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铭晚上没有回家,一直在办公室里坐着,到了夜里同事给他点了一份饺子外卖,他才知道今天是冬至。饺子已经凉了,他冲了杯浓茶就着饺子混了顿饱,谈不上吃得好不好,胃里是暖的他就满足了。
尽管他自己都忽视了这个节日,还是以此为借口给刘玺打了个电话。刘玺的手术做得不算成功,脑中还存有少量积液,需要观察一段时间,可能还得做二次手术。他的声音听上去也比平时弱了很多,据说正在看电视剧,白天睡多了晚上睡不着。陆铭问他吃饺子了没,刘玺呲笑了下,说你小子现在怎么这么娘了。
师母似乎过来了,催刘玺挂电话睡觉,刘玺赶紧问了问《山鬼》的案子怎么样了?陆铭突然罕见的沉默了,有些话如鲠在喉。他想说案子糊里糊涂地陷入了僵局,想说自己不知道是否能胜任这个位置,也想问问师父到底能不能信任季白深。但他只是插科打诨掩饰掉尴尬,最后说了句:
“挺顺利的。案子破了我去看您。”
陆铭去章鹏的办公桌上找了盒烟,关在办公室里抽起来,两根烟后,他觉得喉咙一阵干痒,脑子却清醒了许多。起码刚才的几个问题中,有一个已经有了答案了,不管季白深是否还值得信任,不能再用他了。
趁着还有内网权限,陆铭又将闫筱的个人信息输进去,鹰一样的眼睛觑起来等待着结果。他一个字一个字细细看着,很快看完了只有三页纸的档案信息,熄灭了手中的烟。
闫筱的档案很干净,跟当初调查她时查到的信息差不多。她出生在石营茂平,父母早逝,在一家福利院长大,一直没人收养,成年后离开。后来来到了南丰工作,如今身份和户籍信息仍旧在石营省。她没有任何违法记录,个人信用也保持的很好。像大多数人一样,她就是一个普通的命运有些坎坷的守法公民。
可不知为何,陆铭总觉得她的履历过于干净了。当然也可能是季白深的秘密让他有些敏感,以至于也怀疑起了闫筱。陆铭又理智想了想,无论如何,他不能不顾原则和纪律,不能再冒险了。
第二天上午,陆铭跟马连喜打了个报告,又亲自去人事中心打了申请,辞退了季白深和闫筱。
陆铭故意让内勤先后通知他们来办离职手续。先是季白深来了,他没有问原因,全程沉默着配合,很快在离职和保密文件上签了字,交了个人物品,离开。闫筱是下午才来的,她戴着一副大大的墨镜,也没有任何异议,整个流程走得特别顺利。
而陆铭全程坐在会议室里,没有出面与他们打招呼,只是隔着窗户看到他们依次离开的背影,朦胧中有种预感,还会再见面的。
初冬正午的太阳藏在雾霾之下,高悬在头顶,这大概是一天中最温暖的时刻了。
季白深坐在小区巷子里的长椅上,旁边是穿着羽绒坎肩在下棋的邻居大爷,挨着他们的那颗老槐树叶子几乎掉光了,嶙峋的枝丫向四周遒劲伸展着。季白深伸长了腿,看着对面几个在踢球小学生,终于冷静下来思考起这一两天之内发生的事情。
他当然猜得到陆铭把他开除的原因。昨天晚上在与闫筱摊牌以后,今早就收到第七组的通知,应该是闫筱把他有前科的事情告诉了陆铭,他也知道陆铭能查到什么。其实季白深从没想过隐瞒,只是不愿意面对。
离开第七组也好,他本来就不适合那种工作,况且从一开始他参与破案就是被动的,或者目的不纯粹的。只不过季白深觉得有些遗憾,他还是没能破解闫筱身上的迷。
她到底是谁?她闯进自己的生活只是一时兴起,还是蓄谋已久?
今天恰好是周末,对面几个孩子撒起了欢儿,玩得满头大汗。季白深看着他们,突然想起来跟闫筱第一次吃米粉的那个夜晚的小细节,把两个眼熟的孩子叫过来。因为季白深常常出现在附近,孩子们对他并不陌生。
“叔叔有个事情请你们帮忙,你们认不认识这个人?”
季白深翻出手机里的一张照片,是闫筱人事档案上的一寸照片,他当时背着陆铭偷偷拍下来的。
两个孩子只看了一眼,神色慌张起来,互相打量一下,闪躲着低。
“认识。”其中一个男孩说。
“她经常来我们这儿。”另一个男孩附和。
“她来这里都做了些什么,你们有印象吗?”季白深又问。
“她……她就是逼我们跟她玩。”男孩的脸涨红了,像是很羞耻一样。
“玩什么?”
“捉迷藏。”
“捉迷藏?”
“而且,她总是让我们藏起来,不让我们出来,她也不找,数完数自己就走了。”另一个男孩子愤慨地说,末了又加了一句,“特别变态!”
有那么一瞬间,季白深脑中一闪而过一个画面,但来不及捕捉,已经消失了。他皱了皱眉,只把这个细节当成她任性胡来的小癖好,最后问了问他最关心的问题。
“你们记得最早见到她是什么时候吗?”
“大概,夏天的时候,6月吧。”
季白深一惊,6月时他还没认识闫筱,而她就已经徘徊在自己家附近了。
因为工作关系,季白深经常来六一区帮图书馆采购必要的美术工具,或者参加学校安排的展览,他对这里已经很熟了,但还是花了一些时间,才在园区的北边找到齐雯所说的当代艺术展厅,也就是她办那场行为艺术展的展厅。
来之前季白深在网上搜索了这个展览,如齐雯所说,这个展览的确在网上火了一把,可以随便搜到网友上传的视频,其中季白深也看到了那件后背涂了笑脸的外卖衣服。他凭借记忆仔细对比了一下笑脸图案,哪怕最简单的图案,不同人画出来的样子都是不同的,而那两个笑脸应该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只不过季白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多看了几个不同的视频后他才警觉,齐雯拿走的那套衣服很新,颜色鲜艳,与展览视频中的衣服颜色偏暗。当然可以解释衣服在展览过程中弄脏了,但季白深多年的美术训练让他对颜色尤其敏感,那种色差不是经过洗涤就能统一的。
那场展览已经结束,展厅今天在重新装修布置,似乎在为下一场活动做准备。季白深站在展厅外,没有进去,而是透过落地玻璃窗观察着室内。
齐雯拿着手机在展厅内走来走起,似乎在跟别人聊微信,一副干练的样子。她听完了一个语音,停下脚步,对旁边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孩说了句什么,然后走出去。季白深躲在园区引路牌后面,齐雯并没有发现他。
待齐雯走远后,季白深才走进展厅,四处看看。那位女孩笑着走过来,上下打量一番季白深。
“先生,我们的展览下周才开始呢。”
“我在网上看到你们在办一个关于劳动者的行为艺术展,下周还有吗?”
“哦,那个已经结束了。”
季白深故意扯出一个遗憾的表情来:“那麻烦您,我想问一下,你们展览上用过的衣服还在吗?我是做装置艺术的,你们的服装构思很有趣,想借来用一下。”
“抱歉哦,衣服已经不在我们这里了。”
“为什么?”
“展览结束当天我们就把衣服寄到上海了,上海美术馆要办同主题的展览。”
“这样啊,你们的展览是哪天结束的。”
“这周三吧。”
季白深礼貌跟女孩告辞,匆匆离开。展览结束是在周三,而嫌疑人闯入马鸿飞办公室却是周四,他的猜测没有错,齐雯在撒谎,闫筱家里的衣服和展览所用的衣服根本不是一件!
季白深脸色凝重地走向六一区门口,同时用手机约网约车,目的地输入成经侦大队。很快就有司机接单了,离他的距离也不算远。
可当他走到门口辅路时,突然身后传来一声急促的车鸣声,随之而来的是那辆熟悉的车横冲直撞地开过来,在撞倒了几辆停在路边的自行车后,急刹车停在他脚边,整个动作流畅又野蛮。
车窗落下来,闫筱的脑袋探出来,狠狠盯着季白深。
“上车。”
季白深被她的车逼在一个尴尬的角落里,走出去很不方便,但他还是决定绕过路边围栏离开。
“你不是想知道我去马鸿飞办公室干什么了吗?”闫筱把副驾驶车门一把推开,“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