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大结局(四)平乱·骸骨·自戕·活祭……
翌日天明时分,长安的消息传回了祭宫。
德王身边的亲信都尉张扬来报,道:“陛下,德王殿下和袁将军到长安后,先派了五十斥候入城探报,便发现,巡防营上将军徐钊已然叛变。”
“二十六夜里亥时半,徐钊调了最亲信的五千兵马入城,先控制各处衙门,又闯入禁中,将留守的六部朝臣皆捉了起来,宁尚书惊闻之下,立刻传信金吾卫与四方守城军,与巡防营兵马在朱雀门之前恶战对峙——”
“宫中贵妃娘娘,同样在二十六夜里发动宫变,但她此番能用的人手只有太子未能带出长安的一千龙武军,宫变刚发动不久,皇后娘娘得知消息,立刻命人自北面宣武门出宫,以皇后御令调集了禁军北营的五千人马,双方在宣武门恶战一场之后,北营禁军控制了贵妃娘娘,内宫的局势很快稳定了下来。”
“东宫之中,太子妃派人把守了各处宫禁,明显她知道太子的计划,本来是等太子大胜回朝的,却不想太子已经败了,倒是宁侧妃,得知消息后派人联系宁尚书,暂时稳住了东宫和禁中情形,得知太子在龙脊山谋反,她已经白身待罪了。”
张扬说完喘了口气,又道:“巡防营那五千人本就不够坚定,袁将军昨夜带兵入城后,两个时辰便捉住了徐钊,巡防营死伤一千余人,其余人全都投降为俘,神策军这边只伤亡了百人不到,算是大胜,定西侯府、薛府、徐府等几叛臣府邸也已被控制,此刻德王殿下必定已经与皇后娘娘和宁尚书稳住了大局,陛下大可放心。”
不仅景德帝长出一口气,淑妃和裴晏也一同松了口气。
景德帝道:“好好,长安未生大乱便好。”
淑妃道:“到底是皇后娘娘,有她在,后宫大乱不了。”
裴晏近前道:“陛下,宁尚书和宁侧妃显然不知内情,还请陛下宽宥。”
景德帝无奈道:“朕知道你的意思,你安心,此番太子谋逆算是准备万全,一旦祭宫陷落,朕和尧儿殁于龙脊山,长安再乱,那太子所谋便成了,能有如今的局面,你和袁卿当为首功,长安诸人朕也定会重赏,宁家……朕不会将他们视为罪族。”
沉默片刻,景德帝道:“世忠,你来拟诏吧——”
于世忠会意,“好,奴才明白。”
于世忠去一旁奋笔疾书,不多时,废黜太子和贵妃的诏书便已定好,拿给景德帝过目之后,景德帝朱批明文,盖上玉玺,这份诏书便即刻生效。
他将诏书交给张扬,“此诏你带回去交给尧儿,令他务必肃清长安与内宫,所有叛臣下狱待审,贵妃打入御惩司,等一切安排妥当了,朕再班师回朝。”
张扬拱手道:“末将明白——”
等张扬领命而去,淑妃宽慰景德帝道:“陛下安心吧,如今所有战死叛军皆已处置妥当,所有伤亡的、立功受赏的也已记名造册,只等尧儿平定长安,臣妾看啊,要不了两日咱们便可回去了,眼看着陛下的寿辰快到了,如今这一劫已过,陛下往后尽是福泽。”
景德帝面色沉郁地摇头,“寿辰?如今这般光景了,还过什么寿辰呢?”
庆阳公主和宜阳公主也站在近前,二人对视一眼,纷纷上前来劝,宜阳公主道:“父皇不能这样想,不是还有尧儿和我们吗?今年是您六十整寿,常言说,大灾之后必有大福,您这天伦之乐才刚刚开始呢。”
庆阳公主也道:“宜阳姐姐说的不错,且长安的乱子虽不算大,但百姓们想必受惊不已,这等人心惶惶之时,正是需要您的寿辰庆典来安百姓们的心,何况万寿楼已经装潢完毕了,长安百姓可是一早就盼着与天子同乐,您届时让我们也跟着享受享受,正好冲一冲这些事的晦气。”
淑妃也笑道:“咱们劫后余生,又是陛下寿辰,这也太值得庆贺,宫里内内外外准备了许久,您可不能让大家的祈盼落空啊。”
景德帝经了肃王与太子之事,其实十分心力憔悴,但身为帝王,他的寿辰不止是他一个人之事,思及此,他不由看向守在自己跟前的众人——
章牧之和裴晏就不说了,淑妃心志坚毅,不离不弃,宜阳公主和庆阳公主也让他十分欣慰,尤其庆阳公主,当日在祭宫内安定人心不说,这两日还带着女眷们照顾伤兵,祭宫的侍从们死伤大半,若非有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女眷们在,战后只怕还要死更多人。
景德帝面上郁气淡了三分,点头道:“罢了,淑妃与庆阳所言有理,这个时候确实需要一件喜事来安定长安百姓和朝野内外之心。”-
得知长安情形,最庆幸的终究还是宁珏。
他的伤已被包扎好,不致命也不会落残疾,但即便是得知父亲和姐姐都选对了,他面上也只现出了片刻神采。
他靠在军帐一角,面上意气不在,青黑的眼窝和满脸的胡茬,令他看起来狼狈颓唐,浑似过了而立之年,“陛下不惩治宁氏是陛下开恩,但我和我父亲将来在朝中是难以立足了,还有我姐姐,翊儿死了,还有瑾儿,瑾儿是太子血脉,若他活不下来,那我姐姐也与死了无异,长安城,往后再没有宁氏了。”
他已几日未得好睡,此刻眼底血丝密布。
姜离看着他道:“长安内没有宁氏,长安外还有浩大天地,你不是一开始就不想回朝中吗?只要性命犹在,以后在江湖上行侠仗义不才是你想做的吗?”
宁珏苦涩地摇头,“那我父亲,我姐姐呢?我父亲苦心经营多年,满腔忠君之心,如今这一切都如梦幻泡影了,我姐姐有太子的孩子,她和瑾儿该如何?”
“若真到了难以立足的一刻,这些经营也无足轻重。”
太子谋反,宁氏必受牵累,哪怕景德帝开恩仍留用他们,朝野内外又怎少的了流言蜚语?再往后新帝登基,对宁氏的芥蒂只会更深。
裴晏心思通透,不想说好话安慰宁珏,但宁珏却反问,“师兄说的轻巧,若有朝一日要师兄不要裴氏这么多年来的爵位与尊荣,师兄可舍得?”
姜离欲言又止,裴晏却淡笑一下,“也不是不能舍。”
宁珏哪里能信,无外乎觉得裴晏站着说话不腰疼,见他如此,裴晏和姜离也知此事对他打击太大,一时半会儿难缓的过来。
待从宁珏的厢房出来,姜离边走边道:“也不知曲叔如何了。”
裴晏柔声安慰道:“陛下已经下了诏书,不日他们便会知道其谋反被废之事,到时自会回来的。”
姜离忧心不减,“怀夕还受着伤……”
“你放心,曲叔疗伤也是好手。”
见他说的自然,姜离转头看他,“你很了解?”
回廊四下无人,裴晏便道:“当年沧浪阁在江湖上也是腹背受敌,我替师兄之后,免不了经过几次恶战,自然知道曲叔的厉害。”
姜离看着裴晏,心底那股子奇异之感又浮了起来,“从前在书院多不服你,可料不到,后来我竟认你做了师父,我唤你‘小师父’时你做何感想?嗯?小师父~”
裴晏望着姜离促狭的眉眼,只道她说的一点儿没错,娴静端庄的大家闺秀薛大小姐,根本不是姜离,只有眼前这样的,活泛灵慧,又胆大不遵礼训的才是她。
裴晏耳旁那“小师父”三字还在回荡,一颗心也无可抑制地急跳起来,他坦诚地道:“很受用,很好听。”
“好啊,没想到你裴鹤臣看起来谦谦君子,却爱占我这种便宜。”
姜离嗤之以鼻,可对上裴晏双眼,面上却生薄热,她忙转身往前走,又道:“我宣布,适才就是你最后一次听我喊那三字,往后再不可能——”
裴晏眼底溢出笑意来,待要找补两句,却见姜离忽然驻足,又转过身,往他们身后远处看去。
裴晏也停下来,往后方一看,无论是近处还是远处,根本无人。
他不解道:“怎么了?”
姜离蹙眉道:“也不知是祭宫里还有些混乱还是怎么,这两日我总有一种被人盯视的感觉,难道大家都知道我冒名顶替的事了?”
知道自然是都知道了,可被盯视还是过于奇怪。
裴晏默了默道,“怀夕不在你身边我还是不放心,今日开始,我让十安守着你。”
姜离正想拒绝,裴晏道:“拒绝也无用。”
姜离撇嘴,只好应了下来,这时,裴晏不知想到什么,也迟疑道:“说来那夜我去调兵之时,也有几分古怪——”
姜离还未听他说那夜详细,忙道:“如何古怪?”
“神策军在赤火原上演武,倒也算常事,但我去的时候他们正好拔营,说是准备天亮之后回长安,就这样巧,刚好可以立刻出发来龙脊山救驾,因此一夜功夫便赶到了,结果虽是极好,但总觉得太巧了——”
姜离沉吟道:“两地之间相隔大半日路程,他们没道理提前知道太子谋反,这只能解释为上天保佑了,我还担心此前因那袁焱之事,你去调兵之时他会不配合,却也没想到会如此顺遂。”
早前书院命案中,袁焱虽死,其罪责却牵连了袁兴武,裴晏道:“不,他并没有介怀,不仅没有介怀,来的路上,我才知他们府上竟然与我外祖父多有渊源——”
姜离一愣,“昭亲王?”
裴晏颔首,“不错,他当年是武举入仕,一开始便在我外祖父手下当差,后来靠着外祖父赏识,扶持他入了神策军,这才有了后来的功业,因此当夜我见他之时,几乎没费周折他便信了我的话。”
姜离道:“那便没什么奇怪了,如今大局已定,咱们安心等长安的消息罢。”——
至二十八这日晚间,虞槐安追逃叛军也有了消息。
太子李霂与定西侯高从宪等人带着剩下的万余兵马往西北方向逃窜,但因战败后人心涣散,路上波澜不断,有偷盗粮草补给换金银的,有合起伙来杀了自己的都尉,前来找虞槐安投降抵罪的,亦有明白大势已去,一边逃一边弃太子而去的。
待景德帝废太子诏书明发天下,西北方向的鄞州、蕲州驻军也加入到了这场平叛中,他们在叛军逃窜的路上设下埋伏,等虞槐安率部赶到时,这万余兵马只剩下了半数,而太子和高从宪等人见势不妙,竟微服而走,想就此隐姓埋名逃脱惩治。
景德帝收到消息后冷笑不止,直令虞槐安追踪到底,务必将太子与高氏诸人带回长安领罪,沉吟片刻,他又在圣旨之后加了“死活不论”四字。
至八月初一,长安城恢复如初,德王亲自返回龙脊山接御驾返程。
姜离是“戴罪之身”,路上跟着淑妃的车架回京。
想到如今之乱象,姜离在马车上恳求淑妃道:“娘娘,臣女有一不情之请,薛琦配合太子作乱,薛氏定难逃罪责,但臣女想为薛夫人求一求情,她十七年之前,自女儿被拐走便得了癔症,至今不曾清醒,那薛府之中有个与世隔绝的小院,她十七年没有走出院子一步,一年到头,与薛琦都难见一面,说起来和薛琦的夫妻关系都已是名存实亡了,此番薛氏被惩处,旁人我不敢开口,但能否饶过她呢?”
淑妃拍拍她手背,“你说的是简娴吧,当年我未入宫之时,她也未曾出嫁,我和她还有颇多来往,可后来,太可惜了……你所求我知道了,等回长安定下惩处之策时,我会和陛下提的,她与世隔绝多年,确不该被牵累。”
姜离松了口气,淑妃又道:“皇后娘娘想必已经知道这件事了,等回了宫,你立刻去见她老人家,当年你出事之后,皇后娘娘自责了许久。”
姜离心中也有多有歉疚,连忙应是。
清晨自龙脊山出发,路上不停歇地走了一整日,等回长安之时已经是夜幕初临。
浩浩荡荡的帝王仪仗入明德门,沿着御街一路往朱雀门行去,便见坊市之间灯火次第,仍是繁华如旧,就好像禀报来的恶战与叛乱,皆从未存在一般。
御道两侧,不少长安百姓等候已久,天子过处,百姓们跪地山呼万岁,看得出,百姓们也盼着景德帝平安归来,他们或许并不真心爱戴景德帝,但利来以兵变改朝换代,谋逆只是开端,此后朝斗兵斗,动辄伏尸百万,百姓们要现世安稳,便只能求帝王康健无忧。
仪仗入承天门时,和公公已经在宫门处等候,淑妃护送景德帝去太极殿问政安歇,直接把姜离交给了和公公——
“姑娘受苦了,娘娘都已经知道了。”
姜离不知如何接话,但只凭这“受苦”二字,已让她鼻头发酸。
待进了安宁宫,刚入殿姜离便跪了下来,“臣女拜见娘娘,臣女归来后欺上瞒下,未对娘娘表明身份,臣女对不住娘娘旧日深恩。”
“好孩子,快起来——”
佩兰扶起姜离,萧皇后则拉着她的手令她坐在自己身边。
她轻抚姜离面颊,不忍道:“其实本宫已猜到了几分,你当年给本宫看诊数月,本宫怎么会一点儿不识你?只是本宫看你容貌大变,实在不敢想是你回来了。”
姜离眼眶微红,萧皇后也动容道:“这几年一定吃了许多苦吧?回来了便好,虽不知你是怎么过来的,可只见你回长安做了这么多事,本宫也不忍怪你一分,你师父和你义父没有看错人,他们在天之灵一定也觉欣慰非常。”
姜离心酸一片,只将当年被江湖侠客所救之事道出,自不敢提裴晏与沧浪阁。
好一番叙旧寒暄之后,和公公自殿外而来,“娘娘,淑妃娘娘来了——”
话音刚落,急促的脚步声进了殿中,淑妃看着皇后,叹道:“幸好娘娘没事,我在龙脊山真是担心死了——”
萧皇后失笑,“一千龙武军罢了,能有什么事?”
淑妃落座,看看姜离,再看看萧皇后,道:“娘娘打算如何办?”
萧皇后又看向姜离,“孩子,你回长安,是只打算给你义父义母报仇伸冤吗?太子如今已经谋反,他们的案子要重审也不难,你以后有何打算?”
姜离默了默,道:“太子虽谋反,但当年的案子要平冤,期间还缺不少人证物证,臣女先等大理寺和刑部核查旧案,案子了了之后,臣女或许会离开长安,也或许会留下开个医馆行医,还未想好。”
姜离本抱定离开长安之心,可如今有了裴晏,她便犹豫起来。
萧皇后便道:“那便不急了,你就先留在本宫这里吧。”
姜离迟疑道,“娘娘可能予臣女出宫之便?这旧案要查,但也不好全数指靠大理寺和刑部,有些疑问还未解,臣女想自己也出一份力。”
愿意亲力亲为更显孝道,萧皇后轻松准允。
淑妃笑起来,“好,这样臣妾也不用提心吊胆了,知道娘娘想护着这孩子,陛下是一个字也不会多说的,娘娘放心,陛下受了惊,但身子还撑得住。”
萧皇后没接话,淑妃一笑,又提起了姜离说过的简娴的事,萧皇后听后也很利落,“既然她薛夫人的名头这么多年已名存实亡了,那就把她送归简家好了。”
姜离听闻感激不已,连忙跪地谢恩——
姜离身份暴露,皇后念在她在长安并无落脚之处才有心留她在身边,姜离心中明白,便也从了命,翌日清晨,刚用过早膳没多久,和公公便进来禀告。
“娘娘,前朝正在商议惩治叛臣家眷之事,您的意思陛下知道了,说早间已经派人把简夫人送回简家了——”
姜离大喜过望,不由求道:“娘娘,可能让臣女出宫回简家一趟?这期间种种,还要给简家的舅母和兄长一个交代。”
皇后心中明白,“既如此,让阿和送你去吧,旧案之事,本宫还记得,当年是查到了一个东宫的龙武军的,可惜那人也死了……”
这正是姜离心中未解谜之一,便应道:“娘娘说的是,臣女出宫,或许还要去大理寺一趟,将此事细细禀告给裴少卿。”
皇后了然,随即给了令牌,让和公公送姜离出宫。
走在半途,和公公才道明东宫情状,“太子妃已经被圈禁起来了,据东宫的婢女交代,太子临出发前一夜去了景仪宫一趟,应该是在那时候告诉太子妃的,莫说提前一夜告知了,便是三五日告知,太子妃只怕也会和薛中丞一样选择。”
姜离忙问道:“那宁娘娘呢?”
和公公也十分唏嘘,“宁娘娘也被圈禁着呢,还没定下最终的惩处之法,但其他几府,就这几日里,应该会被先后查抄了。”
姜离心中发沉,想到自己在薛氏还有颇多私物,出了宫,便命马车先往薛府而去。
待到了薛府之外,便见府门前后皆有金吾卫把守。
若非和公公跟着,她还真不好再进府门。
德王回长安多日,薛府众人已尽数下狱,此刻府中一片凌乱,她快步回了盈月楼,将自己的医书等私物收拾一番,这才出府往简家去-
马车上,姜离想到侍候她半年的吉祥与如意,颇有些不忍,待问起受牵连的奴仆,和公公道:“按理支持谋逆皆是要诛九族的,不过薛中丞看起来并未直接参与此事,应该还有活命的余地,且陛下的寿辰快到了,往年陛下整寿都是要大赦天下的,姑娘不必担心,她们这些最底层的侍奴反而能保全自己。”
如此姜离才放下心来,待到了简家,方旋和简思勤显然还在震惊之中。
姜离向二人请罪,方旋得知她是为了魏氏伸冤,又是她求了淑妃保住了简娴,便也没那么怨她,只是红着眼道:“如此说来,泠儿还流落在外,还不知踪迹,这么多年了,还不知在何处受苦,你……该称你姜姑娘,你当年见她,她是何种模样呢?”
“当年在济病坊,初见时她不怎么说话,还有人拿她当做哑巴,我和她熟络后才发现她是会说话的,后来来了一户商户,年长无子女,见她生的秀气便收养了她,我冒名之前,托人去南边打探过她的下落,但时隔多年已经杳无音信了。”
方旋不由道:“你是如何确定她在何处呢?”
“我先命人去了蒲州普救寺济病坊查问,但不幸的是当年的记录遗失了,只凭一个老师父的记忆,说是汾州一户姓金的绸缎商领养的,我的人未曾打探到,只怕那户人家早就搬了家换了住地……”
姜离说的仔细,方旋叹道:“她舅舅若得知此事,只怕又要心痛一回。”
姜离很是歉疚,方旋深吸口气道:“如今太子谋反,倒庆幸她不在,否则她是嫡长女无论如何是脱不开惩治的,妹妹此番脱险,还要多谢你——”
姜离冒名而来,于简家而言,最大的不快便是令他们空欢喜一场,也为她费了不少周折,但想到薛氏如今的情形,方旋倒觉得薛泠在别处过活也好。
姜离道:“若是夫人愿意,夫人的病我会继续看,直到她好了为止,只当全了当年我与薛泠共苦三月,也是我给简氏赔罪。”
方旋当然愿意,没什么比治好简娴更重要了。
姜离便又去内院给简娴看诊,所幸芳嬷嬷也被一同送了回来,如今虽换了地方居住,简娴倒也不曾发病。
直至申时前后,姜离才告辞离去,方旋和简思勤亲自送她。
走到府门口,方旋遗憾道:“姜姑娘虽不是妹妹的女儿,但这些日子,姜姑娘对她的病也算尽了十分心力,这一点芳嬷嬷是提过多回的,如今你在长安并无倚靠,若有何需要,可来我们府上暂住——”
简思勤也道:“说好带你去看花魁,可如今花魁都选出来了也没带你去,你若心想事成了,我再约上虞姑娘她们,带你一起去瞧瞧?”
姜离对简家本多有歉疚,不料她们母子还在关心她的安危,一时万分感激。
待道谢上了马车,姜离吩咐车夫往安仁坊虞家新宅去。
和公公不知姜离去虞氏做什么,姜离便将虞氏院中发现孩童尸骨之事道来,和公公听得面色微白,只道若是为人所害,实在太损阴德-
马车停在府门之外,叫门后,没多时虞梓桐急匆匆迎了出来,“我还担心你的去处,去大理寺打听后,才知你在皇后娘娘那里。”
见她面色青白,姜离忙问:“你不用担心我,如何了?”
二人相携而入,一路往厨房方向去,虞梓桐道:“今天早上报了京畿衙门,我一早便过来让管家继续带人挖,这半日下来,又挖出了百块儿碎骨,头骨也挖出来了,真的是个孩子,除此之外,还挖到了许多矿石,你此前说的没错。”
姜离面色几变,等到了水井边,便见井边草席之上整整齐齐地摆了许多骸骨,那骸骨大小一看便是孩童所有,看着格外触目惊心,而在一旁,还挖出来许多细碎的赤红色矿石,姜离仔细看后,道:“是丹砂,此物剧毒,与尸体一起长埋地下,毒性早已渗透到了井水之中,难怪当初这家人买下这宅子打通之后,全家上下都不安生起来——”
姜离又往护卫们挖的土坑中看,问:“衙门的人呢?”
虞梓桐道:“京畿衙门这两日极忙碌,让我们将骸骨挖完了再去唤他们。”
姜离默了默,“派人去大理寺走一趟吧,请裴大人带个仵作过来,又有孩童骸骨,又有丹砂,看起来有些古怪,今日邪道作乱,不可不谨慎。”
虞梓桐可不想沾上邪道,闻言连忙派护卫走一趟。
待护卫离开,虞梓桐又道:“早前我不信这地下真有问题,如今真挖出了骸骨,我便想到了那道士所言,我已经派人出城去请那道士回来了,明日应该能入长安,这些怪像,看看他能不能有个什么说法。”
姜离看着那赤色丹砂,“确实该看看——”-
安仁坊位于朱雀大街以西,距离朱雀门并不算远,因此裴晏来的很快,与他一道过来的,还有仵作宋亦安。
一看地上骸骨,裴晏面色便严峻起来,“怎么回事?”
虞梓桐叹了口气,将买宅子前前后后诸事道来,万分憋屈道:“我们都没想到这宅子真有古怪,那道士竟也说的是真的——”
姜离道:“我记得你们眼下正在查孩童走失的案子,眼下又见这孩童尸骨与丹砂埋在一起,便怕万一和邪道有关。”
裴晏颔首,“确实怪异,先往宋亦安验骨吧。”
这一阵功夫,又挖出来不少碎骨,宋亦安前几日才验了紫苏的骸骨,此刻正是熟手,应声之后,立刻带上护手拼起骸骨来。
这时,裴晏方才能好好与姜离说话,“和公公怎么也出宫了?”
姜离道:“皇后娘娘不甚放心,便让和公公送我来去。”
裴晏也安了心,又道:“祖母知道了龙脊山的事,她也想见见你。”
姜离心头一跳,一旁和公公笑道:“不着急回宫,皇后娘娘给了姑娘自主之权,姑娘想去便去吧。”
裴晏殷殷看着姜离,姜离便只好应了下来。
他眸光雪亮了些,又道:“东宫太子几殿今日已经被查抄,明日开始,会抄查齐王府,周瓒也已经被捉住了,凡当年旧案所涉之人,我会仔仔细细审。”
姜离放了心,“宁家呢?”
说起宁家,裴晏一默道:“宁尚书昨日已经请罪告假了,宁珏也在府中禁足,宁娘娘如今带着宣城殿下被幽禁在东宫,关于她们,朝中还没个章程,眼看着陛下万寿节将至,按陛下的意思,在他过寿之前先不见血。”
姜离道:“还有七日便是万寿节,也不够查明白的,陛下不急着下死刑也是好的。”
二人正说着,一旁的宋亦安道:“大人,这一块儿骨头不是人骨,像是什么野兽的骨头,小人一时认不出来——”
几人围过去,便见宋亦安手中的是一块儿巴掌大小的锯齿状骸骨,宋亦安认不出,姜离和裴晏也未认出来。
虞梓桐奇怪道:“难不成孩子和什么野兽埋在一起?还有这些丹砂,这是什么道理?”
裴晏道:“确是越来越邪了,那道士明日入长安?”
虞梓桐道:“若他答应来看,明日才能赶回来。”
裴晏颔首,“或许他真能看出门道,明日来听一听。”
验骨是个繁琐的活儿,仆从们一边挖,宋亦安一边验,直等到日头西斜,他擦着额上薄汗道:“大人,依属下之间,这具骸骨乃是个七八岁的男童,死因目前还不明,但他的左脚脚骨有一处骨头畸形,更像是先天不足,不是后天受伤——”
裴晏微讶,“跛足?七八岁的男童?”
姜离也道:“残疾的孩子,是不是和近日那几个走失的孩子十分相似?”
裴晏颔首,“不仅近日有,我此前翻查了旧案卷宗,发现连年都有孩子被拐,但奇怪的是,寻常年间被拐的孩子大多是康健无病的,但在近二十年之中,有两个年份被拐的孩子多为残病之人——”
说至此,他神色严肃道:“第一次集中出现,是在景德二十六年,第二次,则是在景德三十三年——”
姜离莫名道:“怎么是这两个年份?”
景德二十六年,乃沈家旧案发生的那年,亦是姜离被收养的那年,景德三十三年,便是广安伯府出事,皇太孙死的那年,会有这样巧合吗?
裴晏颔首道:“这之间相隔七年,我查看之时,也觉得十分古怪,但我前前后后将所有被拐的悬案统总两遍,其他年份只偶尔出现一个半个,只有这两年十分古怪,景德二十六年,光京畿衙门接到的残疾孩童被拐的报官便有三起之多,景德三十三年,更是有四起之多,再往后数年也没有,接着,便是近日了。”
姜离倒抽一口凉气,“今年与景德三十三年也相隔了七年!若前两次算是巧合,那今岁也出现了这等异状,便一定不会是巧合了——”
姜离望着挖出来的深坑与一旁的白骨,只觉背脊发凉,裴晏看着这片狼藉,也陷入了沉思,“邪道之事,如今还是拱卫司与我们同查,我稍后需和拱卫司通气,若这孩子也是为邪道所害,那长安的无量道就一定还有我们未知的恶行,只可惜师门传来的消息皆是百年前的无量教教义,如今演变成了什么样子,我们所知不够,但当年的无量教,也是三五年便要大祭祀一回,如今若变作七年,倒也合理。”
姜离颔首,宋亦安在旁道:“尸骨上并未出现明显的骨伤,再加上此地靠近水井,多年来井下流沙移动,骨头也残缺不全了,暂时无法确定死因。”
裴晏看了眼天色,“等所有骸骨寻出再验第二次,明日那道士来了,若真能看出什么门道,说不定能帮我们破解这孩子是不是为邪道所害,今日你先回衙门,我留下人在此地看守,明晨再来。”
宋亦安应是,一旁听了半晌的虞梓桐想到此地可能沾染邪道,不由面如土色。
姜离安抚道:“不要怕,此事与你们无关、”
虞梓桐咬牙道:“父亲还没回来,怎么也想不到会摊上这等事。”
姜离便道:“你安心,明日我也会出宫来帮你的。”
虞梓桐苦涩地点头,眼见暮色将至,先将姜离和裴晏送了出去-
去裴府的路上,因有和公公在侧,姜离二人并不好多说什么,等到了裴府已是夜幕初临,裴晏有心请和公公入府中饮茶,和公公却只道在马车上相候。
如此,姜离独自跟着裴晏入了国公府。
刚一入府,裴晏便道:“昨天晚上,曲叔已经带着怀夕回了芙蓉巷,怀夕并无大碍,你可以安心了。”
姜离重重地松了口气,又忙问:“那郑文薇呢?”
裴晏便道:“当夜的动静太大,她们下龙脊山后山先躲了一阵,第二日午后,便得知了太子谋反之事,待晚间方知太子已败退,如此,郑文薇彻底放了心,只让曲叔将她们送过了蒲州便作了别,曲叔便带着怀夕回了长安,她的伤养个半月定能恢复如初。”
姜离了然,有些感慨道:“往后她能高枕无忧了。”
说至此,姜离鼻尖飘来一阵梅树的清香,她转头看向镂空花墙,果然,又看到了那片绿梅园,她不禁有些恍惚,道:“那一日你便知道了?”
裴晏知晓,她问的是他被打的那日,“是,我当时看到了你的眼睛,也知道后窗外有人,后来母亲离开了祠堂,我派人去梅园探看时,看到了你掉在地上的梅枝,前后一问,便也猜到了是你帮了我。”
姜离不禁有些感叹,“这一晃竟是快十四年过去了。”
裴晏与她并肩而行,闻言眸色深了深,与她越走越近,片刻之后,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姜离秀眉一扬,看了一眼近在眼前的老夫人院落,忙不叠挣开他的手,又一路小跑着进了老夫人院落,裴晏望着她脱兔一般,哭笑不得-
“好孩子,苦了你了,快起来——”
裴老夫人动容地扶起姜离,又道:“当初鹤臣诸多怪行,我便猜到了你身份不简单,但也不敢想是当年那孩子,这些年你受苦了。”
姜离听得鼻酸,回长安以来她哄骗了许多人,更一度怕身份暴露横生枝节,但如今,竟无一人怨怪她,老夫人拉着她的手,又道:“我本想着让你住到府里来,可昨晚便知皇后娘娘留了你,那我便不能与皇后娘娘抢人了,待魏氏的事了了,你再住过来可好?”
这其中意思不清,姜离颇有些不自在,“老夫人怜惜我,但往后我若留在长安,是有落脚之处的,您不必担心我。”
老夫人笑起来,“罢了,你面皮薄,如今你还未了心愿,我便也不多说了,你师父当年帮了我许多,如今她不在了,这里便是你在长安的另一个家,不要与我们见外可好?更不要与鹤臣见外——”
饶是姜离生性不拘小节,此刻也不禁颊上微热,裴晏见她不自在,便道:“祖母,以后有的是机会说话,和公公还在马车上等着。”
裴老夫人笑起来,又从自己手腕上褪下一支碧绿的玉镯,“那好,那我这老婆子也不多说了,好孩子,这是祖母予你的见面礼,你先收着。”
姜离无措地看向裴晏,裴晏点头道:“不要拂了祖母的好意。”
说话间镯子已套在了姜离手上,她只好硬着头皮接了下来,待道了谢,方才告退而去。
裴晏便送她出府,姜离一边走一边看着镯子道:“这是什么意思?”
裴晏失笑,“祖母本就记挂着魏氏之事,你头次来的时候,她还不知你是你,如今知道了,自然要给见面礼的——”
姜离松了口气,这时道:“那老夫人可知沧浪阁之事?”
裴晏坦然道:“祖母身体不好,不敢让祖母忧心,但祖父知晓。”
姜离意外道:“那他老人家未反对?”
裴晏语气悠远起来,“祖父比我更通透,也早看惯了这长安世族兴衰,自我父亲过世之后,他潜心修道,比我还不在意裴氏的尊荣与名望,我当初答应师兄之后,也满心愧疚,回来向祖父坦白之后,反是他开导了我。他道人生在世,若连挚爱亲朋都难相护,那该是如何的无能寂寥?后来我救了你,带着你回了沧浪阁,那半年多我几乎没回过长安,多亏他在长安替我遮掩。”
姜离恍然想起了前次见老国公时的场面,当时只觉寻常,如今想来,老国公言辞之意,分明就知道她是谁。
她不禁心生敬服,“国公爷能允你随心而行,那我便不担心了。”
说至此,她想到了还未来得及道明之事,“你还记得那个死在仙楼大火里的龙武军林瑕吗?我如今想来,当初推我下火场的只能是他了,但我怎么也不明白他为何要置我于死地,且他又为何也死在了火场之中……如今既查明仙楼中有邪道信徒,那能否往当年的大火查一查?”
裴晏敏锐道:“你怀疑当年之事也和邪道有关?”
姜离沉下声来:“当年那场火起的古怪,那入邪道的赵启明当年不也在楼中吗?眼下线索不多,我也说不好,但我想不通这其中道理,如今邪道诸恶越来越多,难免让我多生联想……”
裴晏点头,“我知道了,我让人再去查,明日在虞氏见吧。”
把姜离送上马车,又看着马车远去,裴晏才返身回府,想着姜离适才所言,他脚下走的慢了些,然而没走多远,便见府中东侧门方向闪过几道人影。
裴晏脚下一顿,吩咐九思道:“这么晚了,怎还有人进府?去看看——”
九思应声而去,没一会儿返回道:“公子,是庆阳公主府的人,来给郡主娘娘送栖霞山墨兰的,说近日刚好得了几盆好的,要送来给娘娘赏一赏。”
一听是庆阳公主送花,裴晏便放下心来,一边往书房去一边道:“庆阳殿下这两年陪母亲许多,改日备一份礼送去罢。”
九思笑着应是,又道:“庆阳公主平日里好享乐,但真没想到祭宫那夜能那般无畏,这几日朝野内外还有人说她有当年宁阳公主之风,小人都不记得宁阳公主长什么模样了。”
裴晏也早就记忆模糊,他默了默未再接言——
待回了安宁宫,皇后听闻宅中之事也满是震惊,“听起来确是邪气得很,若真和近日闹起来的邪道有关,害死孩童又是为了什么?”
和公公道:“既是邪道了,说不定是什么怪异的法术。”
姜离听着这话,不知怎么想到了麟州书院的案子,但如今尚无实证,她只得按下不言。
翌日已是八月初三,一大早,姜离便带着和公公出宫直奔安仁坊。
到虞宅时,宅子里也来了不少人,裴晏和宋亦安到了,虞梓桐和付云珩也在,未去祭宫的付云珩上上下下打量她,又是一番故人重逢未识的惊奇之色,除了他们,虞梓桐提过的那位年轻道长也早就到了。
虞梓桐介绍道:“这位便是我与你说过的那位玄灵道长,已经到了一会儿了。”
这位道长看起来二十来岁,着灰色粗布道袍,模样生得十分清秀,此刻他左手拿一支黄铜罗盘一般的法器,右手拿着一只青铜三清铃,在挖开的土坑旁来来回回的摇动挥舞,那模样玄奇古怪,似巫师做法一般。
虞梓桐看不下去,暗暗翻了个白眼,轻声道:“已经跳了半炷香的功夫了。”
姜离失笑,又看向正在验骨的宋亦安,“可能验出更多线索?”
裴晏道:“昨夜又挖出了几十块骸骨,基本算是找全了,七八岁的跛足男童没变,至于死因,宋亦安推测的有些骇人,宋亦安——”
宋亦安面色沉重地擡起头来,道:“姑娘,如果在下没有猜错,这孩子极有可能是……是被喂食丹砂后,又被活埋在了此处。”
姜离一阵头皮发麻,“喂食丹砂?活埋?这是什么邪术?!”
“这位姑娘说的不错——”
忽然,那手舞足蹈的玄灵道长停了下来,他面色严峻地看向正北方向,道:“前次我也没有看错,这院子邪煞足,院子的前主人也的确懂得几分道术,不过他这个道术,乃是邪术,不是还找到了一块儿骨头吗?拿给我看看。”
裴晏看向十安,十安连忙将前夜找出来的野兽骨头递给玄灵,玄灵摸着骨头仔仔细细地看了半晌,轻声道:“若我认得不错,这是一种古时奇兽之骨,此兽长于西域异族中,蛇身蝠头,因很像一种传说中的凶兽,为百姓所忌惮,甚至生出了许多玄幻之说。”
微微一顿,玄灵道:“那传说中的凶兽,名为冥蛇——”
“冥蛇?!”
“冥蛇?!”
姜离和裴晏几乎同时开了口。
她二人反应激烈,吓了虞梓桐一跳,“怎么了?这冥蛇有什么说法吗?”
姜离道:“这冥蛇,正是近日闹得沸沸扬扬的无量道所信奉的四方护法兽之一。”
裴晏忙问玄灵:“道长还看出了什么?”
玄灵这时看向手中罗盘,道:“若我没记错,前日来时,这井边的柳树林种的十分古怪,此处看似种了许多柳木,可主人真正在意的应该只有这土坑处的柳木,十颗柳木的排布,很像一种邪门的阵法,名唤震木锁魂阵,乃是一门邪道祭祀阵,是以活祭阵中之物达成夙愿的献祭阵,不仅如此,除了此地之外,应该还有四处活祭阵,且是四方子阵拱卫最中心祭阵的排布——”
姜离背脊一阵发凉,“还有四处,那便是至少有五人被活祭?”
裴晏这时肃容道:“道长可知近日长安城中的无量道?”
玄灵道:“自然听说了,百多年来的邪道,能成气候的不多,那无量道我早有耳闻,只是没想到,竟然潜入了长安城中,且看起来时日已经不短。大人猜得不错,我也认为眼前这阵法,极有可能是无量道某次祭祀所为——”
一听这宅子乃邪道祭祀之处,在场众人皆是心惊胆战。
姜离又问道:“那道长可能找到另外四处祭阵?”
玄灵道长默了默,掐指道:“此死者五行为木,震为东,那他们拱卫的中心应在这宅子西面,且祭祀之人的五行一定不再是木——”
安仁坊位于御街跟前,地理位置十分优越,在其西面亦皆是寸土寸金之地,玄灵道长说着眉头紧皱,道:“可有长安舆图让我瞧瞧?”
裴晏忙吩咐十安,“去取舆图来,再将那神像图拿来——”
十安领命而去,在场众人纷纷陷入了沉默,邪道以孩童活祭,还在长安城中摆起了阵法,这等丧心病狂之行,竟掩藏了这样多年才被发觉。
思及此,裴晏又问道:“这宅子主人典卖宅邸是何时?”
虞梓桐忙道:“是十二年前。”
裴晏剑眉拧起,“十二年前,想来已是祭祀之后,那便是说,施行这祭祀之法时,应该是在十三年前——”
裴晏说着看向姜离,姜离沉声道:“又是景德二十六年。”
付云珩纳闷道:“难道真的和那些孩子被拐的案子有关?若是如此,那也太耸人听闻了,并且,七年之前,也有不少孩子被拐,月前也有孩子被拐,若都是无量道的图谋,那难道近日里无量道还有祭祀?!”
付云珩所言正是裴晏和姜离所担忧的,二人四目相对,一股子沉重的危机感似阴云笼罩上来-
十安取来长安舆图和神像图,虞梓桐命人搬来桌案,将二图展开后,众人与玄灵道长一同看起来。
玄灵道长一边看一边掐算着什么,没一会儿道:“冥蛇属木,位于东,梼杌属水位于北,南方为穷奇,属火,西为犼兽,属金,那这中间的神尊便当寻五行属土之人活祭,且我若没记错,当初这邪道有活祭之人越尊贵祭祀之法越好的习俗——”
说着话,玄灵道长轻喃两句法诀,忽然倾身,在舆图之上横着一划,定声道:“那祭祀神尊和犼兽的场所,一定就在这条线上,按无量道的说法,祭祀犼兽的极可能也是孩童,但祭祀神尊之人,多半是一位非富即贵之人,此人不一定为童子。”
玄灵所划之线,自安仁坊而起,一路往西,经过丰乐坊、延康坊,兴化坊数座民坊,付云珩道:“但这么广的区域,如何确定具体的位置呢?他们秘密祭祀,想必骸骨也埋在地底下的,这些人竟敢拿长安城来布阵,真可说与谋逆无异了!”
说着话,他又道:“你不是会看凶煞吗?可能看出来?”
玄灵道长面露尴尬,又轻咳一声道:“若能凭空看出祭祀藏尸之地,那我还在人间修炼什么,我都能升仙了!我只是比你们懂他们那些神神鬼鬼布阵之说罢了,这些人命是非,只能让你们衙门的人去查了!”
姜离并不信怪力乱神,可邪道信奉的正是怪力乱神那一套,她便也不得不按她们所思来推演,正深思着,裴晏道:“假如祭祀无量天尊的法阵在丰乐坊,那犼兽所在,可是在兴化坊?穷奇与梼杌,便是在其正南与正北两方?”
玄灵道长点头,“正是,这些邪道没几个正经修道的,可这法阵排布他们却十分讲究,距离远近多半都是相似的,但大人如何确定祭祀天尊是在丰乐坊呢?”
裴晏显然想到了什么,但事关重大,他尚不敢确信,便肃容道:“云珩,你随我去京畿衙门走一趟,你们留在此地继续验骨——”
眼看着他们离开,虞梓桐发愁道:“裴鹤臣去京畿衙门做什么?”
姜离思忖片刻,“只怕是去查宅邸买卖记录去了,这处宅子在祭祀后很快被卖掉,别处应也一样,且前后时间多半不会差太久。”
裴晏这一去便是整日,姜离帮着宋亦安验了半日尸骸,直等到暮色初临方才返程-
马车沿着御街一路往承天门去,还未走到跟前,又见几十个禁军护送着三辆木板车往宫门而来,板车之上,运送着半人高的箱笼,声势浩大。
和公公瞧见了,便道:“看这箱笼大小,应该还差一楼的十尊小佛像万寿楼便装潢齐备了,应是送小佛像入宫的——”
回宫下马车时,姜离一擡头便见万寿楼耸立在重重殿阁之后,夜幕已至,万寿楼内点点灯火若星子高悬,仔细一看,便见楼头朱漆宝顶皆已完工,运极目力,还能瞧见其中彩帷珠帘千重,不必近前便知内里奢华无比。
待入安宁宫,便见安国公夫人谢氏带着萧碧君兄妹来拜访皇后,他们也得知了姜离真正的身份,皆是来探望她的。
姜离见面仍是告罪,萧碧君将她扶起道:“难怪你刚回来我便觉得与你处得来,却不想原来是故人,那日知道消息时,我便哭了一回,你回长安了也不来见我们!”
姜离不禁告饶,“都是我的不是,本想着明日就去府上给世子复诊的。”
萧碧君闻言喜上眉梢道:“我们来也正要说这事呢!你猜怎么着,你前次施针之后,哥哥那几日腿上的麻痛好了许多,按你的方子用药后,这几日夜里睡觉都安稳了许多,不愧是广安伯的徒儿——”
谢氏也笑道:“你施针之时,可是用了魏家的伏羲九针?”
姜离如今再无顾忌,便坦诚道:“是……当年义父给世子看诊之时,回家之后还提过他的病,我如今也循了伏羲九针之理施针。”
谢氏叹道:“时隔多年,你回来了,敏之的腿也有希望了,真是天可怜见,我听闻陛下还未赦免你冒名之罪?如今是怎么说的?”
姜离正不知如何作答,萧皇后道:“这孩子在祭宫大乱里立了功,怎么也能抵消一二了,何况当年之事乃是冤案,若再处置她,那可真是说不过去了。”
谢氏安了心,“那是再好不过。”
他们一家既然入了宫,姜离便想趁着机会给萧睿复诊。
萧皇后遂令佩兰将他们带往偏殿看诊。
到了偏殿,萧睿才开口道,“我真未想到你竟是魏氏的姑娘,这么多年过去了,若广安伯和夫人知道你还活着,还不畏生死为他们伸冤,他们一定十分欣慰。”
姜离正给他问脉,萧碧君闻言道:“我就说嘛,这几年里哥哥的腿怎么治效果都很一般,结果你一出手便见了效……却原来是得了魏伯爷的真传,等他们的冤屈了了,阿离,你往后就留在长安开宗立派吧,把魏氏的绝学流传下去!”
姜离失笑,“当年我受了颇多考验才开始跟着义父学伏羲九针,短短一年多,只学到了三分皮毛,哪敢立派?倒是师父的妇人病和小儿病我还可传一传。”
萧睿这时道:“太子谋逆一场,听朝中人说他是那无量道背后主使?”
这一问问住了姜离,她道:“邪道还未查完,朝上有此论调,大抵是谋逆之行太过十恶不赦,大家便将邪道之祸落在了太子身上。”
萧睿颔首,又道:“这些日子我又仔细回忆了当初去城外客栈就诊之事,又想到了一处细节来,我记得那无方游医施针的针口十分纤细,似乎比其他大夫所用的银针纤细许多,以至于我找施针点时,前后找了许久。”
姜离正写新方,闻言一愣道:“银针极细?”
萧睿点头,“不错,除了这一点,别的我实在想不出了。”
姜离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拧着眉尖出了一会儿神,就在萧碧君要开口时,姜离又疑问道:“当时世子的腿,是真的好转了一些?”
萧睿颔首,“不错,是真的好转了,虽然不及姑娘你施针之后的效果,但比起其他大夫,也是远胜之——”
姜离又是一愣,萧碧君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妥?”
姜离连忙摇头,快速写完方子之后道:“之后按这个方子用,我去取来医箱便为世子施针。”
姜离起身回到自己位于西后殿的寝房,取针囊时,她一脸嘲弄地自言自语道:“我想什么呢,莫非我也魔怔了……”——
翌日已是初四,一大清早,和公公便来报喜讯,“娘娘,外朝来军报,说太子和薛中丞都已追到了,今日已在押送回长安的路上,应该后天便会回来,高从宪和高晗父子逃去了西北,虞侍郎亲自带兵追捕,三五日内应该也能追到。”
萧皇后肃着眉目,面上并无多余表情,一旁的泽兰和佩兰二人对视一眼,却皆露出了解气之色,好半晌,萧皇后才道:“知道了,等消息吧。”
和公公应是而去,佩兰和泽兰犹豫片刻,正要上前来说什么,外头脚步声急匆匆而来,下一刻,是淑妃娘娘小跑着进了殿门。
见她如此急慌,萧皇后道:“本宫知道太子被捉住了,值得你这样着急?”
淑妃愣了愣,喘着气道:“不,不是,臣妾不是来给娘娘报太子之信的,臣妾是来找姜姑娘的,娘娘,薛兰时在东宫有早产之象——”
姜离忙站起身来,“她有孕刚足七月,怎会早产?”
淑妃叹道:“太子谋逆她是知道内情的,这几日被幽禁在承香殿,据说是大喊大叫哭哭笑笑闹了好几日了,到今日才出事都算她能撑,但好歹是皇室血脉,陛下那边听了消息,只说是去看一眼,我先遣了产婆去,但又想着,请姑娘一道去或能救命。”
姜离看向皇后,萧皇后道:“好歹是两条性命,去吧。”
姜离应是,连忙和淑妃赶往东宫-
薛兰时嫁给太子多年,只怕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住来承香殿,这处被她鄙夷芥蒂了数年的殿阁,如今竟成了她的牢狱。
然而姜离和淑妃刚刚赶到她住的屋外,便听到了里头恐惧的呼喊。
“妖怪!妖怪,这是个妖怪啊——”
姜离和淑妃对视一眼,皆是惊异。
二人快步进门,刚踏进寝房,一股子血腥味扑面而来。
这间偏殿和郑文薇住的凝香阁布局一模一样,时隔两月,如今躺在血泊里的人变作了薛兰时自己,而床榻边上,明夏面色煞白地落着眼泪,一旁的产婆手中,正抱着个刚出世的小婴儿,孩子竟已经生下来了!
这婴儿满身血污也就罢了,令人触目惊心的,是那婴儿左臂上竟多出来了一块儿皮肉,再仔细一看,那块儿皮肉竟依稀是个人脸形状。
产婆多年来哪里见过这样的婴孩,当下吓得浑身发软,只当是见到了妖物,但想着孩子是皇室血脉,又不敢将孩子扔了。
淑妃也看清了,大惊道:“这是怎么回事?!”
姜离看着那人脸也是一阵发怵,但她立刻解释道:“娘娘,不是妖怪,这是一种叫‘人面疮’的异病,娘娘不必害怕——”
淑妃掩唇不敢近前,“你说的当真?”
姜离左看右看,抄起一旁的一块儿锦被,上前将孩子裹住抱在了怀里,那产婆如蒙大赦般退开,仍然心有余悸地盯着婴孩看。
姜离怀中的是个女孩,虽只有巴掌大小,可除了手臂上的人脸并无别处残缺。
姜离检查一番放下心来,道:“娘娘放心,是真的有这种异病,多发于多胎之家,后来有医家钻研此病,道此异病乃是一胎多子,因其中一个胎儿极是不足,便附着在活下来的胎儿身上,这才长出了人脸来,只需在其幼时将这人脸割下便可。”
淑妃还是毛骨悚然,“可,可这——”
“妖物!妖物……明夏,杀了她……”
姜离刚解释完,床榻上昏昏沉沉的薛兰时忽然开了口。
她满头大汗,面白若纸,只死死盯着婴孩,“杀了她,再不济……再不济扔了她……一定是她,一定是她生而不吉才坏了他父亲的谋事……”
忽然,她看清了抱着孩子的是姜离,不知想到什么,她骤然瞪大了眸子,喝骂道:“你滚!就是你,就是你这妖物,分明把你弃了你怎敢回来?!”
明夏大哭起来,“娘娘,她不是大小姐,她是假的,您别说了,无论如何先保住性命要紧啊,小郡主是无辜的——”
“不,我不要郡主,我要太孙,我要太孙啊——”
薛兰时疯了一般,不住呢喃着“我要太孙”四字,然而听着她适才所言,姜离脑海里忽然浮出了一个可怖的念头,她看向明夏,“明夏,什么叫‘弃了还敢回来’?当年的薛泠到底是怎么被拐走的?什么叫薛泠也是‘妖物’,难道她肩上的伤口是因——”
姜离又看了一眼婴孩左臂,恍然大悟,“是你们故意的?!是你们故意弃了薛泠,所以她母亲才疯了?薛泠幼时身上也长了这人面疮?!”
明夏落泪不止,面色也惨白,见她不答话,淑妃喝道:“太子和薛琦都被捉住,不日便会送回长安受审,你和你主子也别抱任何幻想了,还不交代!”
最后一声厉喝,吓得明夏心防溃败,她立时道:“是,当年的大小姐也患有此疾,只是一开始并不明显,是到了两岁半时,她后背上才长出了人脸形状,当时娘娘知晓了此事,只道她乃妖异附身,本想让薛管家了结了她性命,可薛管家不忍心,便将其带出了长安地界,又一刀割了那人脸,将大小姐丢在了外头。”
“对外……对外只说大小姐被拐了,夫人并不知内情,是真以为孩子走失了犯的癔病,夫人身边的芳嬷嬷也知道此事的,但这病实在太过怪异,后来你冒名回来,娘娘心惊胆战了许久,发觉你并无怪异才安下心来——”
姜离难以置信,“这病并非妖异,更非绝症,我只以为薛泠被拐之后受过伤才编了那冻疮之由,却未想到竟是此病!难怪她当初专门问过我背后伤痕!”
说着话,榻上薛兰时又胡乱喊叫起来,姜离见她还未止红,将孩子交给产婆后忙近前去问脉。
明夏在旁哭着道:“娘娘这两天急火攻心,前日开始精神已不对了,一个时辰之前忽然见红发作,奴婢也没想到小郡主竟也,姑娘,求求你,看在这孩子是你一手调养娘娘才怀上的,想法子救救这孩子吧,这也是娘娘的血脉,她好容易活下来,求你救救她。”
姜离心底五味陈杂,速速开了方子,又给薛兰时施针止血。
待施针完,薛兰时精神时好时坏,一时喝骂,一时悲哭,一时又不甘自己得了个女儿,一时又唤太子冤屈,直听得姜离和淑妃气不打一处来。待汤药送来,明夏强行给薛兰时喂了药,血也止住之后,姜离方才与淑妃一同离开。
出了房门,淑妃看着襁褓中的孩子道:“这孩子先抱去我那里养着吧,如何处置,得和陛下禀告之后再议。”
一番波折,再回安宁宫已是午后。
萧皇后听了小薛泠之事,惊讶道:“若是如此,那薛琦怎配为父亲?可叹简娴到如今都不知当年真相,你可要去简家走一趟?”
姜离沉默半晌,摇头道:“简夫人如今病情刚见好转,此事还是不知为好。”
萧皇后也觉有理,遂不再提。
因此波折,姜离这日未再出宫,只帮着萧皇后制了一份药膳单子,眼看着夜幕初临,姜离正牵挂那婴孩处境之时,和公公匆匆而来。
“娘娘,太子妃没了——”
姜离一愣,几乎没反应过来,“没了?”
和公公道:“下午她便醒了,精神还是时好时坏,于公公松了口给送了一碗参汤,本是想她能撑住,可没想到她精神是好了,却一直问太子和薛琦是不是被捉了,那婢女不敢隐瞒,她听了那话,呆呆地躺了一阵子,等那婢女出门给她拿药时,她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然一头撞死在了床柱上,婢女回来看到时人已没气了。”
殿中一默,姜离也呆了住,薛兰时并非仁善之人,也不值同情,可上午才替她医治,半日功夫就自戕而亡,还是令姜离心头阵阵发冷。
萧皇后似乎不觉意外,叹了口气道:“她是太子妃,早晚逃不脱的,她多半也想到了,与其拖着产后之身死在朱雀门外,还不如早些了断,让内府好好办丧事吧。”
和公公应是:“淑妃娘娘去善后了。”
萧皇后点了点头,见姜离默然未语,便道:“孩子,别害怕,这座宫城经历了太多的生生死死,今夜太子妃没了,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
姜离怔然道:“娘娘见了很多吗?”
萧皇后扯了扯唇,笑意却未达眼底,“是啊,很多,见得多了,才足够心冷,足够心冷,才挨得住这宫里的年年岁岁——”
此言落定,见姜离神色发僵,皇后又抚了抚她发顶,叹道:“从前本宫还希望你多留在宫中,但如今想来,还是走吧,离得越远越好。”——
太子谋逆,所有参与的叛臣皆举家下狱,太子一脉也如同肃王党羽般被迅速清理,连着数日,朝堂上动荡不断,相比之下,薛兰时的死便显得悄无声息了。
翌日初五,姜离出宫赶去大理寺时,付云珩也在。
说起薛兰时产女过世,二人都未听到消息。
付云珩叹了口气,“这时了断也算解脱,若这邪道之事也是太子所为,那牵连就更大了,她们这些直系没有一个人能逃脱。”
姜离看向裴晏,“邪道真与太子有关?”
裴晏摇头道:“此前那东宫詹事朱明成被捉拿,朝中便觉邪道和太子有关,如今太子谋逆兵败,指责他的人自是更多,但目前除了几个与邪道有染的朝官与太子走得近之外,还未找到确切线索。”
姜离了然,又问:“那可按玄灵道长说的查到线索了?”
“前日我们去了京畿衙门,将景德二十六年、二十七年,兴化、丰乐几坊有过宅邸买卖的文书记载尽数找了出来,筛查一夜后,发现符合条件的有三四十家,虽有些广撒网了,但我还是让冯骥他们带人去摸排,今日还在搜——”
裴晏说着自屉子里拿出一个锦盒,“你来的正好,正要你帮忙。”
姜离接过锦盒打开,便见盒内装着七八颗桐子大小的赤色丹丸。
她心中一动道:“这莫不是那无量道的仙丹?”
裴晏道:“不错,是从此前工部主事宋安明和刑部梁天源家里搜出来的,此前只凭陈述,你说难分辨那邪道中人的医术高低,这几日拱卫司将他们大大小小的宅邸都搜了一遍,最终找到了这些仙丹,表面上看起来这些仙丹很相似,但你应能看出玄机。”
姜离拿起仙丹轻闻了闻,合上盖子道:“好,我今日回去便仔细研究。”
话音刚落,外头九思快步而入,“公子,冯骥回来了!”
裴晏神容一振,下一刻,冯骥风尘仆仆快步而入,激动道:“大人,真的找到了!就在大人说的兴化坊!大人真是料事如神!”
裴晏定声道:“好,我们这就出发——”
姜离还不知裴晏如何找到祭祀之所的,但见状也一同跟了上来。
自大理寺去往兴化坊要走小半个时辰,这一路上所有人都快马加鞭,两炷香的功夫刚过,便赶到了冯骥所言之地。
他跳下马背,指着眼前的三进宅邸道:“大人,就是此处,这宅子十二年前由前一任主人卖给了如今的主人,但这位老太爷并不常住,这里多年来只做为收藏文玩之所,平日里只有两个老仆守在此,我们找来之时,这二人一听我们所言,便道他们不是水井出过问题,而是有一片院子,种什么死什么,后来径直荒废了!”
冯骥说着前去叫门,很快,两个灰衣老者将门打了开,冯骥道:“巴老伯,你带路吧,这位便是我们少卿大人——”
“见过大人,跟在下来吧——”
巴老伯疾行在前,一路往后院花园行去,到了地方,便见一片花团锦簇之间,坐落着一处太湖石假山,巴老伯指着那一片道:“大人,就是这里了,当年买下院子之时,这里种着不少柳树,老爷觉得此处花木扶疏,很有灵气的样子,便痛快给了银钱,后来此处被当做了库房用来收藏老爷的文玩藏品,结果紧紧半年之后,原本碗口粗的柳树便都死了,柳树死了,老爷又移植来了别的树,什么枫树,松树,可连着两三年,所有树种下去都是活不过三五月,一开始也有人说把底下挖来看看,可我们没想那么多,后来就一直放着这太湖石假山了,已经快十年了,没变过地方。”
裴晏忙道:“你可记得那些柳树的排布?”
巴老伯看了一眼同伴,道:“记得个大概——”
裴晏便看向十安,“去请玄灵道长来。”
言毕,他又对老伯道:“我们要把此处挖开看看,另外请你画出那柳树排布图来,待会儿我们会请人来看是否有异。”
如今城中邪道闹得沸沸扬扬,也没有百姓家想与邪道沾上,因此二人颇为配合,待冯骥调人来挖开园圃的功夫,姜离奇道:“你是如何猜到会在此地的?”
裴晏似不想看到这猜测为真,语声艰涩道:“那日玄灵道长划得那条线穿过了丰乐坊,而从前淮安郡王的府邸便在丰乐坊,且正好在道长那条线上,淮安郡王病逝在景德二十六年末,当时我听他强调祭祀神尊之人多为非富即贵,心中电光一闪,忽然就有了猜测——我将淮安郡王设想成了那年被献祭的贵人。”
姜离倒抽一口凉气,“可……可他当年是被白敬之治死的啊,难道说白敬之其实也和邪道有染?”
裴晏道,“不排除这种可能,不过还得先看看这土里有没有异常。”
姜离应是,却忍不住在心里掀起惊天骇浪,若邪道敢用淮安郡王这等宗室亲王来活祭,那这幕后黑手该是怎样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