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初二,少年再次约我打牌,我喊了一个新朋友过去,起初大家都开开心心,中途少年的朋友忽然问少年:“诶?你相亲怎么样?”
我一瞬怔住,脸也失控地拉下来。
少年随口说:“没怎么样啊,本来就是家里逼得急,走个过场。”
我忽然意识到,我们都已经到了该确定关系的年龄,不能再像从前一年两年,哪怕不往前走也没关系。
总要往前走的。
总会被人推着往前走。
那一刻,我才确定,我并不像自己口中常常说的那样无所谓,也不像我一直所言“现在就挺好的”。
我之所以反复强调“现在挺好的”,是因为这个“现在”,确实挺好。
可“现在”总要成为“过去”。
我不是懒地改变。
我是无能为力。
我深知一切,所以只能在嘴上为自己找找借口,自欺欺人。
现在时间要往前走,谎言一瞬破碎,现实重重袭来。
我开始慌了。
轮到我出牌,但我看着自己面前的牌,好久都没动。
桌子底下,少年轻轻踢了我一下,我猛地擡头。
我想,我一定眼睛通红。
生理反应,忍不住。
连生理,都在为我鸣屈。
那他呢。
他能感受到我哪怕一丝的委屈吗?
他看到我的眼睛和神情,微微一怔,下意识伸手摸过来,“怎么了?”
我偏头躲开,随便抽一张牌扔出去。
听牌的牌被我打得七零八碎。
从那一刻我一直在输。
满盘皆输。
我一晚上脸都很臭,扫了所有人的兴。
旁人只当我是输急了。
是啊。
我是输急了。
我一直以为我习惯了输,习惯了沉默,习惯了付出不求回报。
原来我还是会觉得难过、委屈,以及,可惜。
结束时少年要送我回家,我拒绝了他。
我和我朋友一起回去,我们离得很近。
走出少年家之前,少年还开玩笑地倚在门框上,脸上挂着淡笑,喊我:“真不让送啊?”
我冷着脸让他赶紧滚。
他一抿唇,转身进屋了。
我和朋友一路走得慢,走着走着,我朋友忽然说:“我知道你为什么喜欢他了。”
我沉默。
她继续说:“如果是我,大概我也会喜欢他吧,风趣幽默,成熟稳重,又能顾及人。”
我口中带刺,“就是中央空调呗。”
她一顿,说:“也不是,他对你确实和对我们不一样。”
是吧。
可是有什么用呢?
除了让我越陷越深,还有什么用呢?
我摆摆手,和她再见。
回家后少年问我到家没,我没心情说更多,敷衍回个句号。
他:怎么回事啊?
我依旧回个句号。
他:啧。
他:咋回事啊?我相个亲你咋还闹起来了?
又是这样。
暧昧不明。
我忽然厌倦了这种模棱两可的关系。
我直接发一句:你说呢?
他过很久才回:说什么?
我看着这三个字,忽然觉得没劲,我说没什么,然后不再回消息。
之后的几天,他发消息我都没回。
有一天晚上和朋友在外面喝酒,他问我在哪儿,我撑着头发了定位过去,他回:马上到。
我心无波澜说:和很多朋友。
我等着他回复。
他回复说:那行吧。
我一笑,盖下了手机。
仔仔女友问我怎么了,我把手机给她看。
她看完沉默很久,说:“你怎么想的?”
我低着头不说话,好久才说:“我以前总是觉得吧,我们这样挺好的,他单身,我也单身,这两天才忽然反应过来,我们都那么大了。”
她说:“我早说过,你们早晚都要走到这一步。”
早说过。
以前,她是怎么说的来着?
哦,她说:“长久地维持一种关系不是什么好事,等你想要推进的时候就会发现,完全推不动,因为双方都习惯了一种模式。”
我忽然捂脸,哽咽,我太委屈了,有很多话想说,可最终也为自己说一句:“我那时候不是怕和他连朋友都做不成吗?”
我当然不是只想做朋友啊。
可是当时只能那样不是吗?
难道我很想委曲求全吗?
我只是,我只是没办法啊。
她忽然生气,“他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人,妈的,吊你那么多年,狗东西,让他滚。”
我一扯唇。
我不愿意承认他在吊着我。
我不想把这种类似渣男行为放在他身上。
在这段长达十年的关系里,他从来都没做错过什么,他有女友时从不联系我,我们从不逾越,单身时才彼此试探。
我甚至不怪他的试探。
因为我不也在试探吗?
没有人天生能把感情生活处理得完美,也没有人能在每一段关系里游刃有余,成年人尚且难以面面俱到事事周全,他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又怎么能呢?
我……
我舍不得怪他。
他没什么不好。
他只是不喜欢我。
那天初五,我记得很清楚。
我从酒吧回家,我家和少年的家其实离得很近,几百米的距离,一个拐角,我们两家中间有一座公交站牌。从酒吧回来也不远,十分钟距离,但我好累。
凌晨十二点,我坐在公交站台。
现在的新年早没了十多年前的欢闹,初五各家已经开始营业,进入新的一年。
所有人都开始迈进新的一年。
我坐在那儿,看不到烟火,手里也没有仙女棒。
这是一个完全没有年味的年关。
夜幕一拉,半个城市都在沉睡。
我人有一点点晕,但意识很清醒,几百米的距离,没走几分钟,又好像走了很久。
冬天凌晨的风太冷了。
我坐在那儿,仰面。
对面高楼零星几点亮,我一间一间地数,数了很多遍。
数出十二这个数字。
我忽然想起来,哦,今年好像是我们认识的第十二年。
十二年,一个新的轮回,我们走到了这个地步。
我真的什么都不求吗?
不是的。
可我求不来了。
那个瞬间,就那一个瞬间,我忽然不想再这样了。
我告诉自己,等天亮,过去十几年,就这样过去吧。
我要往前走。
第二天睡了一天,晚上少年约我出去,我说我不想出去,他说:你先出来。
我说:我不想。
他:那你想怎么样。
我说:你管我呢?
他:唉。
他:我知道你不想,但我已经到你家门口了诶。
我说:然后呢?
我侧躺床上,握着手机,我告诉自己,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可是他说:然后出去溜达溜达呗。
我闭上了眼睛,说:不去。
然后关机。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我要回去上班,那天他问我在哪儿,我说我要回去了。
他沉默很久,忽然问:我觉得你不太对劲,我们聊聊?
我给了他第二次机会。
我说可以啊。
他却又说一句:别聊那么深,聊两句。
他回完这句话的同时,动车开动,我模糊着视线跟他说一句:算了吧,挺没意思的。
我把手机放回包里,看着窗外迅速倒退的风景,眼泪滚得满脸都是。
旁边陌生阿姨问我怎么了,我摆摆手说不出话,等阿姨给我送纸擦完眼泪,我才哽咽说一句:“我不想去上班。”
阿姨笑着说:“哎呀,离开家都难过啦。”
我说是啊。
所有的离开都是伴随着难过的。
我的难过是情有可原。
是难以抑制。
是,不过如此。
大概是我真的表现得太抗拒了,之后我们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联系。
我重新进入工作,忙得头昏脑涨,根本无暇顾忌那点没头没尾的感情生活。
四月一个周末,我和室友出去逛街,回家时开开心心,在地铁站忽然收到他发的微信。
一个问号。
我没回。
但是回去的路上明显感觉自己的心被拖拽到底层,我难受得走不动路,室友问我怎么回事,我捂着心口说胃疼,我们坐在地铁站休息,我看着一辆又一辆飞驰而过的地铁,眼前一帧一帧,是我们那么多年的每个瞬间。
等新的一辆地铁抵达,我从车身看到蹲坐的自己,深觉好狼狈。
怎么能狼狈成这个样子。
我咬着牙起身,拉着室友进车,回家。
回到家,我正常洗漱,收拾东西,我把柜子里的衣服全部拿出来,跟室友说我要收拾房间。
我让自己忙得没有时间去想别的。
可是临睡前,他一通电话打过来。
他喝酒了。
我好烦。
为什么一定要喝了酒才能做这些事情,清醒的时候不能做吗?
我是清醒的时候不能碰的人吗?
我冷着声音问他有事吗?
他笑,问我怎么回事。
我说没怎么回事。
他说你肯定有事。
我说我没事。
他说有。
我们反复拉扯,像两个没有成年的人。
像两个,不会任何话术的笨蛋。
我扔了手里的衣服,转去阳台。
这个城市太大了,聚集来自五湖四海的年轻人,夜里也明灯,盏盏都是大家期许的明亮的未来。
我也希望能有一盏,是我点起的。
我说:“你真的不知道我怎么想的吗?”
这是第三次机会。
他沉默一会儿,说:“嗯,不太知道。”
我忽然从心底翻涌出一口浊气,我说:“那就这样吧。”
不知道也挺好的。
知道了反而耽误你大步往前走。
走到这个地步,我但愿你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从此一身轻衫,大步往前,坦途明亮。
挂断电话后,我没有让自己耽溺情绪里,而是继续收拾房间。
收拾到半夜,把客厅和公共区域也一并打扫了。
我们九点上班,弹性工作,去晚点也没关系,平时我都是九点才出门,那天六点就出门了。
地铁刚开,只有我一个人,地铁飞驰而来,我起身进车,也进入周而复始的生活里。
之后我们真的没有再联系,过年也没有。
我没有删他的微信,但是屏蔽了他的朋友圈,为了防止平时刷到他的名字,我甚至给他改了一个类似张三李四的备注。
我想,我只能做到如此了。
除夕回老家,老家不禁烟火,我爸买了很多,到楼顶放。
整个村子都在烟火的笼罩下,我仰面望天,烟火全落在眼睛里。
过去种种,犹如倒带。
宛若大梦一场。
不过,大梦一场。