他一句,“他爷生日孩子好不容易放假回来一趟,我让你去接你非不去,承承有心,快来奶奶这边坐下。”
郁乐承看着她的笑脸,脑海中却浮现了当时奶奶冷着脸将他从家里推出去的场景。
‘找你妈去,谁知道是哪来的种!’
一双双眼睛全都落在郁乐承身上,尤其是郁伟那双暴躁又不耐烦的眼睛,几乎让他恐惧到喘不上气来,他的力气几乎要将手机捏碎,过了好一会儿才发出了声音:“我就是想问问我爸,你上次去学校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郁伟不知为何忽然一噎,转头去看坐在旁边的韩芳,韩芳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郁伟压着性子看向他,“有什么事回家再说。”
“我不知道你家在哪里。”郁乐承说这话的时候脑子几乎是懵的,连周围亲戚们的声音都变得模糊起来。
总之落在他和郁伟身上的不是什么好眼神,毕竟他亲妈给郁伟戴了好大一顶绿帽子。
但诡异的是,郁乐承竟然罕见的有一丝畅快。
“郁乐承!你今天故意的是吧!?”自觉丢了面子的郁伟几乎瞬间暴跳如雷,很很快就被旁边的叔叔伯伯给拉住。
“老五,你跟个孩子生什么气!”
“行了承承!你爷爷生日别惹你爸生气,这么懂事的孩子,快过来坐下吃饭!”
长辈劝打圆场,小辈也不好干看着,跟郁乐承关系尚可的几个兄弟来拉他,“承承,坐下吃饭吧。”
但郁乐承脚下仿佛生了根,任谁拽都没动一下,坐在主位的郁元明瞬间就黑了脸,“不吃就回去吧。”
“没家,不知道回哪里。”郁乐承语气生硬的回答。
周围一圈人震惊地看着他,仿佛一瞬间不认识眼前的郁乐承,毕竟从前他可是连大声说话都不敢,更别提这么直愣愣地呛家里脾气最不好的老爷子了。
“我看你是欠抽了!”郁伟抄起旁边的椅子就想动手,再次被人拉住。
“好了,爸过生日,这是干什么?”宣康不紧不慢地放下了筷子,“五弟,消消气,哪有和孩子动手的。”
这里一群人属宣康官最大,连郁伟都怵他几分,看了郁淑霞一眼,讪讪地放下了凳子。
郁乐承的后背已经被汗浸透了,他看着宣康说:“姑父,谢谢你和姑姑帮我转学。”
宣康摆了摆手,“都是小事。”
“爸,我们学校管得严,不让家长随便进学校,上次你去我学校闹让我险些退学,我不想再麻烦姑父了。”郁乐承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几乎是麻木着说完了剩下的话,“你跟我妈离婚,我以后就跟着我妈,你不要再去学校找我了。”
说完,他看向郁元明,“爷爷,生日快乐。”
然后也不管身后的众人是什么表情,攥紧了书包带大步从家里走了出去。
大门外还聚集了几个看热闹的大娘,见他出来显然是想搭话,但他谁也没理,低着头加快了脚步往山下走。
他的腿是软的,手也控制不住在哆嗦,他甚至有些记不清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话,只记得郁伟暴怒的瞪着自己的恐怖模样。
至少没挨打。
他这样安慰着自己。
盘山路上去难,下来相对速度就快了不少,郁乐承看着逐渐西斜的太阳,再次加快了步伐。
他不想自己走得太慢,被哪个开车下来的亲戚碰上,不管是谁,总免不了要尴尬。
可惜他在村口等了半个小时都没能看见来拉人的三轮车,山上传来了汽车鸣笛的声音,郁乐承想都没想,就往旁边那条上山的斜坡小路上躲了起来。
要是还等不到三轮车,那他只能走去镇上。
郁乐承抬头看了一眼太阳和三姑家开走的汽车,兜里的老式手机忽然响起了铃声。
是宿礼。
“承承,你喜欢吃羊肉串还是牛肉串?吃不吃辣?”宿礼那边还是有点吵,还有吉他声。
郁乐承坐在了靠着山壁的石头上,被冷风吹得缩了缩身子,拿着手机的手还是忍不住地在抖,无着无落的心脏忽然沉了下来,“宿礼。”
“你多久能到啊?我这边最早也得晚上十一点撤,我给你点了你先吃。”宿礼从来不吝啬道歉,“对不起啊,我争取早点回家。”
郁乐承看着田野尽头变成了橘红色的晚霞,吸了吸鼻子,闷声道:“我…我忘了让他们签字。”
“没事。”宿礼笑道:“我帮你签。”
郁乐承使劲掐了一下掌心,空荡荡的胃隐隐发疼,干燥的嘴唇动了动,“可以吗?”
“放心,老郑看不出来。”宿礼好像在看手机点外卖,“你几点到?要不你先来趟酒吧拿钥匙,我等会儿给你发酒吧地址。”
郁乐承抬起校服袖子使劲擦了擦眼睛,原本模糊的夕阳在山风里又变得清晰起来,“我、我不知道,还没等到车。”
“坐公交?你直接打个出租过来啊。”宿礼话音微顿,好像是在往外面走,“你那边风怎么这么大……承承,你是不是哭了?”
郁乐承放在膝盖上的手背被掉下来的水珠烫了一下,他看着面前这片自己从小到大极为熟悉的田野和山林,忽然觉得陌生起来,“没有。”
“宿礼,我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