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地的陆,瑾是斜王旁,美玉之意的那个瑾。”
陆书瑾的腹部柔软,即便是隔着厚厚的棉衣也能摸出没几两肉,想必腰身是极为纤细的。
萧矜控制着力道,在她腹部打着圈地轻揉。
这力道显然很合陆书瑾的心意,她在萧矜怀中安静下来,不再抽泣,发出了几声含糊不清的哼哼,继而就没了别的声音,像是再次陷入沉睡之中。
喝醉后又哭过一场的陆书瑾显得很柔弱,半点没有男子的样子了,就像个无意识撒娇的姑娘。她蜷在萧矜的怀中,将半张脸埋起来,凭借着本能的意识趋向他。
房中的暖炉起了效用,周围温度升高,驱逐了所有寒冷。灯光散发出暖色的柔光,将依偎在一起的两人投出一个暧昧的影子。
太安静了。萧矜一动不动地抱着她,心中被情愫塞得满满涨涨。他的心中生出一股阴暗的自私来,恨不得时间永远停留在这静谧的一刻,不再前进。
陆书瑾又睡着了,她闭着眼睛呼吸平稳,额头抵着他的胸膛,那正是心口的位置。
萧矜低头看了很久,发觉她似乎有了些许冷意,便动身想将她从软椅上抱去床榻。
但他刚动,就发现自己的衣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陆书瑾给攥在了手中,虽不是很用力,但这样一牵扯她仿佛又要从梦中醒来,不安地皱了皱眉。
萧矜用指腹抚了抚她的眉头,而后将她整个抱起来,抱去了床榻上。
因着陆书瑾的不松手,萧矜也只能顺势脱了鞋子躺在她边上,将被褥拉过来把她盖住。
陆书瑾被方才那一番折腾,有些醒了,眉头就又不安稳地微微皱起。
她无意识地伸手抓了一下,也不知在找什么,没找到之后又将手虚虚握成拳,搭在被褥边。
动作间露出了左手腕上缠着的赤绳,萧矜看了看,忽而抓住了她的手,将蜷起的手指慢慢伸开,然后头探过去,把她的手掌贴在自己的侧脸上。
陆书瑾的手被萧矜捂了很久,这会儿掌心是热的,又极其柔软,分明没什么味道,但萧矜总觉得她的手香香的。
他无比爱怜地蹭了蹭她的掌心,还转头在上面留下个轻吻。
陆书瑾此刻若是清醒的话,或许会被他眸中无法掩藏的喜欢给吓到。
但萧矜猜不出陆书瑾将这赤绳系在手腕上的原因,也猜不出她心里在想什么。他只是一味地被陆书瑾吸引,难以抑制地想与她亲近。
年三十的晚上如此热闹,云城的大街小巷俱是玩乐的人,万家灯火今夜不熄,烟花一朵朵地在天空炸开。
外面喧闹非常,房中却相当寂静。
陆书瑾的眉头舒展,安然地睡着。萧矜埋头在她的掌中,像是疲于奔波的鸟找到了栖息之所,安详于此。
这些日子,他总是强迫自己去逃避那些情感。
他跪在祠堂前一遍一遍想着繁盛而庞大的萧家,想着残害百姓的奸臣,想着他这些年接受的教诲和训练,如此才能时刻谨记他是萧家嫡系的唯一子嗣,背负着各种重担,不能让萧家为世间人指指点点,不能让萧家族人蒙羞。
但到了陆书瑾面前,听着她绵长而平稳的呼吸声,萧矜又想起初见时她被包子砸了头茫然回顾的神色,想起她利用自己惩治刘全时的狡黠,想起她垂着眸说自己没有爹娘时的平静。更是无法克制地想起她细眉红唇,耳垂坠着银蝶长链,身着雪纱长裙的美丽模样。
萧矜被着割裂的思想折磨得快要发疯,整个人被无尽的火焰炙烤,一阵一阵的欲望烧过之后,留下的余烬都足以让他窒息。
他恼怒过,愤恨过,陷入无可自拔的自我厌弃,在一切情绪撕扯沉浮后,来到了陆书瑾面前时又只剩下深深的无奈。
至少现在,他静静聆听着陆书瑾的呼吸时,心里再没有任何挣扎的念头了,只想待在她身边。
总有办法的。萧矜绝望地想,他甘愿受内心的煎熬,牢牢克制自己的私欲,反正不能让陆书瑾再受委屈。
乱七八糟的念头快速在脑中翻过,忽而一声浑厚的钟声自远方传来,悠扬而绵长。同一时间,烟花爆竹的声音在云城各个地方响起来,整个城中被砰砰响声淹没。
萧矜从她的掌中擡起身,自怀里摸出一串由五个金子打造的圆币,放在她的枕头下面,而后俯下头在她眉间亲了一下,轻声说:“新的一年了陆书瑾,恭祝你又添一岁。”
陆书瑾闭着眼,睡得香甜。
烟花的声音直到后半夜才渐渐消停,新年伊始,万象更新,人们带着美好的愿望入睡,迎接新岁的到来。
萧矜却彻夜未眠,盯着陆书瑾不知疲倦地看。
最后赶在天亮前,他摸了摸陆书瑾的脸颊,眷恋不舍地离开了。
萧矜回到府里的x时候,萧云业正在晨练,见他从外面回来,便问道:“臭小子,昨晚上大年夜你跑出去一夜未归,去了何处?”
萧矜的面上带着一夜没睡的疲倦,眉眼恹恹,压根不像是去寻欢作乐。
他停住脚步,说道:“看玉去了。”
萧云业纳闷地瞥他一眼,忽而像想起什么似的,凶道:“你小子,莫不是看上了别人媳妇儿?”
萧矜面对着荒谬的猜测,都提不起任何力气反驳,只道:“没有。”
萧云业哼了一声,说道:“你自己注意点分寸,我萧家怎么说也是晏国数一数二的大族,你若是做出什么给萧家蒙羞的事,我就一头撞死在牛粪上。”
萧矜撩起眼皮看一眼自己亲爹,说道:“萧家的名声早就被我搞臭了。”
萧云业威严不过这么一会儿,又眯着眼睛笑了,“也是,谁还不知道我萧家养了个废物嫡子出来。”
他拿起手中的木剑,比划了几下,状似无意地问道:“过些时日我就要赶赴北疆助三皇子平乱寇,这云城你守不守得?”
萧矜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眉眼间的倦怠在片刻间被清扫干净,无端添上几分认真,他道:“守得。”
萧云业笑着与他又说了两句话,才将他放回去休息。
大年初一本是串门拜年的日子,但萧家嫡系单薄,萧云业只有一个嫡亲的妹妹早些年也生了病早早离世。嫡系长辈大多在京城,而其他庶系长辈也没有让萧大将军亲自携子登门拜年的资格,是以这一日萧府只来了几个庶系的小辈拜年,还算清静。
同样清静的,还有陆书瑾这里。
她是被一串炮声给炸醒的,睁眼的时候天还没亮,暖炉烧得旺,整个房间都十分暖和。
陆书瑾这次宿醉醒来没上次那么难受了,只是头有些昏昏沉沉,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缓了好久才逐渐找回意识。
她想起昨夜看到萧矜了,他就在自己面前,将她抱在怀里低声呢喃。
又是喝醉之后的梦吗?
陆书瑾疑惑地想着。
但是昨夜她分明觉得自己还算清醒来着,也说了很多话,好像还哭了一场,只是那些记忆在醉酒之后的加持下,都变得有些模糊,一时间让陆书瑾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做梦。
随后她很快回忆起来,自己是搬了个凳子坐在门口看烟花的,又为何会睡到了床榻上?房中的暖炉又是谁点的?
她惊醒一般猛地坐起身,掀开被子下了床,有些心急地穿上鞋子,快步推门出去。
门打开的一瞬,一盏盏火红的灯笼点亮了整个寂寥的院子,在灰蒙的天空下熠熠生辉,光芒落入了陆书瑾的眼睛里,将她的眸子彻底点亮。
她披上披风擡步出去,自后院往前走,一路走至前院,发现沿路的所有灯笼都被点亮,整个宅子灯火通明,无一不是光明。
陆书瑾清晰地记得,昨夜天黑时,她只点了后院靠近房间和膳房的几盏灯,还有些挂在檐下的太高了也索性没点。却没想到这一睁眼醒来,宅子里的灯全被点燃了,没有一盏是灭着的。
是萧矜,他昨夜真的来过。
不仅把她抱去了房中,还将宅中的灯笼全部点亮。
她站在原地怔住,视线从一盏盏的红灯上滑过,面前好似浮现出萧矜站在夜空之下,一步一步将这些灯笼全部点亮的场景。
就算是他动作再快,做完这些再离开恐怕也得是半夜了,大年夜他不在萧府好好呆着,来这里作何?
陆书瑾感觉心口潮湿一片,泛着痒意。
她转身往回走,洗漱之后去了膳房,却见昨日搁在桌上的菜和碗筷皆已被收拾干净,一张桌子什么都不剩下。
陆书瑾站在门口扶着门框怔然许久,这才回了寝房之中。
先前起来的时候着急没注意到,桌上是放了一个扁长木盒的。
她走过去将盒子打开,入眼便是一件桃花色的衣裳。她拿出来一抖,柔滑的布料就自己展开,其颜色跟初开的桃花很相似,是一种浅淡的妃色,但一看就是男子的衣物。
衣领袖摆都用金丝绣了一圈藤蔓似的图案,里头也不知道夹了一层什么棉,看起来单薄拎在手中却沉甸甸的,布料在灯光下折射着柔和的光。
叠放在下面的就是雪白的里衣和黑色长裤,与之前萧矜送的三件一样,都是一整套。
陆书瑾一下就猜到萧矜的用意。因为今年是大年初一,所以他送来了一件崭新的衣裳。
她鼻尖一酸,也不知怎么地,情绪就往上翻涌起来。
有时候人遇到了些伤心事,受了委屈,心里难过,但凭着坚韧的性子还是能忍一忍的,在心中宽解自己两句也就过去了。怕就怕有人突如其来的温柔和关怀,一旦接受到这种关心,就会让人产生一种被疼爱的错觉,于是那些原本可以忍受的难过委屈瞬间如翻了天的巨浪,摧毁了心中所有坚韧的高墙。
陆书瑾一眨眼,眼眶就湿润了,她有些哭笑不得,用手背揩了揩还没落下的泪,像是有几分倔强。
她把门关上,走到床边脱棉衣,恍然看见枕头下面露出了一截金黄的长穗。陆书瑾是从没有在枕头底下放东西的习惯,而且也没有什么串了金黄长穗的玩意儿。
她心头一跳,把手探过去将那东西摸了出来。
是铜板大小的五个币被串在一起,俱是纯金打造分量颇重,磨得相当光滑,在灯下散发着闪耀的光芒。
陆书瑾看到这个东西,先是有很长一阵的茫然,继而想起每逢年夜,长辈们就会给孩子一些小钱用红布包着,让孩子压在枕头下面睡上一觉,此为祈祷孩子康健如意的民俗。
记事起,她从未得到过压岁钱,一晃十六年过去了,却没想到她会在十七岁的伊始得到了如此贵重的压岁钱。
还是萧矜给她的。
陆书瑾攥着这一串金币,坐在床边上用手背揉了下眼睛,眼圈有些红。
她坐了许久,直到天色渐亮,才起身把萧矜所送的东西一并收在木盒里,压在了最里头的柜子下面,换上之前就给自己买好的新衣裳。
宅中的所有灯笼燃尽了烛心,就自己熄灭了,天空彻底亮起来,出了太阳,光并不暖和,却将披上雪衣的云城每一个角落都照亮。
承祥二十六年了,陆书瑾又长大一岁。
陆书瑾双手合十,在心中默默道:只愿新年胜旧年。
昨夜本打算守岁的,但是没想到喝得多了,错过了最好的许愿时间,但愿现在补上多少能有点效用吧。
她许完愿之后去给自己做了点吃的,打开了房间的门窗,让风吹进来,给房间通通风。
陆书瑾在云城没有亲戚,自然也就不用去串门,一整天的时间都在房中写字看书,偶尔会休息一会儿,与往常的日子无异。
叶芹估摸着年后忙起来了,没时间再来她这里。
张月川倒是让人送来了新春贺礼,里面还夹带着一封信,信上简单交代了几桩生意的详细情况,最后又提了一嘴之前来店中耍无赖的夫妻俩。
自那日之后,隔日张月川就退了全部的定金,那男子先是两次上门大嚷大叫,说他擅自毁约,被赶走之后又完全转变了态度,低声下气地来求张月川,最后甚至愿意多添几两,想恢复这桩生意。
张月川拒绝了。
但那男子的夫人颇为奇怪,每次来都明里暗里向张月川打听陆书瑾的消息,幸而陆书瑾的提前交代让张月川非常警惕,自是什么消息也未透露,将二人几次三番地轰走。
陆书瑾收到信之后仔细看了看,心说那大表姐果然起了疑心,但云城如此庞大,她就算是想要调查也根本不从下手。她什么不用做,只等着大表姐夫妻二人离开云城即可。
陆书瑾回了信,交代了下几桩生意,告诉张月川若他们再去,直接送官府就是。
安排妥当之后,陆书瑾揉了两下肚子,觉得不适,便回床上躺着。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来,年夜又不甚注意喝了凉酒的缘故,陆书瑾以往的月事在第三日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减少,到第四日第五日就逐渐消失,但如今已是第四日,仍非常多,且腹部偶尔不适。
她躺回床上,寻思着是不是该去买些药调理调理。
转眼正月初六,年味还没过,云城大部分百姓就开始恢复正常生计,许多店铺陆续开张。
王裕携妻子柳花娇已经在云城滞留快十日了,先前的一闹不仅丢了生意,来云城这十来日的花销也无端白费,王裕心情愤恨,黑着一张脸从一大早就开始指摘妻子的错处。
柳花娇收拾这行礼,知道丈夫脾气上来了是要动手打人的,便垂着头不敢吭声。
“出门做生意带着妇道人家到底晦气!”王裕气愤地骂了一句。
柳花娇听到这句话,终是忍不下去了,将手中的衣裳一甩呛声道:“想要刁难那商x铺提前交货为由贪十两银子是你自己想出的主意,我分明劝过你你也不听,何以这会儿将错责推到我身上?”
王裕心中恼火,听她反抗,立即就蹿起来拽着柳花娇的领子,左右开弓两个大巴掌就把柳花娇的脸扇得红肿。柳花娇痛叫一声,嘴里骂起来,用尖利的指甲去挠他,夫妻二人便扭打在一块。
正是鸡飞狗跳之时,忽而有人大力地砸门。
夫妻二人不管不顾,外面的人敲了一阵,而后猛地将门踹开,门板撞在墙上发出巨大的声响,这才将夫妻俩吓得同时停了手。
紧接着两个身量高大,腰间配着刀的男子就走进了租房之中,满脸的冷煞,盯着二人道:“王氏夫妻,跟我二人走一趟吧。”
王裕见状吓了个半死,哪还有半点方才对妻子大打出手的蛮横样子,急忙讨饶:“二位大人,王某可是有什么事冒犯了你们,有话好商量。”
“主子要见你。”其中一人多说了一句,随后拽着王裕的领子就要拎走。
“相公!你们要将我相公带去哪里?!”柳花娇尖锐地叫喊起来,吓得抱住了王裕的胳膊。
王裕一反手,就将柳花娇也一同拉上,对来人道:“这是我的妻,也一并带去吧。”
于是夫妻二人就被押走,出了租房便是一辆马车,王氏夫妻被押上车后挤作一团,此刻也怕得没心情再争吵。
马车行过街市,停在了一座豪奢的茶楼门口,王氏夫妻被带入其中。两人都还来不及欣赏这茶楼的奢华,就被带去了后院的雅间之中。
推开门,芬芳的茶香就从房中飘出来,伴着一股缥缈的熏香气息,是富贵人家的特有味道。
王裕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跨过了门槛,往里走了两步,妻子跟在他身后。
门被关上,房中燃着暖炉,热气腾腾的,周围很安静。
王裕没忍住擡头瞟了一眼,就看见一个身着赤色长衣的少年负手而立,正仰头望着墙上的画。
少年身量很高,长发用玉冠束起马尾,露出的半张脸都极为俊俏,看起来也不过十七八的年岁。
王裕见这少年满身富贵,气势迫人,就完全不敢出声,焦灼地站着。
过了好一会儿,那少年才缓缓将头转过来,颜色稍浅的眼眸一动,视线落在王裕身上,启唇道:“王裕。”
王裕胆子小,就这么站了一会儿,心理状态已经是极限了,少年一喊出他的名字,他双腿便软成了面条,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弯着脊背道:“大人!不知小人何处犯了错,还请大人饶过小人一条性命!”
柳花娇也跟着跪下来。
少年转过身,眉眼被斜照进窗子的光描绘了一番。
王裕夫妻二人不是云城人,更不常来此地,认不出来面前的人正是萧大将军的嫡子。
嵌了银丝的黑色锦靴停在两人面前不远处,坐了下来。
“你年前在万书铺的那桩生意,为何被退了?”萧矜问。
“什么?”王裕先是惊讶了一下,脑子又转得极快,立即回道:“是那东家说不能按时间交货,所以才将小人的定金退了的。”
“哦?原来不是因为你胡搅蛮缠,想要店铺提前交货,否则就退你十两银子,才逼得店家退了这桩生意。”萧矜面容平静,声音轻缓,好似跟人在闲聊。
王裕却出了一身的冷汗,身子发起抖来,“小人、小人知错。”
萧矜往旁边一瞥,看了柳花娇一眼,又道:“你这妻子又是为何频频打听一年轻男子的消息?”
柳花娇听到他点了自己,也吓得不行,忙道:“民妇不过是随口一问,并非故意打听。”
萧矜浅喝了一口茶水,说:“五日之内你们上门七次,其中有四次你都在打听他的消息,还敢说自己是随口一问?你若不想说实话,就等着出了正月再回家去吧。”
他年前就接到这夫妻俩在店铺闹事的消息,还害得陆书瑾毁了这桩大生意。这也就算了,偏偏这个妇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打听陆书瑾的消息,萧矜听后就窝了一肚子的火。
他自个想得要死都不敢下嘴的人,倒还被一个有夫之妇给惦记上了?
萧矜一刻都忍不了,刚闲下来就立即把人提过来,打定主意要好好吓唬一番。
“再敢说谎糊弄小爷,就先一人交代两根手指头!”萧矜将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放,凶狠地瞪着他们,发出的响声把夫妻俩吓得打哆嗦。
王裕恼怒地横了妻子一眼,低斥道:“快将原因与大人说来!”
柳花娇无他法,只好颤着声音说道:“大人饶命,是民妇见那少年颇像一位远亲,所以才几次三番打听。”
“远亲?”萧矜皱起眉,意识自己方才想错了方向,他问道:“你家在何处?”
“杨镇。”
萧矜眉头一扬,他记得陆书瑾的确说自己从杨镇而来。
“是你什么远亲?”他问。
柳花娇就道:“是我出嫁前,家中主母的亲外甥女,她幼年便无父母,抚养她的祖母过世之后便被接到了我家,但她常年闭门不出,我未曾与她见过几面,只知道主母给她定了亲事之后,她私自出逃,至今未能找到……”
“胡说八道!”萧矜哼声道:“他分明是个男子,怎的又像你主母的外甥女,性别都对不上你在此蒙骗谁?!”
眼看着少爷要发火,王裕气得擡手甩了妻子一个巴掌,怒道:“快快老实交代!”
柳花娇被打得惨叫一声,捂着半边脸哭,将话一股脑全说出来:“民妇所言句句属实!我那主母的外甥女名唤陆瑾,我是听到店铺的东家叫那少年陆兄,又见少年的脸着实有几分熟悉,所以才起了疑心打听的……”
“陆瑾?”萧矜听到这个名字,心脏登时重重一跳,脸色猛地变了,霍然站起身眼睛死死地盯着柳花娇道:“哪个陆,哪个瑾?!”
柳家的姑娘都学过认字,柳花娇早年就跟着父亲跑生意,辅佐主母管理后院,自然知道陆书瑾的名字如何写。
她忙道:“陆地的陆,瑾是斜王旁,美玉之意的那个瑾。”
萧矜脑子木了。
他皱着眉想了好一会儿,突然开口问道:“你那表亲,是什么时候出逃的?”
“去年八月初。”柳花娇答。
“她多大岁数?”萧矜的呼吸有些不稳,极力压制着心里的轩然大波,一个十分不可思议的猜想自心底破土而出,迅速抽芽。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妇人,呼吸都在无意识间放轻了,企图从她嘴里听到自己期盼的答案。
“十六。”柳花娇道:“过了年应当十七了。”
萧矜呼出的气息都带着颤,心脏疯狂撞击着胸膛,尽管他在努力克制着情绪,但连王裕和柳花娇都能看出他的不对劲。
“大人……”王裕害怕地喊了一声。
“你家在何处?”
柳花娇茫然。
“你家在何处!”萧矜不自觉提高了声音。
柳花娇打了个哆嗦迅速回答:“杨镇东明街柳氏。”
萧矜立即大步出了门,速度极快,等夫妻俩反应过来时,门口就什么人都没了。
“萧矜,我没有爹娘。”
“我自小在姨母家长大,至少吃饱穿暖,比之那些无人收养流浪街头的孤儿不知好了多少。”
“我曾徒步从杨镇走到隔壁镇子,走了两天一夜。”
这些都是陆书瑾在与他闲聊时无意识说出来的话。萧矜从前还奇怪,为何陆书瑾来了云城之后从未接到过家人寄来的信或者银子,更鲜少提及自己的家乡。
现在终于算是明白了,那是因为她根本就是逃出来的!她被姨母订了婚之后不满婚事,私自出逃自此,女扮男装考入学府,所以她在城北区租了半年的破院子,从她到云城来的时候起,压根就没打算再回去!
萧矜一时难以接受这个信息,一时又觉得自己蠢笨。
早该想到的,陆书瑾身材瘦小,面容娇嫩,乍一看仿若男生女相,穿上女子的衣裙也没有任何违和。先开始还不太熟的时候,他就觉得陆书瑾有些小姑娘的娇弱感,当时不以为意,竟是无论如何也没怀疑陆书瑾的性别?!
若陆书瑾当真是个姑娘,当真是从柳氏逃出来的,那他这些日子的痛苦就彻头彻尾地成了一场笑话。
但萧矜又是无比希望此事是真的,而不是那该死的巧合。
他派出去的探子速度很快,第三天就捎回了消息。
主要去了两个地方探查。一是杨镇的柳氏,得到了确切的消息,柳氏家中的确养了一个妻子的外甥女,只不过那姑娘深居简出,除了柳氏后院的人知道之外,基本查无此人,去街区随意打听,皆问不出这号人物。
那姑娘去年年初被安排了一桩婚事,对方是卖玉发家的商户嫡子,今年三十有二尚未娶妻,是个瘸子,婚期定在八月。
姑娘便在八月初出逃,至今下落不明。由x于家丑不可外扬,柳氏一直没有报官只派了人在附近城镇暗中搜寻,除了柳家的下人,几乎无人知道此事。
另一条消息则来自云城城北区的那个破烂大院,探子向杨沛儿询问了陆书瑾租房的具体日子,是在去年八月十四日。
如此一来,年龄,身份,时间全都对上了。
陆书瑾就是柳家那个逃婚出来的外甥女,她改了自己的姓名乔装成男子,考进海舟学府。
萧矜拿着探子送来的信,一遍一遍地将上面的字反反复复地逐字研读,确认自己没有看错之后,手都不可抑制地开始颤抖。
他无法去感知现在的心情,心脏好像是各种情绪拥挤在一起,迅速膨胀,挤得快要炸了!但是炸了之后迸溅的却是充满欢愉的水花。
萧矜这些日子被自己的理智与欲望折磨得生不如死,到头来却成了笑话,又如何不生气恼怒,可陆书瑾是姑娘这件事,又让他感觉到了天大的喜悦,两种情绪猛烈地碰撞在一起,不能相融,使得萧矜整个人都变得极为复杂。
他的手在猛烈地颤抖,又想笑,又想哭。
陆书瑾是姑娘?
陆书瑾是姑娘!
她真的是个姑娘!
难怪她睡觉时总是穿着整整齐齐的衣裳!难怪她对谁都十分戒备,唯独与叶芹非常亲近!难怪她说自己不可能参加科举,不可能走仕途之路!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她是个姑娘!
他没有爱上一个男子,那个让他魂牵梦绕,怦然心动的人,是个女孩。
于是他笑出声,紧紧攥着手中的纸,眼睛一眨,赤红的眼眶中竟是落下了一滴泪,但他仍然在笑,且越来越大声。
那模样像是疯了。
“陆书瑾啊陆书瑾,”自打出生起从未栽过跟头的小少爷,在这里险些摔断了全身的骨头,然他心中却燃不起一点怒火,咬着牙的控诉充满着无奈和委屈,“你骗得我好苦啊……”
一把火烧尽了萧矜心中那沉重的枷锁,昔日负罪的颓废和痛苦化作灰烬消散,萧矜宛若获得了新生。
他用了大半天的时间,才让自己的情绪恢复平静,然后就是一刻也等不了,立马跑去了陆书瑾的宅子敲门。
陆书瑾先前躺着睡着了,刚醒没多久就听到有人敲门。她走过来打开,就见萧矜站在门外。
他披着墨黑的大氅,面容沉重,眸色很深地低着头,一瞬不瞬地看她。
似乎又是许久没见。陆书瑾看着他,当即愣住了。
她这一整日都精神恹恹,提不起什么兴致来,也基本没做什么事,直到这一刻看见了站在门口的萧矜,心脏才像是又恢复了鲜活的生命力,开始快速地跳动。
“你……”她刚启唇,就被萧矜一把捏住了脸。
萧矜的手有些粗鲁地在她脸上揉搓,用手指将细嫩的脸颊又捏又挤,后槽牙磨着,在心中恶狠狠道:你个小骗子!
陆书瑾不知道他突然出现在这里发什么疯,去推他在脸上作恶的手,“萧矜!”
萧矜却一把将她拉入了怀中,双臂用力,紧紧拥住。
陆书瑾被闷在了怀中,按在柔软的狐裘大氅上,鼻尖里尽是萧矜身上的气味。她感受到萧矜的力道很重,像是死死地将她梏住,还不等她发出抗议的声音,萧矜又微微松了些力道。
而后就弯下腰,将头埋入了她的颈窝里。他像是骑马来的,脸上被寒风吹得冰冷极了,贴着陆书瑾温暖的侧颈时,冻得她本能地往后躲避,缩起脖子,有些气恼地擡手捶了萧矜的肩膀两下,“你做什么!放开我!”
然而这两下拳头对萧矜来说完全没感觉,他只感觉陆书瑾身体好软,身上好香,声音里都带着一股撒娇的味道,勾得他神魂颠倒了。
“想我没?”萧矜黏黏糊糊地埋在她脖子处,低声问。
陆书瑾一下瞪大眼睛,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萧矜往她侧颈蹭了蹭,这才站直身,又问一遍,“多日不见,你不想我吗?”
陆书瑾挥手将他推开,自己往后退了几步,盯着他的脸,神色古怪地迟疑了许久,才问道:“你是不是疯了?”
萧矜心说我他娘确实是差点被你折磨疯了。
作者有话说:
【萧矜的小小日记】:
承祥二十七年,正月初八。
这段时日心情不虞,没心情记那些琐事。
不过今日我刚得到一个非常惊人的消息,且我应当是第一个知道的,多亏我这敏锐的直觉和聪明的头脑,否则我不知还要被蒙在鼓里多久。
陆书瑾竟然是个姑娘。
得知这个消息时,我是非常非常之恼怒,我想把他(划掉)她绑过来,打一顿出气!
但是我想到她如今是个姑娘了,不能够对她动手,于是我自己去找了她,想好好找她算账。可是我一见到她,我的心就……总之就没动手,我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很烦!
而且,她为什么不将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我!?她知道我这段日子多痛苦吗!?
好像的确不知。
但是我不管,总之这件事是她的错,是她骗了我!
我倒看看她到底要装多久,要骗我到几时!
气死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