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学校的路上,季白深给端端打了两个电话他都没有接,又发个短信,当然也没有回。季白深想了想,干脆让出租车司机直接开到上次抓到端端的网吧。
可他把学校附近的网吧都找遍了,甚至把地图上能搜到的方圆几公里内的网吧都走遍了,还是没找到端端。等季白深回到学校时,已经下午四点钟了。
“他最近有什么异常吗?”在教学楼走廊里,季白深问那位年轻的班主任。
“没有什么特别的,反而比之前安静了不少,总是一个人呆着。”
季白深回想着上次见端端的情形,似乎还是他突然回家,问自己跟闫筱的关系那次。之后他在电话里跟季白深要过一次生活费,就再也没有别的沟通。
“您知道哪位同学跟他关系比较好吗?”问出这句话后季白深更自责了,他竟然连端端的好朋友都不知道。
“同学我问过了,都不知道林端端去了哪里。”
“我能见一见吗?麻烦您了。”
班主任带出来一个长得很清秀的孩子,季白深没问别的,只借他手机看一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端端的朋友圈屏蔽了季白深,用最粗暴直接的方式将他屏蔽在门外。
季白深通过那位同学的微信打开端端的朋友圈,发现他更新频率并不高,大多都是发一些热点趣事。季白深匆匆向后翻,突然看到一张照片,照片拍的是几瓶进口啤酒,背景似乎是在酒吧包厢里。他把照片放大,右下角拍到一双褐色的短靴。
季白深认识那双短靴,深褐色,尖头,带着镂空雕花,和昨天晚上在他家小区门口的阴影里冷到跺脚的靴子是一样的。
其实在来学校的路上季白深考虑过要不要联系闫筱,可他打消了这个念头,他不希望从闫筱那里得知端端的消息,甚至是害怕。
几声短促的盲音之后,闫筱倒是接起了电话,不过电话里传来极其吵杂的电子音乐声,喧闹声,甚至还有嘶吼声,很明显她是在一个狂欢的环境里。
“你在哪?”他故意加大了音量。
“你谁呀?”
季白深听得出来是闫筱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喝醉了,声音潮潮的,拖着尾音。
“端端和你在一起吗?”
“端端,你的电话!”她像是完全听不出来季白深的声音一样。
季白深认真听着,电话好像被传到别人那里,一首歌似乎结束了,有人喊了句“鳄鱼!鳄鱼!”,可很快电话就被挂断。再拨回去,就没人接了。
季白深站在私立中学门口的一棵银杏树下,冷静思考一会,拿出手机,在微博中搜索“鳄鱼乐队”,找到乐队的超话,在超话中看到他们今天晚上表演的地点,位于市中心的一家电子酒吧里。
秋冬天黑的比较早,来到电子酒吧门口时天已经黑了,季白深学着门口排队的年轻人,买了个电子手环戴上,用一种格格不入的姿态走进喧嚣的酒吧。
音乐声几乎是咆哮着向他袭来,电子灯光用令人心焦的频率摇曳着,所有人的脸都是忽隐忽现,季白深觉得自己像是只误闯入深海中的淡水鱼,艰难地在黑暗中寻找着熟悉的东西。终于,在靠近舞台的卡座上,他看到了仰头倒在沙发上的端端。
季白深摇晃着端端,他只是朦胧地闷哼了声,传来一股浓浓的酒气。卡座上除了端端还有几个打扮各异的男女,不见闫筱的影子,但她平时常背的包在旁边。季白深只略略看了一眼,架起端端,走出酒吧。
把端端弄回家后,季白深给班主任打了个电话,解释端端只是去疗养院看姥姥,并且忘记带手机了。接着他调了一杯蜂蜜水,给端端喝下去,又帮他擦了擦脸,给他盖上了被子。在季白深要离开时,端端哑着嗓子小声说:
“对不起舅舅。”
季白深没有书画,顺手把房间的灯关上。
“你为什么不骂我一顿呢?”
“先好好睡一觉吧。”
端端眼睛垂下去:“闫筱呢?她也喝多了。”
“她有朋友在。”
“那些人都不是她的朋友,只是想让她花钱。”
季白深站在门口顿了顿,没再说什么,把房门关上了。他坐在沙发上发了会儿呆,翻出遥控器想打开很久没看过的电视,发现遥控器不知什么时候没电了。他又起身去书柜下的抽屉里拿出一包茶饼,烧了壶热水,泡茶,可等他回过神来时发现把一大块茶饼直接扔在了不锈钢水壶里。
季白深苦笑一下,连茶带水一起倒掉,拎起外套,出门。
卡座上还是那几个青年男女,闫筱还是不在,只不过茶几上的酒又喝空了几瓶。季白深走过去,弯着腰,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被音乐淹没。
“请问一下,闫筱去哪里了?”
“谁?”一个带着金属耳钉的男孩子皱眉问道。
“闫筱。”
“不知道。”他干脆地回答。
服务员又端来两瓶洋酒,耳钉男孩一把拿过闫筱的包,掏出一张VIP卡,熟稔地递给服务员,又挑眉看看季白深:“一起喝点吗哥?”
季白深瞥了眼他们在杂乱的灯光中已经变形的脸,拿起闫筱的包,走向酒吧的包厢区。
季白深找了两三个包厢,都没有看到闫筱,他拿出手机拨打闫筱的电话,仍然没人接,不过隐约着他听到手机铃声。循着铃声来到卫生间,这里相对安静一些,季白深很快在女卫生间的洗手台上看到闫筱的手机。
手机上有来电显示,名字标注是:【同事】
“闫筱?”季白深局促地站在卫生间门口,喊了声。
里面没有应答,不一会一个妆容精致的女人走出来,停下:“里面有个睡着了的,你看看是不是你要找的人。没事,进去吧。”
季白深走到最里面的隔间,门开着,闫筱坐在地上,抱着马桶闭着眼睛。季白深轻轻推了一下,她忽地睁开眼睛,眼睛里一片红血丝。
她怔怔看着季白深,眉头渐渐揪了起来,像是忍了好多话想说,可开口时只说了句:“我有点想吐。”
季白深把闫筱扶出酒吧,她拖着腿挣扎着,要回去跟朋友们打声招呼,踉跄着站不稳。季白深没给她这个机会,蹲下来,背起她,直接走了。
闫筱两手垂在季白深肩上,侧着头枕在后颈上,灼热的酒气喷在他脖子上,几个粗重的喘息后,呼吸逐渐平稳下来。
季白深能感觉到闫筱整个重量压在他身上,越来越沉,似乎是睡着了。
他沿着酒吧附近一条繁华街道毫无目的地走着,思考着该去哪里。他当然不能把闫筱带回家里,也不愿意给她安置在酒店而惹不必要的麻烦,大概磨蹭着走了两条街后,他有些后悔来这里接她。
“有点冷……”闫筱在季白深后背蹭了下,双手圈住他的脖子。
“你家住在哪里?”季白深抓紧时机问,“我送你回去。”
闫筱说了个公寓名字,就是上次季白深和陆铭去堵闫筱的那个高级公寓。季白深又问了下房间号,闫筱说了个数字,季白深笑笑,就是他们查访的房间对门。
当初闫筱的人事信息不全是假的,她只是把门牌号改了一个数字。在回去的路上季白深想,也许当时她就躲在家里的猫眼后面,兴致盎然地亲眼看着陆铭带人扑了个空。
好不容易说服了门卫让他们进小区,到了家门口闫筱却找不到钥匙了,她歪歪扭扭地走到楼道深处,推开一个嵌在墙体内的暗门,里面是一个水表箱。她捣鼓了一阵,拿出备用钥匙,晃了晃,眼看着又要倒下时,季白深上前接住了她。
进门后,季白深摸索着开了灯,眼前是一个超大的客厅,简单,空旷,除了沙发和一面墙的书柜之外没有其他任何家具。沙发并不大,书柜上也几乎没有书,倒是在中间摆着那个叫赵天然的河豚鱼。
整个客厅,更像是个空置的展厅。
季白深把闫筱送到卧室,闫筱没有躺下,一骨碌起来,跪坐在床上,轻轻叫了声他的名字:“季白深。”
在空旷的大房子里,那个名字似乎激起了回声,让人难以抗拒。季白深站在旁边,低头看着她醉眼惺忪的样子。
闫筱用手胡乱抹了下头发,仰头微笑,虽然努力睁着眼睛,却抵挡不住醉意,只能眯着眼看着他,突然认真又滑稽地问:
“我是公主吗?”
季白深觉得她耍酒疯,要走,却被一双冰凉的手拉住。
“你说,我是公主吗?”
闫筱仰着头等着他的回答,但季白深却冷漠地低头看着她,他不走,也不说话,就这样僵持了一会,闫筱终于撑不住,栽倒在床上。
“我的毛毯呢?”她像是在自言自语般嘀咕着。
卧室里倒是有一床被子,但是没见到毛毯,季白深便走到衣柜处去找。
“我妈说天冷了要加毛毯……”
季白深突然停下,站在衣柜前,没回头,谨慎地说:“你的父母在南丰吗?”
“不在。”
“在哪里呢?”
“都死了。”
闫筱动了动,抱着腿,缩成一团。
季白深微微转头看了她一眼,她皱着眉,紧闭着眼睛,脸颊上有一团浅浅的红色,像只睡不踏实的猫。
衣柜在卧室里侧,整整一面墙,季白深一扇一扇地打开门,里面挂满了各种奢侈服装,五颜六色,让人缭乱,直到最后才找到毛毯。他把毛毯拿出来时,只是随便一瞥,看到衣柜最下面一堆橙色的东西。
仔细一看,是一套美团外卖的快递服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