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心烈的大名,是传到北方,能利好同僚的那种。
且不说其中水分有多少,就凭和她相关的那些传闻,就足以让北方的门派看到佟家就觉得慈眉善目。佟家虽然也是一路走一路办事,但大多捡着名声差的挑,之后去好点的门派好声好气的谈,文斗不成就砸钱,鲜少有到武斗环节的。毕竟禁武不是真的灭门,又有京城坐镇,大势所趋,钱拿足了,少有誓死顽抗的。
徐心烈就不同了,她挑选的标准似乎就是有名的,活跃的,有代表性的,反正枪打出头鸟,谁优秀她找谁。基本上去一言不合就开打,她自己不上,手下上,偏偏她手下还真有强悍如斯的,能够让她这么折腾,现在想来,多半也是朝廷给的人。
大家都是禁武的,偏你徐心烈这么不客气,南面的门派自然要对她咬牙切齿,提她就如提到瘟神,一个个都盼着她踢到铁板。
是以行道令的事情出来时,江湖人都是有些喜闻乐见、奔走相告的。那些蠢蠢欲动的人中,其实并不都是为了名利的,有不少人,还真有种为武林除害的心态。
但这些都和黄河帮、和马莹无关。
她只想守着黄河帮,把儿子拉扯大,如果有机会,把属于那个人的东西,还给他……
但是,怎么偏偏来了个徐不义!
“怎么样,考虑好了没有?”徐心烈的声音又传了进来,“说真的,我们人手确实不多,你要真一声暗号下令动手,凭我们几个也救不下谁,但是……到时候我们倒是有足够的理由杀你们了,你要知道,皇上本来千叮咛万嘱咐我们不要擅自动手,毕竟禁武令是不问过去的,但如果当着我们的面行凶,自然就是另一回事了。”
“……帮主?”旁边的小弟迟疑的问了一声,显然已经动摇。
马莹一言不发。
看起来他们已经无路可走。
黄河帮不是好欺负的,十多年前也曾笑傲北方,只是一朝失足,落到这个田地,能存活下来已经是奇迹。如果这一次要负隅顽抗,怕是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但是……她瞪了一眼在旁边一脸希冀看着他们的村长,压低声音道:“你们当真觉得,我们接受禁武,就能活?”
手下一脸疑惑:“为何不能?这些年,我们不是一直安分守己么?”
马莹苦笑着摇摇头,拍拍自己腰间的弯刀,意味深长:“你们不是问过我,为何我们的武功路数与别人的不大一样吗?是真的没怀疑过,还是当真不知道?”
“……啊!”其中一个人想明白了,惊呼了一声,也飞快的看了一眼旁边的村长。
“什么呀?”另外一个正扶着已经痛昏过去的阿惇,一脸迷惑。
“没事,”那个想通的手下道,他咬了咬牙,也纠结了,“那,帮主,我们怎么办?”
“你们走吧,”马莹有些消沉,“冲出去,把阿寒带走,他知道该怎么做。”
“少帮主不可能扔下你管自己走的!”
马莹却已经打开了箱子,从里面拿出一个黑布包,紧了紧上面的结,抚摸了一会儿,交给手下:“邓老四,这是个棘手东西,我也不怕交给你了,你千万交给阿寒,若是,若是没碰上,便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别……别让外头的人发现。”
“帮主!”
里面正争吵着,因为刻意压低了声音,徐心烈就算贴到门上也听不清他们说什么,只能抱胸站在外面抖着腿不耐烦的等着,甚至有了看表的冲动。
“小姐,他们会出来吗?”米禄在旁边跟着,“怎么商量那么久?”
“我怎么知道,大概以为有我在就是去屠他们满门的吧,”徐心烈打了个呵欠,“哎,一个三十人的小帮,啥产业没有,这么硬气做什么,奇怪死了。”
“是奇怪,啊!”米禄小小声,“该不会他们现在还跟北蛮有联系吧?他们通敌!要不然怎么这个时节了北蛮还打过来。”
“真要这样那倒好了,抓过来挨个审问,看北蛮到底打什么主意。”
“哎,也不对,这儿离北境也有十万八千里呢,不会不会。”徐心烈没说什么,米禄却自己把自己否决了,挠着头在那摇头。
“徐二,怎么样了?”院门大敞着,佟六探头过来,看了一眼徐心烈腿边搁的弓,又看了眼屋顶的大洞,挑眉,“不同意?”
“差不多吧,想好好说话总不会从屋顶出来,住处找了吗?”
“黄河帮的宅子倒是能住,但他们把柴火桌椅都扔河里去了,没东西烧,又刚下了雪,没处捡,晚上受不住的。”佟六道。
好家伙,焦土政策啊,这是要跟他们鱼死网破了?
“床这些不能拆了烧?”徐心烈问。
佟六无奈的看她:“大小姐,村里人都睡炕,你以为大家都跟你一样梨花木大床睡几年还要换一换么?”
徐心烈有些尴尬,耸耸肩,转头左右环视了一圈,忽然嘴角一扬,大声道:“听说你们柴火桌凳都扔河里了,你们不会真想熬到晚上我们冻得受不住自己走吧?”
里面没出声,但差不多是默认了。
徐心烈笑了一声:“村长!不好意思,我们今晚留宿这儿,你们柴房的干柴,容我们借点儿,可以吧?”
同样的安静,但显然她这话一落,气氛就有些僵硬了。
徐心烈又转头道:“我想其他村民应该不会介意我们借点儿的,就这样吧,每家柴房拿点,足够用了。”
佟六虽然不是暴力干活,但还不至于正直到一点干柴都不好意思借,尤其是徐心烈开了口,他越发配合,也大声道:“好,我让兄弟去取!”
谁料他刚转身,主屋大门忽然嘭一声被撞开,两个大汉怒吼着冲了出来,挥舞着弯刀直奔徐心烈!与此同时,屋内传来一阵嘹亮的唿哨声!
暗号!?
徐心烈一慌!慌的不是面前扑过来的人,而是那暗号背后的意义!他们不会真的那么丧心病狂杀村民吧!
整个望南村在唿哨响起后静了一瞬,随即各处都爆发出怒吼,四面都**了起来,听起来一片混乱!
面前两个大汉来得极快,正对着徐心烈和米禄,他俩本就时刻严阵以待,此时一个举剑一个拔刀,一左一右迎了上去!徐心烈最近也算积攒了不少实战经验,可碰上弯刀却是第一次,那弯刀还和她上辈子见了好多次的尼泊尔弯刀不一样,它是正经的像牛角一样的弯刀,看起来更像是佩戴在蒙古骑士腰间的那种砍头刀!
按理说一寸长一寸强,但是面前的两个大汉冲得极快,转瞬就到了他们面前,弯刀如圆月一样照着颈子就是一挥,活像是用镰刀在田里割韭菜!徐心烈双手握剑抬手一挡,居然被那冲力震得整个人往旁边一歪!
肉眼可看不出这汉子刀势如此迅猛!亦或是他们的步法就配合了这弯刀?徐心烈接连对了两招,发现他们主要就是冲杀居多,每次出招都带一个来回,就仿佛一刀没砍下头下一刀从后颈再补一记,明明武器不长,动作却都大开大合,招式简练,毫不花哨,连一般起承转合的刀花都没有,步法更是迅猛如雷,伴随着他们嘴上的呼喝,徐心烈几乎打出一种自己身为步兵在被骑兵冲阵的感觉!
眼见着米禄这边打得不相上下,她却被逼得步步后退,徐心烈很是不甘,但对方人高马大,那刀法精简之后更是难找漏洞,而且他们的刀法似乎并不会盯住人体要害,几乎都是冲着断肢去的,不是砍肩就是砍腿,冷不丁还冲着脖子来一刀,那刀尖锋利,弯刃映着雪花和斜阳,倒真带上一丝骇人的杀伐之气!
难怪黄河帮当年号称横行黄河北,就算小弟都能打成这样,果然是有点东西!
但是!她们公道剑,雄震的,可是江湖!
徐心烈差不多习惯了对方的打法后,很快就有了应对方法,对方粗犷,她就越发精巧;对方势大,她就越发华丽,在于对方硬拼几次后,她突然手腕一翻,剑花连转,在她身周形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防御网,一边转一边迈着小巧的步子咄咄逼近,脸上还带起一丝讥诮的笑。
“耍什么杂耍呢!”对方果然不耐烦,可是却也只能被她的剑花逼得节节后退,眼见再退就要退回屋里,他怒目一竖,忽然怒吼一声,双手抱胸埋头冲了过来,竟然是要硬接她的剑花!徐心烈心里一惊,她虽自己都没想好这一招该怎么破,但也没想到对方会有这种自尽一样的方式,眼见着他就要撞上来,她料定是为了逼她停手再对她下手,一时间竟然也陷入抉择中,犹豫了这么一瞬,对方高壮的身影已经盖住了她!
徐心烈猛一抬头,咬牙举剑直刺他的喉咙,同时腰身侧扭,意图躲开他的拦腰一刀,只是这一下极险,免不了腰间的衣服要被划破……或是肚子了。
剑尖刚传来血肉的触感,她便低头专心去关注腰间的攻击,眼见那弯刀的刀尖依然无限接近她的侧腰,她心里一凛,立刻决定放弃手上的攻击躲得更远点,但在她抽剑往旁边躲的那一瞬,弯刀的攻击竟然也停了……
她抬头,正好看见大汉喉间扎着一支银镖,双眼还怒瞪着前方,人却缓缓往后倒去。
“四哥!”旁边的另一位刚被米禄拿刀比住了脖子,此时见唯一的希望也没了,看了一眼徐心烈后,怒目瞪向门口:“你们卑鄙!”
佟六刚才根本没走远,早就斜靠在了门边,老神在在的,显然观战得听带劲,此时手里还把玩着一把镖,神色有些无奈:“你们不能真让我看着她死吧?再说了,你们本不就是抱着必死的心冲出来的吗?”
“小姐!他们帮主跑了!”米禄的位置一眼就能看到屋里,大声报告道。
“不可能!”徐心烈气喘吁吁的,她穿得多,刚才打了一架,只觉得累得慌。她强迫自己不去看地上的尸体,深吸一口气,转而看向门外:“跑不了的。”
“啊?”
“还有十三呢。”
米禄愣了一下,恍然:“哦!要不然他肯定不能看着小姐你挨打的!”
“谁挨打了?!”徐心烈一脚踹过去,米禄摸着小腿嘿嘿嘿笑。
果然,两句话的功夫,就见十三抓着马莹,出现在了院门口。
一看到马莹,地上剩下的那个帮众一脸死灰,带着哭腔道:“帮主!”马莹瞪了他一眼,那人立刻闭上了嘴,看了看躺在地上死不瞑目的老四,痛苦的低下头。
徐心烈这才看明白马莹的长相,她正紧抿着嘴,一脸冷硬……双手空空如也。
她回头看了看屋里,箱子打开着,还有一个方才被自己射了箭的伤员半躺在旁边,怒瞪着自己。
“嘶,有点意思啊,”总觉得自己脑子里有点什么想法,可是却没抓住,这种感觉很难受,梗得她心烦,“你们到底图什么呢?”
她话是对马莹说的,马莹当然不会回答,冷哼一声扭过头去。
“其他人都跑了?”徐心烈问十三。
“嗯,只抓了大的。”
“看来暗号是各自逃命啊。”徐心烈摸着下巴,忽然啊一声,以拳击掌,“对呀,我们有大宝贝!”
眼见其他人好奇的看着自己,她诡谲一笑,扬声道:“华贻枢呢,还躲马车上呢?喊他过来,是他派用场的时候了!”
周围自己人自然都恍然大悟,纷纷露出同款诡笑,徐心烈见马莹警惕不安的瞪着自己,“好心”解释道:“别怕,不拷问你,我们不巧有个天星楼的人在,他知道挺多的,说不定用不着你们说,我们该知道的,嘿嘿,都会知道。”
闻言,强装真的的马莹脸色唰的白了。
又是徐不义,又是天星楼,今日莫不是她命中该渡劫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