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海风如无形的画笔,在海面肆意挥洒,留下呼啸声。
邵淮上前向士兵问询,能不能把连煋叫出来,让他们说几句话。
士兵回舱内禀明情况,出来说是连煋正在忙,需要再等一等。
“她是不是犯了什么事?”
邵淮问道,从连煋一开始说要去北极找金矿开始,他就放心不下,再到风铃号炸船事件,更是觉得扑朔迷离,内里可能大有文章,但是连煋不说,他也不好得追根问底。
连煋胆子大,什么都敢做,他就怕哪天她玩脱了,马失前蹄。
焦躁不安中,又是一个小时过去。
前方浪涛排开,浪沫泛白,一艘救援快艇开过来了。
之前的中尉过来通知姜杳,让他们先转移到救援艇上,救援艇会送他们回港口,稍后会有拖轮过来,把无足鸟号也送回去。
姜杳组织大家,一块儿转移到快艇上。
连煋这个时候才和徐年交涉完毕。
她背着背包走出船舱,来到外面的甲板,招手朝对面快艇喊话:“竹响,麻烦你帮我把大家带回港口,我暂时不和你们一路走了!”
“不和我们走,那你去哪里?”
“我有点事情,不用担心我,等我办好事后,就回去找你。”
连煋大声回话,顿了顿补充道,“竹响,我暂时没钱给你们结工资,你回国后,让尤舒带你去找我姥姥,我有一些金条存在姥姥那儿,你把金条取出来卖掉,分给琳达,水手长和轮机长,每人十万美金!”
快艇和巡逻舰隔有一定距离,说话声被海风裹挟着吹散。
竹响找来喇叭,对连煋回话:“都什么时候了,还念叨工资呢,你到底犯没犯事儿,他们为什么不让你过来啊?”
连煋胸有成竹,“我没犯事,放心吧,等我办完事情就回去了。”
“办的什么事,把我和尤舒也带上,让我们和你一起发财!”
连煋笑起来:“现在是一些私事,等这些事情处理好了,再去挖金矿,到时候再带你们一起,发财少不了你们的!”
连烬的焦急再也掩盖不住,“姐,也让我去你那里吧,我是你弟弟,你带上我。”
连煋:“你回家好好收拾屋子,等我带爸妈回去。”
快艇安全员过来催促大家,马上开艇了,让大家先回舱内,不要站在甲板上,邵淮抓紧最后的时间,对连煋道:“带上我吧,连煋。”
“你先回去,帮我照顾好大家,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在安全员的催促下,大家只好先回舱内。
快艇很快开动,速度比无足鸟号快了太多,可以达到五十节。
浪花汹涌中,竹响和尤舒趴在玻璃窗边看距离越来越远的巡逻舰,连煋还站在甲板上向她们挥手。
“连煋不会出事吧。”尤舒低声道。
竹响轻声叹息,“希望老天保佑她。”
裴敬节站在她俩身后,忽而问:“你们是她的朋友?”
“我们是她的作案同伙。”竹响阴阳怪气道,对先前裴敬节说过的连煋是法外狂徒的言论感到不满,拉着尤舒是走到一旁去了。
裴敬节唇角微动,稍稍颔首看向远处的巡逻舰,还能看到连煋站在甲板上挥手的身影逐渐变成了一个黑点。
乔纪年也过来了,和裴敬节并肩遥视前方。
裴敬节又问:“你呢,你和连煋现在是什么关系?”
“她的小三。”乔纪年面不改色。
裴敬节转头看向在旁侧窗户盯着的邵淮,“那他呢?”
“连煋的保姆。”乔纪年挑眉,“你问这些干什么?”
裴敬节语调淡淡,“我想和她一起发财。”
快艇开了将近六个小时,把邵淮等人送到摩尔曼斯克港,快艇驾驶员安排他们住进附近的酒店,收据单递给连烬,“你是连煋的弟弟是吧,酒店的费用你们得自己出。”
“好。”连烬用美金付款。
在酒店吃过饭,待了三个小时,天都黑透了,竹响接到无足鸟号靠港的消息,说是拖轮把无足鸟号送到港口的干船坞了,让她过去处理修理事宜。
竹响去去敲开连烬的房门,让他准备点钱,和自己一同去干船坞。
邵淮在屋内听到两人的说话声,开门出来询问情况,也说自己要去。
如此,三人一起出发,顺着长长的引桥走着。
即将到达干船坞时,竹响又提醒道:“修船的费用估计不少,我只是这条船的联络人,我也没钱,你们一个是连煋的弟弟,一个是她男朋友,费用还是得你们来出。”
“我知道。”连烬声音平淡,像无波湖水。
邵淮道:“费用我来出。”
“嗯。”竹响轻轻应了一声。
继续向前,四周静谧无声,灯杆上的防潮雾灯在与黑夜较量,散出一圈圈朦胧黄光。
邵淮又开口问竹响,“你知道连煋在做什么吗?”
“她说她在北极发现了一座金矿,想要去开采。”竹响知道的,并不比邵淮多。
“我们上岸后,连煋给你打过电话吗?”邵淮又问。
“没有。”
进入干船坞,这是一个封闭的修理船池,坞口设有挡水门,无足鸟号被运入内部坞室的船池,船池内的水已经抽干,无足鸟号正停落在池内的龙骨墩上。
看到他们三人进来了,一个健壮的白人修理工放高嗓门,用英语问道:“你们是无足鸟号的船东吗?”
竹响小跑上前,“我是这条船的联络人,船东让我负责修理事宜,有什么事和我说就好。”
她出示了一份船舶所有权的单据,以及自己的海员证。
修理工用手机给她的证件拍照,和她阐明情况。
“你们得有个准备,这是破冰船,零件和普通船舶不一样,得重新定制,这船真要修理的话,得两亿美金。”
竹响清脆回话:“没事儿,修,多少钱都没关系。”
修理工点头,“嗯,和你简单说一下啊,破冰艏损坏太厉害,得换新,船体右侧的船壳钢板我们先拆下来,看能不能用冲压技术修理,如果不行,也得换新”
竹响细细听着,心想,连煋要是找不到金矿,都不知道她要怎么还这些钱。
修理工带他们到船内看情况,简要说明有哪些地方需要修,又出了一份修理文件给竹响签字。
一通忙活下来,回到酒店,已是后半夜。
几人在港口停留了三天,一连三天,都没有接到连煋的任何消息。
邵淮打电话给国内,叫人去海事局询问情况,得到的消息,连煋正在协助海警办事,暂不方便回应。
姜杳还有事,先行离开,琳达也要回美国了,连煋之前聘请的水手长和轮机长拿到邵淮结给的工资后,也走了。
与此同时,裴敬节接到消息,他家的公司被举报涉嫌走私,情况严重。
好巧不巧,邵淮也收到消息,他家公司旗下的邮轮出现重大安全隐患,所有邮轮禁止出海,得停业接受检查。
连煋杳无音信,除了警方,没人知道她现在身在何处。
裴敬节和邵淮国内的公司又是一时之间谬误频发,一切瞬间一团糟。
裴敬节看向连烬,目似剑光,“该不会是你小子干的吧,你这个人,和你姐学得一套一套的。”
连烬承认,当年连煋失踪后,他起家的手段确实不算光彩,但为何牵扯到连煋身上?
“不是我干的,我姐也不是那样的人,你说话注意点。”连烬道。
裴敬节还是面露怀疑。
邵淮接了话:“不是连烬,应该是汪赏。”
“汪赏?这和她有什么关系?”裴敬节更是不解。
邵淮神色冷静朝前走,“先回去再说。”
裴敬节和邵淮要离开,队伍就只剩下竹响、尤舒和连烬,竹响问尤舒,“修船估计要很长时间,我们在这里也没用,你要不要先回家?”
尤舒看向远处雾气腾升的海面,又转头看她,“那你呢?”
竹响蹲在坝道上,手里拿着一根木棍往水泥板戳弄,“我想在这里等连煋,等她回来了,和她一起去挖金矿。”
尤舒想了一会儿,也选择留下,“我也在这里等连煋。”
“好!”竹响搭着她的肩膀摇了摇,“我们现在这里的酒店住着,等连煋回来了,让她给我们报销。”
“行。”
*
连煋带着宁凝,跟着许关锦和徐年,乘俄军的巡逻舰进入一片军事海域,转移到一艘补给舰上。
补给舰上有不少中国海军和海警领导人,都是来这里为下个月的军事演习做准备。
连煋喜溢眉梢,没巧不成活,如果她回国内报警,国内要出动警力军力去北极,这期间不知要周折多久。
现在国内的海军都在这里了,她手上关于汪赏犯证铁证如山,估计可以很快可以去北极基地处理此事。
连煋打开背包,再一次列出北极基地的资料。
“风铃号被我炸掉了,汪赏肯定次猜到她的基地已经暴露,我们还是得抓紧时间行动,不然汪赏可能会对我爸妈他们动手。”她对几名军官道。
众军官经过商议,决定先派一个特种小分队前去查看情况,当然,得让连煋带路。
宁凝坐在角落,心事重重,她想回家,不想再掺和这些事情,太危险了。
将连煋拉到一旁,小声问:“连煋,我什么时候能回去,不是说好了吗,等到了港口,我就回加拿大了。”
“你再帮帮我,等事情结束后,我给你二十万美金。”连煋先给出空头支票。
她知道宁凝的顾虑,也没让她跟着自己冒险,“你不用和我去北极,你就和许船长留在这里,现在只要我和你去过基地,如果我回不来,你还能给大家指路。”
“行吧,说好了啊,我可以提供路线,但我绝对不会去北极的。”
“好。”
事关重大,中方海警决定先拘留汪赏,但汪赏早有准备,早已离开国内。
警察查探她的行踪,发现她订过前方加拿大的航班,除此之外,查不到她现在的具体位置。
因为要演习,中方这边在北冰洋正好有军力和警力,于是和俄方合作,先派一艘军用小型破冰船和一支特种海军小分队,跟着连煋出发往北极。
同时,另外再派另一支海军,前往门捷列夫海岭,寻找连煋所说的被炸掉的风铃号船骸。
破冰船上有两名女军官,都是俄罗斯人,还有一名女翻译,是中方这边的海军,连煋被安排和这名翻译住一个宿舍。
军用破冰船速度非常快,出发了三天,已经靠近冰区了。
这次行动的队长叫来连煋,和她规划冰区的路线。
连煋不管去哪里,都背着先前母亲给她的背包,她从背包里取出海上导航仪,调出一条航海线。
“按这条线走,到达冰区后,就走之前我来过的路线,我之前开破冰船来的时候,破了出了一条航道来,那条航道虽然可能已经结冰了,但我之前破过一次,现在重新破的话,会轻松些。”
“好,都听你的,你来带路。”队长点头。
商议完毕明日的路线,连煋又背上自己的包,来到外面的甲板。
天快要黑了,浓厚的云层裹住夜空,一切都冻僵了似的,毫无星光,毫无生机。
连煋坐在甲板上,看向朦胧的远处,拿出卫星手机,进入北极圈了,就算是卫星手机,信号也是寥若星辰。
她尝试给姥姥打电话,拨不通。
船上有多重无线电台设备,和专用海事卫星电话,随时有信号,但都是军用,连煋也不好意思去问他借用电话,只是让他们帮忙给还在港口的连烬报平安。
这艘军用破冰船上,一个熟人也没有。
这是属于她一个人的远航,她要去地球的最北端找妈妈。
连煋两只手搭在膝盖上,这些日子来,双手受过大大小小的伤,像往下扎的树根盘踞在手背,她突然想起刚开始失忆时,在灯山号上的日子。
那个时候,她什么都记不起,什么人都不认识,恍如柳絮漂浮在海面,浮浮沉沉,顺水而流。
她盯着自己的手,目光落在无名指上,又想起了邵淮的无名指。
她把所有细节都想起来了,是怎么砍断邵淮的手指的。
那时候她二十二岁,邵淮说想结婚,她答应了。
婚礼还没举行,商曜过来找她,哭得很厉害,说自己那里彻底坏了,要疯了,他没脸告诉任何人,想让连煋陪他去国外做手术。
连煋心软,暂时推了和邵淮的婚礼,说自己要出海一趟,等回来了再结婚。
当天晚上,就想带着商曜坐船离开,她要先开自己的船去南海的港口修理,再带商曜从南海附近的城市乘飞机前往美国看医生。
那天晚上,她先到的港口,左等右等,商曜没来,反而是连烬和邵淮来了。
连煋躲着他们,窝在船舱里不出来,邵淮和连烬自己上船找她。
连烬坐在外头的甲板,邵淮进入船舱和连煋谈话。
“你真那么喜欢和商曜一起混,又为什么答应和我结婚?”邵淮握住她的肩膀,力度很大。
连煋眼神闪躲,“是你自己要结婚的,我都说不结了,你还非要结。”
邵淮艰难咽了口唾沫,“你和商曜搞到一起了吗?”
“没有。”
“你和他在酒店房间那次,他为什么要脱裤子?”
连煋支支吾吾,“我不让他脱,他非要脱。”
邵淮从脖子上扯断一条项链,链绳串有一枚素圈戒指,戒指是连煋送他的婚戒。
戒指真正起源在连嘉宁那儿,戒指是连嘉宁给连煋的,让连煋送给心爱的人。
连煋起初只是把戒指送给邵淮,但不让他戴在手上,说是等结婚了再戴。
“你说过,等我戴上戒指了,我们就结婚。”邵淮戴上戒指,竖起手给她看。
“我不结了,戒指还给我。”连煋要去抢戒指。
邵淮攥紧拳头,抱住她,低头吻下来,连煋心里也赌气,觉得邵淮控制欲太强,她咬他的嘴唇,咬得出了血,血腥味像浪花,没完没了地涌出。
“除非我的无名指断了,否则这枚戒指将一辈子在我的手上。”他咬牙切齿道。
“这是我妈给我的,还给我!”连煋握住他的手腕,要掰开他的手指,拿回戒指。
邵淮不让,两人挣扎着,一起倒在地板上。
“我不许你出海!”邵淮抱着她,眼眶猩红,“连煋,求你了,我们回去把婚礼办了,行不行,你答应过我的。”
“戒指还给我!”连煋嘶喊,用力咬在他的手背。
眼见抢不过,连煋放弃了,她推开邵淮,往驾驶舱走,“戒指给你了,你回去吧,我要开船走了。”
邵淮抢先上前,拉过驾驶舱的门,把门锁上,手捂在锁面,“我不准你走,和我回家。”
连煋委屈了,抽出潜水/刀要撬锁,邵淮不让,手还继续覆在锁面上。
“信不信我把你的手砍了?”连煋威胁他。
“随便你。”
两人对峙着,连煋只想吓唬他,刀尖往下刺,她以为邵淮再胡闹也有个度,会把手移开的,结果邵淮纹丝未动。
正巧,一个海浪打过来,船体晃动,连煋控不住力度,潜水/刀真刺了下去,扎在邵淮的无名指上。
这种刀异常锋利,主要用于在水下刺杀猛兽,和切割渔网,刀尖甚至可以直接刺穿贝壳。
连煋一刀扎过去,邵淮无名指的关节处被穿透,只剩下一点点皮肉连着,他自己经不住巨大的痛楚,手往外抽,这下子,半截无名指彻底落地。
“连烬!快送邵淮去医院!”连煋拿着刀,大声喊道。
连烬冲进舱内,只见到邵淮额间青筋暴起,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他紧紧握住自己的左手,鲜血不断从指缝中流出,一旁的连煋拿着潜水/刀,刀面血迹蜿蜒。
“姐,这是怎么了?”连烬才十九岁,被这场面弄得心惊胆战。
连煋捡起地上的半截手指,纸巾包起来,“赶紧去医院,八小时内还能接上。”
邵淮的助理还在岸上,看到邵淮满手是血回来,吓得面色苍白,连煋拿着邵淮的手指跟在后面。
邵淮捂着手进了车里,朝连煋道:“你先别和我一起走,不然我家里人肯定怀疑是你弄的,到时候说不清。”
连煋顺着车窗,将纸巾包着的手指给他,“我不跟着你,你快去医院吧。”
她又催连烬,“连烬,你也跟着一起去医院,有什么情况及时告诉我。”
邵淮和连烬走后,商曜才姗姗来迟,和连煋一个劲儿抱怨,“路上有人追尾,撞了我的车,拦着我不让我走,我猜是邵淮弄的,拦着不让我们私奔呢。”
“我没跟你私奔,我是要去南海修船,烦死了。”连煋往廊桥上走,跳到甲板上。
商曜紧随其后,看到她袖口上有血迹,“怎么有血,你受伤了?给我看看。”
“不是我的血,是邵淮的。”
“邵淮的?他来找你了?”
连煋不耐烦点头,“嗯,他刚来了,非要玩我的刀,结果伤到自己了。”
“严重吗?”商曜絮絮叨叨地问。
“不严重吧,不知道。”
连煋的船急需修理,她还是开船带着商曜去南海了,在海上平静了几天,一直到南海附近的港口,将船送到修理厂后,才接到法院的传唤。
说是她故意伤害,砍了邵淮的手指,被邵家父母起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