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枪 正文 Chapter 11
Chapter11
“我自己来吧。”她下意识移开视线。
周靳也意识到自己动作的不妥，是心中还记着她的腰伤，还是因为过去的习惯早已经侵入骨髓，他不知道。
周靳说：“你坐直挡外面。”
她试探地问：“那我再调一点？”
周靳觉得这借口找得有些烂：“不用。”
林清淼因为周靳的话偏头朝着自己身侧的窗户望出去，原本被乌云遮蔽的太阳从山峰的边缘向上攀爬，周围的水汽让那一片天空形成了久违的丁达尔效应，雨过风止，云霭渐散，光都有了形状，窗外的地势由北向南，列车外的风景渐渐过渡，亲切的粤语广播播报：“欢迎乘搭高速铁路前往香港西九龙，下一站香港西九龙。”
滋滋的电流声穿过耳膜，乘务员走过，车厢里的门慢慢化开，从过去吹来的风轻拂过林清淼的脸，林清淼的心轻轻颤动。
夏夜的风吹乱了林清淼额前的碎发，这一年她八岁，上小学二年级，因为六岁那年关于上小学的事情被耽误了一段时间，晚一年入学，比身边的同学都大了一岁。
她站在学校走廊，一只脚踩着外墙上，拼命把小小的身体挂在教室的窗户上，她的视线锁定在她整理好的课桌上，考试的卷子整整齐齐地叠放在一起，为家长准备的笔和水也规规矩矩地摆放在显眼的位置，可是她的座位没有人，哪怕这天早上出门之前她叮嘱了无数遍，宋芸依旧没有来。正在慷慨激昂发表演讲的班主任回头就对上一双眼睛，瞬间惊了一跳。
“谁？！”
林清淼吓得一激灵，直接松了手，右脚一崴，她也顾不上痛，踉跄着顺着走廊跑下来楼梯，没有人出来追她，她不过是这盛大聚会的一段不起眼插曲。
不合身的校服，不合时宜码数也不对的运动鞋，林清淼背着书包一瘸一拐地走在潮溪的路上，她被学校附近的小吃摊上的烧烤土豆吸引走了全部注意力，撒着辣椒面和孜然的平价零食，是她的最爱。
但她只站在街边闻了一会儿香味，穿着同校校服的学生挤满了周围，林清淼兜里没钱，哒哒走回家之后，发现宋芸还坐在镜子面前化妆。
“妈。”林清淼站在梳妆镜后面，这梳妆镜上大半都是裂痕，也不知道是宋芸跟林思城哪一次吵架留下的裂痕。
“你不是说你在学校等我吗？”
“家长会都要开完了。”
“放一下午的假就开一个小时啊？”宋芸还有最后一步口红没涂，“那就下次再去吧。”
“好。”林清淼见怪不怪，“那我回房间写作业了。”
其实因为学校开家长会，这天老师并没有留任何作业，只不过林清淼不想跟宋芸共处一室，看她慢条斯理地收拾自己，用粉底液一点一点地遮掉胳膊和脖子上的淤青，在她看来那都不用遮，反而应该拍下来，去医院留证据。
她的同班同学王子军的妈妈就是这样做的，年初的时候王子军的爸妈就已经顺利离婚了，王子军如愿跟了他妈妈。林清淼无数次想过，如果是她的话，她会怎么选，跟爸爸？不可能。跟妈妈？她也不愿意。
她试过带上自己所有的零钱，买一张回老家的车票，去看看住在水乡的外婆，可惜回老家的车票太贵了，她只转了一次车就花光了钱，在车站流连的时候被送去了警察局，又被陌生的警察送回家。那一次不成功的出逃让她醒悟，在这个时候，哪怕她离开家也没有一点生存能力，这是林清淼脑袋里最大的困惑。
“林水。”林思诚回来了，林清淼的房间被推开，林清淼是宋芸翻遍了字典给她取的名字，林思诚嫌着名字里水太多，为了一句贱名好养活，每次都叫她林水。
“我打包了卤鸭回来，你去找个盘子装上。”说完这话，林思诚往林清淼的书桌上丢了两张一百块。“别跟你妈说。”
林清淼把那两百块钱放进抽屉里，从书桌前起身，走进厨房，果然看到油光水滑的塑料袋里裹着一只完整的卤鸭，她熟练地用刀将他们砍断，分成大小差不多的块，装进印着青花的碟子上，也没人问小孩子是不是不该动刀，毕竟她不干就没人干了。
林清淼觉得林思诚最近中大奖了，每天从牌桌上回来都都会带些大鱼大肉，心情好的时候还会给她一些零花钱，连跟宋芸的吵架频率都变低了。
饭桌上，一家三口各坐一角。
“明天不是周末？我带林水去趟那个游园会。”
宋芸筷子一顿，不知道太阳打哪边出来，“随便。”
“你去不去。”
“我明天约了人打麻将。
林清淼得知自己有机会去上个星期在餐桌上说过的游园会，心情瞬间荡漾起来，晚上还从衣柜里翻出来她唯一的一条白裙子，一个人蹲在厕所里搓了半天，踮着脚晾在了阳台上。
她晾完衣服后蹑手蹑脚地回到自己的房间，穿堂风拂过还在滴水的裙摆，林清淼一回头，便看见这晚冷冷清清的月亮，边界清晰，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
这场游园会早在半个月前就在各大中小学校里宣传，划定的主题是观察t自然，林清淼照着美术书上教程，自己亲手用压花做了一幅画，透明的画纸上贴着小区里的雏菊、四叶草、龟背叶还有一些她叫不出来的绿植。
游园会在偏远的城郊农场举行，布置了不少气球、鲜花还有小鸡，都是小孩，林清淼进去之后就不知道林思诚去哪儿了，她被一个通电的展台吸引走了全部目光，不由自主地抱着自己的画停在那个玻璃的保温箱前。
右下角的标签上贴着：孵化小鸡——周靳。
林清淼好奇地擡手，想要摸摸玻璃是不是暖的。
“别动！”
稚嫩的童声从身后传来，她吓得瞬间缩回自己的手，“对不起。”
“这下面贴了提醒，你看不到吗？”
林清淼这才低头，看见了禁止触碰的牌子。
穿着贵族校服的男生走过来，他看上去是这个展柜的主人，在呵斥了林清淼之后，低头看到林清淼怀里抱着的画。
“你这个是压花画？”
“好看吗？”林清淼脸上扬起笑，他是第一个注意到她的画的人。
“跟我妈做的一样好看。”
小孩的社交总是这么轻易，男孩主动走到展柜前介绍起自己带来的作品，“这些都是受过精的鸡蛋，只有受过精的鸡蛋才可以孵化小鸡。”
林清淼好奇地贴着玻璃：“你怎么看他们……是受过精的？颜色吗？”
男孩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一个手电筒开了最强的亮度，他随手打开展柜，在稻草中跳出一颗完整的鸡蛋，电筒对着鸡蛋的底部。
“这样。”
隔了一段距离，她什么都没看见，“我看不清楚。”
“那你凑近一点。”
还是看不见，室外的光太强了。
那男孩看了看周围，想了个办法，“你跟我走。”
他们找了这里一个堆放杂物的小木屋，窗户关着，门推开的瞬间，能看出里面一片漆黑。
“好黑。”
“待一下就好。”
男孩又一次重复刚刚的动作，这一次，光束从鸡蛋底部冲上来的瞬间，林清淼主动凑近了一点，睫毛都快刷到鸡蛋的外壳上了。
“也别太近了，你眼睛都快对上……”
“我看到了。”林清淼惊呼。
“看到什么？”
“血管和心脏。”
林清淼第一次做这样的观察，新奇地反复看了很多遍。
“看完了？”
“嗯。”
“我要走了。”
“拜拜。”林清淼主动跟他告别，眼神流露出几分依依不舍。
“这个鸡蛋送给你，我还有好多。”
林清淼接过来，摸了摸还带着温度的鸡蛋，“谢谢。”
“我也可以孵她吗？”
“你要自己当鸡妈妈吗？”
这个问题难到了两个小孩，就在他们走出小木屋，也没想出来个结果时，一个穿着连衣裙的女士过来，先是和蔼地淋清淼打了个招呼，还顺便夸奖了一句林清淼的连衣裙很漂亮。林清淼咧出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
“周靳，我们该走了。”
“她带的压花，跟你早上送给我的好像。”
“很漂亮，你要学会夸奖别人的优点。”
林清淼有些不好意思，她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发烫，她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夸奖过。
“我夸了，我的鸡蛋什么时候能带回去？”
“等这个游园会结束。”
“这个游园会有几天？”
“三天。”
周靳看向林清淼，“你明天还来吗？我教你更厉害的。”
林清淼摇头，林思诚不会再带她来一次的，这里离家太远了。
周靳挥手跟她说了拜拜，林清淼有些羡慕他，他不知道他叫周进还是周金，但他一定有很多朋友。他身上有一股林清淼没有的敞亮自然，不自卑也不自傲，跟任何陌生人交流都能坦荡大方。
林清淼把他送给自己的那颗鸡蛋揣进兜里。
快傍晚的时候，林思诚出现了，他一脸阴云密布的标签，让林清淼在看到他的瞬间没有说话，林思诚还在接电话，不停地在电话里骂着脏话。
“杀了她？我命也得搭进去。”
“你他妈的再说一遍？”
“做你妈。”
林思诚带着林清淼上了一辆桑塔拉，林清淼被甩在后座，从郊区回市里有一段山路，林思诚一路都在超速行驶，他的手机不停地响，林清淼握好了手中的那颗鸡蛋，她想在到家之前用自己的体温暖好它。
“林水。”
“嗯。”
他们的车停在一个弯道的拐角，林思诚忽然回头警告她，“以后要是有人问你，看到了什么，就说不知道。”
“安全带系上。”林思诚不耐烦地帮她拉上带子。
林清淼的懵懂地看着他，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直到一辆黑色的奔驰车头出现在弯道上，林清淼从林思诚的脸上看到一丝狠戾，“爸——”
强烈的金属碰撞声响彻耳畔，林清淼手中的鸡蛋因为惯性飞了出去，狠狠的撞击让林清淼的头撞到车顶，她痛得眼泪直飙，刹车声划破天际，金属碰上岩石的撞击声还在持续……那辆黑色奔驰车翻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