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起走。】
季白深看着那则简短的短信,在喧闹沸腾的夜市街头,像是被什么蛊惑了一样,茫然地看向四周,寻找着那个等待着自己的人,和找到她的路径。
他知道闫筱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情,现在想起来,过去所有他认为无理取闹的事情都各有所指,只是他当时不明白而已。
季白深忽然联想到她发的第一条信息,产生一股强烈的直觉,他又走进音像店,取下她提到的那张唱片,去收银台结账。收银台的小伙子接过唱片,只略略看了季白深一眼,走向后门,眼神示意季白深跟上。
坐在警用商务车里的陆铭难以判断季白深此刻做什么,刘玺仍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沉稳模样,可他对闫筱最后这条短信耿耿于怀。他有种预感,季白深可能会跟她一起走,甚至一起消失。
陆铭一个人下车,跑向季白深所在的方向,果然他已经不见了。陆铭仔细回想着所有细节,蓦地看到那家音像店,走进去。音像店里只有收银台后的一个小伙子,没别人,他过去急急地问。
“请问见到过一个跟我差不多高,黑大衣,米白色围巾的男人吗?”
“没有……”小伙子摇摇头。“今天生意不好,没什么人来。”
陆铭仍不放心,径直走向音像店后门。小伙子似乎想拦着他,没拦住。陆铭推开后门,是一个小走廊,走廊一侧有个库房,里面没有人。他几步走到走廊的尽头,推开门,外面是一块空地。
空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雪,他清晰地看到,雪地上有新鲜的刚刚留下的脚印。
而且,是两个人的。
那两双脚印离得很近,一直向前蔓延,错落着消失在前方幽深狭窄的胡同中。
季白深刚看到闫筱时,就发现她胳膊受伤了,只不过没想到会那严重。
胡同里灯光很暗,他跟着闫筱向外走,看到她一只手扶着肩膀,弓着背,脚下也有点虚。直到走到光亮处,闫筱按车钥匙唤醒一辆黑色的马自达时,季白深才看到她肩膀渗出的血渍,以及手上早就凝固的血迹。
“我来开车。”他说。
闫筱没反对,把车钥匙给了他,坐在副驾驶上,费了很大力气去系安全带。这辆车是她临时跟朋友借的,是个二手套牌车,性能不太好,但是安全。
她用力拉扯着安全带,有些不耐烦。突然感觉到一个阴影压过来,拽过安全带,绕过她的身体,帮她系上。
季白深把车里暖气打开,也开了前灯,借着车内的光看向闫筱。她脸色惨白,歪着头靠在椅背上,疲惫地看着自己。不知又想起了什么来,她嘴角微微翘起来,有点得意的样子。
“怎么受的伤?”季白深忽略掉她的得意,看着她的肩膀问。
“出车祸了。”闫筱简单说。
季白深没再追问,显然也不太信。他伸出手,轻轻放在闫筱的额头上。
一股冰凉且柔软的触觉顺着皮肤的纹理侵入体内,闫筱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很烫、很热,很渴望这种沁凉的接触。
但那只手很快就收了回去。
“你发烧了。”
说着季白深启动车开出去,投入夜色中,很快开到环路上。闫筱看着前方,不确定他要去哪里,但绝不是出城的方向。
“我在城外还有个落脚的地方,地址是……”
“你闭上眼睛休息一会,我知道该去哪,到了地方叫你。”季白深打断她的话,转头瞥了她一眼,柔柔地说。
闫筱歪着头看着城市繁华的夜景,也看着季白深只露出一小条的侧脸,很久以来第一次感到心安。可同时,身体上却忽冷忽热,接着又是一阵疲惫、乏力,她最后的记忆是在等红灯时,季白深把身上的大衣脱下来盖在自己身上。
他的衣服上有一股淡淡的皂香,闫筱有些贪婪地闻了闻,像是被麻痹了一样,她希望这辆破旧的二手车就这样一路开着,一直开到路的尽头或者在途中死掉,都是个不错的结局。
车停在郊区的一个社区医院,季白深转头看着闫筱,发现她睡着了。他下车,绕过去,打开副驾驶车门,把她抱下来。
季白深的一位老同学在这家医院工作,算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可以帮上忙。季白深担心用闫筱的真实身份住院会被警察查到,虽然警方暂时没有闫筱的犯罪证据,但他不想这时候被打扰。
那位老同学看出来他的顾虑,也没多问闫筱的身份,先给挂了个急诊,简单检查一下,包扎了肩膀的伤口,打了退烧药后住院观察。
闫筱醒来时,已经是凌晨了。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是在病房里,床头亮着一盏昏黄的灯,手背上输着液,整个人汗津津的,倒是清醒舒适许多,往日的活力也恢复了些。
她转头,想打量一下环境,一眼就看到季白深合衣躺在另一张空病床上。
他闭着眼睛,蜷着身子侧躺着,窗外的月光映在他脸上,给他寡淡的五官渡上一层剔透的亮色,像是在发光。
“季白深,你睡着了吗?”闫筱小声说了句,喉咙有些哑。
几乎立刻,他睁开了眼睛,看着闫筱,愣了愣。
“感觉好点了吗?”
“在出汗了。”
“那就好。”他翻了个身,仰着头,不再看她,“接着睡吧,完全退烧了就好了。”
这个角度闫筱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月光下轮廓分明的侧脸。她忽然来了些兴致,那种英气又狡黠的眼神也回来了,她微笑着看着对面床的人,又小声说:
“你能过来一下吗?”
“怎么了?”他问。
“你先过来。”
季白深没有动,静静看着天花板。
“怕什么,”闫筱轻笑了下,“我都这样了,什么也干不了。”
她看到季白深身体僵硬地动了动,而后闭上了眼睛,喉咙里一阵痒,又说:“我渴了。”
季白深下床,倒了一杯温水,在水杯里放了跟吸管,递给闫筱。闫筱一口刁过去,大口喝了半杯水,感觉又一阵虚汗冒出来,轻松了不少。
她看到季白深把水杯放在床头,要离开,忽然伸手出,迅疾又准确地拉住他的手腕。
“你先别走。”闫筱哑着嗓子说,“跟我说说话。”
季白深停住,低着头看她。一开始他认为闫筱是在胡闹,可她紧紧抓着自己的手腕,擡头看过来的模样,像是在求助。
“你为什么……”她艰难地开口,“要替别人承担这么多呢?”
季白深蹲下来,打量她的表情,明白她肯定也窃听到了自己与苑芳的对话。他索性坐在地上,把她的手放回被子里:“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对于你是过去的事情,对于我不是。”
季白深看着她的眼睛:“你真的想知道?”
闫筱点头。
季白深微微低下头,抱着膝盖:“那时候发生那么多事,我被退了学,父母不让我回家,我以为我的人生完了,我没有去处,也没有方向。当时林澜产前身体就出现问题了,她是唯一需要我的人。她去世后,那个孩子是唯一需要我的人。”
季白深叹口气:“是那种被需要的感觉,让我活了下去。”
闫筱又去握住季白深的手,他怔了一下,没有躲。
“你真的去找过我吗?”闫筱问。
季白深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心底涌起一阵暖流。
“那次捉迷藏之后,你真的找过我吗?”
“你先休息吧,有话我们明天说。”季白深看着她,“你有很多问题,我想问你的更多。”
“你先回答我。”她紧紧抓着他的手不放,执拗。
“找过。”
“怎么找的?”
季白深不解地看着她。
“我想听听你具体是怎么找我的。”闫筱凝视着他,“我想听细节,所有细节。”
“为什么?”
闫筱眼睛闪着光,“就像你期望被需要一样,我一直期望着你能找到我,认出我。”
季白深皱着眉,恍然间完全看懂了她所有的荒唐行为的内在逻辑。在童年那个无疾而终的捉迷藏游戏之后,她偏执地仍然在等着他。等着被找到,等着游戏结束。
“被你找到,是我活下去的动力。”
她一字一顿的,用力地说。
季白深反过来握住她的手,他有些内疚,又庆幸,转而又袭来一阵忧虑担心。他想问她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为何变成如今的样子,他迫切地想知道她的一切。
但她手心传递来的温度还是偏高,说了一会话后,也不如刚才那么精神,眼神露出疲态。季白深把满腹疑问压制下去,就坐在闫筱床头地上,没再说什么,只是握着她的手。
她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闫筱睡着后,季白深却毫无睡意。他看着窗外皎洁的月光,突然想起一件事。
他拿出手机,打开了一个音乐软件,搜索那个名字很长的唱片。戴上耳机,一阵颇有节奏感的前奏音乐后,他听到了这样几句歌词。
「我肯定在几百年前就说过爱你」
「只是你忘了」
「我也没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