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天大亮,外头一片亮堂,橘黄旭日在海天一线泛光。
连煋醒了,还是困意环绕。
伸了个懒腰,没睁眼往旁侧摸,摸到个热乎乎的人,意识尚未回笼,还沉浸在昨晚的梦里,迷糊道:“商曜。”
邵淮早醒了,只是没起来,抱着连煋等她,听到她的梦呓,眸面略过难堪,也没打搅她。
他抽出湿纸巾给她擦脸,盯着她的脸看,思绪糊里糊涂发散。
每次从连煋嘴里听到其他男人的名字,或真心的,或开玩笑的,他都觉得难堪。
算起来,他和其他几个男人比起来,也没有什么优势,不过是和商曜一样,死缠烂打罢了。
不过他的死缠烂打更委婉,更含蓄,显得体面些罢了。
连煋有没有他都无关紧要,她有自己的生活,她有自己的海洋要去漂流。
她在海上,他在岸上,她偶尔靠岸来看看他,也不过是解闷,不是真的爱他。
连煋眯了一会儿,埋头在邵淮胸口蹭,总算是愿意睁开眼,擡眼就看到邵淮玉雕似的脸,她看着他,脸上露出笑,也不说什么,而后手往下伸,在被子底下揉,笑眼逐渐嚣张。
邵淮动了动,握住她的手腕,“干嘛这是。”
“反应挺大啊。”连煋嘴角含笑,手指力度恶劣地发紧。
“男人晨起不都这样吗。”邵淮也将手伸进被子底下轻柔地弄她。
连煋突然想起商曜,商曜早上就不会有反应,也不知道商曜在家里有没有帮她好好照顾姥姥。
“好了,起床吧,船上还有地方没修呢,今天估计又得忙一天。”连煋撑起身子就要起来。
邵淮按住她,手还在底下撚抚,“等一下,给你弄一次再起。”
“你真骚。”连煋摸着他的头发,“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这些。”
“我以为你会喜欢骚的一点的。”
连煋眼珠子明亮转动,“那可没有,是因为你长得好看,我才喜欢你的。”
磨蹭稍许,连煋去外面的卫生间洗漱,回来时看到房门口靠着个人,乔纪年斜倚在门框处,拿着手机低头捣鼓。
连煋走过去从后头拍他的肩,“嘿,你在这里干什么?”
乔纪年淡声道:“来叫你去吃饭。”
对上乔纪年的眼睛,连煋莫名羞涩,昨晚大被同眠的梦清晰在脑海中栩栩欲活。
这段时日皮肤很干,还脱皮了,双瞳剪水的黑眸点缀在她干燥的面盘上,格外精亮水灵。
“怎么了?”乔纪年歪头看她。
“没怎么啊。”连煋笑出白净的虎牙,摇摇头,撇去脑子关于昨晚放肆的大梦。
乔纪年稍微凑近,直直逼视她闪躲的眼睛,“你怎么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有吗?胡说。”
“你这表情,像是背着邵淮跟我有一腿似的。”
连煋的歪心思被点中,黑眸圆睁,咋舌道:“很明显吗?”
“嗯?”乔纪年来了兴致,嘴角弧线上扬,“你也有这个想法?那我做小的吧,我想邵淮不会介意的。”
连煋愣神,跃跃欲试的心思不安定了,昨晚的梦里,乔纪年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
“傻乎乎的干嘛。”乔纪年擡手她的耳侧打了个响指,“真想和我有一腿?”
他在等她的答案,表情耐人寻味。
实话实说,乔纪年还真不在意有没有名分。
也不在意什么伦理纲常,连煋这三心二意的性子,肯定不会定下来和邵淮踏实过日子,她一定会出海,她有自己的船。
他愿意一辈子追随连煋,当她最忠诚,最无畏的水手。
邵淮身上有家族企业的重担,没法一身轻和连煋出海。
等连煋出了海,邵淮不在,连煋也就只能和他逗乐子,他当个偷偷摸摸的外室也不错。
如此想了一遭,乔纪年对今后的日子,也算是有了些许盼头。
连煋搓了一把面颊,不三不四的儿女情长先抛之脑后。
这紧要关头,怎么能想这些春秋大梦呢,什么大被同眠,什么齐人之福,都是些下三路的事,不足挂心。
爸妈还被困在北极呢,现在她又把风铃号给烧了,也不知道汪恩旗有没有死里逃生。
汪恩旗是汪赏精心培育的继承人,特地在挑选了优秀精子生出来的,要是汪恩旗真命丧火海了,汪赏肯定不会放过她。
想到这些,连煋不寒而栗,骇悚寒意沿着背脊攀升,坐立难安。
吃过早饭,连煋来到驾驶舱,看过电子海图,查看剩余油量。
琢磨片刻,决定还是返航会俄罗斯的摩尔曼斯克港。
“干嘛不去加拿大,我们一直南下,就能到达丘吉斯港,丘吉斯港也可以修船的。”宁凝问道。
她拿了连嘉宁的钱,答应连嘉宁要把连煋送到加拿大,执拗地觉得,还是一路送连煋到加拿大,她这酬金才拿得安心。
连煋道:“汪赏制造沉管的工厂就在丘吉斯港,她肯定有人在港口看守,我们现在不能去加拿大。”
“那好吧。”宁凝摊开手只好作罢,“那到了俄罗斯,我可就直接离开了,不再跟着你了。”
宁凝也不过是奔波赚钱的打工人,经历了这么一次九死一生,是真不想再掺和这些事了。
“好,等到了俄罗斯再说吧。”
连煋其实想留着宁凝,现在他们这一圈人中,只有她和宁凝去过北极基地,后续要去救爸妈,宁凝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帮手。
不过,眼见宁凝为难的样子,连煋也没强行让她加入自己的队伍。
连煋站在屏幕纷繁的驾驶台前,重新调整航行,转向俄罗斯的摩尔曼斯克港。
接下来的日子并不轻松。
无足鸟号被撞得太厉害了,右边侧舷的裂缝沿着冲压船舷裂开,连煋昨日从内部打了个十来个止裂孔,又用焊条和玻璃胶修补。
这样的修补,不过是杯水车薪。
才昨晚一晚上的功夫,修补好的裂痕又裂开了,裂缝已经有两只指宽,随着船速的提升,浪面上涨,海水顺着裂缝不断涌入船内。
乔纪年带上工具过来和连煋一起修补,还是无济于事。
竹响和姜杳在上层驾驶舱掌舵。
邵淮、裴敬节、连烬则是被连煋当成苦力,带到底层甲板扫水,用水桶将渗进来的水舀出去。
这是个令人烦躁的循环苦差,刚把水清理出去,尚未喘口气,转眼的功夫,水又渗进来,积到了脚踝。
裴敬节是最养尊处优的一个,从没吃过苦,更没干过这种活计。
这两天下来,仿佛浑身的精气神全被榨干,脸皮不复往日的水灵。
他放下水桶,直起腰时,腰杆酸麻,骨关节随着起身的动作咯吱作响,看向还在往钢板上打止裂孔的连煋。
“连煋,你到底有没有把握修好?”
连煋埋头干活儿,汗珠顺下颌落下,头也不擡,“能,你要是累了,回去休息吧,这里让我弟来弄就行。”
“我没说累。”裴敬节走到她旁侧,看向黑漆漆钢板裂痕,面露担忧,“这船能支撑到俄罗斯吗?”
“能的,这可是我花了大价钱造的船,坚固得很呢。”连煋用手背擦汗,信誓旦旦。
裴敬节不敢茍同,昨日这船在风铃号的撞击下,如釜底游鱼,毫无反手之力,随口问道:“你之前欠了一屁股债,就是为了搞这条船?”
“对呀,可贵了,差不多七十亿呢。”
“你别不是被人坑了吧,七十亿,就搞出这么条破船?”
连煋不服气,“这不是一般的船,这是破冰船,采用最先进的破冰技术,五米厚冰层都能轻松碾过,削冰如泥,可厉害了,不信你去问竹响。”
裴敬节也没那个心思过问,“好了好了,信你了,你快点修吧,我都怕我们不能活着回去。”
“不识货,怪不得勾引不到我。”连煋嘟囔着,继续拿着打孔机在钢板上摆弄。
裴敬节耳朵尖,听到她的话,“你说什么,我勾引不到你?我什么时候勾引你了?”
“我可没这么说。”
裴敬节还想说什么,乔纪年道:“别说了,当初在灯山号时,你就勾过她不少次,每次出现都穿得跟花孔雀似的。”
裴敬节面不改色反驳:“我那叫体面。”
两人有要吵起来的趋势,邵淮轻咳一声,“都别说了,现在不是争论的时机。”
连煋默默听着,大被同眠的梦,怕真的只能是梦了,若真一块儿把这些男人留在身边,她不得被烦死。
除了侧舷裂开渗水之外,驾驶舱不少仪器也坏了,雷达反射器受损严重,无限电设备也出故障。
竹响向摩尔曼斯克港,以及北冰洋的航线,都发了紧急求助信号,都杳无音信。
船舶受损严重,生活物资也逐渐灯尽油干。
连罐头都没几个,只剩下一些勉强饱腹的压缩干粮。
即便船上每一个人都缄口不叫苦,连煋还是心中有愧。
这条船是她的,她是船长,她没能让自己的船员过上好日子,是她失职。
邵淮把连煋的失落都看在眼里,不知如何安慰她,他和连煋之间,或许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七破八补的无足鸟号艰难航行了一个星期,总算是进入了东西伯利亚海。
按照现在的航速,大约再开两天的时间,就能到达港口。
连煋稍微松了一口气,这算破船还算是争气。
竹响站在甲板上,在茫茫大海中,恍惚看到前方有个小黑点,端起望远镜一样,发现是一艘巡逻舰正在逼近,舰上挂有俄罗斯的旗帜。
她紧忙叫连煋出来,把望远镜给她。
“你看,好像是俄罗斯的军舰!我们可以向他们求救,让军舰拖着我们的船走。”
连煋扶高了望远镜,太远了,没办法确认情况。
她又把望远镜给了姜杳,忐忑不安道:“是军舰,还是海盗?”
不是连煋多虑,是有了前车之鉴,当年载满六十多吨的远鹰号被海盗打劫时,连煋和姜杳都是亲历者。
当时那些海盗也是开着一艘改装版的巡逻舰,挂着军旗,伪装成军舰靠近远鹰号。
姜杳看了有一会儿,看到舰艇顶部的舰炮,通过辨认得出信息,“不是海盗,就是俄罗斯的22160轻型巡逻舰。”
“那就好。”
连煋让竹响将船速降到最低,将救助的信号旗挂上桅杆,等到巡逻舰的到来。
幸好,姜杳判定得没错,就是俄罗斯的巡逻舰,不是海盗船。
姜杳在俄罗斯这边有打捞业务,她有一份可以在俄罗斯海域进行打捞工作的证明,出示了这份证明后,舰艇上一名年轻中尉通过搭桥来到她们的船上。
中尉英语不是很好,姜杳用俄语和他交流,告诉他,无足鸟号遭遇撞击事故,破损得厉害,自航能力不行,需要他们的救助。
中尉问道:“船长是谁?”
姜杳指向连煋,“她。”
连煋回驾驶舱拿出了之前的摩尔曼斯克港的入港和出港文件,满头大汗递给中尉。
用英语道:“我叫连煋,是无足鸟号的船长,之前就从摩尔曼斯克港出发,现在想要申请回摩尔曼斯克港停留,但我们船上的信号台坏了,没办法和港口做入港申请。”
中尉查看她送来的文件,又擡眼扫视船上的大致情况。
船上收拾过了,但缝缝补补之下,还是一片狼藉。
除了驾驶舱外,其余舱室的玻璃几乎都没了,甲板出现裂缝,栏杆断裂,船体侧面凹陷得厉害。
“这么大个破冰船,你是要做什么?”中尉又问。
“我去北极做科考工作。”连煋暂时这么回应。
“你们是中国人。”中尉扫视连煋,“科考批准证明呢?”
“您先等一等。”
连煋又回去找文件,这次直接背了个背包出来,邵淮站在她身边,认得出,这个背包就是之前连煋从风铃号带出来的。
她一直都带着这个包,哪怕风铃号起火,她从桅杆跳下的时候,也是背着这个包跳下来。
他见过连煋翻过几次这个包,里面全是文件,密密麻麻一大堆,全都套着绝密档案袋,很是神秘。
连煋将包放在地上,拉开拉链,从里面找出一份文件递给中尉。
“我的科考批准证明不是中国那边的,是挪威给出示的证明。”
刚从挪威取得无足鸟号时,为了能够顺利在北冰洋航行,挪威的造船公司给连煋办了一份科考证明,方便她出行。
中尉反复看了文件,确定这艘船不是三无船舶,才把文件还给连煋。
他顺着甲板走了几步,又问:“遇到的什么事故,怎么撞成这个样子?”
连煋让姜杳几人站在原地,她自己跟上中尉,用英语和他交流,低声告诉他。
“是被另一艘破冰船撞的,那艘船上有很多炸/药,爆炸后,冲击波太大,殃及到我的船。”
中尉看着空荡荡的窗子,眉目顿生严肃,“炸/药?”
“嗯。”
“你们遇上了海盗?”
连煋:“比海盗还严重,这件事情很严重,我现在需要联系中国的海警,你们可以帮我吗?”
连煋被中尉带到了巡逻舰,舰艇上居然还有两名中国人,一男一女。
男的四十岁左右,穿着中国海军军服,连煋瞄了一眼他的肩章,三杠一星,是名上校。
令连煋意外的是,另一名女的,居然是许关锦,有了熟人,办事可就方便多了。
“连煋,你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许关锦意外道。
“我出来有事。”连煋差点喜极而泣,紧紧握住许关锦的手,“老师,太好了,终于又见到您了。”
连煋都想起来了,当年她前往瑞士找许关锦拜师学艺,许关锦就是她的老师。
“你怎么在这里,那中尉说,你要找海警报警,又是怎么回事?”许关锦问。
连煋看了眼周围,“老师,我这件事情很重要,非常重要,我能先问你们,你们怎么在这里的吗?”
许关锦看向一旁的上校,征得他的同意,才回答连煋的问题。
“中俄要进行一次在海上的军事演习,我作为特聘船长过来参与工作,这位是徐年上校,是这次演习的指挥官之一。”
连煋:“演习开始了吗?”
许关锦:“还没,现在只是在勘察情况,这里即将列为军事区了,你的船不能再在这里乱逛了。”
连煋用力摇头,“不逛不逛,我的船都烂了,全烂了!”
她匆匆卸下背包,取出里面的文件,将一份航海图打开,直接摊在地上,“老师,徐上校,我有一个非常大的事情要告诉你们。”
“你说。”徐年和许关锦都蹲下,看着连煋摊开的地图。
几名俄罗斯军官围在一旁,其中一名打开摄像机,记录连煋的言行。
连煋深吸一口气。
组织了语言才缓缓道:“我要举报临江市海运协会会长汪赏,汪赏在北极秘密建造了一个基地,要在水下修建海底避难所,威逼利诱了很多技术人员帮她办事,我的爸妈现在也被她软禁在北极。”
她包里的东西,都是连嘉宁给她的证据。
连煋在航海图上指出基地的具体位置。
随后,打开另一个文件袋,里头全是打印出来的基地照片,以及部分在安装完毕的海底沉管照片。
连煋将自己在基地工作了一个月,所知道的情况全盘托出,又讲明自己逃出生天一事。
种种证据醒目在前,加之连煋的无足鸟号显现出的破烂样,众人都不得不重视连煋的话。
“你船上那些人,全都知道基地的事情吗?”徐年问。
连煋:“没有,只有宁凝知道,宁凝是基地里负责运送物资的船员。”
徐年叫人去把宁凝也带上巡逻舰,对连煋道:“如果这件事是真的,你可能需要配合我们的调查。”
“什么配合不配合的,我现在就带你们去北极!我爸妈还在北极呢,我都急死了。”
连煋焦急万分,噼里啪啦说着:“这么多天了,汪赏肯定知道我从基地溜出来,还把风铃号炸了,不知道要怎么对付我爸妈呢。”
徐年低头思忖,让连煋先别着急。
连煋在包里翻找,掏出另一份文件。
“汪赏在基地有很多军火,都是非法交易的,这是交易记录,是我妈妈拍下后打印出来的,有了这个证据,可以出警出兵去北极了吗?”
徐年:“肯定是要去的,我先向上级汇报,争取定下计划。”
如果海警要去北极,连煋肯定要带路,她是关键人物,得先和军队在一起。
徐年把连煋和宁凝先安顿在巡逻舰上。
又和俄罗斯方商议,叫人上去查看无足鸟号的具体情况,而后联系拖船和救援船来接应邵淮等人。
邵淮几人在无足鸟号等了两个多小时。
连煋还没从巡逻舰上回来,众人开始不安。
乔纪年隔空问巡逻舰上的士兵,“嘿,我们的朋友连煋,什么时候回来?”
士兵回舱室问过情况,而后出来朝乔纪年喊话:“你们的朋友连煋暂时不回去了,我们正在联系拖船和救援船,接你们回港口。”
“不回来,什么叫不回来?”邵淮紧随其后问道。
士兵大声回话,英语不太利索,口音别扭道:“她暂时留在我们这里。”
“那是不是军舰吗,为什么要留在军舰上,连煋是不是又犯大事了?”竹响皱眉,疑惑不解。
裴敬节靠在栏杆上,不冷不淡瞥向对面的巡逻舰,“我看就是又犯大事了,这个法外狂徒,还是离她远一点儿吧,一天天的,也不知道在搞什么惊天大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