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晚会定在了周六晚上。
高二十二班出了三个节目,宿礼作为班长自然参演其中,不过不是钢琴,而是在人数众多的舞台剧中扮演一个平平无奇的侍卫。
欧彤彤大失所望,但依旧不肯死心。
“宿礼,我们单独出一个节目不行吗?”去排练的路上,欧彤彤紧紧跟在他身边。
“班里想上台的同学太多了。”宿礼无奈笑道:“咱们得少数服从多数,你说是吗?”
“可是……”欧彤彤咬了咬嘴唇,停下脚步抬眼看向他,“宿礼,你真不明白我什么意思吗?”
“嗯?”宿礼有点心不在焉地往后面看了一眼,才将目光落在她身上。
这条去礼堂的路上人不怎么多,而且欧彤彤也让好友支开了老跟宿礼混在一起的那些人,好不容易给她争取到了点可以和宿礼单独相处的时间,想起她之前填的那些出国的资料和定下的时间,她深吸了一口气,鼓起了勇气道:“其实我、我喜欢你很久了。”
宿礼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就对她露出了温柔又客气的笑容。
欧彤彤看着他那张清俊又斯文的脸,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紧张又赧然地红了脸。
欧彤彤确实长得很漂亮,身高刚好到他的肩膀,圆圆的眼睛水润可爱,抬头看向他的时候可爱软萌,很能让人萌生出保护欲。
少男少女站在开满了樱花的树下,风将花瓣吹得四散飘落,像极了动漫里告白的场景。
“谢谢你的喜欢。”宿礼认真地同她道谢。
欧彤彤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着他。
少年笑得明朗耀眼,声音也清澈好听,“不过我已经有一段可以长久维系的亲密关系了,所以抱歉,我不能接受你。”
欧彤彤震惊地望着他,“你、你谈恋爱了?是谁?”
“你也可以这么理解。”宿礼冲她笑了笑,“至于是谁,个人问题不方便透露。”
欧彤彤怔怔地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心底莫名地有些失落和难过,勉强挤出微笑道:“她一定很漂亮吧?”
“嗯。”宿礼点了点头,“漂亮又帅气。”
原来他喜欢酷飒风格的女孩子……欧彤彤强打起精神来笑道:“没关系,那就祝你们开心,反正我只是想告诉你,要是不说,我以后肯定后悔。”
“收到了。”宿礼冲她笑了笑,“非常感谢,毕竟个人魅力比较强。”
“你这人真讨厌。”欧彤彤笑得有点勉强,“好了,我、我先去礼堂了,萧圆她们等着我呢,走啦!”
宿礼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脸上的微笑一点点变淡,最后扯平了嘴角,从兜里拿出了手机。
“你这时候不应该上课吗?给我打电话干嘛!?”张高飞接到他的电话有点震惊。
宿礼拿着手机站在树底下,想了片刻道:“没事。”
“靠,神经病啊你。”张高飞没好气地骂了一句,“有事赶紧说。”
“有个女生跟我告白。”宿礼眯起眼睛看向教学楼的方向,开始往那边走。
“嗐,这有啥稀奇的,你从小到大收到的情书比我读的书都多。”张高飞那边响起了咿咿呀呀的唱戏声。
路边的樱花开得正盛,宿礼踩在花瓣上慢吞吞道:“但是我因为养的兔子拒绝了她。”
“啥?”张高飞莫名其妙。
宿礼仰头看向十二班所在的走廊,几个没参加节目的同学正在窗户边看花,然后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和步风嘉凑在一起的郁乐承,目光微微一顿。
宿礼施施然和低头往下看的人对上了目光,然后被风吹得眯起了眼睛,“因为我觉得她没有我的兔子可爱。”
“你有病吧?”张高飞破口大骂。
“多少有点。”宿礼冲想缩回走廊的小兔子笑了一下,“你觉得直男被掰弯的可能性有多大?”
“艹,基撩直天打雷劈。”张高飞骂骂咧咧,“你他妈少提我伤心事,你们这种死直男我这辈子有多远躲多远。”
宿礼幽幽地叹了口气,“老哥,性向这东西不仅是可以流动的,还可以是伪装的。”
“滚滚滚!”张高飞更气愤了,顿了顿忽然道:“你干嘛突然跟我讨论这个?”
“没什么,就是有点好奇。”宿礼有点失望地看着郁乐承躲回了教室,“养兔子……真好玩。”
——
郁乐承刚才被楼下的宿礼笑得有点晃神。
“……反正这个社会上的变态千奇百怪,你压根就理解不了他的想法,正常人认知里很离谱的事情,他反而觉得很合理。”步风嘉趴在桌子上喋喋不休道:“还有那种反社会人格啊,有的完全以杀人为乐,我听说连环杀人犯有的最开始就是虐杀小动物——哎,郁乐承!”
“什么?”郁乐承猛地回过神来。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步风嘉支棱起脑袋来。
郁乐承点了点头,“你在说杀人犯。”
“反正我看完那部电影之后寒毛直竖,好长一段时间不敢自己走夜路。”步风嘉使劲搓了搓了胳膊,看了圈班里稀稀拉拉仅剩的几个同学,“好无聊啊,他们都去礼堂玩了。”
“你要去吗?”郁乐承问。
“不去,礼堂也没什么意思。”步风嘉叹了口气,“咱俩玩五子棋吧!”
“好——”
“郁乐承。”一道有点陌生的声音忽然从教室门口响起。
郁乐承惊惶地抬起头,果不其然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郁伟四十出头的年纪,但看起来很显年轻,英俊的五官让他有种莫名的亲和力,班里仅剩的几个同学忍不住开始窃窃私语。
“卧槽,好帅啊,谁?”
“郁乐承他哥吗?还是他家长啊?”
“别说,跟郁乐承长得还真有点像……”
郁乐承看到郁伟的一瞬间,脸上血色尽褪,尤其是郁伟出现在教室这个环境中——那就是他噩梦的开始。
他几乎僵在座位上丝毫动弹不了。
一年前,郁伟也是以同样的姿态出现在了七中的教室,不顾老师的阻拦抄起了椅子将他砸在了地上,指着他的鼻子劈头盖脸一顿骂,他在所有同学的面前骂他婊子生的,骂他变态,骂他是恶心的同性恋,最后又莫名其妙骂老师骂学校骂同学,教坏他的孩子,一直等到警察来了,他还成功地往郁乐承头上踹了一脚。
郁乐承趴在地上后背火辣辣地疼,周围惊恐又异样的眼光几乎将他完全湮没。
明明只是老师私下单独找家长谈论他的个人问题,却被暴怒中的郁伟搞得人尽皆知。
所有人都知道了郁乐承是个同性恋,都知道郁乐承他妈出轨当小三被人搞大了肚子,也都知道了郁乐承他爸是个暴力狂。
所以后面的孤立和排挤也算是水到渠成。
郁乐承惨白着脸,看着郁伟一步一步朝他走过来,仿佛看见了自己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高中生活再次支离破碎,阴霾重新笼罩到了他的头顶。
“郁乐承,你爸啊?”步风嘉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模糊。
反而郁伟的脚步声逐渐变大,逐渐清晰,像鼓点一样狠狠砸在他的耳膜上。
身上那些早就愈合的陈年旧伤又开始不受控制地疼起来。
郁伟的影子逐渐逼近,终于慢慢地将他彻底笼罩,脚步声停下,郁伟冲他抬起了一只手,“承承。”
郁乐承几乎下意识地抬起了两条胳膊挡住了脑袋和脖子,郁伟见他的动作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眼底就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了怒气,但很快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他拍了拍郁乐承的肩膀,环顾四周一圈,笑道:“你姑父给你转学你也不跟我说一声,我还去三中找了你好几次。”
郁乐承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然后就被郁伟抓住了胳膊,“你先跟我出来。”
郁乐承几乎生不出什么反抗的勇气,踉跄着被他拖出了教室,然后就跟刚上楼的宿礼撞了个正着。
【谁啊这是?】宿礼先是好奇地看了郁伟一眼,又看了看惨白着脸的郁乐承,【卧槽,郁乐承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郁乐承,这是你家长吗?”宿礼看着他俩有点相似的眉眼,笑着问出了声。
郁乐承想摇头,却听郁伟笑道:“我是他爸,来找他有点事,你们是同学啊?”
“哦,我是他班长。”宿礼很有礼貌地跟他打了个招呼,“郁叔叔好。”
【失望,本来是想带兔子去礼堂看彩排的……不过他爸看起来跟他很像啊,还挺年轻……不过郁乐承怎么看起来有点奇怪?】
“你好你好,小同学忙去吧。”
郁伟拉着郁乐承就想下楼梯,他力气要比郁乐承大得多,手掌攥得郁乐承的胳膊生疼,郁乐承被他拽得往前踉跄了两步,大脑一片空白。
完了,全完了。
但却在和宿礼擦肩而过的刹那,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的勇气,一把抓住了宿礼的手。
心里正碎碎念的宿礼狐疑地转头看向他,然后就对上了郁乐承惊恐又乞求的目光。
【嗯?】
电光火石间,宿礼直觉不太对劲,反手扣住了郁乐承的手腕,抬头对郁伟笑道:“对了叔叔,你见过我们班主任了吗?”
郁乐承的手掌冰凉,还在不受控的发着抖。
“哦,还没有呢,你们这儿教学楼有点绕啊,就你们班我还找了很久。”郁伟对陌生人倒是客气。
“学生离校都得找老师开假条,不然不让出去。”宿礼说:“要不这样吧,我先带他去找老师开个假条?”
【卧槽,郁乐承手怎么抖成这样?】
郁伟看上去有点犹疑,但对上宿礼笃定的目光,还是点了点头,“行,那就麻烦小班长了。”
“不客气,我和郁乐承是朋友。”宿礼抬手捣了捣郁乐承的肩膀,然后拽着他的胳膊飞快地往楼上跑,“叔叔你在楼下等一会儿啊。”
“哎,好。”郁伟的声音从楼梯下方传来。
郁乐承几乎是被宿礼拖着往楼上跑,跑过了长长的回廊,一直走到了教师办公走廊上,宿礼才带着他进了厕所。
“怎么回事啊?”宿礼攥紧了他发抖的手,另一只手在他低垂的脑袋前晃了晃,“郁乐承?”
【我靠给我兔子吓成这样,亲爹?不知道的我还以为拐卖小孩儿的呢……嘶,郁乐承他爸妈离婚了郁乐承不是跟他姑住吗?不对,上次他来我家……】
“我、我……”郁乐承僵硬地抬起脖子来,紧紧抓着宿礼温热的手掌,像是抓着自己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他哆嗦着嘴唇语无伦次道:“我不跟他走,宿礼,我要当你的兔子……你不要让我跟他走,也别开、开假条,宿礼,宿礼,你帮帮我…我、我害怕他会——”
不等他说完,就被人抬起胳膊一把搂进了怀里。
“好了我知道了。”宿礼温和的声音在他耳朵边上响起,然后将他发着抖的手塞进了自己的衣服里,“我不会让他带你走的。”
温热的触感穿透了冰凉的指尖,沉甸甸地裹住了心脏,郁乐承鼻子一酸,紧紧抓住了他的校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