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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圆(双重生) 正文 黄粱梦破(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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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粱梦破(十四)

    光熙十四年三月初四寅时末,大燕身任刑部尚书的许执兄长,于南市和阳街的长乐赌场内,与同桌赌徒,因分金利益发生口角纷争。情绪激昂之中,挥拳斗殴,最终将人打死了。

    赌场老板立即报官,京兆府的府尹不过两刻钟赶至现场。

    经多名仵作验尸,死者本是肺病咳喘之症,彻夜赌博,身体不堪重负。又因争斗病症发作,不过瞬息,不治而亡。

    府尹当即下令,将凶犯捉拿回衙门,再派人速速联系三法司官员。

    不过半日功夫,朝廷上上下下几百数的官员,从正二品至下九品,便连守城的小吏。

    都听闻了那个刚正不阿,曾判罪妻子兄长贬官远地的刑部尚书,其嫡亲兄长犯下了杀人大罪。

    何其可笑!

    暮春时节,快至清明。

    芳原绿野,蝶飞蜂舞。男女相伴出城踏青,孩童追逐玩耍。

    弹劾的奏折经内阁,却如同纷落的雪花,飘向御案,堆叠起了一座小山。

    皇帝一时还未从生辰的欢乐中脱身。

    此次贺寿,有外地的官员,向他敬献美人。

    日夜耕作,正是乐不思蜀的时候。

    倏闻此事,大惊掀帐而出,唤司礼监太监,即刻召许执进宫。

    这颗用得顺手的棋子,当前还不能弃用。

    ……

    “如今,谢党的人是要趁机将许执拖下水,纵使不能坏掉他的根基,也要将变革之事拖延。”

    洛平对身边的卫朝,肃声道。

    在洛平看来,倘若此次许执处理不当,便是他这十多年以来,一直塑于人前的名声,将被损毁。

    而到时,必定会影响卫朝的仕途。

    当今的卫家,归为许党一系。许执出事,一路被提携任用的卫朝,兴许会被弃用。

    而此次赌场死人之事,极可能是傅元晋所为。

    若是证实,待返峡州,逃脱升天的傅元晋,该会对卫朝下手了。

    这三年间,也已暗下毒手数次。

    两人在园子里,且行且说。

    擡眼间,是那棵被雷电裂断一半的梨花树。于和煦暖阳下,春风拂过,黝黑的枝干上,颤巍巍地缀满了白绿的花苞。

    正经破空苑,当年卫陵的居所。

    曾经的洛平家世寒微,是在神枢营与卫陵有交集后,才跟随好友一起去往北疆抗敌。

    是为了建立功勋,昌兴门楣。

    生死相依、并肩而战的三年。

    最后,却被卫陵要求撤退守城,而他自己,却去冲锋陷阵。

    千里飘雪,万里冰原。

    “我跟你一起去!”

    “你带兵撤退,去守好城池和百姓!”

    “可是你……”

    “我是你的长官,这是军令!”

    洛平闭了闭眼。

    若非雪谷一战,卫陵拖死了那些羌人,现今的大燕,恐已不在。

    却也是生灵涂炭,丢失了近三分有一的北方疆土。

    这些年来,他只能竭力守住剩下的防线,还要眼睁睁看着公主荣康和亲狄羌。

    公主离别前,泪湿满襟,问:“会有一天,将军来接我回家吗?”

    好半晌,他点头道:“会。”

    公主擡袖蘸泪,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碧空白云,长风草原。

    他远眺公主的仪仗,逐渐消失在北方的边线。

    但不过半年,公主便薨逝了。

    ……

    他也没能反攻回去。

    是因大燕的财政亏空,有误军费粮草;也是因他的……能力不够。

    倘若卫陵还在,不会如此。

    他没有用处。

    便是当初太子党倒台,卫家倒塌时,他想要帮衬剩下的女眷孩子,也是杯水车薪。

    他一个武将,常年驻守关外,难以动摇朝廷的决定。

    更何况那时的他,曾属卫党。

    若非要他守住北疆,当时连着清算的文武官员名单中,会有他的名字。

    后来,也是因许执的运作,卫家才会重新回到京城。

    洛平之后才知道,原来是柳曦珠写信给了许执。

    停驻在梨花树下。

    洛平问道:“他那边,是什么意思?可有递信给你?”

    对于兄长杀人之罪,许执的决定是什么。

    许执无碍,才能铲除傅元晋,到时峡州的兵权,会转交到卫朝的手上。

    这两年,北疆虽仍有骚扰抢夺,但他还是被调回京城,另派武将去镇守。

    洛平明白,这是皇帝不想让他形成盘踞势力,再和卫家一样威胁到皇权。

    他对卫朝的帮助甚少。

    卫朝擡头看满树梨花,回姑父道:“并未。但只要皇帝还站在他的背后,他的决定不出错,便不会有事。”

    他不能插手朝廷中的政事,在彻底掌管峡州之前。

    当今,只能等待。

    也已经派人去查傅元晋,希望能找出一二把柄给许执。

    尽管知道许执自己会去做这些事。

    但毕竟现在的卫家,是倚靠了许执。

    金乌西坠,风凉了些。

    园子很小,不过说几句话的功夫,便回到了厅堂。

    一家人在一起吃饭。

    席上有孩子的哭声,卫虞抱着女儿哄:“乖滢滢不哭了。”

    快至清明,她带女儿回卫家住,要等祭祀和法事弄好,才会回洛家。

    坐在一边的洛平忙放下酒盏,伸长手臂,去抱孩子在怀里。

    “我来吧,你先吃饭。”

    去年九月生下的孩子。妻子难产,是从前流放峡州,落下的病根。

    疼了两天一夜才生下女儿,身体虚弱很多。

    女儿的身体也不当好,时常生病。

    在京军督府任职闲散。

    平日夜里,都是他带女儿睡另个屋,好让妻子睡好养身。

    带多女儿,便会哄了。

    抱着孩子站起身,在厅中走动,轻轻地左摇摇,右晃晃,给她唱儿歌。

    等妻子将饭吃好,女儿也熟睡了。

    卫虞放筷起身,从丈夫怀中接过女儿,道:“你坐下吃吧,我带她去睡。”

    “好。”

    洛平再握一握女儿的小手,笑应地坐下。

    卫锦也吃完了。

    起身对桌上的三个人道:“姑父,哥哥,阿若,你们吃,我和姑姑一起去了。”

    说完,便陪着姑姑往外走。

    如此,整个厅中只剩下三个男人。

    对月饮酒,闲说聊话。

    说到了卫朝的婚事。

    洛平叹声气,道:“我既是你姑父,有些话还是要说说的。你年纪不小了,是有二十五了吧,也该娶妻生子了。该尽快找个媳妇,卫家要有继承。”

    “等你成了婚,阿若也好说亲。还有阿锦,姑娘家等不起年月。”

    “左右我有空暇,也在京认识些官家,到时和你姑姑一起给你找。”

    经十三年前的倒台劫难,卫家子嗣凋敝。

    妻子让他劝一劝,不能卫家绝后。

    况且找在京的官家女儿,以后方便卫朝回京安定。

    卫若手中的筷子一顿,看向哥哥。

    卫朝垂眸望杯中的酒水,水面有灯辉的t晕黄倒影。

    他抿紧唇,须臾道:“如今我的仕途还未稳定下来,以后会考虑的。”

    洛平便点了点头。

    “你知道就好。我说这些,是想你心里有数,要顾及长远。”

    声调低落下去。

    卫朝端起杯盏,仰头喝了一口。

    辛辣的酒液冲入喉咙,让他不住地泛痛。

    “哥,少喝点,伤身。”

    后来,卫若这样劝他。

    卫朝并没有醉。

    他很清醒,但还是放下了酒盏。

    当他躺在床上时,仿佛耳边,是她柔声的叮嘱。

    也是这样说的:“累的话,便不要喝酒了,好好去睡一觉。”

    她从不会催促他任何事。

    ……

    卫朝很想在梦里见一见她,但没有见到。

    他醒过来时,窗外的月亮还悬在树梢枝头,正在往西边慢落,逝去屋檐的边角。

    那是邻里的官家宅院,曾经公府府邸的一部分。

    月落日升,好似白驹过隙,已是三日后的卯时。

    天光未亮,属下送来一封信:是许执的亲笔。

    简短的一行字。

    让他不要担忧,傅元晋定罪之事,他会立刻着手。

    同时,卫朝听到了许执对那桩赌场杀人案的决定。

    虽判决未下,许执却不再去管他的兄长。

    案子已移交给督察院和大理寺,任由他们去审判。

    有一瞬,卫朝是有些不懂这个人的。

    既然如此冷血冷情,何故当时会冒着那般大的风险,为了三叔母,向皇帝举荐他在峡州为官。

    但他知道,自己对于许执是有用的。

    清明过后,他要领命再返峡州。

    若非现今峡州安定,他不会被允许留京待这么久。

    当前,他只能等待。

    等脱身出来的许执,去将傅元晋通寇的事定罪。

    让人退下后,卫朝继续去准备明日,清明的祭祀。

    前两日,还从法兴寺请来两个和尚过来敲钟,念经祈福。

    他也和姑姑、阿锦阿若,叠了几大筐子的金银元宝。

    预备明日要烧给祖父祖母、爹娘、三叔三叔母、二叔,还有他那个尚未出生的弟弟或是妹妹。

    祠堂内的长香又一次烧到底时,卫朝点了新的一根,插.入堆满香灰的铜炉里。

    长案上的列祖列宗牌位,是四年前,三叔母带姑姑阿锦阿若他们回京时,找匠人新做的。

    从前的那些,早在抄家时被摔裂丢弃。

    烟雾袅袅,盘旋着上升。

    涓涓地似同倒流的银河。

    卫朝看着那对摆放在一起的彤红牌位。

    而后在“嗵,嗵,嗵”,那厚重的敲击木鱼声中,双膝一弯,跪在了案下的蒲团。

    每次来到祠堂,见到三叔和三叔母。

    他都会如此。

    下个月,便是三叔母走后的第三年了。

    “若是你们在天有灵,愿祝事成。”

    ……

    直至入夜,浓云障月。

    和尚都已远去厢房歇息。

    他还跪在那里。

    门窗俱合,外间隐约传来清脆的鸣叫。

    春天来至,一切正是万物生长的时刻。便连虫子也从冬日冷硬的土里钻出来,穿梭在深夜的草丛中鸣唱。

    长案上的蜡烛燃烧,光焰微晃,混着缥缈的香雾,晕染出灵牌的红光。

    卫朝不觉感到眼前酸涩。

    闭上眼睛缓过片刻,他站起了身,在腿脚的昏然麻木里,不由地往前倾去。

    便在刹那,背后忽然袭来一股阴冷的风。

    不过转瞬之间,已来至他的身侧,想要伸手去搀他。

    卫朝迅速稳住身体,接着看见那只手,从他的手臂横穿了过去。

    他怔然地擡头,而后看清了身边人的相貌。

    被利石划得破烂的莺黄锦袍,覆在一具满是斑驳伤口的身体上。

    鬓边凌乱的长发散在两颊,煞白的年轻脸上,从眼脸至下巴,也着同样的伤痕,似是被猛兽抓破。

    额角还有一个窟窿,血肉模糊之中,白骨森森地袒露。

    殷红的血从那个洞里流出,顺着眼尾淌下来,却似干涸了数年。

    尽管面目不明,但这一刻,卫朝还是认出了他。

    泪水瞬时从眼里滑落,他整个人都在发抖,颤着声音,终于喊了出来。

    “……三叔。”

    在话音出口时,他见到了三叔急迫难耐的神情。一双通红的眼望向他,隐有泪光。

    “阿朝,去把你三叔母带回来!”

    他不能让她一个人,继续受困在那个地方。

    而他的无能,无力去打破黑暗中的那道屏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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