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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光三千里 正文 第210章 二百一十斩·何其荒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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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0章二百一十斩·何其荒谬

    “别走。”溪芷再一次说道。

    她跑得急,脚底下有些发虚,胥姜忙回身相扶。

    溪芷嘴里不断重复着这两个字,见胥姜满面泪水,又忙拿手去替她揩,‘别走’二字换成了‘别哭’——尽管她眼里也蓄满了泪水。

    “母亲。”万清淼惊讶上前,目光惊疑不定地在溪芷和胥姜身上打转,无措道:“母亲这是怎么了?”

    万盛大步上前揽住溪芷,将她从胥姜身旁扶开,溪芷却伸手抓住胥姜的手不放。

    他轻声劝道:“夫人,随我回房歇息好不好?”

    溪芷不答话,也不松手。

    胥姜握着溪芷的手,嘴唇发颤,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万盛脸色越来越难看。

    几人就这么僵持半晌,最后还是单伯建议道:“万夫人身子不好,咱们不如坐下说话?”

    万清淼对万盛劝道:“父亲,别吓着母亲。”

    万盛看着溪芷,见她眼中带泪,有一瞬的怔忡,随后松开了手。

    柳眉替胥姜擦干眼泪,胥姜强按下翻涌的情绪,对溪芷露出一个微笑,随后轻声道:“我不走,也不哭了,我们坐着说话,好吗?”

    良久,溪芷似乎分辨出她话里的意思,手微微松了松,万清淼连忙扶着她坐到一旁的木椅上,她的目光一直粘在胥姜身上不曾移开。

    胥姜背身擦了擦眼睛,随后对万盛说道:“方才您也看到了,她对外界并非无所感,既有所感,那么就还有医治的希望。”

    万盛看着溪芷,那只健全的手,不由得微微颤抖。

    胥姜趁机提议,“眼下不如请大夫来诊治一番,看看是否还有转机。”

    万盛转向胥姜,“我自会找大夫替夫人诊治,不劳你费心。”

    “我本该费这份心。”胥姜没有退让,挺直脊背与他对视,“万老爷,其余事我都可以答应您,唯独这件事不行。”

    万盛冷道:“你没有立场要求我。”

    “你也没有权利左右她的性命。”胥姜握紧拳头,言语多了几分锋利,“我知道您在想什么,我也知道您在怕什么,您若真的在意她,就不该让拉着她沉沦在虚幻之中熬煎人寿。”

    “闭嘴!”万盛被刺痛,恼羞成怒地低喝道:“你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胥姜走到一旁,取下墙上那幅红枫图走到万盛面前,“究竟是谁不知道?又或是谁在自欺欺人?”

    众人看着那幅画,皆是一愣,万清淼茫然道:“这幅画怎么了?”

    万盛呼吸如潮,脸色青白。

    溪芷的目光自胥姜身上移落到画上,眼睛也仿佛被那片火红着了颜色。

    她脑海里浮现一幕幕场景,那是一片枫林,那里有她和他的家,他们著文、读书、画画,每一日都过得自在又快活。

    她张了张嘴,半晌,无声吐出一个名字。

    胥姜没有回答万清淼,而是逼视万盛,“万老爷,你真要我捅破这层窗户纸么?”

    “你,你威胁我?”

    “晚辈不敢。”胥姜看向溪芷,“晚辈只想让她好。”

    “父亲,胥娘子,这究竟怎么了?”万清淼盯着万盛问道:“父亲,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万盛正在气头上,便拿他发泄,“一边去,没你的事!”

    万清淼委屈闭嘴。

    单伯此时出来打圆场道:“万老爷,我家姑娘年轻气盛,再加上关心则乱,言语难免有所不周,还望海涵。”

    万盛没应话。

    单伯继续道:“只是,我们姑娘说的话虽直,却也不无道理。眼下万夫人既对她有反应,那么不妨让大夫来瞧一瞧,若是有所转机,岂不是皆大欢喜?即便仍旧是老样子,那么咱们也算尽了人事,了无遗憾了,您觉得如何?”

    什么欢喜,谁的欢喜?别以为他不知道这个老家伙打什么主意!

    若是夫人清醒,那胥姜的身份哪还瞒得住?自己这些年的作为,便是一场笑话,只有难堪收场,届时母女二人相认,夫人还会留在万家,留在他和儿子身旁吗?

    而他们在客栈答应自己的事,自然也作废,可恨的是自己还不能将责任算在他们头上。

    眼下,这两人一人作矛,一人作盾,好赖话都让他们说尽,把自己架了上来,若自己不答应,便像是要盼着他夫人有个好歹似的。

    真是好盘算!

    他看着溪芷,却见她又盯着那幅画不挪眼,心头越发疼痛难当。

    她始终都忘不了那个人,哪怕他早已化作了灰。

    万清淼鼓起勇气劝道:“父亲,这些日子孩儿从未见过母亲这般模样。大夫们不都说了么,只要母亲清醒过来,好好调理,便能延寿。”

    他拉着万盛的手,又道:“正好今日大夫要来给母亲请脉,不如现时便叫他来,是好是歹也让人安心。”说着他红了眼,“咱们家中已去了个人,孩儿也不想母亲再……”

    想起逝世不久的老母亲,万盛也露出悲戚之色,又见儿子如此恳求,夫人这般情状,最终妥协点头。

    他对管家吩咐道:“去将戴神医请来。”

    “是。”管家领了话办差去了。

    胥姜心头一松,随后将画挂回原处,走过来对万盛一拜,“胥姜无礼,给您赔罪。”

    事已至此,万盛也不想与她计较,只挥手道了句,“罢了。”随后坐到了溪芷身旁,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胥姜也走到溪芷身旁,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见她仍盯着那幅画瞧,便试着问道:“夫人在看什么?”

    溪芷半晌没答应。

    正当胥姜觉得她不会再应时,她却迟钝地开了口,“折……云。”

    众人皆是一惊,神色各有变化。

    胥姜心头悲喜交加,喜的是她有所应答,悲的是她之所见已隔黄泉。

    万盛神色中则透着痛楚和难堪。

    唯有万清淼又惊又喜,“父亲您看,母亲又应话了,她记得您!”

    胥姜闻言一愣,问道:“万公子此言何意?夫人方才分明叫的是……”

    万盛闭了闭眼,紧紧握住了溪芷的手。

    万清淼朗笑道:“胥娘子有所不知,折云是母亲为父亲所取的表字,过后便一直这么叫的。”

    “万老爷的……表字?”胥姜震惊地望向万盛,却见他脸色惨白,刹那间她什么都明白了,随后只觉一股寒意自脚底升起,她低喃道:“荒谬,太荒谬了。”

    单伯与柳眉朝万盛投去复杂的目光,可笑,可悲,还有怜悯。

    万盛惨然一笑。

    荒谬又如何,他甘之如饴。

    没有谁会对她那样热烈、执着,坚定的感情无动于衷,可自她嫁来万家后,对他从来都是感激、客气,还有冷淡的。即便后来他们有了孩子,她对他依旧是相敬如宾,并无倾慕,也并不亲近。

    她的心里只有胥渊一人。

    他羡慕胥渊,嫉妒胥渊,更想成为胥渊。

    所以当她大病后第一次将他当成胥渊,展露出那样的恋慕,饱含情泪的唤他‘折云’时,他卑鄙地应了。

    自此便是一发不可收拾,越陷越深,最终成为了折云。

    他何尝不知道这是一场幻梦,可他不愿醒,也不愿织梦的她清醒。

    可她承受不起虚实交替,徘徊于真假之间,逐渐将一切混淆,也逐渐将她的精神和身体击溃。

    他又何尝不是呢?他遍请名医替她医治,却又怕她清醒,又将他抛再阴阴冷冷的角落,将他当成一个同床共枕的陌生人,将自己当做一副没有魂魄的躯壳。

    母亲去世后,他深觉人生死到头不过一捧黄土,又或是像胥渊那般化作一把飞灰,倒不如随她裹着这一场混沌迷梦而去。

    可胥姜的出现打破了他的妄想,这一场梦终究是醒了。

    万清淼察觉众人神色都不对劲,心头疑云更甚,尤其是父亲,他一向体贴温和,可今日却频频失态,言语也十分反常。

    还有胥姜、母亲,她们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这也让他大为不解。只是瞧眼下的情形,显然不是追问的好时机,便只能等到给母亲看病后,再私下请父亲解答。

    见众人皆沉默不语,又见客人呆立着,万清淼清了清嗓子,请胥姜入座,随后又让仆人重新上茶和点心。

    胥姜坐到溪芷对面,她背后正是那幅画,溪芷既看着画,也看着她。

    而她的目光也从未从溪芷身上离开。

    看着看着,溪芷便不由自主地起身朝胥姜走去,走出两步发觉有人正抓着她的手。

    她缓缓回头,对上万盛那张熟悉却又陌生的脸,顿时皱起了眉头。

    她很恍惚,眼里出现重影,两张脸在万盛面上重合又分离,让她头脑发昏,竟像是站不住似地晃了晃。

    万盛只有一只手,此时正握着她,眼见要栽倒,便将残缺那一面肩膀顶了上去,让她扶住。

    溪芷手按在他肩头,随后又一滑,拽住了他空落落的衣袖。

    两人皆是一愣。

    “母亲。”万清淼也吓到了,忙上前将溪芷扶来坐下,随后又对万盛关切道:“父亲,您没事吧?”

    原本同他一起站起来的胥姜,见一家三口这般情景,又缓缓坐了回去。

    溪芷的目光从手里的衣袖移到万盛身上,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四目相望,一个痛苦,一个迷惘。

    万盛松开她,轻轻抽回衣袖,侧身挡住了自己的残缺。

    溪芷怔怔端详他许久,随后又将目光重新落到那副红枫图和胥姜身上,过后便再没举动,也再不说话了。

    厅中一片沉寂,许久万盛才开口对胥姜问道:“你何时去的京城?”

    “去年中秋。”

    “那之前在何处?”

    “自师父去世后,便离开了永绥四处游历。”

    万盛惊讶,“你叫他师父?”

    胥姜点头,“我是他在一片姜地里捡回来的,受他教养十四载,与他一直以师徒相称。”

    “那他可知你与他……”万盛看了一眼夫人,没将话问全。

    “先前不知,去世前才知晓,不过他并未告诉我。”

    万盛闻言,心头一时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只觉得有些发闷。

    胥姜深吸了一口气,感到嗓子有些发紧,便皱眉咳嗽了两声。

    柳眉见状立马将茶水递了过来。

    她喝了一口,才继续道:“我也是在不久前,自师父的随从胥十二口中知的身世。”

    “原来是他。”万盛面上露出一丝厌恶,“他曾上门来找过我,我只当他想讹钱,所以叫人赶跑了。”

    “他给我惹出不少麻烦,也将自己送进了监牢,也正因如此,才拿此事作为交换,让我替他赎身。”

    此人当真卑劣至极!万盛又问,“你来此赶了多久的路?”

    “满打满算,有十四天。”这十四天,是她掰着手指头一日一日的数过来的。

    万盛的商队也去过京城,京城距离充州八百多里,按商队的脚程,至少得走二十来天,可她竟只花了十四天便赶来了,足见其情切,足见其辛劳。

    “我原本打算昨日便上门,可半道上听闻贵宅刚办完丧事,觉得贸然上门有些不妥,这才改递的帖子。”胥姜笑了笑,“不曾想您倒先找上门了。”

    万盛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随后另问道:“那你何时回京?”

    柳眉轻嗤了一声,惹得众人都看了她一眼。

    胥姜看向溪芷,“待夫人病情稳定后,我便会返回京城,所以您不必担心。”

    担心什么,不用说,两人都心知肚明。

    万盛无法接这话。

    单伯适时补充道:“明年三月,姑娘大喜,要提前回京准备。”

    “大喜?”万清淼没听明白父亲与胥姜之间的对话,却听明白了单伯的意思,惊讶问道:“是要成亲了吗?”

    “正是。”单伯笑眯眯道:“届时若诸位得闲,还请上京来喝一杯我家公子与姑娘的喜酒。”

    “单伯。”胥姜看向溪芷,溪芷虽未有多余表情,她却仍觉得有些害臊。

    单伯朝她安抚一笑。

    “你家公子?”万盛一愣,这才明白过来,这管家所说的公子,怕就是能让胥姜住官驿的官员。

    在京中做官,却与胥姜结亲,横看竖看也不是一桩般配的婚事,且因胥渊的遭遇,他对朝廷还有当官的,并无好感。

    “这桩婚事,可是你自愿的?”

    她毕竟是溪芷的骨肉,既凑到眼前,又关乎终身大事,于情于理都该过问一番。

    况且,溪芷所遭受的种种苦难,他也不想让她的女儿再经历。

    “若非自愿,便是官家也……”

    “万老爷多虑了。”单伯打断他,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咱们公子与姑娘是两情相悦、天作之合,且这桩婚事是由两边家人正经定下的,并无强迫之说。”

    家人?胥姜犹如孤女何来家人?

    万盛却执意对胥姜问道:“他所言可当真?”

    “当真。”胥姜压下脸上燥热,正肃道:“若我不愿,无人可强求。”

    若她不愿,无人可强求。

    万盛有些恍惚,这句话溪芷也曾说过,可她最终却不得不屈从冷酷而势力的父母,与他这个残疾结为连理。

    “我与他本是两心相许,情出自愿。”胥姜看向溪芷,“您大可安心。”

    两心相许,情出自愿。曾经的溪芷与胥渊何尝不是如此?可结局又如何?

    万盛对这桩婚事仍旧不大看好,毕竟一个为官,一个为民,只是胥姜既如此说,他也不好再多言。

    正巧此时,管家领着大夫入厅,他们也就打住了话头。

    万清淼从呆滞中回神,忙上前将大夫领过来,将溪芷先前的症状一一讲给他听。

    戴神医听罢,按规矩先为溪芷诊脉,又问了最近坐卧饮食,观了气色神态,随后对众人道:“夫人脉象仍然虚浮,可气色神态却比前两日好了不少。”

    随后又伸手在她脸前晃了晃,溪芷被晃得眨了眨眼,眼神也有所流转,“反应也不似原先迟缓了。”

    胥姜一喜,问道:“这是不是说,夫人的病有所起色?”

    戴神医摇头,“这只是一时表症,还得多观察些时日,才能下定论。”

    他见溪芷眼周青黑,眼底浮红,复又叹道:“夫人的身子不能这么熬下去了,睡不好,吃不好,加之神思颠倒,不是长久之相。”

    闻言,万家父子神色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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