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婚事(二)
到了第三日夜里,卫远才带着一众亲卫家丁回京。
公府又是里外忙碌,丫鬟小厮往来奔走,卫家众人聚在嘉乐堂吃饭。
这回,曦珠坐在卫陵身边,垂落的那只左手,一直被他握着,不时捏揉两下,想挣却挣不脱。还被夹来一箸粉蒸肉放进碗里。
除了被父亲怒打的卫度,挨着未好的伤坐在凳上,撇开了眼。
一桌的其他人都笑瞧着。
曦珠轻瞪了眼唇角含笑的卫陵,只得硬着头皮,低头夹起吃完了,有些闷地吃米饭。
接连被送来糯米糖藕、松脯和炸黄雀。圆桌大,卫陵给她夹的都是她够不着,且按着她喜好的口味的菜肴。
两人一起用过许多顿膳食,他大抵清楚了。
大家其乐融融地边说边吃,等席面撤去,便各自回院。
翌日天色尚黑,卫陵更换朝服,跟随父兄一同往太和殿上早朝。
此番出征打地狄羌精锐近乎全灭,元气大伤,剩余羌人带着妇孺往北逃窜,估计没个十年是不敢再南下了。
皇帝大笑不已,诸位大臣跟着连连夸说,一番场面上的赞词过后,便轮到赐封官职。
凡是参与此次战役的将领都有受封,还有金银赏赐。
而轮到功劳最大的卫家两个儿子,皇帝紧握宝座上的纯金龙头,眼眸微眯,望着下方两个身姿同样峻拔的人。尤其是那个仅弱冠之年的卫旷第三子,不想此次获胜竟归功于他。
再想起东厂探听到的消息,卫旷这大半年常请大夫,是身体出了状况,不若此次出征北疆,怎会将大权交给儿子?
他以关心之名,曾遣太医院的人去看病诊脉,却被推脱。
看样子,卫旷活得不会长久了。
但卫旷的这三个儿子……
想到这时,他自己反倒咳嗽一声,掌印太监急忙递来一颗艳红的丹药。
卫陵默立,垂眼地砖。
大开的殿门外,射入大片晨光,铺在满殿的金砖上,折反熠熠的光亮,有些刺目。
余光里,父亲和长兄同样沉默,目光交汇中,极快转开。
太子站在下首的最前方,屏住气息,握紧的手心出了汗。
过了须臾,皇帝吃下丹药缓过气,才召掌印太监宣旨。
最终,卫远仍领此前的佥事职务,巡视京中三大营的军纪,操练将士。
卫陵则被授予都指挥佥事,从三品的官职。
这个品阶的官职,对于这般年轻的卫陵实在算重,不过一次出征,便比那些老将还要受重用。
另外其他赏赐不计其数。
且论早朝的旨意传出,各家勋贵高门、官宦世家,都递来拜帖送来贺礼,公府一时间门庭若市。
议论声最多的便是卫家三子,谁能料到曾经满京游逛玩乐的纨绔子弟,竟立下此番战功,被正经封了官职。
那些大家后宅的妇人们聚在一起谈论,连同说的还有卫家三子的婚事,已有消息传出,国公夫人在找人翻黄历看良辰吉日,便是与那个寄住府上的表姑娘。
妇人吃着沁凉瓜果,不时叹息当初该抓紧些机会,将自家的女儿说去公府,现下悔之晚矣。
那些贵门姑娘们,更是有人哭起来。没了秦枝月,就是那个国子监祭酒的六姑娘哭地最厉害。
日落月升,此事随晚风飘飞到酒桌上。
“你没听余家的那个六姑娘哭地快断气了,人心里满心满眼都是你。”
“与我有什么关系。”
杯盏翻转,倒扣桌上。
卫陵饮过两杯酒,便不再喝,懒怠地靠在椅上,与曾经那些玩乐的友人说话。
众人听闻他回京,立下战功,皆吃惊不已,差些眼珠子瞪出来。
先前卫三在神枢营和军器局任职,是依靠家族荫庇,但今时不同往日,卫三此次被封官职,是靠自己的能力。
席面上虽与从前似乎并无不同,但各人都在朱门深户里长大,又能玩到一起,就不算蠢笨。
他们心里都再清楚不过,此后卫三与他们就是两路人。
尤其是姚崇宪,两人年少一同长大,却不想现下他一事无成,卫陵却已是三品的大官。
早知如此,他也请旨,跟随卫陵去往北疆。
听闻洛平同往,也得个什么官职。
姚崇宪回想近几日父亲的责骂,左不过无用,右不过废物,愈发愁闷地郁结。可知从前父亲还私下说卫三是镇国公的败笔。
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却问道:“你的婚事什么时候定下来,上次我成婚你来帮忙,你要成婚了,我自然尽力帮衬。”
卫陵瞥眼他紧攥的手指,笑道:“还在看日子,等定下来,我定然第一个告诉你。”
重逢再聚,意兴阑珊。
众人很快停箸,各自归去,再次劝说卫三要往烟花之地,都谑笑道:“这回就去一次,恐怕你成婚后,再不能去了。”
几番七嘴八舌的劝说,卫陵翻身上马,t只是摇头哂然。
“我要回府了,你们自去玩吧。”
他神情沉静地望着渐行渐远、勾肩搭背,往那些灯火璀璨的脂粉香堆而去的人,吐出一口淡薄的酒意。
揽住缰绳,调转马头,朝相反的方向,家的所在缓慢归去。
*
七月十五,一大早上。
洛平携带父母所购的贵重礼品,登了镇国公府的大门,经门房的通报,又由丫鬟带领,到了正院,先去拜见镇国公。
当初是因公爷与陆桓的商议,将他从神枢营调出来,他才能与卫陵一起去往北疆,后来得了战功,现被封从五品的经历。
这对于寒门的洛家而言,已算得上祖上烧高香。
不日前,洛延专门买了烧鸡烧鹅,携妻带儿地去祭祖烧香。
更何况被权势煊赫的镇国公府提携,还与卫家三子交好,以后不怕官职不升,仕途不平。
厅中,卫旷也有些看重这个年轻人,让下人收礼后,茶盖撇两下浮沫,问过两句家中境况。
等洛平从正院出来后,再由丫鬟带至破空苑。
卫陵刚让人把那只海东青送走,正要往春月庭去,不得不停下脚步,先让阿墨送茶过来,两人说起话。
几句诚挚道谢,卫陵收下他的礼。
最后临走前,洛平问及婚期日子。
卫陵扬唇笑道:“昨日才定下,在十月二十六。”
洛平也笑地连说恭喜,道:“我原想请你吃饭,婚期这样近,你可有时间?”
卫陵道:“怕是没空,等以后吧。”
洛平便道:“那你大婚时,若哪里需要帮忙,你尽管与我说。”
将人送走后,卫陵才急不可耐地,继续往春月庭去。
不必在外头盼人出来,也不必再跟做贼似地翻墙,白日当头,他直接进到院里,走向屋檐下。
袍摆微掀间,迈步跨了门槛,入到外头的厅。
天气有些凉了,蓉娘和青坠正在换榻边的窗纱子,怕夜里起风漏隙,冷地人生病。
忽闻脚步声,两人转过头,看见来人,都忙不叠地行礼。
卫陵伸手阻了蓉娘的礼数,笑说:“您不用多礼,我早前不是和您说过了?”
蓉娘心里哪里没数,卫三爷是看在姑娘的脸面上,才会如此。
兴许从郑大夫那处得知她的寒腿毛病,前几日还问过。
两人的婚期日子,昨日方才定下,国公夫人和世子夫人来商议过一番。
说到时出嫁,就从杨家出发,绕城后再入公府的大门。
从前玉莲是在杨家长大的,算是杨家的女儿,曦珠从杨家发嫁,是无可非议的事。
杨毓已和自己的哥哥和长嫂说过,快些将玉莲曾住过的院子修葺整理出来,不能误了日子。
这些事,说是商议,蓉娘哪里能插得上嘴,只抿嘴笑地不住点头。
杨家是百年世家,姑娘从那里出嫁,是公府给姑娘做足了脸面。
她终于放下心来,高兴地一夜没睡好。
昨日三爷已经来过,今日又过来,定是有话要与姑娘说。
蓉娘赶紧些拉着青坠离去,窗纱晚些换,不是什么事儿。
曦珠在更里的内室,脱鞋在床上,弯腰更换被褥,趁着近日的大太阳,好拿出去洗晒晾干。
乍闻熟悉的脚步声,她知是卫陵来了,手下套被罩子的动作顿住。
卫陵进来时,便看见她坐在床上望着他的方向。
他走过去,掀袍坐在床畔,将人拦腰拖到怀里,抱在腿上。
曦珠笑推他的肩膀。
“别每回见面,就抱着我,成不成?”
没哪次是好好坐着说话的,总要动手动脚。
“那哪里成啊?我一会没见你,就想得很。我们都有七个时辰没见面了。”
卫陵笑地挠了把她的腰。
曦珠陡地痒地受不住,扭身要往床里去,却被攥住脚踝,绣鞋往她的脚上套着。
“我还有床要铺的,你给我穿鞋做什么?”
曦珠反身,下意识要将鞋蹬下去。
卫陵禁不住笑道:“先去趟我们的院子,我有事要与你商量。”
改口太快,她都还未住进破空苑,已先说是两人的院子了。
但曦珠还未将床铺弄好,再推推他的手臂,眼眸弯道:“你等我把床弄好了,我和你去。”
等什么呢,卫陵已等了大半会,多等一瞬,更觉心里焦灼。
当下看到那一床未套好的被褥,有些宽大,等她弄好,都不知过去多久。
他顺手地拍了拍身前人的臀,道:“你下来穿鞋,我给你弄。”
猝不及防地,曦珠被他打了屁股,还没回神过来,脸腮顿生热意,就连呼吸都停住。
“你……”
她回头,正要出口,却见他已经神色从容地拉着绣牡丹花纹的素色被罩,套起里面的棉被来。
他竟没觉得半点不对。
她也没好意思再说出来,只能咬了咬唇,坐在床畔穿鞋。
一边低身拉着鞋跟,一边问道:“你会弄吗?”
卫陵整理着被褥,想着是她夜里要盖着睡的,更是仔细,连边角都齐。
他道:“我这大半年在外头,都是自己一个人理的被褥,哪里不会了?”
站在他的身后,看他伸展双臂,为她理床上的物件。他的身量高,力气大,比她轻易许多。
恍惚一阵,曦珠脸上的热还未消散下去。
卫陵将被褥弄好,也折叠好后,回转过身,瞧她模样,疑惑地问:“脸怎么红了?”
他擡手,要摸摸她的脸颊。
她的脸白,出现点红或是伤,太容易看出来。
曦珠忙躲闪开,侧过身去。
“没什么,热的。”
“都入秋了,这天哪里热了?”
卫陵望着她的侧脸无声闷笑,问道。
揶揄两句过后,他牵着她的手,走出了春月庭,穿过两个院子的那条道路,朝破空苑而去。
一路上,那些花木,从它们花开,到枯叶落败的样子,他都熟悉地印刻进脑里。
他的心很急,却走得契合她的步伐。
终走进那个她曾以卫三夫人的身份,入住的屋子。
他握住她的双手,蕴笑的目光望着她的双眼,轻声而认真地道。
“曦珠,你看这屋里有哪处要改的,或是有什么家具要添,我早些找人来做,好赶得上我们的婚期。”
他想给她一个完美的婚礼,是因他爱她,也为了弥补曾困囿他未亡人的身份,而经受那么多苦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