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的两个月,“多米娜”又在小剧场进行了两次演出,以及各种开业、开幕的商演,还有办在商场中庭的见面会、握手会。
吴清羽的热度继续升上去,演出站了C位,有了双人的小节目。每每再出现第一次公演上那种贴身热舞的桥段,便有人尖叫。编舞自然也投其所好,多多益善。
但这热度也不都是好的,网上才刚有声音说她是“多米娜”的民推ACE,评论便分了派别,不少宫凌的粉丝让她别来沾边。
而且这种话还不少,言谨就百忙中追一下星,也看到了。
过后两人打电话,言谨说:“我得提醒你,这种事都有风险的。”
吴晓菁说:“就只是个角色而已。”
言谨说:“下面看的人不觉得只是角色。”
吴晓菁说:“我知道。”
官推,或者民推,公司其实是无所谓的,谁起来都行,只要商演满座,网上单曲卖得好,接到更多外务通告。
宿舍里的气氛却已经不一样了,原本藏在面子下面的一些东西浮上来,她床上被人扔了垃圾,浴室里的洗漱用品扫到地上。
但她无所谓,甚至觉得幼稚好笑。虽然只比其他人大那么几岁,她总觉得自己已经很老很老,什么都经历过,一切都看淡。她唯一不能放弃的,只是一个机会。
也是那两个月,言谨这边的情况并不比吴晓菁更好。
孙力行手上的版权交易红红火火,占满了她绝大部分的工作时间。《蝼蛉记》的案子在庄明亮和周其野两个合伙人的支持下,拿到了所里的批准,按照公益案件的标准签了委托协议,但进行得却不顺利。
起初,言谨还是按照惯例,先发了律师函过去约谈,《火凤青鸾》的作者万馨文根本没有理会。
言谨再通过那个网文平台试图与对方沟通,得到的回应是:平台内部已经调查过了,《火凤青鸾》的情节基本属于原创,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这TVB字幕般的答复让几个维权的作者更加气愤,志愿者更是在网上广发调色盘。
下面评论还是众说纷纭,有吃瓜的,有骂抄袭的,但也有人说文红果然是非多,说红眼病退散,更有人质疑,你写过时间循环,别人就不能再写时间循环?你敢说时间循环是你的原创?你写过将军女主和海盗男主,别人就不能再写将军女主和海盗男主?将军和海盗这两种职业让你独家垄断了?
事情传播开来,舟缀以及另外几个作者的专栏和微博都被冲得厉害,好在万馨文那边也差不多,大概感觉到了舆论压力,终于发了声音,跟他们约了个时间谈判。
言谨与庄明亮一起参加了那次电话会议,接通之后聊了几句,才发现代表万馨文的律师其实就是那个网文平台的法律顾问。
言谨还打算按照事先定好的提纲开始谈话,庄明亮已经在纸上写了三个字推到她面前:没戏了。
果然,寒暄过后进入正题,对方律师态度不善,笑说:“著作权法保护的是思想表达,而不是思想本身。作品主题、情节、人物角色中的一些特征,并不属于著作权的保护范围,大家都是律师,思想与表达二分法总是懂的吧?”
言谨说:“如果只是主题相近,或者人设类似,或者出现个别类似的情节,那确实不能被认定为抄袭。但如果从作品主题到人物设定、人物关系,再到情节发展,全都能找到相同或者稍微改了一点的元素,那就已经构成复杂完整的逻辑链条,可以被认定是抄袭了。”
对方却还是很笃定,说:“那就是各方理解的不同了,总之我们这边认为不存在雷同,你们要真有这主张,那就起诉吧,看法院怎么判,总这样谈来谈去的也没意义……”
一通电话很快结束,停止侵权,赔偿,道歉,什么都没谈下来。
言谨始终保持了专业人士的克制,直到按键挂断之后才放狠话,说:“那就起诉,谁怕谁啊?”
庄明亮却不看好,摇头说:“我之前就跟你讲过,舟缀的《蝼蛉记》本身篇幅较短,只有三十万字,而且《火凤青鸾》的抄袭也不是复制黏贴,全文两百万字,最后能认定下来相同或者相似的部分可能占的比例极少。”
言谨说:“现在已经确定了五个作者,志愿者继续整理证据,后续还会有人加入,全都加起来,这比例就不低了。虽然集体诉讼在著作权维权上没有先例,但凡事也总有第一次的。”
庄明亮却说:“现在就是这一点麻烦了。”
“什么?”言谨没懂。
庄明亮靠到座椅靠背上,叹着气笑了声,说:“平台站万馨文那边,你信不信,本来讲好一起维权的作者肯定会有变化。”
听到这话的当时,言谨还将信将疑,毕竟这事在网上引起热议,抄袭者傲慢的反应让很多人十分气愤,牵涉在内的作者也已经拉了群,都表示会追究到底。
直到舟缀又找她,她才有点明白了庄明亮为什么会这么讲。
舟缀告诉她,平台的编辑和律师先后发了私信过来。
编辑开导,说:“写文都是这样,你敢说你写的东西以前就没人写过?你以后写的东西不会跟任何已经有的文撞上?追着这种事不放,多少有点损人不利己,何必呢?有这个功夫,花在写作上不好吗?”
律师也开导,说:“我看你请的律师是至呈所的,你付他们多少律师费?你不用告诉我,猜也猜得到。他们是大所,做的都是大案子,接你这个委托,其实是因为《火凤青鸾》的热度,不是因为你。一旦发现赢面很小,无利可图,他们撤了,你浪费的时间精力问谁去要回来?而且,你还在读书吧?高三?很关键的时候了,别拿自己的学业和前途开玩笑。”
可想而知,其他几位作者也会被做各种思想工作。
非全职写作的没时间,全职写作的更要顾忌平台的态度。现在平台已经站在万馨文那边,倘若他们加入诉讼,等于撕破脸,以后也没办法继续在这个平台写了。但要是离开,还有完结的文留在那里,暂时无法解约,再挪个地方,过去积累的经验和人气都会有损失。
言谨设身处地,事情走到这一步,已经不光是一点律师费的问题了。
她甚至有些意外,舟缀还愿意继续。要是换了她自己在高三的时候遇上这种事,真不敢拿高考开玩笑,大概率也就自认倒霉了。
舟缀却还真跟她谈起钱的事,说:“我写这本书总共挣了两万四,花了四千买了个笔记本电脑,现在存款还有两万,再加上以后要是还有版税的收入,我都会拿来付律师费……”
言谨听着舟缀认真地算账,知道是平台律师那番话叫小朋友听进去了,怕至呈所看不到钱,临阵退出。她打断说:“你不用操心费用的问题,这确实就是我们所的公益项目,后面还有公证什么的需要额外支出,我也会去给你争取减免或者公益基金。这案子只要你想要打下去,我一定陪你走到底……”
话说出口,她自己其实也觉得没底,结果究竟会如何,到时候会不会后悔?她根本不知道。
但舟缀说:“姐姐,我相信你。”
言谨忽然动容。
当时已是九月底,堪萨斯城的项目交割,周其野又飞去了美国。
言谨这回没跟着,留在上海,远程干活。
庄明亮又替她惋惜,前面工作她都参与了,最后却没站在交割仪式上合影。
言谨倒也有解释,实在是手上事情多走不开。反正履历上照样有这一条,现场就不去了,也不差一张照片。而且,她还要准备十月份的考试。
庄明亮这时才听她说起留学的计划,倒也很支持,说:“你才二十三,能出去读书还是应该去。尤其是知产这一块,现在动不动就是涉外的项目。你看蔡天寻,读了个LLM,考了加州执照,回来之后也是明显上了一个台阶的。”
言谨自然也点头,一本正经地说:“庄律师,我一定会努力的。”
然后继续上班打工,下班刷题。
至于周其野,他们两个人都遵守了她生日那天的约定,谁也没来招惹谁,在律所只谈工作,私下交流不提律所的事情。
他只是提醒她去办港澳签注,下载打印准考证,确认考场,考试日期和时间,以及替她定好考场附近的酒店,还写了注意事项和交通路线,以及削好一盒十二支HB和2B的铅笔,去美国出差前,悄无一声地放在她办公桌上。
临到言谨出发飞往香港之前的那一天,吴晓菁发消息过来,以多年看香港电影积累起来的经验,让她到了之后过去拜一拜黄大仙。
周其野的嘱托更实在一点,比如:那边空调开得冷,你记得带件衣服进考场。
比如:四个session要考半天,可以带点吃的,跟水一起装在透明袋子里。
再比如:你从酒店出来走彩虹道,大有街,爵禄街,再走到可立中学,就能看到考评局。
言谨第二天早上才看到这一连串的消息,躺在床上,读得笑出来,回: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这么明显地感受到我们之间的年龄差。
大约有时差,那边没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