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再次往麒山进发的时候,徐心烈正在麒山上听好戏。
不知道是得了什么暗示,负责看守他们的弟子非常怠惰,除了动不动玩消失,回来的时候,还会在他们屋外畅谈各种八卦,非常带劲,徐心烈简直要怀疑他们是华贻枢派来的天星楼的线人了。
“听说昨儿世子又去找江逐客的茬了,哎你说他也不嫌麻烦,这大冬天的从南峰到北峰,风吹雪打的,还连累我们大小姐赶过去救人!”
“你可别说,自上回大小姐现场拜了江逐客为师,现在精气神都不一样了,之前提起世子又哭又闹的,现在,呵,敢拿刀怼世子的脸了!”
“毕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世子若想对付江逐客,可得先过小姐那一关,我看啊,小姐就是为了保护江逐客才拜的师!否则我们麒山派哪儿不好……”
“等下!”斜刺里插进个激动的声音,“所以说上回外头敲锣打鼓的,是舒音拜师?”
徐心烈插话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那是明目张胆的偷听,俩弟子顿了顿,不情不愿道:“嗯,是我们大小姐拜师,那回世子去找江逐客,掌门和小姐赶过去,几句话拦不住又不好动手,小姐就干脆直接进去拜了师,有师门这份情谊在,小姐即便找世子拼命,也和麒山派无关。”
“所以舒音还找世子拼命了?”徐心烈抓住重点。
俩弟子激动起来:“那可不!嘿呀!可特娘得劲了!小姐进了房上去就是一跪三磕头,直接问江逐客收不收徒,江逐客头还没点完,她一碗茶拍在江逐客门前,转头举刀冲出来直劈世子面门,说你若要伤我师父先过我这一关!”
“世子肯定脸都绿了!”徐心烈大笑。
“何止啊!他立马找屠青莲帮他,结果屠青莲说现在在麒山,还得按江湖规矩来,他一个外人也没办法!”
“呵!上山抓人的时候当自己朝廷的人,不想管事的时候就讲江湖规矩了!”
“那可不,当官的就是不要脸!呸!”
“呵,忒!”徐心烈配合的来了个更逼真的。
弟子们惊了:“徐不义!你可别真吐房里!我们要打扫的!”
“假装的假装的,”徐心烈哂笑,“所以现在世子面前一直拦着个舒音姐?不对呀,世子如果来真的,别说江逐客是舒音姐师父了,就算是舒音姐亲爹,不也照拿不误?而且,暗杀不行吗,非得明着来?!”
“这……对哦,这是为什么?”
弟子是真的疑惑,徐心烈却已经顺着这个莫名的现象有了一丝顿悟。
“啊,不会吧,真的吃她这一套?李再安疯了?”
别说徐心烈,李再安自己都觉得自己疯了。
又一次来到江逐客这儿,还没进屋,他的心跳就已经加快了,发现亓舒音还没来,他居然还下意识的磨蹭了一下,等推门时,正好看见亓舒音提着把长刀气势汹汹的大步走来。
“李再安!你没完了!?”她咬牙切齿,看起来真的想一刀劈了他,“我都与你说那么多回了!在麒山,你休得伤我师父一根毫毛!你是没听懂么?!”
“听懂了呀,但我为何要听你的?”李再安笑眯眯的。
亓舒音瞪眼:“依你的意思,是非要动手才听话?!”
“亓大小姐,你为何如此执着于让我听话呢?”李再安悠然道,“若是什么都能用讲理解决,要江湖做什么?”
亓舒音闻言猛地举起长刀,两个隐龙卫立时挡在了李再安面前。
李再安继续道:“同理,若刀剑能解决一切事,那要朝廷做什么呢?”
亓舒音长长的吐了口气,紧闭双眼冷静了一会儿,道:“我说不过你,我也不欲与你多说,反正我不管你要做什么,在聚义会前,你休想动我师父一根毫毛!”
没错,为了撤销行道令,并公开表示转变立场,亓天方又大张旗鼓的整起了个聚义会,只不过这回却没见他去请什么人,也没提具体的时间,让麒山一众很是惶惶,不知道他瓶子里卖什么药。
“亓小姐,你当真觉得,你能进小周天的山门吗?”李再安冷不丁问了一句。
亓舒音一愣:“你这是何意?”
“你问问你师父好了,”李再安刻意加重了“你师父”三字,“我为他寻医问药,鞍前马后那么多年,所求不过是入小周天的门,学点江湖上的真东西,你猜,他是怎么对我的?”
他发现你家要谋反所以跑了,这可一点问题都没有。
亓舒音冷着脸,不发一言。
“结果,我去了小周天才知道,”李再安苦笑一声,“我连外门弟子都不算。”
“江逐客,你自己都没有出师,也有脸收徒?!”李再安高喝一声,声音里的悲愤居然带着丝真切,“我敬你如师如父,为你遍寻名医,每日晨昏定省,你这样对我,可有丝毫愧疚?!”
亓舒音回头,发现院中小门不知何时开了一道缝,缝里依稀有江逐客坐着轮椅的身影,看不见表情,但可以看见双手紧握着扶手。
她心中微叹一声,对李再安还真有了些同情,但嘴上却冷声道:“江湖上,师徒是情分,不是买卖,世子,你从一开始就错了。”
李再安一愣,望向她:“情分,买卖?亓小姐当真这么想?”
“江湖上门派的叛徒多源于觉得师父给得不够,或许其师确实德不配位,但绝大多数都是叛徒贪心不足,李再安,既然我师父没有收你入门,却还是教了你小周天的东西,他便已经为了你坏了师门规矩,也坏了江湖规矩,你敢说,你当真不知道师父在入王府的时候就已经被逐出师门了?”
李再安沉下脸,却无法反驳。
“我缘何拜师,想必你心里是明白的,所以,我在做我想做的,与师父给我多少无关,你无需离间我俩,因为,能做了我想做的,便已经是我此次拜师最大所求,生死与否,得失多少,我,无憾。”亓舒音说罢,再次举起刀,面上有一些疲惫,“我知你与屠青莲夜夜都派刺客想暗杀我师父,我不知你为何还要在白天这样过来自取其辱,但我还是那句话,我在一日,你要想伤我师父,得先过我这一关。”
亓舒音话说完,横刀挡在院前,看她抿嘴的样子,分明是不欲多言了。李再安眼见江逐客院中一棵树动了一下,面色一沉,却轻笑道:“既如此,那看来我们只能,各凭本事了,告辞。”
说罢,手一招,两个隐龙卫抬起木制的滑竿,载着他转身离去。
亓舒音待看不到他身影了,才长舒一口气,转头走进院子,刚迈步,便听江逐客道:“别进来!”
她一顿,还当真僵在了那,却见房门忽然开了,一个精瘦的,面容憔悴的年轻人,端了个铜盆出来,在小小的院子里点起个火堆,把铜盆架在上面,待铜盆里的水沸腾,热气袅袅四散时,亓舒音才闻到一股诡异的,略有些刺鼻的味道。
“好了,进来吧,”那年轻人朝她招招手,打了个呵欠走了回去。
她认得他,这是一个五毒教燕粟长老的大弟子,名听山,是这一批上山的江湖人中,少数被师门派来的,并不是那么情愿的侠客之一,使的一手好毒。
爹居然把他也留住了,五毒派大多言行诡谲,孤立自傲,这个听山看起来也得了他们门派的真传。
跟着听山进了屋子,放眼一望,居然还有四个江湖人,他们大多年轻,却看起来沉稳可靠,可见都是一些大门派的优秀弟子,此时各自占了一房子一角,还有个女子坐在房梁上,见她进去,都随意的看了她一眼,招呼也不打,显见是熟悉了。
“他们下毒?”亓舒音问道。
这段时间的拉扯,可以说是把她二十年只曾耳闻不曾亲见的江湖手段都见识全了,阅历突飞猛进。
为了暗杀江逐客,对方可谓不遗余力,殚精竭虑。从真刀真枪的暗杀到无孔不入的毒杀,亓舒音有时候甚至怀疑李再安房里会不会还有江逐客的小人——扎针的那种。
听山坐在了自己的地铺上,又打了个呵欠,不屑道:“这次倒是出息了,会声东击西了,把我们注意力都引出去,将毒粉洒在树上,然后趁着大风吹进来,想毒死我们所有人。”
亓舒音听得不寒而栗:“他们也不怕把自己毒死?”
“肯定服了解药呗。”听山就地躺下,“哎呀,累死我了,我休息休息。”
“这两日就数听山最辛苦,”梁上的女子笑道,“他们发现我们在这后,是恨不得拿骑兵把我们都冲了,现在可不就撒毒一招最有可能把我们一锅端么,可把听山给折腾惨了。”
“别提了别提了,先生你先自个儿注意着点,我睡一下。”听山有些无奈。
江逐客一直看着远方,神色平静,闻言嗯了一声,问亓舒音:“徐姑娘这两日可有动静?”
“她……即便有,也不会让我发现吧。”亓舒音有些苦涩,“心烈心思缜密,若无完全把握,不一定会轻易行动。”
江逐客轻叹一声,不再多言。
亓舒音心念微动,忍不住道:“师父可是有什么要与她交代的,舒音可以传话。”
江逐客摇摇头。
亓舒音心里有些失望,自己这般表现,江逐客却依然没法全心信任自己,徐心烈看起来远比自己不可靠得多,但不知为什么,却有那么多人视她为主心骨。
就连同为禁武主力的佟家,那个佟六,他禁的门派不比徐心烈少,在北方声望也不比她小,结果明明看守已经那么松懈,徐心烈不走,他也不走,两人每日在院子里插科打诨,好像真有什么大计划似的。
更奇怪的是,江逐客究竟是拿了献王的什么东西,值当世子如此不依不饶?
亓舒音想象不出,在这儿守了那么多天的侠士,也没一个人搞明白。
就算是献王要造反的证据,那献王本来就要造反,他尽管行动好了,何至于揪着江逐客不放?甚至还搭上小周天这么大一个门派?
而且,既然屠青莲都来救世子了,却又为何不出手相助?如果他的武功真如传闻的那么高,如果他出手,不是早就得逞了吗?
难道,他也不知道江逐客手里有什么东西?
亓舒音这回还真猜对了,屠青莲确实不知道。
听着手下汇报方才世子又一次失败的暗杀,屠青莲在自己的小院中悠然斟茶,唇角带笑,很是有兴致的样子。
手下刚下去,他又得到回报,世子来了。
看着一脸阴沉的被抬进来的李再安,屠青莲早有预料般推过去一盏茶,轻笑:“我还当你永远不会来找我呢。”
李再安一口喝了茶,沉沉的看着屠青莲,冷声道:“江逐客必须死。”
“哦?为何?”
“因为,他死了,以后的隐龙卫,武衙门,就全是你的了。”
这就谈条件了?屠青莲轻笑:“不用江逐客死,他们也是我的。”
“当真?”李再安笑了,“李颛已经不信任你了,你这么等下去,只会一场空,你当我们不知道?”
屠青莲摇摇头:“那我也要等到我们心烈把天下武馆建起来,再做打算,可不能像你们这般猴急。”
“原来你等着这个呢?哈!屠总管也有天真的时候,且不说徐心烈能不能成功,即便真成了,有前武林盟主在,还有李颛宠幸,这块大肉,轮得到你吃?”
“莫非献王殿下就肯把这块肉拱手给我么?”
“只要你帮我们,这点小事,还需要特地提么?”
“嗯,”屠青莲沉吟了一会,道,“那在下可不可以知道,江逐客手里究竟是什么东西,让二位贵人如此紧张呢?”
李再安看了屠青莲许久,终究开始开口说了出来。
屠青莲听着,神色微动,笑意逐渐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