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是周五,下午一点考试,言谨起床洗漱,又在酒店房间刷了一套真题,然后出门去附近茶餐厅好好吃了顿饭,再按照周其野告诉她的路线,走路去新蒲岗的考评局。
经彩虹道,大有街,爵禄街,走到可立中学,眼前便是考评局所在的那栋楼。
二楼大门口已经有人等待入场,有结伴来的,三三两两聊着天,听口音,一多半是大陆考生,都在说为什么不增加北上广的场次,害他们费那么大劲远道跑来。言谨倒觉得没什么,前一天晚上睡得很好,此刻精神集中,入场之后没分到空调对着吹的座位,也没紧张到想上厕所,一切完美。
从开始准备,到坐进考场,已经五个多月过去了。她有工作,不可能每天花很长时间,过程起起落落落落起,中间经过漫长的平台期,好几次濒临绝望,感觉自己再也不可能提分了。
周其野当时总发消息给她做思想工作,让她不要想太多,哪怕这一次不行,仅仅这个过程,也是有收获的。她也总是这样告诉自己,但期冀和胜负心仍旧是有的。
她是真的想要做成这件事。
而不是大四毕业之前,参加法考的时候那种随波逐流的感觉,只是因为身边的人都在做,所以她也跟着这么做。仔细算起来,其实不过两年多而已,究竟是什么改变了她?是做过的案子,还是经历过的事,又或者遇到的人?她自己也不确定。
最后冲刺的一个多月,每天至少刷一套真题,几乎都是靠少睡三小时,早起挤出来的时间,用掉的笔记本和做完的辅导书叠起来又有半米多高。
直到这一天,她终于坐在这个大教室里,一人一座,听监考员用港式英文读完注意事项,宣布考试开始,戴上耳塞,沉浸似地读题,无比顺畅地涂完题卡,写完作文。
考试结束,她走出考场,分别发了条消息给周其野和吴晓菁,一样的三个字:考完了。
难得吴晓菁回得那么快,根本不问什么“你感觉怎么样”,直接说:肯定180。
好草率!言谨看得笑起来,可以想象这人正在舞蹈室里排练,中间停下来偷看手机,还被那个韩国老师骂了几句。
周其野却仍旧没回复,往上翻了翻,连同早上那条消息也还孤零零挂在那里。她有些奇怪,继续往外走,而后就在可立中学红色的房子下面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起初还以为是错觉。怔了怔再看,仍旧是他。
周其野就站在那里,也许是怕错过,刻意远了那么一点,翘首以待的样子。
他们几乎同时发现了对方,眼睛一样亮起来。
也许是因为备考的几个月太过痛苦,那一瞬幸福的感觉被无限放大,言谨飞奔过去,而他也笑起来,张开双臂拥她入怀中。就像电影里那种满满地,充实的拥抱,一把接住,甚至整个人都往后趔趄了一下。那画面在她脑中出现,而且还是个多机位反复播放的慢镜头。
那天傍晚,两个人又像在堪萨斯城的欢闹世界一样牵着手到处去。
他们坐天星小轮过海,登船差不多六点钟,刚好在船上看日落。
待晚霞隐去,天空渐渐变成深蓝,城市璀璨地亮起,他们下船,去铜锣湾金雀餐室吃饭。
墙上老大一张张曼玉和梁朝伟的剧照,菜单上赫然就是花样年华套餐和2046套餐。言谨却存心瞎猜,说:“是不是乌鸦哥砸关公、掀圆台面的地方?”周其野简直不想承认自己认识她,又忍不住看着她笑。
吃过饭,又去中环。两人在终审法院门口合影,都爹利街看全港最后几盏煤气灯亮起来,把《法证先锋》和《壹号皇庭》里的名场面打卡了个遍,再乘《重庆森林》里的自动扶梯上山。
夜色渐浓,他们才又回到尖沙咀,去逛金鱼街,看暖色的灯光照亮一只只装着金鱼的袋子。去油麻地警署,在门口摆拍“阿sir真的不关我事”,再去庙街吃大排档,照片拍满了一整卷胶卷。
“等下次我去你那里再洗。”言谨还是这么说。
周其野也还是答应:“好。”
一晚上暴走两万多步,回到酒店,已是累极。
他们一起淋浴,而后在床上相拥。灯光柔和,彼此身上都是一样的味道,但不知为什么,闻起来却又那么不同。她贴着他深深呼吸,无比满足。
但也是这时,她才忽然问:“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你要来?”
周其野轻抚她的头发,下巴抵在她额上,静了许久才道:“我昨天发了那几条消息之后上的飞机,一路上都在想,你会不会怪我犯规?”
言谨听着,想起自己早上的回复,当时甚至还有过那样的念头,以为他看到生气了才不回。
她笑,退开一点看着他,反问:“你知道我在考场外面看到你的时候在想什么吗?”
周其野也看着她问:“想什么?”
言谨不答,只是吻他,一切不言而喻。
这回答让他释然,却也激动,环住她的腰身,将她压到床上回吻,从嘴唇,到锁骨,到胸口。她仰头,直觉每个吻都在更渴求下一个吻。他们身体交缠,她的指尖深陷入他的手臂和背脊,但那一点痛觉却更让两个人沉浸其中,似乎什么都不重要了,只剩呼吸,心跳,以及彼此之间的律动。
一次疯狂,一次温情,结束之后仍旧不舍得分开。他从身后抱着她,玩笑地问:“今晚还是不睡吗?”
她已经睁不开眼睛,却还是放下豪言壮语:“不睡,肯定不睡的。”
他听着,微笑,忽然有了一种猜想,她不睡,是因为不舍得这一夜就这样过去。她也这么喜欢他吗?
“周日再回去。”他跟她商量。
“好。”她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但在这致密的快乐之间,她却有一瞬的抽离,发现自己有多自以为是,竟以为他们两个人与众不同。其实,也不过只是普普通通的男人女人而已,会忍不住去做一个又一个不那么明智的决定。而后再怀着几分侥幸,甚至就因为这一点偏离计划的意外,更加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