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粱梦破(七)
天色昏昏,几团浓重不一的乌t云笼罩在头顶,风过翻滚,不过瞬息,愈加厚重地阴沉。
卫陵片刻回不过神,待反应过来,让送走和尚智源,又急步回屋。
挥墨写帖,遣人往王家去,快请来王壬清。
他擡头看向窗外的高空,这个时辰,司天监也该下值了。
而后走至外厅,望着还聚在那里的、几个穿澜裙彩衣的人,道:“大嫂,二嫂,不早了,你们回去吧。”
如今的他,已无力去应对这些世俗的联系。
董纯礼和郭华音皆是听闻了曦珠的昏睡不醒,这三日,常过来看望。方才见和尚进到内室,不过须臾,便和卫陵转出院外说话。
两人所言,她们皆不清楚,也不知他的一通忙活,让人去外头做什么了。
现下听到这句“逐客令”,再瞧卫陵神情的疲惫,董纯礼一时只得道:“你别太担心了,曦珠会醒过来的。那我们先走了,你自己也要用些饭,别把身体累垮了。”
郭华音附和地点头。
卫陵勉强笑道:“是,我知道的。”
偏过脸,对妹妹小虞道:“你也走吧。”
卫虞没料到上次三嫂昏倒后,明明都醒来了,不过一夜,病情更为严重。
仰首看三哥累倦的眉宇,又关切一句:“三哥,嫂子会好起来的。”
“嗯。”
卫陵低应了声。
都是安慰之辞,这三日他听得够多了,但她还是未醒。
卫朝跟在母亲身后,回头看向被青纱掩映的内室,那个会说鬼故事吓他的三叔母,还睡在里面。
卫陵见人都从凳子上起身,带着各自的丫鬟往院门去了,这才将嘴角牵起的淡笑放下。
转过头,对还留下的郑丑道:“辛苦你先留在这里,我让人送饭菜过来,你先用。”
招魂之事,他已有七八分的确信,但仍需郑丑在场,多一层保险。
郑丑坐在桌边,还在翻看医书。
这些日,他将学医几十载,压在箱底的那些书都翻了出来,便是为了寻求法子。
适才,自然听到了和尚智源吐露的“招魂”两字。
曾经,他四处寻访民间大夫,精学各症医术时,听说过这个异术。
当时不以为意,不想这回兴许碰上了。
闻三爷所言,头都不擡,仍沉浸在书中。
郑丑一字未应,卫陵也没有在意,让青坠把灯盏点了,端来,好让郑丑更看清楚书上的字。
青坠道:“是。”
她去墙角的灯架前,擦亮火折子,擒来一盏明灯。
心中不免焦急慌张,不知怎么三爷和夫人成婚没多久,好好地过着日子,夫人却病地昏睡了三日。
如同当初三爷去秋猎,受伤躺了十日,那时还是姑娘的夫人,也是忧心地吃不好饭,睡不着觉。
这下换成三爷,益发严重了。
饭没吃几口,觉更是不睡的,军督局也让人去告假了,整日整夜地守着夫人。
喂水、喝药、擦脸等事,没让她碰过,都是自己照顾夫人。
青坠侧脸看去,三爷撩开青纱,走去内室,想必又去看夫人了。
纱帘垂落,卫陵直走到床畔,对还坐在床沿的蓉娘,道:“您先去吃饭吧,我来看着她就好。”
蓉娘的一双老眼里,涩意挡不住地往外流,落下一滴泪来。
连着三日的诊断,这屋里的人来来往往,硬是什么都瞧不出来,动静再大也闹不醒人,如何让她不担心。
“到底何时才能醒来啊?”
卫陵的目光落在阖眸沉睡的人身上,心揪地抽疼,却平声道:“我已去寻人过来了,兴许能看出曦珠是什么症状,您放宽些心。”
他的语调很低,也在安慰自己。
再劝两句,在他耐心尽丧时,好歹蓉娘出去了,一方室内,终于只剩他与她,两个人。
他坐在床前,弯腰躬身,握住了她柔软温和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
垂低的一双漆黑眼眸,落在她的脸上,轻声唤她:“曦珠。”
等待王家来人。
背后紧合的明瓦窗片,映入蔓延而来的风雨。
*
春雨随风扑扇在窗棂上,淅沥的声音,檐上顺着瓦片滑落的雨水,也在滴答滴答地,掉落下方的石阶。
不时两声飞鸟的鸣叫,混杂着屋内的忍痛声。
皮肉覆盖之下,卫旷的膝盖骨头中,那一条条的缝隙间,似是有无数根利针扎入。
双眼的灰茫视线中,他疼地不禁咬紧了牙。
杨毓正给丈夫上药,棕褐色的药膏,用竹片抹了一层又一层。
浓重带腥的药味散开,必得抵住喉鼻,不能闻到一丝味道,否则干呕难止。
但这个冬日过去,她已习惯。
密不透风的屋里,不能开窗通风。因腿上的寒疾,是因驻守酷寒北疆多年,身处成千上百个雪天而遗留。
等将药抹好后,又拿纱布一圈圈地裹住。
放下丈夫的袍摆,杨毓这才擡起身,揉把酸胀的后腰。
她的身体其实也不大好了。
这一年来,气喘的老毛病严重了些,先前服用王颐那个孩子给的方子,也不管用了。
黄孟和郑丑先后给她看过,现下她吃的药丸,便是郑丑炼就的,效果倒是好。
只是身体上的衰老,是止不住的。
再多的珍贵补品,燕窝人参鹿茸,也不能补上。
杨毓缓了缓腰上的不适,再擡眼,看见桌上摞摆的一堆账目。想到这几日,府上堆积下的事务,不觉头疼起来。
去年冬日,她与丈夫打算好了,等开春要外出京郊。
一是去僻静山庄修养身体,二是将公府的外务内事,都交给几个儿子和儿媳。
丈夫致仕放权,还可让皇帝对卫家松懈些戒心。
但卫家有在朝的势力,亦有三千骑兵在北疆驻扎,不至于让皇帝轻易动作。
原本纯礼胎象不稳,不能太过操劳府上的中馈。
那些事务如何处理,她也都教给了曦珠,想着等他们走后,这府中有一个可以主持内宅的人。
曦珠学得很快,也做得很好。
郭华音嫁进公府那日的婚礼事务。
多是她在布置,无一处不妥;也是她在待客,举止得体大方;宴散人离,她最后收拾残局。
便是当初教导纯礼公府中事,也没有曦珠学得那般快,细致还不出差错。
杨毓愈发喜欢这个三媳妇了。
还带着她那个混不吝的小儿子,也像样子了。
夫妻夜话,丈夫笑说起小儿子年幼时的事。
“倒是和当时的预兆一样了。”
那是百日宴时,让小儿抓阄,以此观将来路途。
却见他们的小儿子,观望一圈琳琅的事物,先去这头抓了他父亲的军印。
围观的众人惊讶,这是要子承父业,纷纷恭贺他们夫妻。
不想把那沉甸甸的军印抱住,又挪腾到另一头,去抓了块带脂粉香的烟罗绢帕。
任谁拿其他有意思的东西去换,小儿子都不肯,只将军印和帕子紧护在怀中。
愈发惹地人大笑。
“公爷,夫人,你们这个小儿今后,怕是大权和美人都要了。”
当时,他们夫妻两个还高兴了好一阵,也对这个儿子怀有期盼。
但随着小儿子年岁渐大,却是再欢喜不起来。
因这个孩子实在太过皮,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读书能惹得先生气厥,连练武也在偷懒。
再大些,能跑出去了。
不准往西域那样黄沙漫天的地界去游历,便往京城赌坊、青楼等地去玩耍。
常常夜不归宿,教训打骂不知多少次,从未管用过。
但自从曦珠来京,恍然一夜之间,他们的小儿子就懂事了。
杨毓的手放在那堆从破空苑搬回的账本上。
原本快要出府修养。
不料秦家之事耽搁,拖到如今,曦珠又生病,到今日都没醒来的消息。
她不得不接回中馈。
“让人去那边问问,三媳妇还未醒转吗?”
卫旷躺在竹榻上,仰起失明的眼闭着。
膝上的疼痛仍在,连带全身上下,那些在战场受过的旧伤,都在发作。
现在的他,手头的事务都放出去给几个儿子了。
但瞧他那个小儿子昼夜不眠守着人,倘若三媳妇好不全,还不知能不能做成事了。
当今朝廷的局势,并不容松懈。
杨毓应道,快步出去,唤人去问。
她也是心急曦珠的病。
沉闷灰蒙的天色下,廊道外的水花溅跳。
偌大的府邸,各处屋檐下方,一盏盏的灯笼被点亮,丫鬟们正用竹竿挑着高挂起来。
*
灯焰摇曳,一方厅堂。
“你舅舅家那个姑娘如何不好?人长得清秀端正,品性娴良,她两个姐妹出嫁后,夫家也是美满和顺,没出过什么矛盾,可见家风清正。那个姑娘也有意你,她母亲还写信给我,过些日到咱们家来……”
王颐坐在桌t旁,夹了一箸炙猪肉,正待放进嘴里,闻言拧眉,立即打断了母亲的话。
“娘,吃饭时不要说话,可行?”
王夫人气地瞪他道:“我此时不说,何时说?你如今当着差事了,和你爹一样忙,大早出门,老晚回家,与我这个做娘的吃过顿饭,一刻钟不到,便钻进房里去。你什么时候,好好跟我说过话。”
“你们都是大忙人,就我在家中,孤零零的一个人,操持府上的事,也没谁看得见,还要被自个儿子嫌烦。”
“我是为谁,还不是为了你吗?难不成你这辈子都不娶妻了,就自己一个人过,你不想想你爹答应不答应?”
“你爹交代我给你寻个好媳妇,你连年的不允,你爹可不会怪我吗?”
“你家的祖宗,也在天上看着。”
……
噼里啪啦地跟倒豆子似的,话赶话的,连祖宗都扯出来,讲得王颐脑子发胀。
饭菜也不香了,吃不下去。
自有官职在身,正经做事后,老话重提。
原先他娘给说亲事,还会顾忌文雅,这年益发急迫,便如此时。
一个时辰前,他从司天监下值后,有同僚约去吃酒,但想到好些日没跟母亲一道吃晚饭了,这才回家来。
却是一见面,张口就是他的婚姻大事。
从落凳到用膳,没停下来过。
王颐听母亲絮叨大半会,蓦地一句:“难不成你还念着曦珠?”
他倏地擡眼。
“娘,你说什么呢!”
语气严肃道:“她如今是卫家的三夫人了,你不要说这个话。”
王夫人顿住,闭上了嘴。
她不知当初都发生了什么,儿子忽然不要她去提亲了,但她瞧着,儿子分明还喜欢曦珠。
不过既成过往,正如儿子所言,曦珠已是别家的儿媳妇。
她再喜欢,王家也不能去和镇国公府争。
更何况那场浩荡的十里红妆,可见公府和卫陵的重视,满京的姑娘妇人,谁不羡慕的?
再是不久前,去赴那场卫家二子迎娶继室的婚宴,听闻公府的中馈,已是给了曦珠。
曦珠与她们那群妇人说话时,也是笑的,看得出过的很好。
王夫人益发后悔,不该说方才的那句话。
但也是儿子太过磨蹭,到如今亲事都未定下,要至何时,她才能抱上孙子?
王家可是一脉单传,不比卫家有三个儿子。
卫陵未成婚前,国公夫人还不是急得跟什么似的?
当前跟儿子同年龄的,都已成婚生子。
只剩她儿子一个,身边连个女人都没有。
母子两个默吃会饭,王夫人终究没忍住道:“怕是等卫陵有了孩子,你连个妻都还没娶。”
也就她儿子傻,卫陵那个小子可不是省油的灯,竟还把她儿子叫去做傧相迎亲。
整日强颜欢笑,当晚回来,醉地不省人事,没出息地掉了泪。
照顾的人,还不是他这个做娘的?
王颐心烦,嚼咽口中的菜,只管低头不语。
勿提柳姑娘与卫陵的感情很好,他只有祝福了。是他们救了他,自然希望他们顺遂一生。
再者,他现今没有娶妻生子的心思,只想先将父亲要他学会的那些司天监事务都掌握了。不若以后,不好接父亲的职位。
又是一番念念叨叨,耳朵都快磨出茧子。
王颐都受下了,待用完晚膳,喝茶漱口后,正要跑躲进自己的院子,门外却急来一串仓促的脚步声。
丫鬟跨过门槛,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递来一封帖子。
“夫人,镇国公府来人了,要寻老爷过去。”
王夫人顿时停住喋喋不休的嘴,接过帖子打开来看,白纸黑字,只是邀人过去,并未言说是为什么。
王颐坐在一旁,勾着脑袋,歪望帖子上的字,落款是卫陵的亲笔。
他疑惑地看向丫鬟,问道:“没说是去做什么?”
丫鬟摇头道:“不知,但公府的人在外等候,看那意思,是要跟着一道回去。”
若是一般的事,该在帖子里写上了,还让人等着,是什么急迫的大事?
父亲前日去往皇陵留住,察看地形风水。因这段时日连绵的雨水,有一处临山的寝宫好似要陷落,仅仅一角,工部的官员找到司天监,要父亲一同前往勘察。
当前,再没有比修建皇陵更重要的事了。
皇帝的身体眼见不行,丹药停了,便操心起驾崩之后,躺睡的皇陵。
寝宫塌陷之事,因尚且势微,并未上报皇帝。凡是涉及此事的高官,皆在试图重建。
王颐也是听父亲秘语,才得知该事。
“你爹也不知去做什么,都两日未回家了。”
王夫人不清楚丈夫的公事,这会为难地很,想了想,对丫鬟道:“你去回公府的人,说是老爷不在家,待老爷回来了,我让他往公府去一趟。”
话音甫落,却听儿子道:“我替爹先走一趟。”
王夫人问:“你去做什么?”
“说不定是有什么急事,不方便说的,我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王颐转头,又对丫鬟道:“你先去回那人,让他稍等,我去换身衣裳,就过去公府。”
他一回家,还未换下官服,就被母亲拉着说教。
边说边往外走,徒留王夫人的叹息在背。
与身前,千万根将整个灰茫景象分割地支离破碎的雨丝落地声,交织在一起。
*
王颐分不清是第几次踏进破空苑了。
好似每次来到这个地方,多是雨天。
除去上次,给卫陵的婚事作傧相,大好的晴朗。
原来已时隔三月之久。
他被领至院中,满目所望,是一片愁淡的郁感。莫名地,觉得极为不舒服。
他在那个眼熟的丫鬟带领下,走进外厅,被正翻书的一个奇丑之人吓了一跳,但那人只自顾自地看书,未曾看他一眼。
王颐转回眼,听丫鬟走进内室,该是去禀报了。
“三爷,是王公子来了。”
他等卫陵出来,想问到底是何事。
方才马车上,他问过那个公府的亲卫,并未得到回答。
更为困惑。
思索的空档,那方遮挡的青纱再度被掀起,一个人走了出来。
王颐惊讶地看着走过来的人,神色憔悴,似乎好几日没歇息了。
在看了王颐一瞬后,卫陵道:“你跟我过来。”
不是王壬清,在听到青坠说出缘由后,他心中霎时生出燥郁怒气,但极快地被压了下去。
想及王颐总归是王家人,先前占卜一事,该是有些能力的。
让他看一看无妨,不若他要亲自去请王壬清了。
头疾又在作痛,卫陵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脾气,要冷静考虑。
但在他转身,往前走了一步后,身后的人还没跟过来,他猝然回头,见王颐还愣站在那里。
“我让你跟我过来!”
话音出口时,他拉住人的手臂,几乎是扯了过去。
郑丑也起身,跟随在身后,一同走进室内。
王颐踉跄两步,几乎是在恍惚中,第二次走进了夫妻居住的内室。
甚至不及看清周遭的布置,只在见到床上躺着昏睡的人时,一刹那,他的眉头立即深深皱起。
“你帮我看看她,她是不是失魂了?”
耳畔,是卫陵迫切的哑声。
*
招魂,王颐年幼时听父亲和长辈谈论过。
用以寥解世人相思的一种术法,但会对招魂的道士,以及招魂者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因此,极少有人会来王家,寻求这种诡异的术法。
不是太过思念亡者,不会损坏活着的自身。
毕竟故人已逝,无论如何,也不能真正回来了。
且这种术法,唯有王家在江南的一个分支精通。到了今时,会招魂的唯有他的那个叔公,叫做王壁。
两年多前,他去江南祭祀过世的族老时,曾见叔公招魂。
族老在深夜意外病逝,并未留下只言片语,因此需招魂,得知遗志。
而孙辈中最被寄予厚望、且寿数长远的他,便被作为招魂者,聆听族老闭眼前,尚未出口的话。再转告族人。
那是王颐第一次体会到招魂的奇妙,更在之后的数月,去寻叔公,想要学会。
便连他的父亲,也不会这门术法。
用叔公的话说:“要学会招魂,是需要一些缘分和天分的,并非每个道士都会。”
而他恰好有那个缘分,也有那个天分。
于是,在江南水患渐缓的那段日子里,他跟随叔公,学习了这门术法。
那时,不过是为了兴意有趣。
王颐并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面临如此的场景。
曾经,在被t柳姑娘拒绝心意后,他心伤前往江南,当作散心,学会了这门术法。
如今,派上了用场。
王颐看着静静沉睡、脸色苍白的人,分明大婚那日,是笑靥含春的模样。掐指算了一番,再次确信,有人正在招魂。
他的占卜之术,比起从前,更为精湛了。
王颐放下手时,宽大的窃蓝袍袖跟着落下。
目光从已经丢失魂魄,卫三夫人的脸上移开。
王颐握拳稳住慌乱的心神,偏头,看向他以为一生挚友、眼眶泛红的卫陵,严正了声音,问道:“我要知道是谁在招魂?他的生辰八字是什么?”
*
郑丑再一次被卫三爷屏退后,便知道卫三夫人的昏厥,不是那般简单的事。
他并无心生其他杂念,只想,该是寻个机会,去学习一番道教的东西了。
从前亦有这个想法,不过诸事缠身,他耽搁住了。
望见两个亲卫被传召之后匆忙离去。
郑丑在院外等了大半会,再被唤进屋,却见卫三爷的手掌裹着一条薄绢,血正渗出,一滴一滴地,仿若汇成小溪般流出,坠落在地,渐成一滩血泊。
而桌案上,是几叠裁成长形的纸,以及一根沾血的毛笔。
暂时不知傅元晋的生辰八字,为了牵引回魂魄,只能先用符纸镇住肉身。
符纸上所用“朱砂”,必是引魂者的血。
能让失魂之人,寻到归来的路。
不若,恐怕再也找不回她的魂魄了。
片刻前,王颐如此说过后,卫陵便去兰锜上取来那把唐衡刀,割开手掌取血。
锋利的刀刃毫不犹豫地破开皮肉,血瞬时淌了出来。
“够了!”
王颐赶紧道,看向卫陵一张惨白的脸,眼睛却是红的,眼下是淡青的倦意。
听到他嘶哑嗓音问:“真的够用吗?”
哪怕是将他身上的血流干了,只要她能回来。
王颐点头道:“够了,你快止血。”
他记得的,刚开始认识时,若邪山的事后,一众人外出饮酒,无聊闲谈。卫陵说过,他不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
可一炷香前,在他询问是何人在招魂时,卫陵却没有任何迟疑地,就相信了他。
相信他可以把他的夫人救回来。
甚至告知了他一桩几乎颠覆他人生认知的事。
人有重生之机!!!
一个死去的人,竟然会有重活一世,改变前尘的机会。
卫陵和她,皆是重生之人。
不过寥寥几语,却足以震骇住王颐。
脑子近乎停止运转的同时,他听到卫陵还在说。
将这个世,那个自峡州而来,如今也昏迷不醒的傅总兵,与她的联系,告诉了他。
“王颐,你的命是她救的,你本来应该死去,你要救她,你要让她回来!”
面前之人的双手紧掐住他的胳膊,力气大到几乎要勒断他。
一双充满戾气的、通红的眼,死死地盯着他。
不惜露出最险恶的姿态。
在胳膊快要断掉的疼痛中,王颐好歹回了些神,找回自己哽住的声音。
“你别着急,我会想办法,一定救她回来!”
三夫人救了他的命,其实本来他该死的。
“卫陵,我一定会救她回来。”他又一次坚定道。
紧掐住他的手,慢慢松开了。
只是一双漆黑的眸,还时刻不离地凝望着他。
在渐渐地,变得平静下来。
仿佛之前翻涌剧烈的心情,从未有过。
判若两人。
卫陵坐了下来,看着王颐,平声问道:“我现在是不是只能等,等去查到傅元晋的生辰八字,等你把她的魂魄找回来?”
王颐不知傅元晋和三夫人其中的具体,但他没有多问。
再多的杂绪,当前也不是思考的时候,尽力都摒弃掉,只思索目前迫在眉睫的事。
他知道招魂者是傅元晋,再是这个恶人的生辰八字,就够了。
“应当是另外一个世的傅元晋,通过今生的傅元晋在招魂,所以我必须知道他的生辰八字。”
王颐确定地道。
下一刻,他又听到了一个问:“倘若我杀了今生的傅元晋,她是不是就可以回来了?”
卫陵的声调甚至没有变化一丝一毫。
只是在微弱的光亮中,望向昏暗的窗,窗外还在下雨。
“不能,若是我的猜测是真,傅元晋不能死,不然她很可能回不来了。”
顿了顿,王颐回道。
这些,是一炷香前的事了。
王颐闭了闭眼,取过笔和纸,低下头,开始画符。
卫陵的血流进一方徽墨中,几乎满溢出来,黑与红的搅弄之后,绘于纸上,再将干透的符纸,压在枕下。
整九张的符纸,似是鬼舞。
手上的伤被郑丑处理过后,卫陵送别两个人。
已是深夜,又是一个雨夜。
他站在廊下,两盏在风雨中摇晃的灯笼下,先是目送郑丑的离去,再将视线落在王颐的身上。
晦暗的光线中,他道:“王颐,我今日告诉你的那些,若是有第三个人得知,你知道后果。”
王颐看向他,没有犹豫地点头,再次道:“你放心,我只知道你和她是救了我命的人,也一定会帮你救她回来。”
“卫陵,你要相信我。”
等得知了傅元晋的生辰八字,他会再次来公府。也必须去司天监告假几天。
*
这个夜晚,卫陵终于得以稍松紧绷的神经。
他相信王颐一定会帮他找回曦珠的魂魄,让她醒过来。如同之前的自己,从前世回来,回到她的身边。
独自在灯下吃过饭后,先是用温热的巾帕给她擦了手脸和脚,再洗漱收拾自己。
他把蓉娘和青坠都遣退出去,门关上,将灯灭了。
从瓶子里倒出两颗药,仰头吞了下去,缓解头疾的余痛。
而后坐在床沿,脱掉鞋,上了床。
睡到了最里面,原先她睡的位置。
这几日,为了方便照顾昏睡的她,她都在床的外侧。他的地方,他的枕上。
卫陵头靠在她的枕上,盖上了她那一边的被褥。
侧过身,在昏暝的雨声中,垂低眼,把她揽抱在胸前。被纱布缠绕的手掌,温柔地抚摸她散落长发的脑袋。
好似和平日的夜晚,并没什么不同。
她乖顺地睡在他的怀中,清浅地呼吸着。
兴许第二日天亮,和从前的无数个白昼一样,会睁开惺忪地睡眼醒来,若是他没有去军督局上职,便往他怀里拱缩,抱住他的腰,撒娇地唤他“夫君”。
她刚睡醒时的声音,很软,很像撒娇。
但她已经三天没醒过了。
三天了,他极少合眼,也很困了。
王颐的话给了他安定,他紧抱住她,闭上了眼。
“曦珠,曦珠,曦珠……”
他又在叫她的名了,在药也无法消解的头疼中,恍若回到前世,在永无止境的黑暗中,一遍又一遍地唤她的名。
枕下,压着他的血所绘制的符纸。
他不知失去魂魄的她,如今到了哪里,会遭遇什么。
是否已经回到了前世。
不能再往下去想……
傅元晋。
想到这个人时,卫陵忽地睁开一双灼热的眼。
前世,无能为力杀了那个人;今生,同样不能杀了他。
在她还未回来前。
卫陵终于再次闭上了眼,抱着她,睡了过去。
也在等待派出去的亲卫,带回他想要的消息。
雨声停下,将近子时。
*
长街上的青石砖被一场夜雨浸染,透出丝丝寒凉。不远处,传来一声远过一声的打梆子。
“咚——咚,咚,咚”。
一慢三快,是丑时初了。
靴底踩踏潮润的水声,许执再次来到郑丑的住处,曲指敲响院门。
自郑丑给他医治胃疾时,不好让人总是上门来,后面他便问了郑丑的居处,得了闲暇上门拿药,每月也将自己的俸禄拿出部分来给郑丑。
即便郑丑说医药的钱,卫陵已给过他。
胃疾好得差不多了。只要不饮酒,便不会复发。
这段时日,却因疯马踩踏,他的胸口受了伤。
又因郑丑的保命丸和日日诊脉,他才能撑着身体,去面见皇帝,做那些收缴潭龙观,和抄家秦府的事。
因秦家倒落,他手里有了些银钱。
那个差些被疯马落蹄的孩子,孩子的父亲将那座小院,送给了他。
到底从手里分出部分银钱,按照市价,给了那个高壮男人。
男人不停推脱,最后还了他一半的银子。
这两日,他一边忙碌刑部卢冰壶交代的差事,一边忙搬家的事。
再拿出十两银子,添置几样家具。
今晚下值回到新的住处,栽种一棵丁香花的院子。
随便煮碗面吃,给兴奋地到处窜的煤球,丢了一条小咸鱼。
“别到处跑了,弄得满身是t灰,等我收拾好,随你怎么玩。”
清寂的屋子里,他笑了笑,对一只黑色的小胖猫说话。
碗筷洗干净后,这边擦抹桌椅,那边收拣衣裳。
将那把被布包裹的油纸伞,放进了崭新的立柜中,轻关上柜门。
也把煤球擦了,它乌黑油亮的皮毛上,有钻床底沾黏到的白色蛛网。
最后洗把脸,将满是灰尘的衣服脱下,捂了捂泛疼的胸口,察看伤势是否好转。
换上另外一身蓝色的旧棉袍,跨出门槛,要将门锁起来。
煤球喵喵叫地,爪子一直扒他的靴子,不肯放他离开。
他弯腰,把煤球抱起来,撸了撸它毛茸茸的脑袋,然后把它放进屋子里,道:“你在家等我,我一会就回来。”
他得去郑丑那边,再开些药治伤。
趁着这两日得了卢冰壶准许的假。
不若伤势迟迟拖延,留下遗症,并非他希望。
遑论新搬的住处,离郑丑的家很近,走路只需一刻钟的功夫。
之前住在那个窄小的院子,每次,他都需坐马车过来,也需半个多时辰。
许执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伞,等待了好一会,方才等到门从里面打开。
估计又在夜读医书。
这般医术高明的大夫,便连夜晚都在念书,或是制药。
这个点,郑丑不会睡。
许执早前知道,所以才来找他。
进门后,走进屋里,几句问候之言。
坐在凳上,与先前的几次一样,褪下半边衣裳,露出乌青的胸膛,给郑丑瞧看伤势。
便是在这时,许执留意到桌上摆放的几本书,多是破旧。
明亮的灯火下,他清楚地看见其中一本摊开的书上,墨印的字,有关招魂。
疑惑道:“郑大夫怎么看起招魂的书了?”
郑丑正在给他看伤,闻言未加多想,道:“今日去公府给三夫人……”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止住了话。
擡起头,竟在许执的眼中看出一丝担忧,霍地,他更是闭紧嘴。
此次给卫三夫人看病,并未把人救醒,着实给郑丑的打击不小。
一被卫三爷的人送回家,他立即翻出那些医书,找寻有关的记录。反复通读两个时辰,全浸在书里了,连给许执看伤,都还未完全抽神出来。
一被问话,自然出口回答了。
出破空苑时,卫三爷还交代过,不要把夫人昏睡的事外露。
这下可好,自己的嘴说漏了。
郑丑不再多言,只专心给人治伤。
他如今试药制丹的那些药材,天南地北,多是昂贵,可都是卫三爷在给。
如此,还给他留出大把的时间,去学习医术。
等把人的伤上过药,又开了几副药,让回去煎煮。
“再养个把月,便能彻底好了。”
“多谢。”
如此道完,郑丑也不去推辞递来的银两,直接送人出门。
不妨人都送到门口,雨又落下。
他都要关门了,跟前的人也撑起伞,却倏地转身,拿着半开的伞,猝不及防地问道:“郑大夫,三夫人是生了什么病?”
许执看向郑丑,不禁握紧了伞柄。
卫陵既然得知他对柳姑娘的心意,还要杀他,他也不怕问郑丑该事。
看郑丑这番三缄其口的样子,也不敢说给卫陵听,是自己漏嘴了。
更何况她的病竟与招魂相关,怕是生了什么严重的病。
心中的担忧愈甚,怀着忐忑。
刚上过药的胸口,在被咬噬发疼。
天上的雨落在脸上,也不去管。
*
雨丝绵绵,飘落在身上。
许执接过随从递来的油纸伞,从刑部衙署出来时,尚是傍晚。
走出衙门,途径两边栽植香樟的道路,行过两个正交谈律法变革的郎中官员,瞧见尚书长官,顿时惊吓地哑住了。
两股战战,纷纷停步,行礼作揖。
许执淡淡颔首,从他们身边走过,步出侧门,上了早等候在门口的马车。
马夫扬鞭,车缓缓行走起来。
坐在车厢内的许执,仰靠在车壁,松缓了疲困的神情,以手捏揉紧皱的眉心。
连续七日,他宿在刑部,为了变革之法,不曾归家。
变革,倘若只是他部门的事:犯人定刑裁量,各种明令刑罚,不会引发朝廷如此大的变动。
这三年来,上折弹劾他的人,一波平了,另一波又起。
贬了谁的官,充了谁的军。此起彼伏,永不停歇。
盖因他动了土地整改,那是多少官员的祖业命根,为了传至后世孙辈,昌隆姓氏。
皇帝在背后支持他,却也想从中谋利。
正如傅元晋此次上京贺寿,是皇帝怕以曾通敌海寇的罪名,下旨往峡州去,让去捉人回京审罪,会让手中有兵的傅元晋,当地造反。
届时,峡州会再陷战乱,好不容易兴起的海贸中断。
从神瑞帝朝起,朝廷户部亏空严重。
这些年又往北疆和西北填去多少银子,除去一个洛平守住了北疆剩下的防线,竟再无能征善战的武将。
至于傅元晋,皇帝是不敢用的。
这会,还要将人除去,把平稳安定下来的峡州,收入囊中,补上户部的亏空。
到时候,卫朝会是一个很好的,替皇帝看守峡州之人。
……
这些事,不过在脑子过了一番,许执便闭上了眼休憩。
马车外纷乱的热闹,从耳中晃过去,等再睁眼,是车夫在外喊:“大人,到府了。”
他掀开车帘,下了马车。
天已经黑尽,门房处的灯笼都点了起来。
那昏黄的光,照地他连熬好几夜编写律书的双眼,酸痛地难受。
“大人是怎么了?”身后的随从问道。
“无碍。”
站在台阶缓了缓,他方才一步跨上最后两级台阶,走进了自己的府邸。
一路上,是丫鬟小厮的行礼。
“大人。”
他仍然只是颔首。
但在要往后院去的廊道上,他被人拦住了。
是自己的哥哥。
“阿弟,你连日不回家,是在外忙什么?”
不敢再和三年前,刚入京时,喊这个做着大官的弟弟叫二哑巴了,怕被人耻笑。
许执将头上压人的乌纱帽拿了下来,放在臂弯里。
对哥哥笑道:“在外有些事忙,这才好些日不回家。”
都是应付人的话,便是说了,他这个哥哥也不会懂,更不会听了。
想了想,许执正要寻些家常话和哥哥讲。
譬如侄子最近书读的可好?哥哥嫂子在府上住的如何,可有什么为难的地方,不好对他妻子说的?
他们是在三年前,来京投奔他。
他将哥嫂安排住在厢房,又让侄子和他的一双儿女一起读书,但侄子读书没有悟性,他不得已,又另寻个先生教导。先生有时向他隐晦说侄子“朽木不可雕也”,他只多加些银钱,让其多费心。
哥哥嫂子曾被他拖累,他如今有了能力,该多照拂。
但许执的念想被打断了。
“阿弟,我最近有些缺银子,你方便支使五十两银子给我吗?”
矮了近一个头,站在这个弟弟面前,他不免有些自惭形秽,可想及妻子想要的那副金臂钏,自己也拖欠赌坊的钱。
倘若再还不上,那些人找上门来,会给弟弟丢人。便只能硬着头皮,说出了口。
等给妻子买了首饰,他又还了债,一定不会再赌了!
“你又去赌了?”
许执的一颗心凉下来,一双眼落在哥哥唯唯诺诺的脸上。
从进京没半年,哥哥便迷上了赌博。
输去大把的银钱,都是他在补给。
曾经一个铜板都要掰开用的人,现在却是一两银子,眼都不眨地送了出去。
可知赌坊里的那些人,是以此为生,专出千炸人钱财。
他劝过哥哥不知多少次,次次都说要戒赌,却没有哪次真正戒掉。
又来了。
“阿弟,等还了这次的钱,我发誓,一定不赌了!”
许执沉默下来,在外边的雨斜飘进来,在他一声声的“阿弟”中,兀地冒出声:“二哑巴,你再帮帮哥!”
他身上一片沁凉,扯开了被拽住的袍袖,终于开口道:“哥,这是最后一次了。”
“我让人跟你过去还钱。”
从哥哥身边走过去时,在官场上目观八方的眼,扫视了那隐藏在角落的轻蔑视线。
许执知道,他这个哥哥在想什么。
曾经一次,他为了送什么东西去给哥哥嫂子,听到了他们的窃窃私语。
也不该是私语了,就在院子里,被门外的他听到。
“做了大官就是不一样,做官不就是为了家人宗族谋利吗?你这个弟弟倒好,摆出一副清正廉洁的样子,我们是过来京城享福的,不是来受苦的,连多要碗燕窝,也要被他那个夫人说。”
“可不是,当年要不是我花做工的钱,给他买那t些蜡烛读书,他能考中进士做官吗?忘恩负义的玩意,多要几两银子,跟要他命似的,问东问西。”
……
他没有再听下去,也不再去看那道视线。
收回目光,他继续去往后院,在妻子的房门前停住,把那封在怀里捂热的书信,给了妻子的仆妇。
“把信拿给夫人。”
他没有进去。
从三年前,以无能帮衬收受贿赂的大舅,其因罪被贬官,无召不得复用后,妻子便不大与他说话了。
“倘若当初没有我家的帮衬,他许执就是一个小破官,如何摆脱县官的身份,如何上京来!是谁在帮他!他都忘了一干二净!”
“他与我哥哥曾把酒言欢,当今却审罪我哥哥,让我家门楣败落!他还是人吗!”
……
三年间,这些话从声嚣甚上,直至湮熄无声。
最后,化作了低泣的哭音。
许执低头转过了身,走向自己的书房。在这个家中,那个地方,兴许是唯一的净土了。
身后,透开一条缝隙的海棠花窗棂背后,那道目光看了他的背影很久。
垂落在膝上的手里,是又一封哥哥从远地送来的书信。
对她这个妹妹说,“微明照顾我许多,你不要担心我,好好和他过日子。”
朦胧的泪眼中,从哥哥被定罪的那一日开始,她忽然不认识这个人了,也似乎从未走近他的心里一样。
但除了她,还有哪个女人,曾出现在他的身边呢?
再没有了。只有那个被他退婚、叫做柳曦珠的女人,也早已过世。
在柳曦珠刚回京的那段日子,她去参加过卫四小姐和成安侯的那场婚礼。不久后,就听到柳曦珠病重的消息。
第二年的开春,便亡故了。
许执不过吩咐管事,准备礼品过去祭拜,没有瞒她。
许执待她很好,她也和他孕有一双儿女,本该美满幸福。
却在哥哥出事后,她的一番口不择言,彻底生出了隔阂。
他的那两个哥哥嫂子又烦人得很,却不能赶走。
他很少再来她这边了。
常待在刑部的衙署,忙他所谓的正事。
这次,又是七天没有回家,也没有进门看她,哪怕是一眼。
……
许执穿过漫长的廊道,肩膀拂过冒着枝头绿的丁香树,带落一树坠散的雨花。
推门合门间,把世上所有的杂音都关在外头,他回到了自己的书房。
把乌纱帽放在案上,他坐在长案后面。
没有点灯,他沉在昏暗中,闭上了眼。
煤球一如既往地,不知从哪个角落,听到他回家的动静,跑跳过来,蹭地一下窜上他的膝盖。
“喵喵。”
他抚摸它光滑柔软的皮毛,一颗日渐冷硬的心,好似变得有些软了。
他一个人静坐在那里,满身湿冷,摸着舔他手的猫儿,聆听窗外,雨打丁香树的沙沙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