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白深在医院附近临时租了个房子,闫筱退烧可以出院后,他把她接了过来。
在此之前他简单打扫了一下这间已经空了两年的旧房子,添了些生活必要物品,勉强算是可以住人。房子只有一间卧室,但客厅比较宽敞,还有个小阳台。季白深忙完后把窗户开了个小缝,站在阳台上透气,凛冽的寒风刮进来,他猛吸了两口冷气,翻滚着吞咽到胸腔里。
和闫筱一起从警方眼皮子底下逃走之后,季白深立刻换了个手机,掐掉了警方对他的监控。他又把闫筱带出来的那幅《自画像》真迹匿名送到附近一家派出所,想必第七组已经收到并归还给失主了。如此一来,苑景案虽然没有告破,但五幅画都物归原主了。
算起来,端端快放寒假了,他手上的零花钱应该还够,但也支撑不了多久。工作那边季白深给图书馆馆长打了电话请长假,馆长倒是没为难他,但估计这份工作也干不长了。他看向灰茫茫的郊外远方,突然想起快过年了,春季前还得把姥姥接回家。
季白深知道他不能躲太久,还是要回去面对自己选择的生活,但首先,他要想办法把闫筱安顿好。突然间,季白深有个荒唐的念头,如果可以带着闫筱一起回到原来的生活,似乎也不错。
一想到闫筱,他把窗户又开大了些,完全站在冷风中。他是清楚记得当年的苑小萌患有极其严重的神经性癫痫的,是天生的,据说有遗传因素。当时苑景一家为了给她看病,想了很多办法,后来因为承担不起高昂的治疗费用作罢。因为这种病苑小萌从没去过正规学校,饱受周围孩子的歧视,每天回家把都自己弄的脏兮兮的。她不说,但季白深知道她又在外面挨了欺负。
季白深当时也是个孩子,虽然大她近十岁,但自小离家的经历和孤僻的个性让他很理解小萌。当苑景夫妇都无法接受她的古怪时,季白深反而能感同身受,总是在她最孤立无援时出现。久而久之,在那个炽热焦躁又离群索居的环境中,他们俩形成了一种坚固又温暖的关系,互相理解,也互相依赖。
在季白深的印象里,那时候的苑小萌只是一个有点古怪的内向小孩。他想不通,这些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变成如今这幅模样。以至于尽管很多细节都摆在自己面前了,他都没有认出她来。
闫筱完全猜不到季白深有这么多心思,她也懒得猜。她似乎很期待出院,对即将面对的一切都兴致勃勃。季白深以为她看到这个简陋的一居室会嫌弃不住,可她里外走了一圈,含着笑点点头,嘟囔一句:
“就一间卧室啊……”她拖了个长长的尾音。
“我住在客厅。”季白深想想,又解释,“这边房子不好租。”
闫筱肩膀的伤口虽不算严重,但因为没及时包扎发炎了,引起了发烧,也险些需要动手术。好在她身体底子不错,恢复的很好,不过短期内仍然不能活动,生活上需要照顾。
可能因为吃药的副作用,前几天她特别嗜睡,每天有大半天时间都在睡觉。季白深也不管,只在吃饭的时候把她叫起来。后来药量减了一些,她就精神多了,没事就窝在沙发看综艺追动画,有时候也会找些菜谱来给季白深看,让他学。
闫筱似乎对这种平淡枯燥的生活乐在其中,过得津津有味。季白深却始终惴惴不安,时间越久越是难挨,心底的疑问也就越来越大。直到那天傍晚,他才找到机会吐露出来。
那天吃完晚饭,季白深在厨房洗碗。闫筱拿着半根黄瓜,站在厨房门口,盯着季白深的背影半晌,突然说:
“我以后要给你买个最贵的洗碗机,全套的德国厨具。”她顿了顿,咬着牙又说,“再换个有大厨房的大房子。”
季白深怀疑自己听错了,把水龙头关上,转头诧异地看着她。闫筱来了兴致,啧啧地打量起这个老房子起来,走回客厅,可脚上一滑,手又使不上劲,摔了一跤。季白深过去时,已经来不及了。
家里还有点从医院带回来的药膏,闫筱靠在沙发里,季白深给她的脚涂药。药膏清清凉凉的,他的手又异常柔软,闫筱有些失神。
“真奇怪。”她突然说。
“怎么了?”
“我好像很久没去买东西了,也不觉得无聊。”闫筱自言自语一般,又说,“窝在这样的旧屋子里,也不会烦闷。”
季白深轻轻按摩她脚上红肿的位置,没说什么。
“我不是反悔的意思啊,大房子我还是会给你买的!”闫筱补充说。
季白深擡眼看着她,酝酿片刻,认真地问:“你的钱是怎么来的?”
“钱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她笑笑。
“我问你,你的钱都是从哪里来的?”他更严肃了些。
“我赚的啊。”
“怎么赚的?”季白深凝视着她,“这些年你到底在做什么?”
闫筱很快明白了季白深的意思,她凑过来,也凝视着他:“你好奇了?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得先说句我爱听的。”
季白深直觉她又要胡闹起来了,果然还没等他避开,闫筱微微擡起下巴,眯着眼睛:“说你喜欢我。”
季白深一慌,心想还是低估了她的招数。他垂下头,挪开放在她脚上的手,把药瓶拧上。
“好了好了,不难为你了。”她声音里带着得逞似的窃喜,又说,“那你说一句你不讨厌我。”
季白深慢条斯理地把药瓶拧上,手指在灯光下发着濯濯的光:“我本来就不讨厌你。”
虽然他说这句话时没有看着闫筱,而且声音低低的,像是害羞,也像是敷衍,可闫筱还是从中得到莫大的甜蜜和满足。
“我的钱真的都是我赚的。”闫筱解释起来,“我从茂平回到南丰那年就认识了勋哥,他在黑市有一个自己的小组织,专门做艺术品生意的。他觉得我有潜力,就教了我一些东西,慢慢我就自己带团队了。”
“勋哥……”季白深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你说的艺术品生意,是违法的吗?”
“你那么严肃干嘛?”闫筱打量着季白深。
“是违法的吗?”他又问。
闫筱闪躲着眼神:“但我没有伤害过别人……如果不擦点边,钱哪是那么好赚的……”
季白深坐在沙发对面的竹椅上,微微弯着腰,两手握在胸前,似乎在想着什么。不一会,他保持这个姿势,又问:“你在茂平,是住在福利院里?”
“嗯。”
“在那里治的病?”
“对。”
“谁给你治的病还记得吗?”
“就福利院里的医生和护士啊。”
“你的病不是一般的病,你知道的吧?想要痊愈是要花很多钱的,一般的福利院是承担不起的。”
闫筱被他逼问得有些急了,僵在那里,没有回答。
“谁给你治的病?谁把你送去茂平的?你知道吗?”季白深冷静地追问。
“你在审我吗?”闫筱板着脸,冷冷说,“我不喜欢你用警察的口吻跟我说话。”
季白深也恍然意识到刚才有点急了,想着换个方式问。
闫筱又突然莞尔一笑,玩味地盯着季白深看,又说:“你想审问也行,你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季白深完全没有兴趣再陪她玩,站起来:“我先把厨房的碗洗了。”
“怎么了,又生气了?”闫筱冲着他的方向喊,“情侣之间不都是这么闹着玩的吗?”
季白深愕然一惊,回头看着她,半晌后才磕磕绊绊地说:“我们没有在恋爱。”
“都这样了还不算在谈恋爱吗?”闫筱皱着眉,瞪着他,一脸难以置信,“你是渣男吗季白深?”
季白深哑然,无奈地问:“我们怎么了?”
“都私奔了,同居了,你想赖账吗?”
季白深叹口气,不再理他,转身走去厨房,把门带上。
闫筱撑着身子,冲厨房的方向吼:“就算你想赖账,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而后,她又缩回来,窝在沙发里,忍不住翘起嘴角,她觉得有什么软软糯糯又甜又涩的东西在心脏里化开,蔓延至全身。
那天闫筱没怎么睡好觉,一口气刷完了一整个动画番。她去了趟卫生间,看到季白深睡在沙发里,身上盖了一件厚毛毯,头发挡住了脸,一团毛茸茸的。
而后,她想,她必须得牢牢握住眼前的一切。
就这么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她就睡着了。大概前一天睡得晚,她醒来时已经十点多了,她推开卧室门,发现季白深不在家。餐桌上留着早餐,旁边有一张纸条,写着:
【出去办点事,下午回。】
季白深看着手里的导航,来到六一区西北角一个颇为偏僻的角落,找了很久,都找不到准确的位置。
没一会儿,一个穿着黑色夹克的年轻人从两家画廊中间的小门走出来,问他是不是季先生。季白深点点头,然后跟着他走进那个没有门脸的小门。
走进去后宽敞了一些,也亮堂了些,可以看到走廊两边挂着几幅装裱精致的油画。油画内容多是花草鸟木,笔法很粗糙,多半是主人自己挂着玩的。
走过长长的走廊后,来到一个间办公室,那个年轻人推开门,先请季白深进去。可他没有进来,而是在身后关了门。
办公室很大,装修复古,从陈设和家具材质可以看出造价不菲。在宽大的黑色沙发上,背对着他坐着一个人。季白深走过去,看到那人穿着身深紫色西装,梳着油头,抽雪茄,他觉得有点眼熟。
来到正面后才认出来,是寻找落魄画家时在钧阁艺术品公司里遇到的人。季白深几乎立刻,明白了一切。
“季老师,你好。又见面了。”那人站起来,客气地打招呼。
季白深看着他:“是你给我发的信息,约我到这里来的?”
“是。”
“你是勋哥?”季白深试探着问。
“您叫我秦勋就好了。”秦勋把雪茄熄灭,郑重看着季白深。
季白深暗暗吸了口气,他已经预感到,闫筱口中轻描淡写的勋哥没那么简单,他们即将面对的事情也没那么简单。
而他想带着闫筱一起回到原来生活的计划,大概是永远也不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