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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我九重天 正文 第83章 宋听檐番外白马春衫慢慢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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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3章宋听檐番外白马春衫慢慢行

    他自幼在宫中长大,宫墙道道,荒凉生冷,便是日头照下都觉阴森。

    他见过最多的就是利用,在宫里人命如草芥,从来就只是用来达到目的的棋子。

    他是,他的生母也是。

    他的生母年幼入宫做宫女,每日都盼着出宫日子到来,却偶然被与皇后置气的皇帝临幸,成了帝后赌气的工具。

    宫女生下他,不敢让他唤母亲,每日胆战心惊。

    她带了他四年,便生了四年离奇的病,终日疼痛,却不得解。

    他那时不知,后来才明白,那是中了毒,下毒之人不想立即要了她的命,只想慢慢折磨她,钝刀磨肉,让她终日痛不欲生。

    他时常在想,宫女若是没有生下他,倒是一桩好事,或许她就能出宫嫁给一直等她的邻家哥哥。

    只可惜皇宫之中没有若是……

    宫女死了,死得很惨,身上没有一块好皮,是活活疼死的。

    他跪在地上用力叩头,却没有人理会,他太小,声音太稚嫩,轻易便会掩盖在风雪中,“求求大人们救救我娘亲,求求你们了,我给你们磕头!”

    回应他的,只有太医院重重关上的大门。

    冬日太过寒冷,天上飘起了雪,黑夜深到要吞噬所有,只让人看到绝望二字。

    他颤抖着手,茫然无助上前去拍门,却怎么拍门都没有回应。

    门没有再打开,他只能瑟缩在门旁角落等着,体会着每一日都体会到害怕和恐惧。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他小小年纪,还没有门外的石狮子的半截高,直冻得嘴唇发紫,却不愿离开,因为他知道,一旦离开,就真的没有人能救娘亲。

    可他太弱小,弱小到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跪着这里求药。

    娘亲说只要求到药,她的病便会好。

    他一定要求到药。

    可他那时不知,她是骗他的,她只是知道大限将至,怕他看着伤心,故意支开他罢了……

    外出的太医匆匆回来,看见他还跪在门外,小脸都冻紫,不由唏嘘,“这孩子太可怜了,天家的孩子都还不如我家孩子过得好些,好在我那孩子从没吃过这样的苦。”

    “快别说了,让娘娘听见,我们可都吃不了兜着走,快进去罢。”

    “唉,走罢走罢。”

    他听到声音,连忙上前跪下,僵硬的小手伸出,声音稚嫩,满是哭腔,“大人求求你,求你救救我娘亲罢,我娘亲要不好了,她吐了好多血,求求你了,大人。”

    常太医的衣摆被冻紫的小手拉住,听到的是稚声稚气孩童声音,却是在苦苦哀求,他低头看向这般小的孩子,一时心有不忍,下了决定,“我偷偷去看一眼。”

    另一位太医当即开口,“你疯不成,那是上头的意思,让人知道了,你就完了!”

    “我得去看一看,咱们学医是为了悬壶济世,难道进了宫就将这些全部抛之脑后吗?”

    那太医闻言难言,他重重叹了一口气,“我替你瞒着,快去快回!”

    常太医点头,俯身握住稚儿冻紫的手,“小殿下,你在此处等着我,你脚程慢怕是来不及,我去看了你娘亲,便回来与你说好不好?”

    他不敢置信,满心欢喜娘亲有救了,天爷真的如娘亲所说眷顾他们母子二人了!他连忙跪下,用力磕头,“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常太医连忙拉过他的手,“快起来罢。”他看了一眼一旁的太医,颔首交代之后,便转头走入风雪之中。

    另一位太医将自己的斗篷脱下披在他身上,将汤婆子递给他,“小殿下,我不好带你进去,免得惹人注意,你且此处等着,常太医很快就回来。”

    他用力乖巧点头,无助和恐惧终于缓解,有了期盼便是额头上磕出来的血都不觉得疼,也不觉得冷。

    可惜……

    他从来都不是被眷顾的命……

    还是晚了……

    常太医冒着风雪匆匆回来。

    太医连忙迎上去,“怎么样?”

    常太医神色凝重,摇了摇头,“晚了,去的时候已经一卷草席擡了出去,我怕被看见,便匆匆回来。”

    太医沉吟片刻,“是死了擡出去,还是……?”没死透便……

    常太医却没再说话,他长长叹了一口气,死不死透又有什么区别?

    太监岂会等到断气那时,反正都差不离,没死透擡出去便不耽误夜里休息了,也不耽误明日活计。

    太医也沉默下来。

    常太医说着看了眼小小的稚儿,才那么一点大,就只能一个人在深宫中过活了,该多艰难。

    他以为稚儿听不懂他们说的话,“只是可怜这孩子,这般小的年纪,不知得怎么才能长大?”

    他其实听得懂,他知道他们的意思,他紧紧抓着身上的披风,小小的手拽得紧紧的,眼里蓄满了泪水,他哽咽开口,“我要回去了,娘亲还在等我。”

    他满心都是茫然,迈着跪伤的腿,便要踏出雪地回去。

    却被常太医拉住了,“小殿下,你如今可不能回去,回去也见不到了,那里乱糟糟的,恐会伤了你。”

    常太医已经尽量说得不吓人,毕竟一个孩子哪里懂深宫的可怕?

    他也实在是良心过不去,因为现下放他走,明日说不准便在井里见到他的尸首。

    他被拉着,却在下一刻意识到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别离,他哭着开口,“我要回去,娘亲还在等我回去,明天就好了,明天一睁眼,娘亲就会好好的了,天爷会眷顾我们的,明天起来我就能看见娘亲了。”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常太医当即抱起了他往太医院里走,另一位太医跟上,重新关了太医院的门。

    他哭着挣扎着,却怎么也没有办法回去。

    常太医将他带进屋里,蹲下身来,按住他的肩膀,严肃开口,“孩子,你听我说,你娘亲不会再回来了,你今日必然要躲着,过后不知你会去哪个娘娘宫中,但从今日起,就只有你一个人了。

    你要想方设法活下去,一步都不能行差踏错,旁人是不会帮你的,能帮你的只有你自己了,在这宫中没有天爷,你若是任性就完了,知道吗?”

    他含着眼泪听到这些,懵懂点头,他会懂事的。

    他甚至都还没有彻底明白娘亲不会再回来到底意味着什么,却已然知晓宫中有多可怕。

    可怕到这一次之后,他再也没见过常太医。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好人不长命。

    常太医被皇后着人设了局,寻了由头顶了个私通宫女的罪名,皇帝心知肚明,却依旧杖责赐死。

    另一位太医发誓与常太医交情并不深厚,常太医所为他不知,他也没有帮过任何人,从那日起,那位太医不敢再见他。

    直到这位太医辞官归故里,他才不再避之,而是与他说道,“殿下,在这宫中死太容易了,活着才是天大的难事。”

    彼时太医已经满面沧桑,他咬牙切齿,“殿下,你一定要足够心狠,足够聪明,不留一丝破绽!”

    他知道,哪怕他如今刚过五岁生辰。

    宫女惨死,帝后亦如往常,一个无关紧要的宫女,命如牲口,有什么好在意的。

    他子嗣众多,也不在意他这一个,随意丢给人养便是了。

    后来他被带到了慈宁宫,见到了太后,她要他唤她皇祖母,往后他就在这住,不会再有人欺负他。

    他那时年幼,总在想他的皇祖母若早些来那便好了,娘亲便也不会死了。

    可到后来才知晓都是假的。

    慈宁宫很大,却不透风,不像宫女住的地方,四处透风,雨漏屋檐,没有庇护。

    “皇祖母。”

    他从半高的门栏中跨进,往里面大殿走去,殿里飘来阵阵佛香,与这慈宁殿极为相配,慈祥安宁。

    他小小的人走了许久,才到内殿,便看见太后怀里还抱着一个幼童,他们模样也相像,幼童生得唇红齿白,手上抓着串极大的佛珠,祖孙和乐。

    他进去之后停顿了一步,站在不远处立着,极有礼数规矩,并不像坐在太后怀里的那个幼童一般肆无忌惮吃着糕点,也不在意那身上的糕点掉落下来,脏了太后的衣裙。

    太后看着远处过来的他,笑了起来,“簿辞来啦,今日经书可抄完了?”

    他颇为认真,声音稚嫩,“回皇祖母,孙儿抄完了。”

    太后怀里的幼童看了他一眼,并没有放在心上,而是看向远处挂着的鹦鹉,“皇祖母,我要鹦鹉!”

    太后抱着幼童轻声哄,显然极为看重他,“好孩子,要什么鹦鹉,你是太子,莫要玩物丧志。”她说着,微微低下头,伸手指向屏风旁站着的幼童,满目慈祥在孙儿耳旁轻声叮嘱,“这是祖母给你找的狗,不会如波斯进贡的狗一般容易咬人,给点好处就能死心塌地,你要养狗就养这个罢,往后有什么危险的事便让他去。”

    他站在原地,看着太后看来的眼神那么冰冷,如同看物件一般。

    他眼里的光慢慢落下,渐渐没了表情。

    他确实听不到他们那处低声细语,可他自幼耳聪目明,即便没有学过唇语,也能读懂其中一二意思。

    但只是一二意思,就已经如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

    他这般年纪满目希冀,看得太清楚倒宁愿是听见的,至少她老人家说话应当是温声细语的。

    不像他这般看到,没有一丝温暖,张牙舞爪的残忍。

    他慢慢长大,才知道宫女的出现,就是他这位皇祖母一手操办,为的就是帝后离心。

    太后那一步棋走得好,导致皇帝和皇后如今心中都还隔着石子,却不是因为宫女,而是因为权力,后宫不得干政,皇后不止干政,还假做手脚欺瞒皇帝,借机杀人。

    他在皇宫之中看见的所有人都足以用冰冷两个字形容,不仅是外表,连骨子里都是麻木不仁。

    他也学了个十成十,他学会了怎么装得听话顺从,怎么虚伪凉薄,怎么保住性命,他也没有资格言谈骨气。

    皇兄要他众人面前学狗叫,要他学狗爬,他便叫,他便爬。

    皇兄说什么,他便做什么。

    他可以卑躬屈膝,可以百依百顺,因为他知道,太子不可能永远是太子。

    宫中的人踩低拜高,看他的眼神总归不屑,也有与他称好,转头却辱骂他最甚的。

    也总有一两个会可怜他,其中一个便是酆惕。

    他是真正的正人君子,他活在阳光下,所到之处皆有光照,似乎天生就不在意凡尘几何。

    与他不同,他自幼便活在没有阳光的地方,他的和善全是假的,他从不温和。

    是故,他从来不会与正人君子结交,因为君子温和坦荡,光明磊落,他是不可能了,他没这个机会做君子……

    勾心斗角,虚伪利用,他自幼与这些为伍,早已不可能光明磊落了去。

    他时常觉得有趣,祖母父皇,他们这样聪明,这样冷血,这样看一眼别人就能知道别人心中的算盘,却总不知道身边的孩子在想什么。

    后来他才知道不是他们看不出,是因为他将他们的虚伪冷漠,阴谋诡计学了十成十,青出于蓝胜于蓝。

    他早就陷入泥潭。

    有这样的先生,又有什么好弟子?

    所以,他最不屑的就是先生,教得这般肮脏。

    这皇宫到处都脏,最脏的是人心。

    后来他见到了一个人,他才知道原来先生是不一样的。

    他第一次见到人可以不虚伪,可以随心而为,她不在意阴谋阳谋,也不觉得人心可怕。

    她说,世间之事总归脱离不了执念二字。

    ‘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不欲临。’都是执念,既是执念又何分高低?

    是以她觉得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亦是如此,可每次她都冒着杀头的风险挡在他面前。

    她说她是顺着天命救他,不必记挂于心,她觉得所有事都是天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她要救他亦是天命。

    他记得那年禁足下了大雪,她提着一盏灯,在天还未亮时敲了敲他的门。

    她站在门外,斗篷和乌黑的发上皆沾了雪,呼出的气都染了白霜。

    她发间带雪站在檐下,颇有风骨,举着手里的灯,“簿辞,下雪了,可要出来赏雪?”

    从来没有人欢欢喜喜叫他赏雪,他也从来不在意外头的天是下雪还是落雨。

    因为对他来说,下不下雪无关紧要。

    他不喜欢雪,但也无所谓赏不赏雪,他不喜欢的事情多着,还不是要一一去行。

    他生来,就没有随心所欲的时候。

    他接过她手中的灯,“先生怎么回来了,皇兄那处热闹散了?”

    “这戏看了几回,也总归是那样。”她眉眼带笑,显然不将太子府放在心上,“我瞧着下了雪,便早早赶回来,免得你一人观雪,太过无趣。”

    她与他一道往外走,雪下得很大,片片飘落而下,入目一片白色。

    她看着落下来的雪,看向他,似在观察他的喜好,“簿辞可喜欢雪?”

    他微微摇头,“下雪下雨与我并无分别,先生喜欢看雪?”

    “我可不喜欢,我往日最是怕冷,是以落雪天皆是搬进屋里,从不敢在外头过夜,怕冻坏了枝……身子……”她欲言又止显然极为怕冷,如今克制不住冷到打颤。

    他脚步微顿,“先生,雪日寒冷,不如回屋饮杯暖茶。”

    “不……不必。”夭枝当即开口,似乎有什么事瞒着,她往前张望了下,“我们再往前走走罢,我看往日那些话本里写过,雪日里待久了,便能看到白了头的样子。”

    他虽广为涉猎,但并不看话本,他缓声问,“先生,要与我一道白头吗?”

    夭枝微微一顿,面色微热,可下一刻却似想到了什么,擡眼看来,眼中难掩几许哀伤,那样子似乎他好像没有多少日的活头一般。

    她收回视线,低头看着脚下踩出的脚印,“自然,先生自然想看看你白头的样子……”

    他不知她因何感伤,来日方长,她永远会是他的先生,“以后先生也能看到,日子长久,总会到白头那时。”

    夭枝却没有回答,她静默下来,似乎很难受。

    她生得极为白净,便是落下的雪也逊色几分,显得她越发白净剔透,她久居山间,不似尘世之人,一言一行皆与旁人不同。

    或许她算到了什么……

    他与她一道往前走去,却看见了远处雪地里一条条雪雕的鱼,胖乎乎的活灵活现,如同他湖中养的鱼一般,还有许多小玩意儿,衬着这落雪之中竟有了几分生趣。

    他脚步一顿,转头看去,却见她手上冻得青紫,而她似乎并无感觉,只是笑起,“我知你往日生辰都极为热闹,如今自然也不能马虎,我寻不来这么多人,也做不出什么好看的雪雕人,便只能做些鱼儿猫儿的小玩意儿予你热闹热闹,如今你还在禁足,待到出去后就不会如此将就了,自然会比这样热闹。”

    怎会是将就?

    他是收到过许多生辰贺礼,也有许多人庆贺他的生辰,可何人会花上几个时辰做这雪堆?

    往日旁人送的,皆是希望他能看见,能记着人给予他们好处。

    唯独她偏生喜欢吃力不讨好,送的还是不留痕迹的,雪一化便全没了。

    这天下已经没有人在意他生辰,也更不会有人在意一个禁足的皇子。

    他往日对上这些,自然能说上许多场面话,可如今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看着费心雕琢的一条条鱼良久,“谢谢。”

    他自幼便长袖善舞,从来信手拈来的话,如今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他未带暖炉,伸手握过她的手,果然冰冷入骨。

    他握着她的手,不由想问,“先生,这样的生辰礼物是只送给我一个人,还是也送给过旁人?”

    夭枝被他暖和着手,才感觉到枝丫……额手,慢慢恢复了知觉,她虽是草木类的玩意儿,但多少还是能感觉到冷的,如此确实温暖许多,见他这般问,不由笑了起来,“自然是只送给了你,旁人我又怎会这般费心。”

    他闻言不知为何笑了起来,可他还是有戒心,也不轻易相信人,笑起来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他眼中慢慢收敛笑意,面上却不显,“先生为何对我这般好,我一个闲散王爷也给不了先生什么。”

    她却并不在意,搓着自己的手取暖,“无需你给我什么,簿辞,今日是你生辰,你只要开心便好了。”

    这样的话,已经没人与他说了……

    他在这世间,早已知道雪日的寒冷,自他幼时便知晓,他本是不喜欢落雪,可不知为何,如今看着这雪天竟不觉寒冷。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雪雕的胖鱼儿分外可爱。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像在确认,“先生屡屡来看我不怕威胁性命吗?若是……若是皇兄,先生是不是也会如此吗?”

    她不假思索,“不会,我只会待你如此。”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认真道,“只是这些你不必放在心上。

    簿辞,倘若真的威胁到我的性命,我亦是没法,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不是会为了旁人牺牲性命的人,这天下也没有什么是比我自己更重要的。”她坦荡如砥。

    她越是这般说,他才越相信,她冒险前来替他雕了这么久的雪雕,是真的只为了让他过生辰。

    他在皇宫见过太多尔虞我诈,他们所言所行,皆有目的,连他都不例外……

    见得多了便也习惯,如今这般倒叫他有些不习惯。

    他不由笑起,话间坦然,“我亦如此。”

    可她好似并没有做到,她明明说过,若威胁自己,她必然明哲保身。

    可她在雪地里一家一家地求,又一家一家地失望而归,最后闯了天牢,冒着必死的风险救他出来,一命换一命。

    她说她不在乎关一辈子,亦叫他不必放在心上。

    她不明白,有些事并不是她说不必放在心上,就可以不放。

    就如他说,他亦是如此时,也还不知道,他根本舍不得。

    那日东宫内送来的鱼儿玉雕和木匣,他看了许久,他也知道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打开。

    因为以他对她的了解,她送来的东西,必然是有把握让他去见她。

    她这样预知后事的能力怎可小觑,只要打开了,他就有可能坐不上那个位置。

    可他闻到血的味道,终究还是打开了盒子。

    他看着盒子里的断指许久,凡是她的东西,他皆知道,无论是她喜欢的吃食,还是她喜爱的衣裳。

    可如今这断指,却叫他怎么都不愿相信。

    她为了皇兄竟然做到这般地步,断指之痛,终生残缺,她也不在乎……

    他猜到自己打开之后一定会去赴约,可不曾想到盒子里竟真是她身上的东西。

    他看着断指,从天亮到天黑。

    他输了。

    无论如何,他都会去。

    这是他经年来,唯一亲近的人。

    他终究不舍得她死……

    他甚至不希望任何人能比他与她还要亲近,他不希望她眼里有任何人。

    他惯来隐藏自己的心思,便是心中所想也都是克制。

    他唤她先生,也是在提醒自己,莫要叫任何人知晓软肋,包括她。

    如今这一去,只怕是藏不住了。

    她总觉得他平静,做什么事都平静。

    其实唯有大失所望才会平静,他失望了太多次,才会如此平静。

    平静到她说不想让他做皇帝,没有太多感触。

    平静到她要杀他,亦没有太多感触。

    或许他早就猜到,在他看来的交心,在她眼中也不值一提。

    他唯一庆幸的是,从来没有在她眼里看到厌恶二字。

    即便她要帮太子杀他,还愿意大费周章地想个神仙历劫的理由哄骗他,让他安息。

    他自来安静克制,到如今死字当头,亦是平静。

    他这一生筹谋已久,可想得到的,终究都得不到。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他自幼便如此,如今是他唯一一次仁慈,他想便算了罢,她往日总归是真心待过他,即便如今已如雪化为无痕,可他记得……

    她能为皇兄做到如此,他又怎么不算输?

    他自幼克制,此生唯一任性,大抵就是在她这处罢,他就是不愿意杀她,他就是在赌……

    可惜,结果总不尽如人意,他从来都没有任性的资格……

    救他的是先生,杀他的是相师,不是他的先生。

    他感觉到最后一丝疼痛慢慢变轻,不由擡手去描绘她的眉眼,他想记住她的样子。

    他不明白,他身处天牢时,她为何没有说到做到明哲保身,何苦一家家求。

    她那时若是真的狠心不来便好了,他也不至于对她狠不下心。

    她没有做到,他也下不了手,他舍不得她死。

    前有周公解梦,后有先生造梦。

    也是一桩美谈。

    只是无论是周公,还是他自己,都知道这些都是假的。

    假的总归成不了真……

    白马春衫慢慢行,蝇营狗茍兀穷年。

    终究还是两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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