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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面天使 正文 第五章 雪2

所属书籍: 千面天使

    浅夏看着那么自然亲密地和他手挽手的那个女生,觉得自己的太阳穴,隐隐地像是有针尖刺入,尖锐的疼痛。

    那女生摘掉眼镜和盔形帽,一头丝绸般的长发顿时倾泻而下,积雪皑皑的背景之前,她的肌肤与白雪的颜色几乎无二。她就像是画上的人一样虚幻美丽,只剩了乌黑的发,乌黑的眉和殷红的唇绘出她的面容,而那一双杏仁般的眼睛,则像是滴落在画上的墨,还未来得及渗进去,所以水光潋滟。

    这么美好的女孩子,这么骄傲的美貌。

    方未艾,方家王朝的公主。

    方未艾过来握住浅夏的手,惊魂未定地微微吸气,说:“真是多谢你,我的滑雪板好像被人动了手脚,幸好你救了我,不然的话,我可要完蛋了!”

    美人就是美人,即使是这样的神情,也比别人可爱上十分。

    浅夏一时搞不清楚,陈怡美是否见过方未艾,只好低着头假装害羞,笑着说:“我……我也只是凑巧啦,这个是不是就叫急中生智啊?”

    “普通人能在这么一刹那间反应过来吗?怡美,你真是超级厉害的!”邵言纪简直都用崇拜的眼神仰望她了。

    身后是邵言纪的父亲,他拍拍浅夏的肩,笑道:“还真看不出来,一向笨手笨脚的小丫头,关键时刻这么厉害。”

    浅夏不好意思地抬头朝他们笑笑,却一眼看见了挽着未艾的程希宣,他用一双暗夜星海般深不可测的眼睛凝视着她,仿佛要在她身上,看出另一个人的影迹。

    她没来由觉得恐慌,硬生生地转过脸去,避开程希宣的目光,对着邵言纪的父亲笑:“没有啦,伯父……是凑巧滑雪板卡到了一起,不然我怎么会反应得过来呢?”

    “陈怡美,我给你介绍一下。”程希宣忽然在旁边说,“这位是方未艾。”

    浅夏不及多想,点头:“哦,方小姐你好。”

    方未艾诧异地转头看了程希宣一眼,程希宣却给她使了个眼色。

    浅夏顿时警觉起来,立即改口:“不过,我和方小姐见过的……”

    如果陈怡美真的没有和方未艾见过面的话,她就说自己在媒体上见过,印象非常深刻好了。

    方未艾笑意盈盈,她笑起来的时候,好像周围的冰雪都要融化在她的灿烂光芒之下:“是呀,在布宜诺斯艾利斯。”

    “嗯。”浅夏点头。

    “那么下次再一起去马德普拉塔打马球吧,怎么样?”

    浅夏仰望着她的笑容,在心里深深感叹,她真美,又美得这么可爱,让人一点妒忌也生不出来,只能仰望。

    世界上为什么有这么可爱的人,难道是生来让人自惭形秽的吗?

    从滑雪地出来,约好了一起吃晚饭,各人回酒店去换衣服。

    他们住的是同一家酒店,邵言纪和浅夏在六楼下了电梯,而程希宣与方未艾在十六楼。

    电梯匀速上升,只有他们两人。未艾抬头看看监控,笑道:“这次的电梯应该不会再被人动了手脚吧。”

    程希宣沉默,并未回答。

    未艾扑过去抱住他的手臂:“好嘛,我知道我错了,我还是应该好好地呆在那个淡出鸟来的鬼地方,不应该跑出来玩的是不是?”

    “如果不是陈怡美在千钧一发之时救了你,也许我们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你了。”程希宣微微皱眉,低声说,“是我的错,我不该承受不住你的死缠烂打,把你带出来。”

    “唉,当初那个女生要是死了就好了,结果现在麻烦不断……”

    “胡说!”他忍不住开口斥责她。

    她吐吐舌头缩缩头,却笑盈盈的一点都不在意。

    “叮”的一声,电梯到了十六楼。他们出了电梯,各自回房。就在未艾开门时,她忽然想到什么,说:“对了,那个陈怡美,确实有点不对劲哦。”

    程希宣转头看她:“是吗?”

    “就是布宜诺斯艾利斯呀,其实我们见面是在上海嘛,怎么可能在南美洲。不过你当时对我使眼色,所以我就故意说了马德普拉塔呀,其实我从来没在那里打过马球,你也知道我骑马没你这么棒。”

    “哦。”他淡淡应了一声,居然什么反应也没有。

    未艾皱起眉:“喂,你觉得她是怎么回事?”

    “可能是不好意思当面说你记错了吧。”他说。

    “是吗?”她有点疑惑。

    “是的。”他揉揉她的头发,说,“别在意。”

    “听说上半年方小姐出了一点意外,现在看来,已经完全恢复了,真是恭喜。”

    一起在酒店用餐时,邵父向方未艾敬酒。

    未艾举杯,向他的关心表示致谢:“今年我和希宣都出了点事,但幸好都没什么大碍,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出事……你有出什么事。

    真正出了大事的浅夏,除了选择沉默地埋头苦吃之外,还能干什么呢?

    邵父毕竟是年纪大一辈的人了,和他们这两对年轻人不合拍,用餐完毕后就一个人回房间休息了。

    邵言纪问浅夏:“怡美,你知道吗?本市的平安夜历来都会燃放大批烟花,在市中心的市民广场,我们一起去看吧?”

    浅夏点点头,带着幸福的笑容看着他:“好啊!”

    邵言纪兴高采烈,又问程希宣和方未艾:“你们呢?难道平安夜晚上就准备呆在酒店里?”

    未艾看程希宣一眼,撅起嘴:“喂!”

    自遇到浅夏之后,程希宣一直在沉默,像是被未艾的声音惊醒,他抬起头,在此时昏暗的灯光下,看见面前的陈怡美,和他平时熟识的一样,个子小小又有点胖的女生,餐桌上的插花太高,灯却悬挂得太低,在他这个角度看来,她隐藏在花影之中,看不清楚。

    是不是,在双眼模糊时看来,所有女孩子在背光的地方,都是这样的轮廓?

    他面前的这个女孩,和他记忆中,宋青青那一闪即逝的身影重合,也和林浅夏,叠合在一起。

    方未艾有点不高兴,问:“希宣,我们去吗?”

    他“嗯”了一声,又情不自禁地,透过花朵看了陈怡美一眼。

    模模糊糊,朦朦胧胧,半明半暗之间,令人恍惚。

    不知真假。

    快要到市民广场了,前方却有大堆前去观看烟花的人潮,他们被堵在广场边,一步也移不开。

    “看来无论在哪里,凑热闹都是要吃苦头的。”邵言纪无奈地说。

    眼看人潮汹涌,根本过不去,他们也干脆都下了车,站在广场边,等着看烟花升起。

    远处钟楼上,八点的钟声敲响,与此同时,大片的烟花,在空中瞬间绽放。

    红橙黄绿青蓝紫,漫天彩色花朵,绚烂夺目,璀璨盛开。

    整个世界,蒙在潋滟流转的光华中,他们面前的树木、喷泉、人群,全都镀上了一层耀眼辉光,而天空明亮无比,被五光十色的花朵照彻,通透明亮。

    邵言纪指着一朵散落的烟花,说:“怡美你看,那朵烟花,一大堆散落的亮光交织在一起,像一种花……夏天街上常常开的那种什么来着?”

    “是紫薇花吧……”她随口说,“就是花瓣层层叠叠,像薄薄的丝绢堆叠起来的,和普通花的形状不一样……”

    站在她斜前方,与未艾紧握着手的程希宣,在这一刹那,如遭雷殛。

    他慢慢地放开了未艾的手,站在漫天的烟火之下,一动不能动。

    天空的烟花,在一瞬间,全都散落,化为乌有。

    他只觉得自己的后背,冒出了细细的冷汗。

    紫薇花,层层叠叠的花瓣,像彩纸堆叠起来的,却没有花的形状。

    烟花落尽,喧闹广场的黑暗中,他却只觉得自己周围忽然一片安静。

    只有耳边,远远的一点声音传来,那是那个秋日,他眼睛看不见的时候,林林坐在他的身边。

    她说:“那些花开得真好,不知道,是什么花?”

    他习惯性地转头看了一下,在夏日极其刺眼的阳光下,他影影绰绰地看见那些花朵,盛开在浓绿色的背景中,颜色淡白。

    他说:“好像是紫薇花。”

    “真漂亮,层层叠叠的花瓣,像丝绢堆叠的一样。不过这种花,近看的话,又不太好看,没有花的形状……”她这样说。

    宋青青……或者,她其实,也不是宋青青。

    她是千变万化的蝴蝶,是流动不定的光彩,是烟云离合,满是迷雾。

    就像没有勇气睁开眼看着命运一样,他站在黑暗中,深深地感觉到了一种恐惧与悲哀。

    烟花停歇了一会儿,然后突然半空中一亮,千朵万朵的火花,在空中竞相绽放。

    这是烟花大会的最后一刻,空中不停有流溢的亮光从天而降,明明暗暗,光华万丈,下面所有人都仰望着这些边开边谢的花朵,在天空中,奢侈地绽放出所有的光与色。

    在这种明暗的无序交替中,在周围的欢呼声中,他在不知名的恐惧之中,终于还是忍不住,猛地转头看她。

    天空烟花亮起,她骤然呈现在亮光之中。就像他在沉入黑暗的那些日子里,秋日的午后,阳光之中,她呈现在骤然出现的光中,一闪而逝,一道淡淡的剪影,很快就消失了。

    烟火的光芒在她长长的睫毛上,微微一闪,就像是泪光一样,穿越过他们之间的空气,滴落在他的心口上,涟漪一样的悸动,轻微回**,久久未能止息……

    那轮廓,曾经被阳光用刀子刻在他的心上,是他在黑暗之中,一遍又一遍地摹刻过的样子。虽然被刻意改变,丰满了脸颊,扁塌了鼻子,除掉了那一颗朱砂痣……可她依然是她,那种令他心悸的感觉,根本无法抹去。

    层层的人影重叠在一起,光影交错的瞬间,整个世界轰然破裂,天空的灿烂光华,都向着他倾泻下来。

    他大脑一片空白,不自觉地退了两步,靠在了身后的树干上。他全身都没有了力气,觉得自己虚弱得,眼前什么都看不见了。

    在这样热闹的时刻,喧哗的人群中,他感觉到,胸口剧烈的抽搐。

    无法承受。

    看完烟火,人群渐渐散了,他们的车也终于可以移动。

    无论未艾怎么反对,但她还是不得不离开了。她将连夜横越北大西洋,回到圣安哈塔去。

    程希宣和他们一起回酒店,车子平稳无声地驶过街道,道路两边的路灯,如同顺着道路连绵起伏的明珠一般,点缀着道路的两侧。

    邵言纪开车,浅夏坐在副驾驶座上。程希宣坐在安静的后座,看着斜前方,那个看不清面目的女孩子。

    路灯一盏一盏,自他们身边流逝,光芒在她的身上,像水一样流动。前一盏灯的光还未逝去,后一盏的光已经投射过来,重重叠叠的灯光,流光幻影,时光瞬息万变,空间转换,来了又去。

    刹那间眼前迷幻,不知今夕何夕。

    程希宣觉得自己的心口,一点暗淡的酸涩涌上来,微微晕眩。

    回到酒店,浅夏洗了澡,立即就化好了陈怡美的妆。果然不出她所料,不到十分钟,邵言纪就来敲她的门。

    “出去散个步吧?”

    散步……刚刚看烟花回来,还要散什么步。

    可是,陈怡美是绝对不会拒绝邵言纪的,所以浅夏也只能惊喜地点头,说:“好啊好啊,等我一下!”

    她裹着厚厚的大衣,围着厚厚的围巾,就像是一个粽子一样圆滚滚地跟着他出了门,在楼下高大的松树之间,慢慢地走着。

    “你觉得我父亲怎么样?”他终于问。

    浅夏赶紧点头:“伯父人真好,真亲切!”

    “那么你觉得我呢?”他又问。

    浅夏用花痴而迷恋的眼神仰望着他:“你……你更好,比很好很好还要好!”

    他笑了出来,低下头,凝视着她,说:“如果,你不再介意以前我曾经给你造成的不愉快的话……是否能接受我的表白,让我们永远在一起?”

    浅夏深吸了一口冷气,瞪大眼睛,怔怔地看着他。

    她在心里想,真是对不起陈怡美,邵言纪对她的表白,居然,是她代她接受的。

    以后她,一定会遗憾的吧。

    但她依然还是装作惊喜地捂着自己的嘴,眼泛泪光,忠实又投入地将这场戏演下去:“邵……邵言纪……你不是说,要等我减肥到一百斤以下……才……才会……”

    “是啊,一开始确实是这样想的,但是真的喜欢上你了,没有办法了……无论你怎么样,我也接受了。”他说着,俯头凝视着她,伸手轻轻捧住她的脸,声音低若呢喃:“怡美……”

    “言纪……”

    她下意识地轻声唤出他的名字之后,才悚然一惊——不,不会接下来是……

    果然,他闭上眼,低下头,向着她吻下来。

    这……这是什么情况?

    她的脑中,快速地闪过无数念头——

    身为替身,应该要全心全意地投入委托人的角色,也就是说,她现在应该要充满幸福地与他相拥而吻,享受自己来之不易的爱情。

    可,身为一个十九岁的女孩子,这是她的初吻。

    为了工作,要把自己的初吻献出去吗?

    需要……这么敬业吗?

    她还在迟疑着,邵言纪的唇,已经即将落在她的唇瓣上。

    根本不受控制的,她将头一偏,下意识地推开了他。

    邵言纪站在她的面前,怔怔地看着她。

    她只能结结巴巴的解释:“我……我好开心,我……我觉得我承受不住……言纪,你知道吧,有时候……有时候人得到了自己一直梦想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就……就好像不敢相信……”

    看着她惊慌失措的神情,邵言纪才笑了出来,伸手拍拍她的背,低声说:“走吧,没什么。”

    她捂着自己的心口,一边和他一起走回去,一边亡羊补牢:“言纪……你说的是真的吗?你是真的喜欢我吗?我不是在做梦吗?”

    “不是。”他停下脚步,认真地说,“你回去好好休息,睡一觉。要是你明天醒来,觉得今晚的情形是做梦的话,那么就来问我吧,我会给你一百次一千次肯定的回答。”

    “你……你喜欢我?”

    “嗯。”他点头。

    “邵言纪……喜欢陈怡美?”

    “对。邵言纪,喜欢陈怡美。”

    浅夏瞪大眼睛看着他良久,终于慢慢地蹲在地上,泪流满面。

    邵言纪慌了,赶紧蹲在她面前:“怡美,你怎么啦?”

    “我……我好开心……言纪,你知道,梦想成真的感觉吗?”是啊,真的好开心,终于可以结束这场辛苦的委托了,终于可以避免和这个学长邵言纪碰面了,也终于,可以不需要和程希宣认识的人扯上关系了。

    她是真的,不想和他扯上哪怕一丝一毫的关系了。

    不明就里的邵言纪笑了出来:“喂,不需要这样吧?”

    “需要……你知道,一直以来,我喜欢你,有多辛苦吗?”

    他揉揉她的头发:“以后我会补偿你的。”

    “不公平,一直都是我这么苦追你,所以你以后一定会不把我放在眼里的……”

    “怎么可能!我一定会加倍疼爱你的!”

    “真的?”

    “真的!”

    “发誓?”她仰起头,用水汪汪的泪眼看着他。

    他好笑地将她抱起来:“发誓就算了,反正你以后有几十年的时间看我能不能做到自己的承诺……哎,怡美,其实你虽然胖,可是不太重哦,这说明你身上都是肥肉,是可以很容易地减掉的。”

    因为那都是硅胶啊,和真正的重量能一样吗?

    浅夏“切”了一声:“这是因为你心情好,所以才觉得我轻吧……那,要是我减不掉肥肉,你就不喜欢我了吗?”

    “这倒不会。不过我觉得你还是努力一下比较好。”

    “讨厌!”

    兹事体大,万万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浅夏借口自己今天滑雪有点累,要去按摩,送走了邵言纪之后,她一个人躲在按摩房内,赶紧打给陈怡美:“陈小姐,这桩委托,我看可以到此为止了。”

    陈怡美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道歉:“林小姐,是我让你惹上了麻烦吗?真对不起……”

    浅夏在电话这边笑出来:“哈哈,你别着急啦……你现在在哪里?”

    “我也到美国来啦。就在你们附近的一个滑雪场,听说开车只要半小时。我要努力练习滑雪。”

    “啊,真抱歉这么晚了还打扰你,我还以为你现在在国内呢……”她赶紧说,“不过你在附近就太好了,立即赶过来吧!”

    “到底是……出什么事了?”她迷迷糊糊地问。

    “是邵言纪,向你表白了!”她一字一顿地说。

    陈怡美在电话那边“啊”了一声,便再也没有声音了。

    “陈小姐?”浅夏拍了拍话筒。

    “我……对不起,我是太……我不知道怎么办……”那边终于传来她的声音,抽噎着,泣不成声。

    浅夏在这边释然微笑,果然,她表演的喜极而泣是正确的。

    “赶紧回来吧,反正你们明天早上就要离开这里了,不可能再去滑雪了,我们今晚就换回来,明天的圣诞节,你可以和他在一起度过了。”

    “嗯,嗯!多谢你,林小姐……”

    “不需要,立即过来吧!”

    陈怡美住在靠近安全梯的那一间房间。

    程希宣一个人在安全梯内的幽暗灯光中站了好久。门后是灯光照不到的地方,他一身黑衣,在黑暗中,仿佛不存在一样。

    沉浸在虚无又浓重的暗夜中,他静静地等待着她,或者,在等待着结局的来临。

    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点冰冰凉凉在胸口隐隐波动。

    似乎,在害怕知道真相,可又似乎,不知道真相的话,自己将永远陷在残缺之中。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有个女孩子出了电梯,踩着地毯向这边走来。

    他站在黑暗的安全梯内,看着她走过来。

    陈怡美,矮矮胖胖的那个女孩子。走廊上的灯幽暗,隐隐约约,照在她的身上,这么天衣无缝的一个女孩子,难道真的会是林浅夏妆扮的?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反倒安静下来,他走出安全梯,低头向着她走去,擦肩而过时,她被撞倒,摔在了走廊上。

    “啊,不好意思,陈小姐。”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扶起来。

    摸到了,她的手腕,软软的肉,微温,不像是硅胶贴上去的触感。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往她的手臂上摸上去,在一层鼓鼓囊囊的肉上,悄悄掐住了一点皮。

    如果是硅胶的话,当然是没感觉的。

    可陈怡美痛得立即甩开手,捋起袖子看着自己手腕上痕迹,结结巴巴地说:“程希宣,你……你不小心掐到我了……”

    因为胖所以柔软的手臂,在衣袖捋起来时,因为遇到了寒风所以起了微微一层毛栗子,细细的汗毛也因此竖起来。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逼真的硅胶。

    他深吸一口气,低声说:“抱歉,我太慌张了。”抬手帮她将袖子放下,顺着她的手腕滑下,握住了她的手掌。

    大拇指根部,那一条他曾经摸到过的疤痕,消失了。

    她不是宋青青。

    她不是林浅夏。

    他所有的猜测,都是错的。

    “真命苦啊……”

    浅夏连夜离开温暖的五星级酒店,拎着自己的小包,拿着那个“陈怡美”的津巴布韦假护照,上了最近一趟灰狗巴士。

    她刚刚把自己那个手机卡号给陈怡美,所以坐到车上后,第一件事就是换上自己原来的手机卡,刚一开机,老板的夺命短消息就过来了。

    “林浅夏,立即给我回电话!”

    浅夏吓得赶紧给老板拨过去。

    老板蛮横霸道,劈头就大吼:“马上给我赶到纽约来!明天有一场很重要的戏份!”

    “不……不是吧……”命苦的浅夏只好拎着包又冲下车,连夜买机票,直奔纽约。

    在纽约一家24小时营业咖啡厅,浅夏和卫沉陆碰头了。

    “啧啧,这造型,挺别致啊……”老板和她见面的第一件事,就是嘲笑她。

    “当初是谁求着我去帮助他的救命恩人的?”浅夏翻翻白眼,“老板,我相信你将来也会有挺着啤酒肚的一天!”

    “好吧好吧……”老板不再人身攻击,直接从包里丢出一个首饰盒给她:“哪,这个。”

    她拿过来一看,眼睛顿时瞪大:“老板,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个东西叫钻戒!而且……而且是这么大的钻戒!”

    “10克拉,闪不闪?”

    “闪!”

    “想不想要?”

    “……这种东西,就算我很缺钱也不能要吧。”浅夏心惊胆跳地抬头看他,“这个东西对女孩子来说,就等于是卖身契啊……”

    “切,你想要我还不给你呢,而且这个钻戒是假的,只是高仿而已。”他瞟了她一眼,一脸不屑,“这次的任务,装成柳子意的样子,戴着这个东西去跟我秀恩爱。”

    “你要和柳子意秀恩爱?”她一脸惊吓。

    “当然我也是装成别人的模样了,最近柳子意没什么新闻爆点,所以经济公司决定要弄个头条新闻——刚好有一家网络公司,那家公司的老板和柳子意是好友,不过他虽然背景雄厚,但毕竟刚刚成立,需要一个迅速吸引人眼球的爆炸新闻。”

    “不是吧,拿这个炒作?他们为什么不自己亲自出动?”

    “因为这个老板已经有妻有子,所以最好先将天后戴鸽子蛋与已婚男人在纽约甜蜜过圣诞的新闻放出来,渲染十天半个月,闹得越沸沸扬扬最好;然后潜心在国内拍戏的天后惊闻此消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接受采访辟谣,同时该网站再发布严正通告,老板是极品好男人,并且出示一家人的温馨照……最后发现那个女生原来是整容后的山寨翻版,为了想走红所以才恶意炒作,最后她在一片骂声中销声匿迹……”

    “这么炒,也不怕炒糊掉。”浅夏都服了那些策划了,她收起那个钻戒,说,“行,那么时间呢?”

    “明天,帝国大厦旁边吧。现在你先和我一起去我下榻的酒店。”

    “要不我们加一场戏,柳子意和已婚男人深夜共宿酒店吧,那个偷拍的人准备好了吗?”

    “偷拍的没问题,但是这么仓促,你行吗?”他端详着她的造型,“你起码得卸掉一百斤才行吧?”

    她得意地扬起下巴:“给我十分钟,我能让玛丽莲梦露重生!”

    当晚,天后柳子意和已婚男人十指相扣进酒店的照片,就被某个号称自己在纽约旅游偶尔目击到的人,贴在了微博上,第二天,上了各大报纸头条。

    “天后也在纽约哦,我们今天会不会遇见她啊?”

    邵言纪在车上研究着的新闻,笑着问陈怡美。

    陈怡美沉浸在幸福之中,笑得花朵一样灿烂:“要是能遇见就好了,我还蛮喜欢她的哦!”

    “可是她和已婚男人约会,是小三插足哎……”

    “是吗?这可真不好……”她赶紧跟着邵言纪的语气走。

    “不过她唱歌真的不错,我也很喜欢。”邵言纪又说。

    “是呀是呀,她唱歌超级好听的!”

    程希宣冷眼旁观,看着这一对沉浸在幸福中的恋人。虽然看起来有点不协调,可是只要他们自己幸福了,那么一切都没问题,不是吗?

    “既然你们去玩,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在前面那个商场门口放你们下来可以吗?”程希宣问。

    “好,麻烦你了。”这一对甜甜蜜蜜过圣诞的人,当然不愿意有个电灯泡在自己身边了。

    就在他们的车驶近广场时,陈怡美忽然看见了广场上一对人影,顿时吸了一口冷气,趴在窗上叫邵言纪:“你看你看,柳子意!”

    “不会吧,这么巧?居然真的遇到了!”邵言纪抬头一看,立即兴奋地叫程希宣:“就在这里吧,我们要下去看看!”

    程希宣将车子拐到广场入口,他们两人谢过他,立即冲向里面,围住柳子意。

    柳子意一副天后气派,穿着白色的皮草大衣,手中挽着爱马仕的包。邵言纪和陈怡美向她要签名,她点点头,扯掉了自己的手套,露出了手上的大钻戒。

    程希宣坐在车内,冷眼看着她。

    细高跟的靴子,冷感的黑色皮革一直包到大腿;褐色的卷发,衬得一张妆容精致的脸小得只有巴掌大;手掌纤小,虎口处纹着一只小小的蝴蝶,那种靛青色衬得她的手越发白嫩。

    明明是,这么无懈可击的一个明星,骄傲而特出,带着一股凌厉的美,即使站在异国的街头,也依然是可以被人一眼认出来的娱乐圈女星。

    为什么,他始终觉得,她是第一次见面时,落在他车上的,那一片云朵,夹带着灿烂夺目的光辉,以无法抵抗的力量,侵袭了他的人生。

    结束了他,顺理成章,完美寂静的人生。

    邵言纪和陈怡美忽然同时呆住,面面相觑。原来,这两个奔上去要签名的人,身上却没带任何纸笔。

    程希宣将车子熄火,取过车上的纸笔,下了车。

    脸颊上微微一点冰凉,迅速融化。他抬头一看,阴郁了一上午的天空,忽然下起了小雪。

    如果这一次,没有认错……那么就承认命运,不要再抗拒自己的心了。

    他向柳子意走去,将自己手中的纸笔交给她。

    她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接过笔来,利落地一圈一划,签好了柳子意三个字。

    细细的雪,疏疏地自他们身边落下,天气阴沉,她浓密的卷发堆在肩上,隐隐约约,描绘出脸部的线条轮廓。那些线条,在他的脑海中曾经描绘过千遍万遍,而这一刻,重合在他的眼中,天衣无缝。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神情淡漠,就像看着陌生人一样,点了一下头,将自己手中的笔递还给程希宣。

    他接过笔时,忽然抬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柳子意愕然睁大眼看着他,还来不及反应,程希宣的手顺着她的手腕滑下,握住了她的手掌,捏住她的大拇指。

    摸到了,大拇指根部,那一条疤痕。

    微微一点突起,仿佛,有一根刺,永远地扎在那里。

    那是她在电梯坠落受伤时,留在她身上的,永远不能抹去的伤痕之一。

    不会消失,无法拔除。

    永生永世。

    她的脑海中,蓦然闪过以前他眼睛失明时,握着她手掌的情形。

    就像是被烫到手一样,她想要狠狠地甩开他,然而他却掀起她的发丝,看了看她的耳后,然后抬手用力擦去。

    遮瑕膏被抹掉,耳后那片因为不见天日所以显得异常白嫩的肌肤上,显目的一点艳红色,就像一滴血珠,刺入他的眼,让他胸口那一颗心,在刹那间猛烈地跳动起来。

    她用力推开他,慌乱地质问:“你要干什么?”

    他却没有回答,只是用力抱住她,将自己的脸埋在她的发间。

    所有的猜疑,终于得到肯定的回答。

    一刹那间,胸口剧烈的云气弥漫,有什么东西轰的一下炸开,让他整个人几乎都狂乱了。

    喉口窒息,什么声响也无法发出,他只闻到她发间的气息,淡淡柑橘的香气,清新舒适,掺杂着一种异常恬淡又单薄的气息,似有若无,仿佛暗夜中青草的呼吸。

    就像整个人坠落在漫天漫地的绯红色花朵中,神之花的炫目光华,淹没了他,再也无法抽身。

    他低声,如同呢喃一般在她的耳边说:“林浅夏……或者是宋青青,不要假装不认识我了,我早就说过……无论在哪里,我都能一眼将你从人群中认出来的。”

    浅夏的眼睛,愕然睁大。

    “不管之前发生了什么,不管怎么样,林浅夏……我爱你。”

    爱,这样的字眼,从这个曾经残忍无情地说出希望她死掉的人口中说出,她听在耳中,却只觉得愤怒狂涌上自己的脑门。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抓住他的手腕,踹向他的膝盖。

    在邵言纪和陈怡美的惊呼声中,程希宣在她攻击自己的瞬间,放开了她,仓皇地退了一步,看着她微微笑了出来。

    旁边的卫沉陆立即将浅夏拉开,护在自己身后,瞪了他一眼:“程希宣,你疯了!”

    程希宣没有理他,只是盯着他身后的浅夏,良久,没有移开目光。

    而浅夏盯着他,一字一顿地,慢慢地说:“程希宣,我早就说过了,我已经不再爱你了,我也不再恨你了……从今以后,我们是路人,什么关系也没有。”

    “劲爆消息!原来天后柳子意和已婚男人的恋情根本不够看的!”

    “风起云涌,这中间还插了一个超级豪门完美男人的三角恋!”

    “柳子意脚踏两只船,豪门大少苦恋花心女,已婚男纽约做陈世美,娱乐圈再掀暴风雨!”

    愤怒地念出以上这些耸人听闻的标题,柳子意把报纸摔在浅夏的面前:“林小姐,请你给我个解释?”

    林浅夏今天的妆容是一个极其普通的职业女性模样,她端坐在餐厅的椅上,神情疲倦:“对不起,柳小姐,我当时不知道这个人会忽然冲出来表白……你可以向媒体解释他只是你的忠实粉丝。”

    “那么那些目击者在论坛上说的,我不再爱你了,也不再恨你了,是怎么回事?我要怎么解释?”

    “是他们听错了,我说的是,我和你毫无关系,我们只是路人。”虽然运气不好被几个去纽约旅游的中国游客看到,但反正又没被拍视频,她一口咬定,谁也奈何不了她。

    柳子意瞪大眼睛看着她,良久,神情忽然松懈了下来。包厢内寂静无声,她凑近浅夏,悄悄地问:“他是真的当众冲出来对我表白?”

    浅夏点点头:“是,对你表白。”

    “他是我的歌迷?”

    “可能是吧。”

    “哦……”她若有所思,微笑了出来,“林小姐,这次虽然出了点麻烦,但造成的轰动效应更大,我就不追究你的责任了,那么……报酬我依然打到你原来那个账号,也希望你能像以前一样,对一切保持缄默。”

    “放心吧。”她当然知道柳子意要干什么,但她并没兴趣关注。

    天后手指上那个鸽子蛋,被人放大了之后在论坛研究了足足有一星期,虽然很模糊,但是经过研究,最后众人得出的结论是,10克拉。

    “真精确。”课间十分钟,浅夏吃着薯片,看着报纸,惊叹。

    同班男生凑过来问她:“浅夏,你喜欢这个柳子意啊?”

    “蛮喜欢的。”因为她是个大主顾,给钱也很爽快。

    “哈哈,这种女人你也喜欢?脚踏两只船,现在又勾搭上了那个超级有钱人,叫什么……程希宣的,真是道德沦丧啊!”

    另一个八卦男生赶紧凑过来:“而且她还给一个有钱男人做小三,拉着人家的手在国外逛街,根本不避行人,假兮兮地把头靠在别人肩上笑这么开心……对方有妻有子,她都快被网上的人和媒体骂死了!”

    “是呀,的确笑得很假。”她把报纸拿远了看一看,端详着上面自己的模样,“我记得柳子意以前比这个好看啊……被偷拍的真的是柳子意么?”

    “废话,她本来就长这个样子,她的脸全国人民都认识!”

    “嗯,说的也是。”她说着,笑眯眯的。

    “不过比起这个娱乐圈绯闻,还是我们身边的新闻更震撼。”有个男生一脸八婆地问,“你们知道吗?那个陈怡美,居然真的追到邵言纪了。”

    “什么!”众人大吼,几乎把屋顶都掀翻了。

    “上次圣诞节之前,邵言纪说,自己会在圣诞节向自己喜欢的女生表白……后来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着?”

    “哪,就是这样。”那个男生指指窗外经过的,牵着手甜甜蜜蜜一起在雪地里散步的邵言纪和陈怡美,“圣诞过后,他们就这样手牵手地出现了!”

    众人顿时都沉默了,看着那两个人在雪地中笑闹着跑远,良久,有人喃喃地说:“看起来,真是不太相配……”

    “不过,他们自己喜欢就行了,不是吗?”浅夏看着他们,带着笑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坐在拥堵的公交车上,看着街边的景物自身边缓慢流逝,浅夏将自己的头靠在玻璃窗上,怔怔出神。

    手机震动,她打开来看,是卫沉陆的消息,老板的命令还是这么简明扼要:“新任务,开邮箱。”

    她用手机登陆邮箱,路上信号不好,登陆界面迟迟没有显示。

    公交车上的电视广告终于放完,开始播放娱乐新闻。

    “面对最近纷纷扰扰的传闻,一直缄默的柳子意终于在今日上午召开记者会,出面澄清一切。”

    柳子意盛装打扮,顾盼生辉,在水银灯下,简直可以说是神采飞扬。

    “我和某网站CEO的绯闻,绝对是没有根据的传言,我们只是以前曾经见过几次面,然后这次偶尔在异乡街头碰见,所以才聊了几句,但真的是普通朋友。”

    下面的记者举手提问:“那么,你们两人被偷拍到一起牵手进酒店的照片,柳小姐对此又作何解释呢?”

    “纽约的酒店虽然多,但是华人喜欢入住的只有那几家,我们也是到了门口才发现下榻在同一家,然后因为当天天气冷,门口有点薄冰,我又穿了那么高的高跟鞋,所以他很绅士风度地牵我的手进入。我觉得他是一个特别好的男人,但可惜我们只是朋友关系。”

    天后虽然是唱歌的,可是演技也相当不错,态度诚恳,神情坦**,让浅夏这样的专业人士都肃然起敬。

    “对于和程希宣的绯闻,真相又是如何呢?”

    “没有人能阻止一个人喜欢自己,是不是?”柳子意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无奈的笑容,“不过,将来怎么样,谁也不知道,他对我的心意我已经了解,只是我还不敢仓促接受别人的爱,希望能相处一段时间再说。”

    下面的记者顿时大哗,本来只是随便过来拿红包、坐在下面无精打采的经济财经类记者,顿时精神一振,询问声此起彼伏:“是柳子意和程希宣有发展的可能吗?”

    “程家是否真的会愿意让娱乐圈人进入自己家门?”

    “程希宣的母亲就是世界小姐,选美出身,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传闻程希宣和方家大小姐方未艾已经即将订婚,难道程希宣真的会因为柳子意而放弃与方家联姻吗?”

    柳子意矜持地抬起下巴,不做任何回答。

    助理赶紧护着她离开,经纪公司的人出来做结束语:“柳子意小姐言尽于此,请大家不要妄加揣测,一切都要等待时间!”

    这句话一说,简直就是催着大家猜测了。

    记者们蜂拥着去追经纪人和柳子意,努力要挖掘更多料。

    明星,豪门,三角恋、劈腿,小三,夺夫战、商场,联姻,娱乐圈……所有吸引眼球的元素,尽在此桩绯闻。

    所有人的眼神中,都透着兴奋的光芒——让八卦来得更猛烈些吧!

    公交车上的人,也在沸沸扬扬地议论,有人认为柳子意是小三,插足别人婚姻;有人认为程希宣劈腿,抛弃自己多年的恋人;有人觉得还没结婚就散场,只能说是真爱无敌;有人痛骂狗男女,有人同情失爱弱者……

    浅夏觉得真可笑,她靠在玻璃窗上,无声地笑着。

    这个世界上的人,谁会知道真相呢?

    柳子意再怎么谋划轰动效应,也注定会落空,程希宣这样的人,是绝对不忌惮当面打人巴掌的,追问他和柳子意绯闻的记者,能得到的回答只会是,我和未艾的婚礼,将会如期举行。

    因为程希宣,即使豁出自己的性命,也不会让方未艾受到一点伤害的。

    邮箱终于打开了,里面是一个熟人的信。齐娜娜,那个曾经委托她去见网友的女生,给她写了信——

    林姐姐:

    自上次你帮我料理了那个网友之后,我现在真的有听你的话,乖乖地上学。可是,可是我其实还有件事没告诉你……其实我之前,因为很相信他,所以我把我学校也告诉他了。

    前几天,那个“西蒙王子”好像被保释出来了,他现在天天堵在我们学校门口,而且他一定要我去和他见面一次了断,不然的话,就一直缠着我不放。

    我不敢告诉爸爸妈妈,也不敢惊动学校,怕会给我记过,所以我现在唯一可以信赖的人就是你了,请你一定要帮我!

    我的电话没有变,请尽快联系我吧!

    ——齐娜娜

    售后服务也是浅夏的工作范围之一。

    所以她和齐娜娜确认了一切事宜之后,第二天下课后,奔赴约会场所。

    “可是,我很担心他会叫一大堆坏人过来,林姐姐你要担心啊!”

    “放心吧,没事的。”

    可是,做好了一切准备之后,过来的人还是让她吓了一跳。

    那猥琐大叔的身后,果然远远跟着一群人。那群人领头的是个红头发男人,手臂上一个狰狞的蝎子刺青,居然是熟人。

    就是以前程希宣住院的时候,隔壁那个女病人的儿子,和她发生争执过的混混嘛。

    她忐忑地打量着面前这十几个人,在心里思忖着,难道这个猥琐大叔,真的为了报仇,而带这么多人过来?

    要是她没受伤之前,身手灵活,对付这么多人也没什么,可是现在……

    那个混混当然不认识她,他往行道树上一靠,把手中的铁管在树干上敲着,随身携带着这样的凶器,居然一点都不在意被人看见。

    她左右看了看,硬着头皮走向那个四十多岁的猥琐大叔。

    大叔一看见她,立即缩成一团:“同……同学,我……我只是想要点医药费的……你,你不需要叫这么多人跟着我吧?”

    浅夏莫名其妙,扫了那群人一眼,忽然明白过来,其实那群人根本就不是这个无能大叔叫来的,他现在也怕得要死呢。

    所以她一脸拽拽的样子,“哼”了一声,压低声音说:“现在你知道了吧?以后要是再敢在我面前出现,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他早吓得腿都软了,看她捏着双拳,就要像上次一样暴扁自己一顿,吓得赶紧抱头就跑。

    浅夏在他身后大吼:“你要是再敢在网上勾搭小女生……”

    “不敢了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话音未落,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浅夏翻翻白眼,利落地转身就要走时,却发现那群人一声唿哨,当头那个红发男抡起铁管就向着旁边的停车站走去。

    她有点诧异,本想要离开,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悄悄地跟了上去。

    他们到地下车库,几个人站在那里抽了几根烟,电梯叮的一声开了,有人走出来。

    浅夏在门口,看不见是什么人,但很快就知道了,有人说:“程希宣,兄弟们在这里等候多时了。四叔让我们给你托个话,你们老是躲着也不是办法,要一条命,还是两条命,自己选。”

    浅夏靠在门口的墙壁上,屏住呼吸,听到程希宣冷冷地问:“那个混蛋呢?他那条命是已经没了?”

    “这个我们不知道,我们都是替人做事的。”红发刺青男说着,晃着手中的铁管,“别想逃了,这世界就这么大,你们能躲到哪里去?”

    程希宣没说话,似乎不打算理会他们。

    地下车库一片安静,浅夏正在迟疑,忽然听到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响,有几个人冲了出来,全都穿着黑色西服。

    浅夏心里了然,程希宣近期遇到这么多事情,身边当然要配保镖了。

    见保镖出来了,那一群人不由分说,抡起手中的铁管就和他们群殴。

    浅夏正想要悄悄离开,旁边被砸起的一块碎玻璃,带着风声向着她飞来。她下意识地叫出来,捂住了自己的头,转过身去。

    程希宣已经瞥到她的身影,他奔到她身边,打量一下她,皱眉问:“你又打扮成这个小女孩,蹚这趟浑水干什么?”

    浅夏知道他早就见过自己这个造型,现在要假装也没用,只好抱着头,白了他一眼:“你当我闲的?我只是不小心被扯进来的!”

    还没等她说完,后面那个红发男又抡着铁管扑上来了。

    程希宣下意识地推开她,避开砸过来的管子,谁知自己的肩胛骨却被重重砸到,两人一起摔倒在墙角。

    浅夏还想站起来和那群人干架,谁知就在手按住他腰时,手上忽然触到了湿黏的血迹。

    她吓了一跳,赶紧将手抽回来,一看他的后背,被墙上那块碎玻璃划过了衬衣,一动就有血迹流下来。

    “你……你没事吧!”她抬头看他,颤声问。

    他摇了摇头,说:“没事,这边没有大动脉。”

    浅夏看伤口并不大,略微放下心。那边的混混毕竟是业余的,在专业的保镖的打击下,早就作鸟兽散了,个个冲着门口狂奔,向着他们这边而来。

    看起来,就算是被抓,那群人也想把他们抓作垫背的。

    “快跑!”浅夏拉起他,两人在暗夜的街上没命地奔跑。

    这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时刻,这样的深夜中,喘息出来的气都变成了白烟。他们的肌肤,在奔跑中,感觉到点点冰凉粘在身上。

    抬头仰望,天空中有雪花,缓慢地飘了下来。

    程希宣的伤口虽然不大,但在奔跑的途中,还是因为疼痛而稍微减缓了脚步。浅夏紧紧地握着他的手,拖着他往前跑,十指与他紧紧相扣,仿佛永远都不会丢下他。

    即使在现在这么危急的情况下,他却觉得心口中流溢出一些让他难以自禁的甜蜜来。身后那些凶神恶煞的人在追赶着他们,这样的冷落街道,两旁的路灯一枝一枝在他们身边流逝而过,轻雪在他们身边尘埃一般飞舞,他们牵着手,在一路流动般的光彩中,就像携手奔向一个未知的梦境。

    就像,很久以前那一次,他们从公园里偷了几棵野草,她拉着他,也是这样在街上狂奔。

    真奇怪,现在想起那个时候,即使在这样危险的情况下,他也觉得自己的心口,一点淡淡的甜蜜。

    只是那个时候他并不知道,那其实是他,最幸福的时刻。

    可是,虽然浅夏跑得不慢,但受伤的他毕竟还是拖累了她,后面的人紧追不舍,渐渐地近了,保镖人数没有那些混混多,被缠住了,一时没有赶上来。

    他在一个拐弯口放开她的手,放缓脚步,急促地说:“你先走吧,我不会有事的。”

    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大吼:“别开玩笑了!”

    他怔愣了一下,被她拖着,不由自主地跟随着她往前跑。

    后面杂沓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们仓促地回头,甚至都可以看清后面那些人的面容了。

    真的跑不动了,没办法了。

    程希宣因为失血,有点晕眩,靠在旁边的电线杆上,示意她先跑。

    浅夏的头发上已经挂了一层薄薄的雪,她盯着程希宣,有一片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又被热气蒸腾成一滴水珠,自她的眼睫毛上坠落下来,在脸颊上光芒幽微,倒像是一颗泪珠。

    她回身,挡在程希宣的面前,盯着冲过来的那些人,大吼:“你们别过来!敢……再过来试试看!”

    “试试就试试,怕我们不敢替你收尸?”红发混混上前抓住她的衣服,往后一推,她刚刚养了半年的伤,体力不比以前,刚刚跑得脱力了,踉跄着连退好几步,脚一软,就要摔倒在地上。

    就在她的头要与地面接触的时候,程希宣一把抱住了她,将她扶了起来,低声问她:“你没事吧?”

    浅夏仓皇地回头,隔着稀疏下落的雪花,她看见程希宣在幽暗的夜中,目光明亮,却是那么平静。

    “没事就好了……快走吧!”程希宣放开她的手。

    “好吧,既然如此,那我就只好按照四叔说的……”红发刺青挑衅地挥着铁管,向着他的腿做了一个高尔夫的击球动作,“你代替她,也一样。”

    还没等他说完,浅夏已经转身向着他们这边冲来,直扑向那个红发刺青。他眼看着她来到,还没来得及防备,她已经伸手抓住那个人的手肘一托一扭,那个人的关节剧痛,手中的铁管不由自主地松落了下来。她立即抓住了那柄铁管,死死地握着,挡在程希宣身前。

    红毛愕然,瞪着面前这个貌似只有十四五岁的小女孩,大叫:“就凭你也敢拦我们?”

    浅夏用力摇头,用虚弱的声音,结结巴巴地说:“你们……你们还不快跑?我……我要报警了!”

    她色厉内荏的威胁并没有阻止住他们,反而他们的圈子越围越小,红毛接过别人手中的一柄西瓜刀,先冲了上去。

    浅夏干脆利落地抡起手中的铁管,向着他的脸颊,啪的一声拍了过去。

    不偏不倚,铁管抽在他脸上,剧痛无比,红毛捂住自己的脸,顿时“嗷”的一声叫了出来。

    后面的人见头头一下就被打了脸,立即涌上来,想要群殴。

    浅夏在混乱之中不慌不忙,拍拍拍几声,专门抽他们的脸,不一会儿,那些混混个个都是眼泪鼻涕,夹着鼻血,惨不忍睹。

    她只觉得自己的手臂瑟瑟发抖,虽然这几下管子抡得轻松自在,可其实体力透支,已经支撑不住了。

    她喘息沉重,挡在程希宣面前,用管子对着他们,咬住下唇不说话。

    那群人互相看着,畏惧地不敢上前。

    程希宣坐在地上,抬头仰望着她。她护在他身前,额前乱发之下,目光在远处的灯光下,隐隐透着狂乱的光芒,一瞬间,无比灼眼。

    在这样的暗夜中,他听到自己的心口,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在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这也许会是,自己一生中最安心的时候了。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有一个女孩子,挡在他的面前,保护着他,帮他拦下一切。

    仿佛是被她的气势吓倒,那些混混们面面相觑,一时竟然不敢上来。

    正在他们踌躇的时刻,后面保镖已经追上来了,越来越近。

    红毛“呸”了一声,捂着自己肿得高高的腮帮子,看着面前紧紧握着手中刀子的浅夏,悻悻地说:“算你狠,等着瞧吧!”

    一群人转身而逃,浅夏这才觉得自己全身的力气在瞬间都被抽光了,刚刚支撑她的那股劲一下子消失殆尽,她脚一软,顿时坐倒在程希宣的身边,丢开了刀子,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程希宣轻轻地伸手,揉揉她的头发,低声问:“没事吧?”

    她茫然地摇摇头,看看自己手腕上沾染到的血迹,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

    程希宣伸手帮她擦眼泪,说:“怎么啦?刚刚明明很厉害的样子……”

    他声音很温柔,动作也温柔,手掌温温暖暖的。

    那指尖的温暖,渗进她的肌肤中,在这样的寒夜中,她真的很想将他的手握住,贴在自己冰冷的脸上,暖一暖自己。

    可,她终于还是用力咬住下唇,将他的手打开,将自己的脸埋在了膝盖上。她想,没有办法留住的温暖,始终是没有用的。

    她要不到,也不想要。

    他毕竟为她受伤了,所以她扶着他上了车,两个人在后座,车内开了橘黄色的小灯。她扳过他的肩,就着暗淡的灯光,看着他背后的伤。

    血迹在奔跑中又渗出了不少,在他浅色的衬衫上,格外触目惊心。

    她俯头贴近他的背,仔细地看着。

    她的呼吸,因为刚刚的剧烈运动而未能平息,急促的喘息喷在他的后脖颈上,让他那里的肌肤,忽然起了一层微微的鸡皮疙瘩。

    外面的暗淡景色,在他们的身上流逝。他看到映在车窗上他们两个人的影子,她维持着这样姿势,跪在他的身侧,仿佛伸着双臂抱着他,将她的头搁在他的肩上,一动不动。

    忽然之间整个世界恍惚起来,水波粼粼。

    因为心中不明的那一种动**不安的悸动,程希宣不由自主地放缓了呼吸,凝视着他们的影子,但愿这一刻,永远不要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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